《天龙八部(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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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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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的随著思念浑转,也走了一个大圆,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段誉又惊又喜,生怕忘记,将这六十四卦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生怕重蹈覆辙,极缓慢的一步步踏出,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虽是数日未曾进食,竟是不感如何饥饿,他向玉像一揖,说声:“多谢!”急从石道中奔出,寻觅旧道,到了“善人渡”,然后回无量山来,终于与木婉清相会。
  他向伯父伯母及父母叙述洞中学步的经过,将玉像之事略过不提,只说见到两面铜镜,学到镜上所记的步法。他觉得在这许多人之前,详细讲说自己如何为一座玉雕女像发痴,未免太过不好意思,而木婉清听了,更非大发脾气不可。
  段誉说罢,保定帝道:“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显是隐伏有一种上乘内功,你倒从头至尾的走一遍看。”段誉应道:“是!”微一凝思,一步步的走将起来。保定帝,段正淳、高升泰等都是内功极其深厚之人,但于这步法的奥妙,却也只能看出了一二成。段誉六十四卦走完,刚好绕了一个大圈,回归原地。保定帝喜道:“好极!这步法天下无双,吾儿实是遇上了极难得的福缘。你母亲今日回府。吾儿陪娘说说家常话。”转头向皇后道:“咱们回去了把!”皇后站起身来,应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驾回宫,直送回镇南王府的牌楼之外。段正淳等回到府中,内堂张宴,这一桌除了段正淳夫妇和段誉之外,便是木婉清一人,在旁侍候的宫婢倒有十七人。木婉清一生之中,哪里见过如此荣华富贵的气象?每一道菜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见镇南王夫妇将自己视作家人,俨然是两代夫妇同席欢叙,芳心自是不免暗喜。段誉见母亲对父亲的神色仍是冷冷,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只是挟些素菜来吃,便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妈,儿子敬你一杯。”瑶瑞仙子道:“我不喝酒。”段誉又斟了一杯,向木婉清使个眼色,道:“木站娘也敬你一杯。”木婉清捧著酒杯站起来。瑶瑞仙子心想对木婉清不便太过冷淡,便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我这个孩儿淘气得紧,爹娘管他不住,以后你得帮我管管他才是。”木婉清道:“他不听话,我便老大耳括子打他。”瑶瑞仙子嗤的一笑,斜眼向丈夫瞧去。段正淳道:“正该如此。”
  瑶瑞仙子伸左手去接木婉清手中的酒杯。烛光之下,木婉清见她素手纤纤,晶莹如玉,手背上近腕处有一块殷红如血的红记,不由得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的名字……可叫做舒白凤吗?”瑶瑞仙子笑声:“你怎知道我名字?”
