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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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6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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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生躬身站起身的时候,地上的野狼已经成了一只死狼,脖颈处一片狼藉,血涌如泉。这个时候,回鹘小女子已经被一只野狼扑倒,正在拼死挣扎着不让野狼咬到自己。吴生二话不说,两步跨过去,一脚狠狠踢在狼肚上,野狼一声惨叫,竟是被踢出去数丈远,努力了好几次才再度站起来,却再也无力向吴生发难。

    作为军中锐士,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然是重击,不杀敌也要重创敌人,哪有让对方还有再战力气的道理,战阵之中有甲胄防护,或许不能一击必杀,然则面对与其缠斗则不利的野狼,吴生准确的判断、狠辣的出手,自然会显现出莫大威力。

    将眸子里尽是震惊与惊喜的回鹘小女子一把拉起来,拽到身后护着,这个时候可没有多作思考的时间,与面前一只作势欲要扑来的野狼躬身对视,吴生双目凌厉,沙场锐士的煞气毫无遮掩,竟是让那只头狼一时不敢擅动。

    两相对峙间,吴生护着回鹘少女的手陡然一凉,手里凭空多了一物,定眼一看,却是一柄黑乎乎的简陋匕首,刀身狭窄长不到一尺,没有护手唯独尾部有个圆环,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刀刃磨得颇为锋利。

    看到这柄匕首,吴生心中重重动了一下。

    没有升起第二个念头的时间,头狼已经扑了过来,兵刃在手,虽然只是一把破烂匕首,但对吴生而言却已足够。嘴角勾起一抹残忍之色,间不容发的霎时间,他矮身下蹲,在头狼飞过头顶的时候挥手画弧,匕首在头狼下腹间滑过。

    背后响起一声尖叫,却是回鹘少女被头狼仰面扑倒,那头狼凶神恶煞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脸,大嘴张开,露出狰狞的獠牙,让少女魂飞魄散。闭着眼睛绝望的等了许久,却没有传来疼痛感,少女惊悸的挣开双目,却看到头狼趴在身上一动不动。

    这时候,回鹘少女感到肚上一阵温热,以为自己肚子被抓烂的小女子,一把将头狼推开一惊而起,尖叫着在地上疯狂跳脚,却怎么也找不到身上的伤口。怔然间,再看那被自己推开的头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腹间的伤口长过一尺,血流不停,脏腑都已流了出来。

    方才还大勇无畏与野狼搏斗的回鹘少女,此时惊讶的张大了嘴,瞳孔因为震惊而瞪得犹如铜铃。

    狼群伤亡过半,头狼也已阵亡,余者皆尽散去,少女望着躬身背对自己的吴生,眼中除却溢出的惊喜,还有浓烈的好奇。然而无论她心思如何,这个背影已经烙在脑海。

    击退了狼群,事情还远未结束,狼狗都受了伤,被咬掉的皮毛下伤口狰狞,不过没死即已是大幸。收拢受惊的羊群是个麻烦事,耗费了此日余下的所有时间,有只小羊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回鹘少女便一直把它抱在怀里,雪白的绵羊像只慵懒的猫。

    回去部落的时候,吴生终于知道了回鹘小女子的姓名,或许谈不上姓名,只是一个音译的称呼,月朵。吴生把匕首交还给了月朵,以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保有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月朵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匕首,吴生心里没有什么隔阂,虽然他今天救了对方。

    不过事实再度证明,吴生小觑了这名回鹘少女的纯粹,傍晚两人坐在帐篷外,吃着今日的简单食物时,月朵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破弓,并及几支箭矢,神色郑重的递给吴生,那双流水般简单的眸子里尽是认真,就似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弓是小弓,弦已有些松动,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了,箭矢是骨质箭镞,就这也不过寥寥四支。

