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她上了二楼琴室见了张文苏,等他一曲抚罢,子闵拱手道:“先生此曲,缠绵低徊,可是思念远人?”
张文苏不羁的脸上居然微微泛红,搪塞道:“随意抚弄之作,叫公子见笑了。”
我只觉得哪里不对,张文苏的表情变化明显告诉我子闵说得半点都不差,可是杜杀就在三楼茶室中,张文苏思念的远人又是谁呢?
我打量了他片刻,也不再追究了,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可能洒脱如张文苏,亦不能免俗吧。
张文苏起身走到一旁的几案前转动其上的茶杯,琴案向后移开,便露出了一截楼梯。
醉鸿渐重建后,这是我第一次想到要再下去看看,目的当然是为了找到青釭阁中藏着的突厥王族族徽。
子闵见了这样的设计,笑道:“但凡茶楼酒肆,必定暗藏玄机,这话看来一点也不假。”
张文苏和我对视一眼,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子闵,我则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三人沿着楼梯走了很久,才终于到了一块平地,子闵环顾四周,惊讶地叫道:“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我和张文苏同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子闵,我先开口道:“何出此言?”
子闵道:“有一股香味,还未散去。”
张文苏使劲嗅了嗅,摇头道:“闻不出来,闵公子的……”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影突然朝子闵刺来。
我来不及反应就将她护在身后,解下软剑在手,向后划开了数尺,张文苏也闪到一旁。
我仔细看了看,来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脸上也蒙着一层黑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却不看我,只盯着子闵,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见状喝道:“何人竟敢在青釭阁撒野!”
那人“嘿嘿”一笑,笑声无比凄厉,一字一句道:“你算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粗砺得让人十分难受。
张文苏笑道:“阁下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那人转向张文苏,又恶狠狠地盯着他瞧,却不再说话。
这时我感到身后似乎有微微的风拂来,想了想却不敢转头去看。子闵却突然猛地将我一扯,道:“就是他!”
我的脸颊被从旁边擦过的剑气刺得生疼,惊魂甫定,却发现子闵被张文苏扶着,她皱着眉头,似乎很痛苦。
我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血迹,子闵的手臂上有一道鲜红的伤口。
我怒极对前后的来人说道:“你们在此,等了多久了?”
前面的黑衣人冷笑几声道:“你管不着!”
这人的狂妄口气惹得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转念想了想,临敌决不能乱了方寸,便只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想管。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你们无故来招惹我,就不要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人粗砺的声音又响起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对我们不客气。”
我握着剑,其实心里没底,子闵却推开张文苏站定了道:“你们两个,对付我们六个人,恐怕并没有胜算。”
我们其余的人同时愣了一下,算上对方两个,这里一共也才五人,什么时候我们会有六个人了?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子闵又道:“或者说,我们六个人,对付你们……嗯……十二个人吧。即便如此,你们……也没有胜算。”
我和张文苏又是一愣。
我只以为子闵在搅混水,对方却肃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十二个人?”
子闵指了指他身后道:“那边的石柱后藏着人,这边也藏着人。”她一转头对着另一个站在暗处的黑衣人道,“你竟敢偷袭我们?岂不知倒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却还不自知。”
那人猛地一惊,两道人影同时从我面前掠了出去,停在厅中的水池前。
是丁渔儿。
她手中一柄弯刀仍然架着对方的脖子,见了子闵便道:“你的耳力可真不差,我越来越喜欢你啦!”说着将刀一压,那人经受不住,差点跪了下去。
子闵被丁渔儿这么一打趣,竟红了脸低头不再言语了。
我见了丁渔儿,心中稍安,知道既然她来了,曹符一定也来了。
丁渔儿笑道:“难得醉鸿渐茶楼迎来这么多不速之客,何必躲躲藏藏呢?都现身一见吧。”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果然在子闵手指的两个方向又转出了十来个人。
子闵笑道:“你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是为了等今日他下来?”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指了指我。
丁渔儿没等对方答话便笑道:“好机灵的丫头!不过你说错了,他们并不是在等你大哥,而是在找东西,可惜找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找到。”
我立刻明白他们在这里的目的,和我今天下来的目的一样。
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了这个地方的,想了没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难道……
我不敢往下想,只看着丁渔儿。
这时被丁渔儿压着的黑衣人突然将她一推,同时身子往下矮了半截,从丁渔儿胁下绕了出去。
