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闻言抿嘴一笑,正要迈步,眼角却将那人目光发现,板着脸,斜着那人嗔道:“哥儿瞧什么呢?”
沈闻言也不直起身子,咧嘴一笑,更是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将目光停在了洛娉妍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回道:“回母亲,儿子只是想瞧瞧表妹是不是长得跟姑母一个样儿。”
沈说完,指着沈玮道:“我们几兄弟,大哥就长得极像母亲,但我与哥儿却是长得与父亲相似。琨哥儿也是极像叔父的。方才见了表弟,瞧着不像姑母,儿子就是好奇表妹是像姑父还是姑母。”
沈话音一落,傅氏便摇了摇头,然尚未说话,沈身旁与他长相极为相似的沈,便瘪了瘪嘴道:“瞎胡说什么呢?那表弟又不是姑母生的,怎会与姑母相像?”
沈显然并未记起此事,如今听沈一提,拍了额头正要说话,傅氏却是板着脸轻声呵斥道:“成日里就没正事儿做了?”
沈与沈见傅氏板了脸,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低头认错儿,沈却不忘瞪沈一眼,像是在说:都是你害的!
洛娉妍将他们兄弟间神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俩人性子,都还算是直率,将来应该不难相处,再说想来相处机会亦是不多,遂稍稍地放下心来。
傅氏亦是看在眼中,摇了摇头朝洛娉妍笑道:“你二表哥与三表哥是双生子,这个满嘴胡话的是你三表哥沈,那个是你二表哥沈。”说完拍着洛娉妍的手背道:“他没有恶意,娉妍不要放在心上。”
洛娉妍低头含笑道:“二表哥与三表哥都是率性之人,且娉妍本就没有介意,继宗也不会介意。”说完歪着头嘟嘴道:“如今,是舅母您在介意!如此倒是生分了。”
傅氏闻言满眼爱怜的看了她一眼,笑道:“舅母可是给你提了醒儿,将来不要到我这儿来哭鼻子就好。”
沈一听这话儿,知道母亲定是暗指自己从前捉弄人,把人气哭的事儿,张嘴正要分辩,沈森的声音却在此时传了过来:“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傅氏抬头望去,原来管家带人已经将行李都搬运到了车上,一众家丁仆从面朝外筑起两道人墙,为傅氏几人围出一条同往马车的通道,只等着几人上车回府。
洛娉妍也瞧见洛继宗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森身后,有小厮牵着马匹,正望着自己一行,像是已经等了好久。
傅氏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牵了洛娉妍的手笑道:“咱们回府,怕是你小舅舅跟小舅母都等急了,回到府中舅母再给你好好儿介绍兄弟姐妹们。”
洛娉妍知道府中还有表姐妹与表弟尚未见着,闻言含笑点头道:“表哥表弟都极为和善,姐姐待娉妍亦是极好,舅母不必为娉妍担心。”
傅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沈初雪回头朝站在边儿上的兄弟们笑了笑,二人便再次一块儿扶着傅氏朝马车走去。
车行半个时辰,洛娉妍透过纱帘瞧见马车并未进城,便绕道朝西而去,此时雨渐渐地停了,阳光稍稍露了头,成片成片的庄家地,绿油油地,闪着光晕。
三二九 沈府
马车一路向西,过了两三座田庄,渐渐进入山林,高大的樟桂遮挡着视线,将阳光也切割得细细碎碎,零零星星地撒在碧绿新嫩地随凤尾蕨上。
不过一二柱香的时间,道路向北一拐视野忽然开阔。左边儿依旧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右边儿却是一汪碧波不见尽头,路,沿着岸边儿延伸,水杉随处可见。
这样的地方,前世今生洛娉妍都从未来过,不由好奇地睁大了眼,仍由红螺与晨霜如何劝阻,也不肯松开挑起纱帘的手。
又过小半个时辰,洛娉妍突然惊呼出声儿,远远地一片白色的屋舍依着水岸,掩映在翠绿的青柳与嫣红的海棠之后。
红螺望着那偏屋舍,红了眼眶,含泪喃喃道:“夫人当年……就是在这儿长大,又从这儿出嫁,去京城前,奴婢还陪着夫人回来小住过,谁曾想,如今……”