    接过熟悉而陌生的弓箭,吴生心头思绪万千,心潮涌动。不过他很快就释然,眼前的回鹘少女,就是个为了保护仅有的羊群,敢不顾后果跟野狼以身相搏的家伙,在她那颗简单的小脑袋里,怕是不会知道甚么叫作思前想后,更不会知道甚么叫恩将仇报,凡事凭好恶凭直觉,大抵就是她的行事准则,在这犹如世外桃源般的部落里,她或许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但对人心险恶与尔虞我诈,明显没有多少概念,吴生在她眼中,或许就是一个忠诚可靠的奴仆,会跟她荣辱与共、不离不弃——今日在见识到吴生有能力保护自己,而又有心思保护自己后,她便卸下了本就不多的心防。

    抚摸着冰冷弓箭,吴生目视着天边的斜阳,久久不曾言语。草原上夕阳更显流光溢彩,在吴生眼中,失去群山陪衬的夕阳无疑有些孤独落寞,那份气质旷远空寂,让他不知所措。

    这天夜里,忽然风雨交加,那顶破小的帐篷摇摇欲坠,吴生不得不跟月朵跑出来,冒雨加固帐篷,两人用彼此都不能听得懂的语言,在风雨声中大喊大叫、来回跑动。

    协同工作并没有语言的交流那么困难,对于惯于劳作的人而言,寻常事务根本不必有多么艰深的交流,简单的手势与示范,就足以解决一应困难。当然贻误工期是不可避免的,在被淋成落汤鸡后,帐篷终于不再漏风漏雨,而彼时东天已经有了曙光。

    靠在木桩上喘息的时候,伤腿一阵阵生疼,吴生咬牙捂着伤口,周身的疲惫与湿衣的禁锢,让他脸色分外苍白。月朵蹲在吴生面前哇哩哇啦的一通比手划脚,披散的湿发粘在脸上,让她看起来跟小兽没甚么两样。

    吴生最终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让月朵帮他查验伤口,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竟然是个处理伤口的好手,在帐篷里奔进奔出数回,硬是帮他处理妥当了伤口。眼见月朵露出胜利的欣慰笑容,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模样干净而单纯,吴生不得不扭过头看向另一边。

    吴生本以为月朵给他的待遇和信任,是难得一见的特例,然而事实却告诉他,月朵并不是多么离奇的少女,至少在这个草原上不是。

    部落里的朔方俘虏有二三十个,随着日子逐渐流逝,吴生发现他们大多跟回鹘人相处得不错。回鹘人几乎不对他们动手,虽然因为交流的不畅,常常哇哩哇啦的大叫,但随着俘虏们对差事日益熟悉,哇哩哇啦的大叫渐渐变成了笑着拍肩。

    吴生知道,这是因为没有人试图逃走。

    换言之,欲逃者,为敌,迎来的必然是残酷对待,合作者,为友,也会拥有不错的待遇。

    吴生发现他渐渐被部落里的回鹘人当成了自己人。

    他是读书人,并且心思活泛、头脑灵光,很快就引起了部落首领的注意。起因是他发现月朵不会数数,清点羊群数量的方法是拿个绳索打结,已经能用回鹘语言跟月朵简单交流的吴生,就教会了月朵数数。

    有知识的人总是能受到重用,吴生很快成了部落首领面前的红人,由此被部落所熟知,于是找上门来的人越来越多。草原人性情残忍不假,但也单纯,每回吴生帮了人,月朵总能得到不错的答谢。

    渐渐的,月朵放羊不用在草场边缘,也不用再过食不果腹的生活,走在部落里也会被人羡慕说她捡到了宝,这让她天天都笑嘻嘻的看着吴生,就像看到金子一样。

    生活得到改善,并且愈发不被当作奴隶看的吴生,心里并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他地位的日益不同,故此没少为部落里的唐人俘虏帮忙,这也让他们的生活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好转,于是在某次与人闲聊的过程中,他察觉到有人觉得眼下的生活也还不错,开始安于现状,不再如早先那般,日日念叨想要东归。

