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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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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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酒意,周琦问道:“如今我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有个疑问盘旋在心,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解迷津。”
卢昂淡淡一笑:“那我也要请教周公子一个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均大笑起来。
周琦止住笑意,问道:“轩辕符对你十分猜忌,显然你不是他的人,对吧?那你的主子又是谁?”
卢昂背对着他,悠悠道:“我出身范阳卢家。”
周琦愣了下,笑了:“既然如此,怕是王苏那边的吧?恭喜了,四皇子对大位看来势在必得。”
卢昂摇了摇头:“不到尘埃落定,胜负皆未可知。”
周琦侧过头,不置可否:“你要问什么?”
“王爷今年二十有七,年近而立却既无妃嫔又无子嗣。你不会觉得与你无关吧?”

第四章

周琦跌跌撞撞地走着,穿过中庭,走进内院。
本该遍植花木的庭院空空荡荡,只有几棵野草在朔风中微微颤抖。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周琦回头,见是一个偏将,似乎平日也常跟随轩辕符左右。
“王爷唤我?”周琦淡淡道。
那偏将似乎也喝了不少酒,目光淫邪,不怀好意。
“周录事还是别做白日梦了,谁不知道,吐蕃刚送了几个胡姬,此刻正在殿上献舞呢,王爷恐怕最近都没空临幸你了。”
周琦兴致缺缺,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人擒住,然后一股令人欲呕的酒气扑了过来。
周琦皱眉,对着那人的下颚就是一拳。那人吃痛,更加不愿放手,搂住周琦的脖子就要轻薄。
轩辕符看到的景象就是,周琦被人蛮横抱着,不断挣扎,显是怒极,但却无力挣脱。他如同鬼魅般走过去,低声道:“邓通,你在做什么?”
邓通就算醉死在酒缸里,恐怕也不会认不出轩辕符的声音,只见他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放开周琦,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周琦扶着墙砖,只觉得说不出的厌倦。
“你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邓通语不成句:“回……王爷……王爷的话,小人侍奉王爷有八年了。”
“那你应该很了解本王的秉性了?”
邓通的头都磕出血来,但仍如舂米般上上下下。
“王爷饶命!”
轩辕符拔出佩剑,递给周琦:“你来。”
周琦淡淡道:“我从不杀人。”
轩辕符大笑:“你向来杀人不见血。”
他一双桃花眼被酒意熏得通红,偏偏目光又极冷,映着月光,即使面无表情都是说不出的风流蕴藉,让轩辕符下腹一紧。
周琦看都没看地上的邓通,只淡淡道:“让他滚。”
轩辕符回头示意,张奎立即将邓通缚上带走,身边只留下胡总管伺候。
“和卢昂聊得开心么?”轩辕符走到周琦身旁,揽着他往别苑走。
周琦笑笑:“暗卫们没告诉王爷么?”
“他们只来得及告诉我你正被人非礼,至于你和卢昂说了什么,不问,本王倒也猜得到。”
子夜的凉州依旧有些微凉,周琦拢了拢领口,绕开月光下斑驳的树影。
“卢兄明日要走,适才不过是送行罢了。”
轩辕符自嘲道:“顺便互相抱怨下你们彼此是如何怀才不遇,遇人不淑?”
周琦双手抄在袖中,悠然道:“王爷所言极是,月明千里,客居他乡确实容易感怀伤时。我怀才不遇,卢兄遇人不淑,如此想来,实在是心有戚戚。”
轩辕符瞥他:“哦?你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一路无言,他们回到周琦的黄华别苑。
交欢,沐浴,一如往常。
不知是否由于月色动人,小酒怡情,今日轩辕符倒是不似往日粗暴,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温存,到了最后,周琦都有些情难自控起来。
懒散地蜷在浴桶里,周琦突然道:“也许下官有些多事,但按祖例,王爷是否该册立王妃了?”
轩辕符眯起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愠怒:“周录事,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么?还是,东宫有什么好的名门淑女要送给本王?”