第138章 十年之约(三)()
丁渔儿一愣之间,那个黑衣人已经退了数十步,混进了他的同伙里。能够从丁渔儿手中脱身,这个人显然身手非同一般。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我的茶楼这么放肆,只怕不妥吧。”是曹苻。
这样的场景我只觉得似曾相识,仿佛一下子回到十数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青釭阁中出了叛徒,易容成若修爷爷许仁的赵王就在水池边横剑自刎。
子闵见我出神,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又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的伤,冲她歉意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十数年前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如今的我却已经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岁,已经超过了我在很久以前活过的年纪,以后的人生,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经验也不会再有了。
我胡思乱想之间,杜杀也飘到了我面前,她看了一眼子闵,便插进张文苏和子闵之间扶住了子闵,低声问了句:“伤得可重?”说着抬起子闵受伤的手仔细地察看了一下。
杜杀自从和张文苏混在一起之后,比起以前来性情温和了不少,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对人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子闵和杜杀不熟,一点也不惊讶于杜杀的表现,非常平常地龇牙咧嘴道:“无妨。”杜杀很显然弄疼了她。
她的表情居然把杜杀逗得轻轻笑了笑。杜杀顺手扯过张文苏的衣袖,撕下一截来很仔细地替子闵包扎了伤口。
我们这几个人,根本不像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丁渔儿手中虽然跑了那个黑衣人,她也不放在心上,见杜杀和子闵的对话,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对方十分不乐意,却仿佛钉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了好一会儿,对方领头的那个黑衣人——就是说话声音粗砺叫人十分难受的那位——突然一剑朝子闵劈来。
他大概以为杜杀和子闵是两个女子,比较容易对付。杜杀扶着子闵并没有出手,只向外一划便带着子闵避开了这一剑。
有杜杀护着她,我不再担心子闵的安危,转而去找方才在我背后偷袭的那个黑衣人。
但所有的黑衣人装束都一样,我冷眼一个个看过去,手中剑一抖,便飞身朝着一个不知看向何处的黑衣人发难,他察觉到我的杀意,也挥剑来迎。
一来二去,我并没有觉得对方有置我于死地的意思,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就在我刚刚避过对方一剑时,突然有一刀从侧面劈过来,我躲避不及,手中握着的青釭阁令突地伸出二尺来长,将迎面的刀荡开,我借势退了半丈。持刀的人却不依不饶又朝我扑过来,这时之前与我打斗的黑衣人却住了手,只在一旁看着。
斗过数合,我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劲敌,开始在脑子里面想各种可能的招式,最后突然想到了宇文化及。
我挥剑将刀锋逼开,左手的青釭阁令撑住地,右手中软剑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
果不其然,对方见我攻势放缓,以为有机可乘,迎面又是一刀,我的剑锋突变,在面前划出一道道圆,对方手中的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着圆心而去,“喀喀喀喀”几声响,那刀竟被我的剑切成了好几截。
只听一声惨叫,连同他持刀的手,也一并废在当场。
这时有人闻声来相助,来人的剑势凌厉,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猜到他是仇不度。
其实不用猜,他虽然以黑巾遮面,与其他人不同,他只稍微遮了一下,自眉间斜下的一道伤疤清晰可见,只要是交过手的人,不会不记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已经到了面前,我用双剑去迎,左手中的青釭阁令才碰到仇不度的剑,就被震得飞了出去,我飞身去夺,仇不度飞起一脚,将青釭阁令踢出老远。
那剑直直地插入了水池中刻着青釭阁的石碑中。
我瞥了一眼,顾不得青釭阁令,因为仇不度已经回身朝我一剑刺来。
我一边退一边听到身后杜杀冷冷道:“七不杀山庄的规矩,一次未死,不会有第二次,你身为庄主,却带头坏庄中规矩,当年你们又凭什么冠冕堂皇为难我母亲?”
杜杀说话之间,仇不度的剑锋一滞,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也冷冷回道:“他,不在规矩之内。”
说着继续朝我刺来,我举剑相迎,他的剑却偏了出去,我心中暗叹他记性很好,明知自己的剑不如我的锋利,便避其锋芒。
其他人的打斗已经有了结果,曹苻一共解决了五个人,丁渔儿解决了三个,我废掉一个人的手,场中还剩下三人。
其中一个是仇不度,另外两个,一个恨我入骨,一个却并不想杀我。
如此情势,他们是必败无疑。
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团白烟,霎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等到烟雾消散,那三个人早已不知所踪。
曹苻和丁渔儿对视一眼,摇摇头道:“醉鸿渐原来早已暴露,看来我们该离开了。”
我一愣,忙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曹苻对我拱手道:“我与渔儿本是江湖中人,不愿牵涉权势争斗,隐居于此不过图个清静快活,此处纷扰,我们只好另择他处安身了。”
他走到丁渔儿面前牵起她的手,朝我们微微点了点头,就打算走,我拱手道:“曹老板,建成每逢危难,都多亏了二位相助,此恩不知何以为报?”