话未完,泪珠儿却早已断线似得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衫上,只是那迷蒙的眼,却舍不得挪开分毫。
不仅是红螺,洛娉妍与晨霜也是舍不得挪眼的。那白墙黛瓦倒影在水中,夹杂着火红的海棠与青翠的丝柳,一行人犹如一步步走入画卷。
尚未靠近,晨霜便眼尖的瞧见,挂着火红灯笼的黑油大门,忽然打开,葛色衣衫的小厮随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先跑了出来。
小厮们都在黑油大门前停住脚步,只那中年男子朝着沈森一行人,迎了上来。
不待他走近,那大门内又有一众男子走了出来,当前一人头上别着支老远瞧着,就翠的逼眼的发簪。腰间一块儿巴掌大小的玉坠,在紫红的袍裾上格外显眼。身后的小子最高不及他肩头,最小尚不腰际。
这边儿沈森等人见着来人,当先迎了上去,不用谁告诉,洛娉妍也能猜到,来人便是自己前世不曾听说过的小舅舅,后面那几个毛头,便是自己的表弟们。
马车并未在门前停下,朝西转了百十步进来侧门,一路往里直到仪门前,才在一众妇人跟前儿堪堪停住。
傅氏率先下车,尚未站稳,一红褂小男孩儿便扑了过去,糯糯地唤道:“祖母祖母,您可回来了。”
傅氏含笑弯腰,将长孙抱在怀中,一穿着葱绿衫子罩瑰红绣金褙子的年轻妇人急急上前,不待行礼便一手扶着孩子后背,一手扶着傅氏胳膊,朝小孩儿嗔道:“恒哥儿乖快下来,祖母累了。”
在小男孩儿不依不饶中,红螺亲自跳下马车安置好脚踏,方才小心地扶着洛娉妍着地。
刚刚站稳,便见傅氏一边儿将小男孩儿放下,一边儿朝她招了招手,身旁站着沈初雪与那对母子,还有位梳坠马髻,插白玉点金双凤钗,眼眉弯弯很是温柔的妇人。
洛娉妍抿嘴一笑,知道这位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小舅母郑氏,想着舅母说这位小舅母,得知母亲病故时伤痛欲绝差点早产,心中便不由对她产生好感。
抿着浅笑,洛娉妍扶着晨霜的手,迈着小碎步朝傅氏二人走去,也不知傅氏与身旁的郑氏说了什么,只见洛娉妍尚未走近,郑氏便丢开丫鬟仆妇,急急朝洛娉妍迎了过来。
郑氏在洛娉妍跟前儿停住脚步,红着眼眶看了眼洛娉妍身后的红螺,点头哽咽道:“好,好!回来,回来就好!”
红螺亦是情绪颇为激动,赶紧上前两步,屈膝行礼道:“见过二舅太太,奴婢……”红螺有些说不下去,郑氏却在此时亲自伸手扶起红螺,很是温婉地道:“你很好!”
二人说着话,泪珠亦是双双滚落。洛娉妍见此心中亦是感动,一下子眼眶便也觉得浸润,不想惹人伤感急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抿着笑,心中一阵阵酸甜难辨。
待郑氏稍稍稳住心神,用鹅黄的薄绢拭过泪痕,洛娉妍方才屈膝一礼,然而郑氏却不待她蹲下,便将她拉了起来,嗔道:“娉妍这是做什么?”
红螺见此急忙横袖擦泪,笑道:“小姐给二舅太太行礼,二舅太太可不能不受。”
傅氏远远瞧见,亦是笑道:“你且受着,娉妍是知礼的好孩子,可不兴你乱教。”
郑氏闻言一笑点了点头,缓缓松开拉着洛娉妍胳膊的手,洛娉妍方才再次屈膝,轻声唤道:“娉妍见过小舅母。”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平日里的清脆婉转截然不同。
傅氏与一众沈氏女眷,皆是含笑不语,郑氏却微微皱了下眉头,定定地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轻声道:“娉妍抬起头来,让小舅母好好儿瞧瞧。”声音清浅且柔软,却似带着遗憾。
洛娉妍未曾多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玉芙蓉般净白细腻的脸,细长的柳眉,水杏般的眼眸,粉嫩的红唇,一对滴水翡翠耳坠,随着洛娉妍抬头晃晃悠悠,很是亮眼。
郑氏将洛娉妍上上下下仔细瞧过,方才含泪笑道:“真像!你与姐姐简直一模一样。”说完叹了口气,颇为伤感地道:“若这嗓音再清脆些,便与你母亲更像了。”
傅氏闻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沈初雪站在傅氏身后,却是一下子笑了出来:“婶婶,娉妍往日可不是这音儿。”
郑氏闻言回头朝沈初雪挑眉“哦”了一声儿,随即又看向洛娉妍,洛娉妍却只含笑低头,并不说话。
傅氏见此摇头笑道:“好了,都进去吧,站在这儿做什么?”