周琦无意识地摊开手掌,看着水珠被月光染成银亮的颜色。
“下官只是关心王爷的终身大事,仅此而已。”
轩辕符冷哼一声:“冠军侯有名句,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十八稚子尚且如此,难道本王就不能荡平突厥之后,再立家室么?”
周琦轻轻道:“我若是王爷,就不会如此打算。下官愚见,十年之内,绝无可能再起兵戈。”
轩辕符走过来,双手撑着浴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王发现,你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都是一样惹人厌。”
他的视线充满了压迫的意味,周琦却舒展了身体,毫不惊惶。
“再过些年,也许王爷就会知道,周琦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也都是一样讨厌。”
轩辕符俯下身,吻住他的嘴角,轻轻噬咬。
周琦别开脸:“这几日王爷都要练兵,还是多加歇息为好。”
轩辕符轻笑道:“本王是否不济,你还不清楚么?”
周琦猛然从浴桶里站起来,披上衣服,草草擦干湿发,快步走向床榻。
轩辕符饶有兴味地看他:“急不可耐?”
周琦躺下,淡淡道:“长痛不如短痛。”
他们终是什么都未做。
并排躺在榻上,二人均是毫无睡意,但又无言以对。
轩辕符突然道:“明日在武德殿宴请吐蕃使臣,你作陪。”
周琦蹙眉:“还是算了吧,下官位卑言轻,不登大雅之堂。”
轩辕符嗤笑:“怎么会,周凤仪从来进的厅堂,上得牙床。”
见周琦不语,轩辕符从袖中抽出几封信笺。
周琦拆开,不意外地发现足有十封,分别来自江南道和洛京。
有些疑惑地看轩辕符,后者翻身,沉沉睡去前扔下一句:“从今往后,你大可与他们书信往来。”
他们?周琦玩味地笑笑,不置可否。
就着月光,周琦读起信来。
二哥已回到江南道任观察使,带着大哥的灵柩足足在路上行了月余。嫂子守节抚育幼子,双亲身子都还硬朗……
他只字未提周琦在北疆遭遇,若不是毫不知情,就是心知肚明,但无从宽慰。
凭二哥的手段,周琦惨淡地笑笑,把家书折起来放到枕下。
顾秉通常两个月给自己来书一封,即使自己有数月不曾回信,他也不曾间断。
从信中不难看出,仅仅一年,顾秉对太子的仰慕与依赖已到了相当的程度,几乎每封信都要提到东宫如何,太子如何,当然,想来是体贴,往往还要花上不少的篇幅说到自己那个风流肯落他人后的二哥。
成日和一群老狐狸小狐狸厮混在一处,难得逮到个纯良正直的老实人,周琦几乎可以想象二哥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会有何种戏谑的笑意。
见轩辕符睡的酣畅,周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安然入梦。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第五章

论起蛮横彪悍,吐蕃人恐怕不在突厥人之下。长期生活在极高之处,他们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身材也较汉人健壮。
周琦坐在筵席上,如坐针毡。他身旁的吐蕃使臣想来是个贵族,不通汉话只会呵呵傻笑。周琦表情纠结地看着身旁的使臣唧唧哇哇地说了半天,然后直接用手把炒面抽成团状,往里面塞上肉羹,然后一口吞掉。
他的指甲里满是污泥……
周琦放下酒杯,专心致志地欣赏起吐蕃歌舞来,可依然有喋喋不休的吐蕃语飘进耳朵,伴着大口吞咽的咀嚼声。
起码他吃的很酣畅,也算宾至如归,周琦苦中作乐地想道。
“周录事,王爷叫你过去。”
周琦对身旁的吐蕃人笑了笑,头次心甘情愿地跟着张奎离开。
上座的轩辕符和一旁的吐蕃王子相谈甚欢,说着说着还勾肩搭背起来,周琦犹豫了下,跪坐在轩辕符身侧。
轩辕符指了指周琦,道:“这是周录事,出身高姓,是本王极其宠爱的幕僚。”
陪侍的汉臣虽不至窃窃私语,但看周琦的眼神都有几分异样,自上次弹劾不了了之后,他们便已明白,所谓周琦失宠本就是无稽之谈。
轩辕符笑笑,又对周琦道:“这是赤祖仁赞,吐蕃的王子。”又指着他身旁一位年轻人道:“这位是汩罗赤心,使团的译师,汉话说的相当不错。”
周琦起身作揖,客套道:“鄙人周琦,在家乡时便对吐蕃神往已久,想不到今日终于得见使团风采。”
那赤祖仁赞似乎是个极其沉默寡言之人,只一个劲的喝酒,而译师汨罗赤心就显得活络许多。
“哦?想不到中原士子也会对蛮夷之地感兴趣。”
轩辕符插话:“哪里,哪里。四海之内皆兄弟,至少在陇右,不分华夏诸夷。”
汨罗赤心很是受用,端起酒杯敬轩辕符:“单为了王爷这句话,就当浮一大白!”
