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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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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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局动荡人心浮躁的地方。

    若这一切都是虚妄,那她在这里挣扎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文笙拿起了茶盏,迟迟没有往唇边送,神情恍惚,目光迷离。

    就在这时,嘈杂的老店里突然有胡琴声响起。

    在做顾九小姐的时候文笙的耳音便很好,如今换了身体,依旧十分敏锐,几乎是胡琴刚响起一个音,她便在那些乱七八糟喧闹中抓到了它。

    不,不是抓到,是那一缕琴声如水墨画卷里突然洇开的风起花开,措不及防击中了她的心。

    胡琴声幽咽,似是诉尽人生的种种凄苦与不幸,文笙只听了一个小节,便意识到拉琴的人是个高手。

    这时候,她已经注意到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双目微阖,膝上支着一把胡琴,身体摇晃,正旁若无人地拉着琴。

    说也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店里的喧哗声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吵的不吵了,骂的不骂了,连喝茶吃点心的声音都变得弱不可闻,只有胡琴声在**蚀骨催人泪下。

    少顷,琴声如海上风浪过后渐趋平缓,台上的灰衣老者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特意去看谁,目光落在虚空里。

    文笙听着他开口唱道:

    “龙战于野起白彰,碎肉枯骨血玄黄。圣明天子庙堂坐,启用翩翩少年郎。十几曾得国士誉,二十文武振朝纲。谁人不读南棠句,谁人不识纪将军。将军横戈出征日,四方男儿从如云,亭台煮酒苦相送,千夫妻女泪湿裙。破樯流橹夕阳照,烽火狼烟一水漂,东海岸长日月皓,人渐憔悴心渐老,何处少年吹铁笛,一军将士不成眠……”

    文笙慢慢将那杯有些苦涩的茶喝了下去,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个月了,终于被一首琴曲一段唱词感动,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吹开了隔在她和这世界之间的轻纱,这感觉如此真实。

    听,胡琴悠扬,是那么的沧桑而悲怆。

    (心渔:“何处少年吹铁笛”出自戚继光的《潞河听笛》,原诗为:茫茫辽海无鳞羽,戌客寒深妾怨深。何处少年吹铁笛,愿风吹入阿郎心。)

第九章 两个选择

    (谢谢大家的pk票,今天太晚了,等过后再逐一感谢。新书打榜求推荐。)

    这一首琴曲,使得文笙足有两三日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她问青桂:“你觉着胡琴好听吗?”

    青桂的反应不出文笙所料:“很好听,一听到那琴声,我就顾不得再去想那些可怜的人,可哪怕什么也不想,我的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说完了她还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你注意听那老者唱的什么没有?”

    青桂不好意思地回望她:“唱的什么?好像是说纪将军彰州大捷的事?”

    是,又不光是,老者的唱词通俗直白,却又很古朴动情。

    少时便文武双全名动天下的纪南棠出征时是何等声势,“四方男儿从如云”,到如今将军百战,年年转战于东海,也落得个“人渐憔悴心渐老”,其中的惆怅沉重,想必无法对人言说。

    文笙虽然年纪轻轻,但做顾九时耳濡目染,不自觉便沾上了一众叔伯父兄的臭毛病——不合时宜的感性和清高。陈家老店听到的这一小段唱词,如山寺晨钟一般惊醒了文笙,她想人之一生就当如纪南棠这样,建立不朽功业,既然自己侥幸未死,又多得一世生命,管它生于何时何地,都要活得精彩,不与草木同腐。

    怎能随波逐流地困于一家一城?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李家诸人已经差不多要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了。

    到这时候,文笙开始上心地想自己应该怎么收拾原主身上的这团乱麻,为以后做做打算。

    李荣对文笙的亲事十分上心,一方面他对李氏颇有一番长兄如父的心情,也疼爱这乖顺听话的外甥女,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想给顾大两口子点颜色看的意思。

    他挑来选去,最后看中了好友管平江的大儿子管仪。

    管家养了几条渔船,家境殷实,他和管平江这些年生意上有不少往来,彼此知根知底,别的不说,管平江的几个儿女李荣早便见过,他那大儿子管仪年方十六,性情宽厚又不失精明,李荣一早便很是欣赏那少年。

    在李荣想来,管家和那姓赵的城西城东隔着那么远,姓赵的老王八不过是欺负妹妹一家孤儿寡母,只要这边赶紧定下来,他和顾大多半无可奈何,就算真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来,管家看他的面子也能多包涵。

    再说做海上生意的人家对女子闺誉没那么苛刻,只要管仪明白事理就行了。

    李荣把想法跟老娘说了,李老太太有些犹豫,望了大儿媳妇一眼,没有作声。

    文笙的大姨母这两天因为这事也被叫回了娘家,她当初出嫁的时候李家还穷得叮当响,门当户对,找得夫家也不富裕,丈夫是家里长子,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妹,好在婆婆和善,早早叫她管了家。同妹妹李氏比起来,她这当姐姐的要有主意得多。

    她这时坐在老太太边上,望望兄嫂,突道:“管家是大哥早就看好的,自然错不了,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可压不住她大伯那头儿,那赵善道怕是不会甘休。还有,笙儿的嫁妆……”

