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宁愿自己死了!
从此儿子得保,从此他有个生母尊贵的孩子,不管将来给安排个什么身份,想必都不会象他这般身如浮萍。
至于他和她曾经的旧情义,谁还有暇顾及追忆?
柳水云心心念念的,就是给自己的死找到最合适的理由,别让太后怪罪。并且能临死拉上邓隐宸垫背,也真是快莫大焉。
……
而当时,益水河畔,那么危机的情势下,武梁没功夫多想这些前因后果,有的没的。她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脱困。
哪怕能让他有一瞬的松懈也好,到得岸边,自己可以跳水而去。拼武力她和这些男人到底不能比,但拼水性,不说浪里白条了,这河水里安然顺流而下,还是没问题的……吧?
情形不错,邓隐宸一步步上前,他们一步步后退……下面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上面也退路越来越窄。
就在那时,柳水云忽然站定,对着邓隐宸喝道:“你站住!”
说着手上剑刃往前横抹,武梁的脖子一疼,惊叫一声,感觉温热的血液立刻就流蹿出来,糊了一脖子,变成一片凉。
···
邓隐宸立马就站住不动了。
对于危险,邓隐宸这样的人,总是比普通人有更敏锐的嗅觉。
他带着人过来,看到武梁欲走,柳水云拉扯,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了她,自己才现身的。
原本是想自己快速靠近,先隔开武梁再说的。谁知道柳水云埋伏的人多,不但四周这几个,旁边树林里竟然也埋伏了人。一个不察,就闹出声响,惊动了柳水云。
他眼睁睁看着,柳水云亮出袖中剑,横在了武梁的脖子上。
手腕有力,眼神冷静,虽然面上还在对着武梁拗悲伤表情作态,但邓隐宸知道,他在等着他,他做好了准备,这次不同上回。
他一边接话一边慢慢靠近,听着他和武梁一句句的对话。但他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可以一剑掷出,解她之危。
是啊,就算当时她抱着他让他应对不敏,柳水云刺出的一剑也太过凌利,他肯定有下功夫练过。这次他全神贯注,不顾性命,又哪能那么容易解围。
渐渐的,邓隐宸有些不敢太靠近了。因为他进,他们必退,一步步临近了岸边。
邓隐宸担心柳水云改变了主意,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与武梁同生共死。他若拉着她跳了水,只怕自己施救不及。
还好柳水云喝止了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三步,邓隐宸一个虎跃就可以扑过来,再加上剑的长度,也只需一招,就能制住柳水云,和上次在姜宅里一样。
但邓隐宸不敢扑,因为他们身后是河水。
柳水云冷声道:“把剑扔开!让你的人都退下。”与此同时,手下用力,错开刀口往前一抹,又一道口子,武梁脖子上的血流得越发欢快起来,很快滴湿了披风前襟。
这一次,武梁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邓隐宸扬手,把剑远远抛开,然后挥手,让人退下。
柳水云也没有再动武梁,只对邓隐宸笑,“你给我跪下!”
这下,邓隐宸略略迟疑了一下。大约跪下这种事儿,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武梁也才想起来,为什么柳水云挟持着她,却一直没有喝止邓隐宸站住,原来他就想借助河水,让邓隐宸不敢轻举妄动的。
她狠狠盯着邓隐宸,道:“你不必!你若跪他,我就自己撞死在剑上。”
可是,显然这两个人都知道她是个怕死的家伙吧,柳水云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让剑稍离,只是用另一只手,钳住了她的下颌。
而邓隐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武梁:……
实在没眼看邓隐宸跪,她咬着牙挣扎起来,却根本碰不到刀刃。
倒是邓隐宸盯着柳水云的刀,淡淡嘲讽道:“然后呢,现在我赤手空拳跪着,你也不敢放了她么?”