傅氏说完,那着瑰红褙子的年轻妇人,洛娉妍的大表嫂曾氏,朝洛娉妍点头一笑扶着傅氏的胳膊将众人往里领,边走边对沈初雪道:“大妹妹先与表妹去梳洗梳洗,母亲这边儿有我呢。”
沈初雪缓了两步,待洛娉妍随着郑氏走近,方才笑道:“娉妍的院子大嫂早已收拾妥当,午膳婶婶也已准备妥当。只等咱们梳洗后便可用膳。”
郑氏闻言,没好气地嗔道:“这事儿还须得你来表功不成?”说完转头对洛娉妍笑道:“一会儿我让柳儿陪你先去梳洗,晚点再让她带你到重华厅,咱们一家人一块儿用午膳。”
沈初雪闻言想了想掩口笑道:“婶婶,还是让蔓儿陪着娉妍去吧,她们相处几个月彼此熟悉,娉妍也自在些,再说您身边儿,哪里离得开柳儿?”
郑氏闻言笑了笑也不勉强,点头道:“那你让蔓儿给娉妍带路。”
说着正是抬手理了理洛娉妍的鬓角碎发,很是温和地笑道:“那院子原是姐姐在家时住的,锁了十几年,里面的东西都是姐姐惯用的,如今你回来了,便安心住在那儿。”
三百三 姐妹
沈府后院不下一二十个独立小院儿,垂花门内八扇屏门已经完全打开,黑漆描金的挂落上,雕满了四季如意平安吉祥的图样,屏门上还挂一块“福寿康宁”的横匾,屏门内的抄手游廊连着粉墙琉璃窗的穿堂。
洛娉妍与沈初雪跟在郑氏身后过了穿堂,洛娉妍却讶然的发现,傅氏正在一顶轻纱软轿前等着自己。
洛娉妍疾步上前,轻轻地唤了声儿“舅母”傅氏便笑道:“由珍嬷嬷带你去凤鸣集,那是你母亲的旧居,只管安心住下,缺什么少什么,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只管告诉我。可不许委屈自己,明白吗?”
洛娉妍知道凤鸣集是母亲旧居院儿名,故而心情也十分激动,咬着唇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沈初雪只当洛娉妍紧张,遂玩笑道:“女儿刚从婶婶手中替我蔓儿抢过这差事,不想片刻又被母亲抢了去,可见这是个好差事。要不,母亲还是让给女儿吧。”
傅氏却并不与她玩笑,只对洛娉妍吩咐道:“快去吧,珍嬷嬷会等着你梳洗好了一块儿过来的。”说完傅氏便钻进了身后的轻纱小轿中,由俩健壮仆妇抬走,曾氏朝洛娉妍含笑点了点头,也疾步跟了上去。
傅氏婆媳尚未走远,郑氏便侧身笑道:“既然有珍嬷嬷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去重华厅看看。”说完也钻进一顶轻纱小轿中由着健壮仆妇抬走。
一时间穿堂前,便只剩下洛娉妍与沈初雪,以及一个与洛娉妍差不多年岁,手中牵着一小丫头的女孩儿。
沈初雪指着年长的女孩儿笑道:“娉妍不认得她,这是二叔长女春蕊,她刚好长你一岁。”
被介绍到的沈春蕊早已打量洛娉妍许久,洛娉妍先前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郑氏身上,此刻方才得闲打量。
肤若凝脂,身材微丰,剪水秋眸,温柔可亲,一袭粉底儿宝相纹,水蓝缠枝花交领圆袖衫子,将她衬得越发柔美。
洛娉妍屈膝一礼,甜甜笑道:“娉妍见过春蕊姐姐。”说完将目光投向沈春蕊手中牵着的小女孩儿。
这女孩儿尚未留发,瞧着也就七八岁的年纪,用珍珠箍挽着小小的两个包子头,一双水杏大眼,忽闪忽闪地极为可爱,在洛娉妍将目光转向她时,不知为何飞上两抹淡淡地嫣红。
洛娉妍见此微微屈膝倾身,将双目与其平视,伸手点了点她肉嘟嘟的粉脸儿,笑道:“这就是我那小表妹寒烟吧?”说完歪着头看了眼沈初雪,掩口笑道:“不过依着我看,小舅舅这名儿取得不好,人家明明就是暖呼呼的。”
沈初雪与沈春蕊闻言皆是一笑,然而沈寒烟却是瞪圆了一双眼,大声儿道:“不是爹爹取的名儿,是娘亲取的!”