周琦在心中腹诽,怕轩辕符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当浮一大白”罢?
就听汨罗赤心问道:“方才周公子说对吐蕃颇为神往,那公子一定听说过很多关系吐蕃的传闻了?”
周琦愣了愣,很有些赧然:“其实,下官孤陋寡闻,对吐蕃也只知道些许。”
不知道汨罗赤心是否有意刁难或是直肚直肠,拉着周琦不放手,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
周琦下意识地看向轩辕符求助,却发现轩辕符眼睛只牢牢锁住吐蕃舞女,压根就没往这里看。
心中气苦,周琦强笑道:“赭面妆。”
汨罗赤心呆了下,随即大笑:“想不到周兄也是个性情中人。无妨,自古英雄爱美人,不过论起姿色,咱们吐蕃女子比起汉人也是分毫不让。”
周琦扫了眼台下奇形怪状的舞女,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汨罗赤心提议:“听闻汉人的酒席,都是要出酒令,对对子的。不如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轩辕符皱眉,推辞道:“吐蕃的诸位大人恐怕都不太喜欢这些文人的机巧玩意儿,还是算了。”
陇右从来重武轻文,原先公认的陇右第一才子是卢昂,已经被发配戍边去了,剩下的文臣就算不是鱼目混珠,也大多如周琦般科举垫底的。若是实打实的和汨罗赤心比试文墨,倒还未必能赢得光彩。
汨罗赤心有些怏怏,转瞬又突然眼睛一亮。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王爷既然有宾客在席,就该有丝竹以助雅兴。我看不如停了这些俗不可耐的歌舞,改奏管弦之乐?”
轩辕符打量了下五大三粗的使团,笑着同意了。
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首先是赤祖仁赞,吹着一种极其古怪的东西,下圆上尖,声音极其雄浑。
周琦有些陶然地打着节拍,轩辕符突然靠近他,轻轻问:“那是什么?”他呼出的气息在耳后,有些燥热。
“王爷是北人,恐怕不知,那是螺。”
轩辕符挑眉:“本王虽然从未去过南蕃,但也知道,吐蕃并不产螺。”
微微一笑,周琦解释道:“其实那是一种神牛的角,但蕃人称之为螺。”
汨罗赤心看向轩辕符,笑道:“王子已经演奏了乐器,不知今日我等可否有荣幸听闻王爷吹奏?”
轩辕符淡淡道:“本王不通音律。”他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被他看见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胡总管,去把本王那把焦尾拿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胡总管托着一个锦盒回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殿中央矮几上,又有人抬来兽鼎,点上熏香。
别说蕃人,就是汉臣也没几个见过此等名琴,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周琦,去为使臣们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周琦却撩起下袍跪下:“王爷,下官想为诸位奏一曲广陵散。”
轩辕符眼神阴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往事。
周琦苦笑:“回王爷的话,下官曾道,自嵇康死后,世上再无广陵散。如今流传,都是后世伪作。”长叹一声,周琦继续道,“然琦家中传有广陵残卷,幼时得见,曾略有研习……”
轩辕符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樽,打断他:“你是江南人,想必也去过扬州吧?今日花好月圆,何必丧气,难道你想效仿嵇叔夜?”