柳水云笑起来,说放,我怎么会不放。
他脸上奇怪的笑意引人警惕,然后邓隐宸就看到,柳水云忽然身子一拧,把武梁甩到身后,接着在她背上一推,竟是把人往河里推去。
邓隐宸已经有了戒备,身子猛然前扑去够。还好够着她的一只脚,双手立刻死死抓住不放。
旁边,柳水云笑得风采绝代。
这正是他想要的境况。此时的邓隐宸趴在河岸上,手里死死拽着个人,身子无处借力无从遮挡无有武器毫无威胁,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条。
落在他手里的肉条。
柳水云慢吞吞移步,站在最方便舒服的位置,拿着他的短剑,轻轻一剑划上了他的背。
邓隐宸闷吭一声。
柳水云不急不慌,拔剑,再划。
血流出来,慢慢洇红了他整个背,让人有无从下剑的错觉。
柳水云轻声的笑,曼声细语,“当初,我被人玷污,浑身脏透,你,也尝尝那浑身被染透的滋味儿吧,就用血染。”
其实一切发生得不算太快,因为柳水云想要引邓隐宸来救,所以推武梁前先是做了架式,让人能看出来他的目的,然后才推的。
但对于武梁来说,头朝下悬于半空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先是下意识的一声惊叫,后来被邓隐宸抓住,稍稳了稳身子,忽然想,妹的她惊什么,不是正想设法跳下来的么。
低头看了看身下河水,稳住心神,想着河岸上的情景。
虽然看不见,她也知道,必是邓隐宸抓的她。
她大叫着挣扎,“放开我,我会游水,快放开。”
邓隐宸不放。一眼望下去,高高的岸崖下面水流湍急,在池塘里能游得,在这里,铁定被冲跑。
被冲跑还是好的,可以往下游寻去,可是,万一呛了水呢,万一下面有掩着的礁石呢?就只有头破血流一途了。
这段河岸向来人迹罕至,自是有些原因的。
然后,武梁不再挣了,因为上面一滴滴的血滴下来,她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甚至还有那么小股,顺着她的身子,从脚到头,一路流过她的嘴巴眼睛,从额头滴落。
武梁哭出来,她不再挣,因为越挣扎乱动,只会让上面拉他越发费力困难。她只一味叫着:“我水性极好,真的极好,快松手啊!”
没有松手,只有血滴下。
柳水云看着邓隐宸血流如注,背上已经是烂肉一片,只手仍死死拉着武梁不肯松开。看看周围,他的人已经顶不住了,于是收了剑,用脚踩住邓隐宸后背。
倒也给了邓隐宸定身的力量,要不然岸边矮草湿滑,他很难借力。于是他使力再使力,终于把武梁拉了上来。
武梁被拽上岸,身形都没稳住,更不及说些什么,那边柳水云就翻脚一踢,把邓隐宸给踢下了河岸。
武梁:!!!