洛娉妍一愣,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回头我替你与小舅母说说,咱不叫寒烟,叫暖烟可好?”
沈初雪知道洛娉妍这是在逗沈寒烟,却也知道这丫头气性极大,正想要劝阻两句,谁知沈寒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仰着头颇为得意地道:“我才不要!”说完还吐了吐舌头。
洛娉妍见此正要再逗逗她,谁知从身后窜过来一个与沈寒烟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做着鬼脸笑道:“我看你就叫炊烟得了!”说完还摇头晃脑地道:“有道是,田舍炊烟常蔽野,居民安堵不离乡。你瞧还有典故呢!”
这下,不仅沈寒烟,便是沈初雪与洛娉妍也都变了脸色。
沈初雪直接呵斥道:“沈!你又皮痒了?仔细我禀了母亲罚你!”
沈寒烟双目含泪,胖乎乎地小手指着沈,瘪着嘴咬牙道:“我要告诉伯母!叫伯母打你屁股!”
洛娉妍看了眼沈初雪,再看了眼那小男孩,知道这是舅舅的老来子,平日里娇宠惯了的。又看了看急忙蹲身将沈寒烟搂在怀中轻言安抚的沈春蕊,颇为尴尬地牵了沈寒烟指着沈的小手。
沈寒烟见洛娉妍抓着自己的手,顿时怒目相向,洛娉妍却是满眼愧疚地蹲在她跟前儿,赔礼道:“好妹妹,是姐姐不好,不该如此玩笑。”
沈寒烟见洛娉妍跟自己道歉,却并不买账,只认为这是洛娉妍也帮着沈。
洛娉妍见此抿了抿嘴正想着说辞,忽然福至心灵,笑道:“这样,姐姐有只寒烟炉,送与妹妹权当赔罪。”
沈寒烟闻言微微皱起一双淡淡地秀眉,咬着下唇,双眼紧紧地盯着洛娉妍,问道:“你是要替沈开脱?”
洛娉妍一愣,摇了摇头,很是真诚的道:“原是我见你可爱,想要逗你说话才拿了你名儿跟你逗趣儿,没想到会让旁人听了去,这自然便是我的过错。再者妹妹的名儿乃是长辈所取,原就不该来拿打趣儿。”
见洛娉妍说得诚恳,沈寒烟点了点头,瞪了沈一眼,小声儿道:“母亲说,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姐姐既已诚心道歉,便无须挂怀。”
没想到沈寒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儿来,洛娉妍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的柔和,点了点头,笑道:“那回头姐姐让人将寒烟炉给妹妹送去。”
洛娉妍刚说到这儿,见沈寒烟摇头,便急忙补充道:“你看,你叫寒烟,那香炉也叫寒烟,说来你们有缘,权当姐姐一点儿心意,不算赔礼,可好?”
沈寒烟闻言眼睛亮了亮,小心地问道:“是姐姐心爱之物?”
洛娉妍闻言脸上笑容更甚,摇了摇头,却是诚恳地道:“那寒烟炉是我从母亲遗物中找到,带在身边儿数月也未曾多想,今日听得妹妹名讳方才想起。”
沈寒烟闻言,抿了抿唇,摇头道:“既是姑母遗物,理应姐姐保管,寒烟不敢要。”
洛娉妍见此笑道:“那算是姐姐请寒烟替姐姐保管行吗?姐姐也想有更多的人记住母亲。难道寒烟不想要记住姑母吗?”
沈寒烟到底只有七八岁年纪,闻言想了想笑道:“寒烟会好好儿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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