    这一日,部落首领告诉吴生,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让吴生真正成为“自家人”。

    吴生感到事态严重了。

章六十六 独在异乡为异客 何处是家有家人(1)() 
结束一日辛劳,能有片刻空闲休息,当然是在傍晚的时候。更新最快吴生枕着手臂躺在帐篷不远处的山坡上,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心思也如夕阳下枯黄的草场一样寂寥。

    他从未发现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灵州戍卫定远城的时候,面对贺兰山上西沉的红日,他只会想念家乡,思念家中的阿爷阿娘和妹子,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的心绪一片荒凉。

    在部落的这些时日,但凡稍有空闲,他都会在草坡上躺一会儿,静静看着夕阳落山,等待日暮降临。每每此时,都像有甚么东西堵在心口,身在世界之外的感觉挥之不去。周身的疲惫与无力,让他甚么不想做,也甚么都不想说,甚至懒得去动弹一下手指,只想安静的沉入黑暗。

    “还能否回去?”吴生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

    部落里的俘虏们,眼下无疑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十年后如何,二十年后如何?他们想要回去,他们的子女又如何?

    “活下去,比甚么都要重要。”吴生在心里想着。

    归去,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吴生想起做了匈奴俘虏的李陵,想起在以往的一场场与异族的战争中,在河西、西域、草原被俘虏的那些汉人将士,在恒罗斯被大食人俘虏的唐人工匠,他们在成为异族的俘虏后,是都死了,还是融入了异族?

    国家民族总是那样大,个人总是那样小;战争总是血流成河,日子总是平淡如水。国家民族意志之下,仁人志士之外,各国各族寻常百姓的心肝,实则又有多大区别?

    生不由己流落异国他乡,活下去,与人和睦相处安稳的活下去,才是平头小民所期望的吧?纵然有苦有泪有辛酸有无奈,却无法左右求生的本能。

    “我是仁人志士,还是平头小民?”吴生默默问自己。

    夕阳无声,草原旷寂,部落里的帐篷星罗棋布,吴生心头的思绪越来越乱。

    扯了根草茎咬在嘴里轻轻咀嚼,吴生禁不住想:何为国家,何为战争,何为仁人志士,何为平头百姓,他们又有甚么关系。壮怀激烈之下,食不果腹的升斗小民,在成为俘虏后是该杀身成仁,还是该与跟母国交战的异族一起生活下去?

    “回鹘贼子,侵我疆土,杀我同胞,此乃不同戴天之仇,我该与其鱼死网破!”吴生想到这,看向回鹘部落的目光,充满坚韧与残忍。

    但想起这些时日以来,无论是月朵还是部落其他人,不仅对他没有妨害之心,反而还十分友好时,他又不禁生出恻隐之心——部落里有几个汉子,还常常拉他饮酒。

    就在吴生思虑万千的时候,月朵那瘦小的身子一步步走上草坡,在他身旁抱膝坐下来。近来总是笑容满面的少女,此时却神情落寞,也没拿刚学的两句汉话手舞足蹈的跟吴生“高谈阔论”。

    吴生发现月朵的异样时,对方搁在膝盖上的脸,已是泪流满面。

    “发生了何事?”吴生用蹩脚的回鹘话诧异的问。

    被吴生一问,月朵眼泪流得更厉害了,须臾便哇哇大哭起来,让吴生好一阵手忙脚乱。

    待月朵哭得声嘶力竭,只能一下下哽咽抽泣的时候,吴生终于弄清楚了缘由。月朵的兄长,也就是那座小帐篷的主人,她唯一的亲人,俘虏吴生的家伙,在与唐军的交战中战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吴生悚然一惊,不由自主暗暗握紧双拳,心中想到:“王师还在与贼人血战,抛头颅洒热血,我怎能对贼人平生恻隐之心?!”

    他脑海中旋即冒出一个念头:早晚我得烧了这个部落,救出被俘的同胞,与他们共迎王师!

    月朵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少女,没有注意到吴生眼中格外的阴狠之色,她用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酋长要用两个人把你换过去,我该如何是好?”