她有片刻的惊愣,她只看到矮草上血迹斑斑,她连邓隐宸的伤势都没看清,那人已经没了。
她听到柳水云对她说:“对不住,我不是针对你的……”,她听到他说:“都过去了,不关你的事……”
也许跟从前常出门有关,她身上的银票外面,裹了一层牛皮纸。那是她替柳水云准备的,以备将来江湖行走有个不慎落水什么的。虽然如今并没有落水,但想想这么细心给他准备,真是觉得无比可笑。
她迅速撕扯着衣裳,长衣外衫褪掉的时候,那银票包也掉了下来。她心里是想顺脚踢进水里的,是想骂他让他“滚”的,但实际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纵身跳起,从岸上一跃而下。
···
邓隐宸应该会游水,因为若快淹没口鼻,他下意识的拍水动作还是很正确的。但估计也就自家水塘的水准,在这样奔流的水中,他差得远。何况还是失血晕眩状态。
好在这河道不清,水底深浅不一,礁石木桩牵牵绊绊的,让他也并没有快多少。武梁简装,又顺游而下,竟然往下游不过几十米处,就看到他衣衫在水里翻浮着。
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水了,头发散乱,衣衫褴篓,面色苍灰,一息奄奄。
扯他的衣服脱扔了,衣衫浸水太重,又容易挂住,这样她拖不动他。然后托着他奋力游往岸边,在一个小小的河弯处抓出岸边突出的石块歇息。
这个小河弯可以躲急浪,做缓冲,可恨的是两边高岸,无有浅滩,两个人不至于被冲走,却也只能泡在水里。
终于有空细看他的伤,有的伤口仍在流血,有的伤口已经发白。武梁一只手托扶着他,一只手脱衣替他包扎,也没什么章法,牙手齐上,只能把人尽量裹紧了勒狠了,好让伤口别再出血。
然后就是尽量把人往高处托着,少泡在水里。
她也很累很累,但她更想哭。
邓隐宸的背上皮肉翻滚,从肩一直到小腿,无一完整皮肤。她不知道伤得深不深,她只知道,她欠他的,很深很深。
眼泪止不住的流。
好在流着流着,她就笑了起来,因为她听到某个人虚虚却臭屁的声音,“眼泪渍伤,很疼知不知道?有仇?”
···
柳水云闹过姜府之后,程向腾当然也会让人盯着他。只是既然是武梁求着放了他,他便也不会为难他。何况这也正合他的意思,放了他去,看太后那里怎么说。
这天知道武梁出了城,他也并不着急。毕竟对于柳水云,他还是有把握他不敢伤武梁的。但后来,听说邓隐宸尾随,他急忙也追了过来。
还真就差点儿出了大事儿。
找到武梁的时候,那情景真是,让程向腾不知道该怎么说。
武梁身上衣服尽除,只着小衣。小衣类似兜肚,前后有挡,但胳膊与脖子都赤果果露在外面。
脖子上伤痕也已经翻白了,狰狞难看。
这样的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位。那位身上裹得倒紧实,但程向腾看到,他是醒着的。
他远远的就扬声叫喊,就是想惊动他们,听到武梁的大声呼应,他让人放筏子靠过去。
然后他看到,姓邓的挣着身子靠近武梁耳朵,似乎在悄悄的说着什么。
那姿势!!!程向腾脸更黑几分。
☆、第204章 。忧心
嘉义夫人府。主院,内室。
武梁躺在床上,轻轻睁开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丫头不见踪影,守在床边的,依然是椅子上端坐的程向腾。他面朝着她,正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卷。
武梁默默看着他,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这是掉河事件后的第二天。那天两个人被救上来后,她就瘫倒了。疼是次要的,主要是累和后怕,精疲力竭,看到程向腾,她便什么都不管不顾,放任自己陷入了黑沉梦乡。
然后回来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糊涂了一天。
不过如今已经睡足睡饱,十分清醒地在床上躺了也有一天了。于是那天的情形,总反复在眼前重现。
她醒了,当然第一时间关心的,就是那个比她惨得多的另外一个人,他醒了没有。
那时候在水里,邓隐宸也是尽力撑着口气儿。河里浪急,他知道自己若真晕死过去,武梁绝对弄不动他那大块头。他知道没人来救之前,他们得靠自救,所以他尽力撑。
实际上,他跟昏死过去也没多大区别,他已经毫无动静很久。也许是在养精蓄锐吧,直到救兵降临,她听到程向腾的呼喊大声回应,才惊醒了他。
后来,他看着她,还有力气轻轻的给她说了句话。
可是被救之后,邓隐宸又立马昏死过去。
所以武梁一直不知道,他最后还能对她说出那么句话,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
问程向腾他的情况,程向腾直白地告诉她,邓隐宸跟她一样,也是回去当晚便起了高烧,至今未退,人仍昏睡不醒。
还没,醒来啊……
——武梁没情没绪的躺在床上,混混噩噩的,连眼神都有些呆滞。
邓隐宸会醒过来吧?会好起来吧?他会恢复如初,不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的身手那么好,他的身体那么壮,他的骨头那么硬,他那么死重死重……他那样强大到让人有压迫感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直躺着?他一定会很快又站起来,高冷孤傲冷眉横扫吧?