周琦不再多言,缓缓起身,漫步走向殿中,长跽在案前,打开锦盒。
桐木略有些清寒的香气溢出,甚至盖过了鼎中燃点的沉香,座上的使团,殿中的群臣似乎都瞬间消失,世间似乎只剩下他,还有这把琴。
双手按上琴弦,起势。
他跳过了大序和乱声,却仅奏了后序,而后序八段也只挑了四段。
琴声激愤,铿锵不绝。
轩辕符脸色骤变,而一边的汨罗赤心还在喋喋不休地卖弄:“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嵇叔夜再生耶?王爷看看这段意绝,何等慷慨;再听这段悲志,何许壮烈;这段恨愤,简直天地动容;啊,最后这段亡计……”
他不再说话,因为在最尾一个音的时候,琴弦被生生崩断了。
周琦木然地看着指尖的鲜血滴到琴木里,然后慢慢浸进去。
“琴脏了。”他喃喃自语。
汨罗赤心见安静的实在难堪,便出来打圆场:“魏文帝的善哉行里有句诗,‘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如今看来真是再合适不过啊。王爷,这琴我是真的很喜欢,今日也算坦诚相见,把酒言欢,不知是否可以割爱?”
轩辕符目光却锁住周琦,眼中似乎有飞雪连天又似乎有黑云压城。
“王爷?”
轩辕符没有看他,语气冷淡:“让侍卫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自己的名字,这叫做坦诚相见么?”
汨罗赤心愣了愣,讪讪道:“到底还是瞒不过王爷,小王也只是开个玩笑。”
“此琴乃是一位故人所赠,为本王心爱之物,怕是不能送给王子。”
汨罗赤心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琴之主又是王爷至交,想必也是仙品人物,不知王爷是否愿意为小王引见?”见轩辕符面色不豫,又补充道,“这位周公子小王亦是一见如故,不知王爷是否把他借给小王,等小王从洛京回来再奉还?”
周琦看着手里的琴,了无生气,仿佛方才演奏的人不是他一般。
轩辕符冷笑,高声道:“周琦是本王男宠,怎能借予旁人?”
虽然众人皆知他行事乖张,可在外藩面前如此放肆,依然是有些荒诞了,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而周琦却置身事外,一派悠然。
“至于琴的主人,本王是极爱慕的,”轩辕符的声音低了下来,“可他,早就死了。”

第六章

天气燥热得可怕,周琦躲在别苑里,连每日的早会都懒得参加。
掐指算算,凉州似乎已有月余不曾下雨,之前院中种下的花果菜苗死的干干净净,硕果仅存的一株云杉叶子也枯黄稀疏,没精打采地立在那儿。
忠叔看着破败的菜畦痛心疾首,素弦在小心翼翼地修剪云杉的枝叶。
周琦站在里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
忠叔比来时苍老许多,素弦也仿佛一瞬长大,再不复无邪形状。陇右不比江南,物产匮乏,风狂沙大,即使是在王府,生活也远不如苏州安逸。
上次周琦在焉支山时,早已安排府邸仆从归返江南,但忠叔与素弦听闻周琦际遇,明明已经到了鄯州,却坚持半路返回。
从此他们与周琦一起陷在凉州,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别苑里,不仅出入被限制,还时不时要忍受他人的白眼。毕竟在陇右,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周琦还是个八品录事,世人只知,他是靖西王轩辕符的男宠。
别苑中除去他三人,均为轩辕符眼线,周琦一言一行、一日三餐都有专人回报。门口时刻有卫兵巡逻,想要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想到这里,周琦的神情阴沉下来,他自己是生是死并无关系,但他首先要确保在夺嫡之争中,轩辕符即使不支持太子也不能倒向其他皇子,尤其是四皇子;再其次,虽然有些天方夜谭,但是他必须让东宫和周家所有留在陇右的人都平安无事地回到中原。
他们留在凉州是出于忠心,可是他们没有义务陪着周琦一道送死。
“想什么呢?”
周琦一震,回头见是轩辕符。
“王爷。”周琦行礼。
轩辕符看起来有些焦躁,脸色铁青。
周琦没说话,袖手站在一边,心下暗暗揣测。
轩辕符看他:“近日为何不去朝会?”
周琦淡淡道:“酷暑难当,贱体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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