  木婉清颤声问道:“你……你当真便是舒白凤?你从前是使软鞭的,是不是?”瑶瑞仙子见她神情有异,但仍是不疑有他,微笑道:“誉儿待你真好,连我的闺名也跟你说了。”木婉清叫道:“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右手一扬,两枝毒箭往瑶瑞仙子当胸射去。筵席之间,四人言笑宴会,亲如家人,哪料到木婉清竟会突然发难?瑶端仙子武功虽较木婉清为高,但两人相距极近,又是变起俄顷,猝不及防,眼看这两枝毒箭势非射中不可。段正淳坐在对席,乃在木婉清背后,一见情势不对,食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神技,但这一指只能控制住木婉清,却不能救得妻子。段誉曾数次见木婉清谈笑间便飞箭杀人,她这毒箭上喂的毒药厉害非常,端的是见血封喉,一见她抖动衣袖,便知不妙,他站在母亲身旁,苦于不会武功,无法代为挡格,脚下使出“凌波微步”,身形一晃,从斜刺里穿了过来,挡在瑶端仙子身前,卜卜两声,两枚毒箭射入他的胸口。木婉清同时觉得背心一麻,伏在桌上,再也不能动弹。段正淳应变奇速,飞指而出,连点段誉中箭处周围的八处穴道,使得毒血暂时不能归心,反手提起木婉清的后心,喀的一声,已拘断她右臂的关节,令她不能再发毒箭,然后拍开她的穴道,厉声道:“取解药来!”木婉清颤声道:“我……我只要杀舒白凤,不是要害段郎。”忍住右臂剧痛,忙从怀中取出两瓶解药,道:“红的内服,白的外敷,快,快!迟了便不及相救。”
  瑶瑞仙子向她瞪视一眼,见她对段誉的关切之情确是出于真心,已约略猜到其中原由,当即夹手夺过解药,将两颗红色药丸喂入儿子口中,白色的乃是药粉,她抓住箭尾,轻轻一拔,将两枝短箭拔出,然后在伤处敷上药粉。木婉清道:“谢天谢地,他……他性命无碍,不然我……我……”段誉中箭之后,神智立时迷糊,昏倒在母亲怀中。段正淳夫妇目不转瞬的望著伤口,见流出来的血自黑转紫,自紫转红,这才吁了一口气,知道儿子的性命已然保住。瑶瑞仙子抱起儿子,送入他卧室之中,替他盖上了被,再搭他脉息,只觉跳动虽是无力,却甚均匀,于是又回到暖阁中来。段正淳问道:“不碍吧?”瑶瑞仙子不答,向木婉清道:“你去跟修罗刀秦红棉说……”段正淳听到“修罗刀秦红棉”六字,脸色一变,说:“你……你……”瑶瑞仙子不理丈夫,仍是向著木婉清说:“你跟她说,要我性命,尽管光明正大的要,这等鬼域伎俩,不教人笑歪了嘴么?”木婉清说:“我不知修罗刀秦红棉是谁。”瑶瑞仙子道:“那么是谁叫你来杀我的?”木婉清道:“是我师父。我师父叫我来杀两个人。第一个便是你,她说你手上有一块红记,名叫舒白凤,相貌很美,以软鞭作兵刃。她没……说你是道姑打扮,我见你的兵刃乃是拂尘,名字叫作瑶瑞仙子,没想到便是师父要杀……要杀之人,更没想到你是段郎的妈妈……”说到这里珠泪滚滚而下。瑶端仙子舒白凤道:“你师父叫你去杀的第二个人,也是个美貌女子,右手缺了三根手指的,是不是?”木婉清奇道:“是啊,你怎知道?那女人姓康……”舒白凤腮边忽然滚下眼泪,微一沉吟,向段正淳道:“正淳,望你好好管教誉儿。”段正淳道:“白凤,过去的冤孽,你何必放在心上?”舒白凤幽幽的道:“你不放在心上,我却放在心上,人家也放在心上。”突然间飞身而起,从窗口跃了出去。段正淳伸手拉她衣袖,舒白凤回手一掌向他脸上击去。段正淳侧头一让……
 
第十六章  两代孽缘
  段正淳侧头避开了那一掌,嗤的一声,已将舒白凤的衣袖拉下了半截。舒白凤转过头来,怒道:“你真要动武么?”段正淳道:“白凤,你……”舒白凤双足一登,轻飘飘的跃到了对面屋上,跟著几个起伏,已在十余丈外。远远听得凌千里的声音喝道:“是谁?”舒白凤道:“是我。”凌千里道:“啊,是王妃……”此后再无声息,眼见她是去得远了。
  段正淳悄立半晌,叹了口气,回入暖阁,却见木婉清脸色惨白,却并不逃走。段正淳走近身去,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喀的一声,接上了她的关节。木婉清心想:“我用箭射他妻子,不知他要如何折磨我?”却见段正淳颓然坐入椅中,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便喝干了,双眼望著舒白凤跃出去的窗子,呆呆出神,过了半晌,又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下又喝干。似这么自斟自饮,连喝了十二三杯,一壶干了,便从另一壶里斟酒,斟得极慢,但饮得极快。木婉清越来越不耐烦,叫道:“你要想什么古怪惨毒的法子整治我,快快下手!”