他一定会好的,对吧?
可是,武梁的脑海中,却总会不由自主的闪些些奇怪的画面。有邓隐宸嘴歪眼歪的样子,有他跛脚蹋肩佝偻着腰的样子,有他拖着腿艰难行走一步三摇的样子……
武梁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是够了,怎么能胡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邓隐宸啊,狂拽酷傲的邓隐宸啊,怎么会容许自己落得那样可怜兮兮的样子?
……
可是,如果命运之神就是不眷顾他呢?如果他真的一直醒不来呢?如果他真的落下残疾呢?万一他撑不过去不治而终呢?
那么,怎么办?
她欠下他的,她怎么还?
……发呆了很久,转转眼珠,程向腾仍在那里看书,室内很安静,如旧的画面。
武梁盯着程向腾光脑门上的发线,涩涩地想,还有程向腾呢,他又该怎么办?
那时她跳水时,担心外衫篷如伞,会影响速度追不上邓隐宸,也担心落水后外衫吃水过重,所以一早就脱掉扔开了。及到水里抓到邓隐宸后,也同样脱扔了他的外衫。
到后来,给他检查身体,裹缠伤口,手撕牙扯的用上了两人的中衣。所以最后程向腾看到她时,她身上只剩小衣,根本不能遮体。
那时她用后背和一只手臂扶靠在岸边借力,只有一只手可以扶托邓隐宸。她又累又冷,姿势根本无从讲究,只一味手臂使力,把他揽紧在身前就是了。
依稀仿佛,她的一条腿也有出力,使劲缠固着他的腿?
她衣不遮体和别人贴人一起,那幅尊容不堪入目吧?程向腾亲眼目睹,心里一定憋着许多邪火吧?
何况,还不是只他一个人看到,武梁恍惚记得,当时随行的他那些手下,一同静默在他身后……
程侯爷努力维护的面子、长久积累的威严、他全心付出的情感,都哇卡卡一同碎成了渣渣。甚至这些都不提,单纯他身为男人的尊严,都被贱踏殆尽了吧。
他该怎么办?
取消婚约,绝义断交,她都能接受。这之前,她情愿他朝我吼朝她怒,斥骂责打多凶都行,只要不是拖去浸猪笼,她都能受得。
可是,程向腾偏偏什么都没做,就那么一直守着她,一直照顾着她看管着她。
他不让她动不让她用力,说不定哪根筋一挣,就会牵动脖子上的伤口。
他也让她非必要不要开口,好像脖子伤了,就嗓子也坏了似的。但程向腾说,说话也会牵动脖子,甚至要费神动脑子。
其实武梁伤的是脖子又不是身子,伤口虽然被泡得发白虚肿,但早已不流血了。如今不过是怕它发炎,还有就是怕将来疤痕狰狞难看,其他的,并不影响什么啊。她坐起走动都没问题,一切生活都可以自理,但程向腾显然不这么想。
床后立了屏风,放了马桶之类的物什,似乎,又要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进行了。
他一应事物不假人手,全盘包办了她的一切。从头到脚,细致周到。
武梁虚虚的抗议过,无效,于是她便不再说话。
她精神差,脑子乱,也没有说的*,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烦燥、沉闷、忧心,惭愧、内疚、茫然……武梁的心情,很凌乱,她自己也完全说不清。
···
“该吃药了。”程向腾叫她。
武梁于是在床上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程向腾迅速按住她肩膀。他站起身来靠近,然后弯下腰,将手绕过她的背,缓缓用力一点点把人扶起来,再在背后塞上被子,这才将人靠着被子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