曹苻笑道:“青釭阁中,公子为尊,我等护主,理之固然。”
丁渔儿望着子闵笑道:“闵公子,阁主日后多承你照顾啦!你我有缘,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他若对你不住,随时来找我。”
子闵脸又是一红,也拱手道:“多谢丁老板。”
他们二人,我不便相留,目送着他们从另一条道离开,身后一阵脚步声,我警觉地回过头,发现唐临也来了。
唐临走到我面前拱手道:“唐临……”
我没等他说话便打断道:“你也要走?”
唐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正色道:“蒙公子大恩,唐临誓死相随公子左右。”
我点头瞧了瞧张文苏,他已经看向了插入石碑的青釭阁令。
第139章 十年之约(四)()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伸出的二尺薄刃直直地插入“釭”字右边的一竖中,我突然记起来,在那个地方是有一道裂痕的。
张文苏收回目光和我对视了一眼,我飞身而起,掠过水池将剑刃一转,那石碑“轰”地一声倒了半截,就在剑刃插入的地方,一个反光的银质徽章就藏在石碑中!
我取出徽章,连同青釭阁令一并拔出来,抽身回落在张文苏面前,将手中的徽章给他看了看。
他失声笑道:“这便是突厥王族的族徽了!”
我看着这枚手掌大的族徽,心中生出一丝恨意,又感到一阵难过,默然了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子闵轻轻唤了一声道:“大哥。”
我回过神来,将族徽收好,看了看四周,道:“曹老板说得不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张文苏道:“公子先走,我和唐临善后。”
我点了点头,和子闵、杜杀回了唐国公府。
我将子闵送回卧房,她的侍女惜墨一见她就握住她的胳膊道:“姑娘去哪儿了?”
子闵忍不住“呀”地一声呼了出来,惜墨也意识到自己握住的地方有异常,仔细看了看,又愤怒地看向我。
子闵见了笑道:“惜墨,你去打一盆水来。”
惜墨似乎很不放心地道了声“是”,非常不情愿地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子闵换了一身淡紫色纱衣,又变回了女儿装,她换回这身衣服,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我对面等惜墨回来。
可是惜墨去了好久都没有回来。
我觉得有些尴尬,指了指她的胳膊道:“抱歉。”
她微微笑了笑,道:“大哥既非有意,不必抱歉。不知大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略作思忖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她听了目光中流露出隐隐的担忧之色,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否带子闵一起去?”
我想了想,道:“可以。”
她似乎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此话当真?”
我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就有小厮跑到房门前说京城出了大事,醉鸿渐茶楼再一次毁于大火,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听说茶楼老板也没能逃出来,死了好些人。
我还在榻上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这个消息,睁眼瞧了一眼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张文苏和唐临随后来到唐国公府。
从此以后,京城再也没有醉鸿渐茶楼了,人们也怀着十多年前一样的期待,以为它的老板还会再重新盖上一间,可仔细想想就发现不可能了,茶楼老板都已经葬身火海,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凭空建这么大一间茶楼呢?
对于茶楼被毁,我早有心理准备。
子闵却很觉得可惜,她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跑到前厅来找我,却发现厅中坐着一圈人。
不但张文苏和唐临来了,连原本在江东的荀一和荀简也来了,座中还有三娘和柴绍,以及我那两个才十五岁的弟弟李世民和李玄霸。
杜杀则站在张文苏身旁。
子闵见前厅的阵势,发现有不认识的在场,还没走出来,返身便退回了后堂。
三娘见状,也跟在身后转了进去。
荀一和荀简微微怔了怔,荀简先开口道:“这位便是公子的新夫人?”
我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荀一看着我身旁,隔了一会儿才道:“与公子倒是相配。”
我知道他也想起了若修,他其实和若修同辈,可年岁比若修大得多,幼年时便错叫了“叔叔”,以后也没能改口,他们本相亲厚,若修出事,荀一也很伤心。他一向直率,这句话却有几分讽刺。
荀简也察觉到了荀一话里的不痛快,笑道:“的确与公子相配得很。只是如今天气转凉,我观少夫人面色,似有受寒之象,公子还需留意。”
我听了荀简的话,愣了一下,杜杀则瞥了瞥我。
茶楼被毁,我想了想,吩咐人将后院竹林旁一间纳凉的雅舍收拾出来,我们则在存墨堂里稍坐。
李世民还没等我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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