  段正淳抬起头来,目不转瞬的向她凝视,隔了良久,说道:“真像,真像!我早该便瞧了出来,这般的模样,这般的脾气……”木婉清听得没头没脑,问道:“你说什么?胡说八道。”段正淳并不答话,忽地站起身来,左掌向后斜劈,飕的一声轻响,身后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跟著右掌又向后斜劈,又是一枝红烛陡然熄灭,如此连出五掌,劈熄了五枝红烛,眼睛始终向著前面,出掌却如行云流水,潇洒之极。木婉清惊道:“这……这是‘五罗轻烟掌’,你怎么也会?”段正淳苦笑道:“你师父教过你么?”木婉清道:“我师父说我功力不够,还不能学。再说,师父说这套掌法她决不传人,日后要带入棺材之中。”段正淳道:“嗯,她说过决不传人,日后要带入土中?”木婉清道:“是啊!不过师父当我不在面前之时,常常习练,我暗中却瞧得多了。”段正淳道:“她独自常常使这掌法?”木婉清点头道:“是。师父每次练了这套掌法,便要发脾气骂我。你……你怎么也会?镇南王,似乎你使得比我师父还好。”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这‘五罗轻烟掌’,是我教你师父的。”木婉清吃了一惊,可是又不得不信,她见师父掌劈红烛之时,往往一掌不熄,要劈到第二三掌方始奏功,决不如段正淳这般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结结巴巴的道:“那么你是我师父的师父,是……是我的太师父么?”段正淳摇头道:“不是!”以手支颐,轻轻自言自语:“她每练一次,便要发一次脾气,她说这掌法决不传人,要带入棺材之中……”木婉清又问:“那么你……”段正淳摇摇手,叫她不要多问,隔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今年十八岁,是九月间的生日,是不是?”木婉清跳起身来,奇道:“我的事你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我师父什么人?”
  段正淳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嘶哑著声音道:“我……我对不起你师父。婉儿,你……”木婉清道:“为什么?我瞧你这个人挺和气,挺好的啊。”段正淳道:“你师父的名字,她没跟你说么?”木婉清道:“我师父说她叫作‘无名客’,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我便不知道了。”段正淳道:“这许多年来,你师父怎生过日子?你们住在哪里?”木婉清道:“我和师父住在一座高山的背后,谁也不见,我从小便是这样。”段正淳道:“你的爹娘是谁?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么?”木婉清道:“我师父说,我是个被爹娘遗弃了的孤儿,我师父将我从路边捡回来养大的。”段正淳道:“你恨你爹娘不恨?”木婉清侧著头,轻轻咬著左手的小指头儿。段正淳见著这等情景,不禁心中一酸。
  木婉清见他两滴清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不由得大是奇怪,问道:“你为什么哭了?”段正淳背转脸去,擦干了泪水,强笑道:“我哪里哭了?多喝几杯,酒气上涌。”木婉清不信,道:“我明明见到你哭。女人才哭,男人也会哭么?我从来没见男人哭过,除非是小孩儿。”段正淳见她不明世事,心中更是难过,说道:“婉儿,日后我要好好待你,方能补我一些过失。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我一定尽力给你办到。”木婉清箭射段夫人后,正自十分担忧,听段正淳这般说,喜道:“我用箭射你夫人,你不怪我么?”段正淳道:“正如你说,‘师恩深重,师命难违’,上代的事,不与你相干。我自是不怪你。只是你以后却不可再对我夫人无礼。”木婉清道:“日后师父问起来,那怎么办?”段正淳道:“你带我去见你师父,我亲自跟她说。”木婉清拍手道:“好,好!”随即皱眉道:“我师父常说,天下男子都是负心薄幸之徒,她是从来不见男子的。”段正淳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神色,问道:“你师父从来不见男子?”木婉清道:“是啊,师父买米买盐,都叫李亚婆去买。有一次李亚婆病了,叫他儿子代买,师父很是生气,叫他远远放在门外,不许他提进屋来。”段正淳叹道:“红棉,红棉,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木婉清道:“你又说‘红棉’了,到底‘红棉’是谁?”