    这话让吴生回过神来,他在心里细细权衡。昨日那酋长便对他说,要把他从月朵手里换过去,然后将女儿嫁给他,所以他并不意外。此时他想的是:如果娶了酋长的女儿,身份不同,行事多有便利,以自个儿的力量,在必要之时行非常之事,把握无疑大了很多,这是好事!

    思前想后片刻,吴生转过头来,正要对月朵说甚么,却发现月朵正紧紧注视着他,哽咽与抽泣让她的肩膀不停抽动,泪水倘佯的眸子里,满是可怜兮兮的哀求之色,这个衣衫破败,头发泛黄的贫弱少女,此时就如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猫,不安的说道:“你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可好?”

    吴生说不出话来。

    酋长要换他,月朵不可能反抗得过,唯一的可能,就是吴生自己不答应。

    吴生低下头,不愿意放弃大好机会,“酋长有命,某怕是不能违抗。”

    吴生原本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但他忽略了面前这个少女的单纯程度,她一把抓住吴生的手,用与他命运与共的神情坚定道:“只要你不愿意,酋长也不能勉强,你早已跟我们没甚么两样,不再是部落里的奴隶,你能自己选择!”

    张了张嘴,吴生哑口无言。

    月朵瞧见吴生这副踌躇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不会是也想走吧?”说着,眼中已然尽是绝望之色。

    吴生只得默认,虽然这些时日与月朵相处不错,对方对自己也早无防范之心,夜里从来都是躺下就睡,不仅帮自己洗衣缝补,每有奶酪肉食都是分自己多半,美其名曰多劳者多食。

    “你走了我可如何是好?”月朵无助的望着吴生,泪如断线珍珠,她忽然扑进吴生怀里,拦腰把他抱紧,“你不能走,我兄长已经死了,我再也没有别人,只有你。。。。。。”

    说着,手上猛地发力,把吴生推倒,手脚迅速去解自己的衣裳,“今日咱俩就成亲!”

    吴生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连忙一把将月朵推开。

    。。。。。。

    对于吴生而言,眼下的选择还谈不上两难,他心中坚定的想要回归大唐,所以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该选择谁。只不过在他还未做出选择时候,一件大事就将他何去何从的问题压了下去——唐军已经攻下凉州,眼下正大举攻打甘州。

    甘州会战爆发。

    药罗葛狄银急令,境内所有适龄男子,皆要应召从军,与唐军决战。如此,药罗葛狄银还嫌不够,又纠集了境内所有罪犯、奴隶,加入到甘州防御战中。

    吴生被征调入伍,只不过这一次是以回鹘军卒的身份。

    因为读书识字的缘故,他被奉命出征的部落老酋长带在身边,担任类似书吏的职务。

    两国交战,亦用降卒,汉朝也有投降匈奴之汉将,为匈奴练兵的旧事,老酋长认为吴生已经是自己人,用他也没甚么稀奇。怪就怪吴生这些时日,把自己隐藏得太深,而且为了博取部落信任以图将来,平日的表现太好——否则,老酋长也不至于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一个灰蒙蒙的早晨,部落里尽是牵马出帐的回鹘战士,在各自家人的陪送下,从四面八方汇往部落中央集结,老酋长已经在彼处等待。吴生被月朵送着走出帐篷,对方塞给他一个包裹,里面装着鼓鼓的衣裳与干粮。少女看向吴生的目光,充满不舍与担忧,依依惜别之情与部落里送别自家男儿的那些回鹘女子并无区别,嘴里哇哩哇啦絮絮叨叨个不停,都是叮嘱吴生注意安全与身体的话。

    吴生清楚的知道,他这一走绝对不可能再回来,说不得临阵之际还会见机行事,将老酋长及其部兵马卖给唐军,所以此时面对月朵充满关切的唠叨,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尽量不去看对方那双充满依赖与柔情的眸子。

    “我走了。”吴生往四处看了一眼。

    月朵将那柄黑乎乎的简陋匕首塞到吴生手里,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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