    说起顾大两口子,李荣也觉着憋气:“笙儿没有爹,咱们帮衬些也是应该的,先把亲成了,等过几年他们拿这事搅不起风浪,就叫妹妹把顾家那几亩破地卖了,和他们再无瓜葛。”

    大姨母目光一闪:“娘,大哥,前些日子大省他表弟家不是娶媳妇么?我去吃喜酒,席上听人议论说白四老爷正给儿子物色媳妇呢。已经有媒人放出风了,不求女方家里多么有钱,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温柔懂事,模样生得好就行。说到底别的都是虚的,白家就想找个漂亮媳妇,叫他们家那位白少爷收一收心,做点正经事。”

    林大省是文笙的大姨夫,大姨母口中提到的白四老爷并不是真的排行第四,而是指的离水县衙四堂典史白士元,有道是“要钱典史”,这位白典史虽然官不入品,却手握着实权,像李荣这样的买卖人逢年过节都要想办法托人往上送孝敬。

    白四老爷别看外边风光,家里却有一件大烦心事。

    他一直到三十好几才有了儿子,这白家少爷不知随了谁,从小脾气就异常古怪,不爱说话,没有朋友,请回来的先生不知气走了多少,但他又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这位白少爷十几年只痴迷于一件事,那便是画画。

    据说他画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乍一看与真的无异。

    画画是风雅之事,这位少爷说是将白家一草一木全画遍了,从十四岁起就时常跑到归雁楼登高望远,看到什么便画什么。街坊都传他是因为归雁楼在将军府后门的那条街上,离水最大的脂粉首饰铺就在附近,常常有夫人小姐出入,那姓白的是专门去画美人的。

    儿子名声如此,使得白四老爷想结门好亲都难,爱女儿的人家避之唯恐不及,想巴结他的,他又看不上,这次有这风声,看来白家是真急了。

    大姨母劝道:“妹夫当年也是读书人,不为这个,咱们家当初也不会把妹妹嫁过去。要说模样,那就更没得挑了,全县城的小姑娘我就没见有比笙儿长得还周正的。这事要真成了,民不与官斗,我看顾大和姓赵的老王八还敢放个屁,顾大两口子巴不得笙儿嫁到白家给他们沾光,叫他们狗咬狗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白家也不是想进就进的。算了,你去问问你妹妹的意思吧,总要孩子自己乐意。”

    叫李氏看,若不是出了赵员外那事,管家到是不错的选择,她还在犹豫,文笙已替她拿了主意:“管家绝对不行。”

    李氏皱眉嗔道:“笙儿?”

    文笙叹了口气,她有些犯愁日后该怎么安置这位迟钝的母亲:“娘,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先前舅舅便打算和管家结亲?怎么能因为我,耽误了青桂表姐的婚事?”

    李氏微张着嘴,吃惊地望向大姐。

    大姨母脸色有些不自然:“……大哥也只是有这个想法,还没和管家商议呢。其实我觉着白家那边,依笙儿的条件,未必就不行。”都说女大十八变,这次回来外甥女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要不为这个,她也不敢生出把她嫁入白家的念头。

    文笙想了想,一味拖延解决不了麻烦,之前发生在衣裳铺的那件龌龊事必须赶紧了结,要叫歹人受到教训,依靠李家的力量显然不行。

    看似走投无路,其实不过是更有权势者一句话的事,她对自由有着很大的期待,匆忙嫁人什么的简直是笑话,不过会一会那位白少爷到是无妨。

第十章 赏菊秋景图

    当年文笙跟着顾家的长辈见识过不少脾气古怪的高人名士,并不以传闻中白大少爷的那点儿怪癖为异。

    在她看来,书画相交本是一件十分风雅的事。

    这个世界实在太寂寞了,文笙很想有机会能结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

    说见就见,因为估计着必遭反对,她没有跟家里人说,只叫李从武有空陪着她去趟归雁楼。

    归雁楼地处繁华大街,楼高三层,和将军府后门斜对着,彼此相隔不过一箭之地,离水城最好的胭脂铺、茶叶铺、书坊和卖文房四宝的店面都在这条街上,它的酒水和酱肘子在离水非常出名,在此进出留连的多属有钱人,与西城街市上贩夫走卒喧闹嘈杂的情景大相径庭。

    到了才知道,顾大作掌柜的那家衣裳铺子也在这条街上,和卖胭脂的兰花苑只隔了一家店,名叫赵记衣铺,绝对的好地脚。

    李从武站在街头犹豫一番,和身旁男装打扮的文笙道:“真的只是悄悄看一眼?咱可得提前说好了,万一要闹出什么事来传到我爹耳朵里,三哥我这双腿可就保不住了。”

    文笙笑笑,安慰他道:“放心,陈家老店咱们都去过了,不是没露馅么,这里不过贵些,呆会儿你就捡便宜的点。”

    李从武愣怔怔地望着她,他想说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好么,归雁楼的东西再贵,只要不出意外,一顿饭他还请得起。

    以前文笙表妹老是低着头,说话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大半年未见,这次回来变得主意大到他根本招架不住啊。

    文笙虽然话说得轻飘飘,心里其实很苦恼,从小到大,文笙没有为银子操过半点儿心,可眼下这却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往后靠什么生计,等离了顾家没有钱吃什么穿什么?