段正淳微一踌躇,说道:“这件事不能永远瞒你,你师父的真名字,叫作秦红棉,她外号叫作修罗刀。”木婉清点头道:“嗯,怪不得你夫人一见我发射短箭的手法,便狠狠的问我,修罗刀秦红棉是我什么人。那时我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有意撒谎。嘿,原来我师父叫作秦红棉,这名字挺美啊,不知她干么不跟我说。”段正淳道:“我适才弄痛了你手臂,这时候还痛么?”木婉清见他神色温和慈祥,微笑道:“好得多了。咱们去瞧瞧他,好不好?我怕箭上的毒性一时去不净。”段正淳道:“好!”站起身来,又道:“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吧!”木婉清突然间满脸红晕,脸色颇为忸怩,低下了头道:“只怕……只怕我射过你夫人,她……她恼了我。”段正淳道:“咱们慢慢求她,或许她将来便不恼了。”木婉清道:“我本来是不求人的,不过为了段郎,求求她也不打紧。”她突然鼓起了勇气,道:“镇南王,我说了我的心愿,你真的……真的一定给我办到么?”段正淳道:“但教我力之所及,一定要教你心愿得偿。”木婉清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赖。”段正淳脸现微笑,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她头发,眼光中爱怜横溢,道:“我自然不赖。”木婉清道:“我和他的婚事,你要给咱们作主,不许他负心薄幸。”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神采焕发。
  段正淳的脸色却越来越青,慢慢退开,坐倒在椅中,良久良久,一言不发。木婉清感到情形不对,道:“你……你不答应么?”段正淳喉音涩滞,语气却极是肯定,说道:“你决计不能嫁给誉儿。”木婉清心中冰冷,颤声道:“为什么?他……亲口答应了我的。”段正淳只道:“冤孽,冤孽!”木婉清道:“他不要我,我……我便杀了他,然后自杀。我……我在师父面前立过誓的。”段正淳缓缓摇头道:“不能!”木婉清道:“我去问他,为什么不能?”段正淳道:“誉儿也是不知道的。”他见木婉清的神色凄苦,便如是十八年前秦红棉陡闻噩耗时一般,再也无法忍耐,冲口说道:“你不能和誉儿成婚,也不能杀他。”木婉清道:“为什么啊?”段正淳道:“因为……因为……因为段誉是你的亲哥哥!”
  木婉清一对眼睛睁得大大地,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什……什么?你说段郎是我哥哥?”段正淳道:“婉儿,你知道你师父是你什么人?她是你亲生的母亲。我……我是你的父亲。”木婉清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再无半分血色,道:“我不信,我不信!”
  突然间窗外幽幽一声长叹,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婉儿,咱们回家去吧!”木婉清蓦地回过身来,叫道:“师父!”那窗子呀的一声开了,窗外站著一个中年女子,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带著三分倔强,三分凶狠。段正淳见到昔日的情人修罗刀秦红棉突然现身,又是惊诧,又是喜欢,叫道:“红棉,红棉,这几年来,我……我想得你好苦。”秦红棉道:“婉儿出来!这等负心薄幸之人的家里,片刻也停留不得。”
  木婉清见了师父和段正淳的神情,心底更是凉了,道:“师父,他……他骗我,说你是我妈妈,说他是我……是我爸爸。”秦红棉道:“你妈早已死了。你爸爸也死了。”段正淳抢到窗口,柔声道:“红棉,你进来,让我多瞧你一会儿。你从此别走了,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秦红棉的眼光突然明亮,道:“你说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此话当真?”段正淳道:“当真!红棉,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秦红棉道:“你舍得舒白凤么?”段正淳踌躇不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秦红棉道:“你若是可怜咱俩这女儿,那你跟我就走,永远不许再想起舒白凤,永远不许再回来。”木婉清的心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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