    还有那李氏,虽然可以把她留在外祖父家,走前总要给她留下一笔丰厚的养老银子才能说得过去。

    说到陈家老店,李从武到想起文笙先前拜托他的事:“我打听了,拉胡琴那老头儿姓戚,上个月才来的离水,孤身一人怪可怜的,眼下就住在陈家老店,你既然喜欢,回头哥再带你去听。”

    文笙含笑道:“谢谢三哥。”

    李从武敦厚豪爽,文笙这两日相处下来,感受到他那发自内心的照应呵护,不觉真的拿他当自己表哥对待了。

    说起来李家人都很不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难得有这么一家人真心为自己打算,虽然他们的这份好是对那个已经上吊死了的小姑娘的,毕竟是由她来领受了……

    这时候正是未申交接,下午过了一半儿,离晚上饭点儿还早,生意再好的酒楼也门可罗雀。

    归雁楼一进去空荡荡的,看门伙计一看两个少年衣着朴素,便约摸着这大约不是来吃饭的客人,赔笑问了一句:“两位客官,来点儿什么?”

    文笙四下一望已将楼里情况尽收眼底,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伙计,压低了嗓音问道:“常来这里画画的那位白公子,可在楼上?”

    伙计愣了一下,收下银子忙不迭道:“在,在,您二位是……”

    一看来人的出手和气度,那伙计下意识便收敛了态度,不敢再小觑眼前的两个少年。

    文笙食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听闻白公子画画得好,特意来瞧瞧。不必惊动他,带我们去楼上,找个靠近些的座位上壶茶。”

    这话一听就是大有来头,特意穿这么寒酸是怕被人认出来吗?伙计缩了缩脖子,殷勤应道:“好嘞,您二位跟我来!仔细脚底下!”

    归雁楼的常客都知道,白典史的宝贝儿子若在,便是躲在三楼上不喜被人打扰,这会儿刚好楼上的几个雅间都没有人,伙计便将文笙和李从武带上了三楼。

    木质的楼梯既高又陡,李从武跟在后面,有些担心表妹站不稳摔下来,文笙确实走得有些吃力,来此两个多月,她已经竭尽全力善待这具身体,不挑食多活动,无奈原来底子太差,她现在才刚长出点肉,气色好了很多,但一剧烈活动便现出原形来。

    伙计心中啧啧两声,暗忖:“这细皮嫩肉弱不经风的,不知哪家的小少爷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上得楼来,指着面前墙上悬着的一幅画,低声笑道:“您看,这便是白少爷画的,跟真的一样,大家都说这幅画往这里一挂,那真是满楼生辉。”

    文笙站定,借着喘息的工夫端详了一下面前这幅画,这是一幅立轴水墨,画的是赏菊秋景,有句话伙计说的没有错,画中选景十分真实,一看里面的楼阁布局就是她此时所在的归雁楼。

    后面李从武也看出来了,“咦”了一声:“这画的归雁楼啊?看着还真挺像!”

    画上近处取景是满地大簇盛放的墨菊,枝叶繁茂,花朵有碗口大,千丝万缕,层层叠叠,笔触看上去显得细腻而又逼真。

    文笙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人鉴赏标准如何,会怎么评价这幅画,以她前生十七年的见识,这幅赏菊秋景明显带着南派水墨画的风格,笔触虽称不上老道,却已脱离了稚嫩之气,若不是提前知道,仅由这幅画绝对想不到作画的人尚不到弱冠之年。

    画面左侧是归雁楼的飞檐一角,左下方留白,这个位置正常讲应该提两句诗再写上落款,但现在干干净净,只加盖了一小方钤印。

    朱红色阳文异常曼妙,一看便知篆刻的人花了不少心思,“白麟远印”四个小字各具情态,如仙女舒袖,给这幅画增色不少。

    原来白少爷名叫白麟远。

    伙计看文笙年纪虽小,举止却像个懂行的,还等她或能评价几句,说说这幅画画得好不好,好在何处。谁知她只是盯着看了一阵,什么也没说,前走两步,扫了眼一旁帘幕低垂的雅间,低头径自进了隔壁。

    李从武跟进雅间,这楼上太/安静了,叫他下意识也放低了声音:“去沏壶茶来!”

    “好,客官您稍等,请问要什么茶?”

    隔壁雅间里突然“扑通”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回来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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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画痴白麟远

    文笙对茶没有什么偏好,随便表哥拿主意。

    李从武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离水人久闻归雁楼的大名,他试着问了句:“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道‘将军茶’?”

    伙计恭敬地回答:“是用白州的红茶加丹桂白菊一同煮沸,煮茶的水取自城南金钩河上游,客官,您知道金钩河流经纪将军的庄子……”

    文笙挥了下手,打断那伙计滔滔不绝的介绍:“就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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