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化干戈为玉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我并没有对李世民说谎,因为自从汉王府失火之后,我在朝中的确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首先是御史大夫张衡来找我的茬了,他在杨广面前参了我一本,说我对杨广貌恭而心实怀忿,起因就是在汉王府我可能稍微表现出了一丝不忍,被张衡察觉了。虽然他无凭无据,杨广的疑心病还是让他相信张衡说的没错,因此把我叫到议政殿教训了一番,还拿出老爹来吓唬我,说老爹在荥阳郡说不定也有异心,我只好唯唯诺诺地解释了一通才勉强逃过这一次。
其次是洛阳新都刚刚落成,杨广便给我下了一道命令,说是修筑通济渠和邗沟的民夫不够,而且马上还要开始修建从洛阳到涿郡的永济渠,因此需要更多的民夫,让我去江东督促民夫征调。我觉得这样干势必会造成江东的局势不稳,所以建议杨广最好把修建运河的时间往后推一推,让刚刚参与东都洛阳修建工作的民夫能够喘一口气,结果杨广差点把我拉出去砍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私事,那就是韦挺的父亲不久前病逝,我看到韦挺难过的样子,也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
这些事情在唐国公府我只能和三娘说一说,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安慰。
不过归根到底,李世民差点被我杀了这件事还是我做错了。他因为这次受惊着凉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小孩子生病可不是一件小事,毕竟古时候小孩夭折的事情太常见,母上大人因此也整天挂心,等到李世民的病好全,母上大人被折腾得都瘦了一大圈了。
我在心疼母上大人的同时,也仔细地想了一想,弑兄鸩弟的事情,不是只有杨广才干得出来吗?而我在心里对杨广的这种行为一直以来在心里根本就是持谴责态度的,试想一个真正自信无欺的人,怎么会害怕别人威胁到他的地位呢?只有心中疑惧自卑的人才整天患得患失不干正经事专门经营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吧?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自己对李世民的担心显得十分多余,也就更加不齿自己之前的作为了。
这年——也就是大业元年的十二月,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因为老爹从荥阳郡寄来一封家书,告诉我他替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我……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差点没叫出声来。虽然我也知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也知道唐国公府的长公子根本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个女人就结婚,但是老爹给我带来的消息实在叫我太猝不及防了,我一时半会根本没有办法消化。
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府中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心情不好。当然他们大部分人都以为我是嫌弃对方的门第。
我把自己关在存墨堂里,看着书架上的几本医书发呆,不停地问为什么我常常往寺里跑,每次都认真地求观音菩萨,一晃四年过去了到现在我不但连许若修一面也没有再见到过,而且马上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这菩萨也太不中用了。
其实从一开始我对许若修就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想法,想着让她做我的妻子简直有点痴人说梦,老爹和母上大人根本不会答应——以后和别人说起来,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老爹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
可是如果承认我的确想天天醒来都可以看到她,那这也太对她不起了。因为既不能和她结婚又需要她可以常常看见,在现代社会有一个专有名词来指代这种女人——情妇。我李建成真心喜欢的女人,怎么舍得让她去做没有节操的情妇?再说了以许若修的清高,就算我自恋觉得她再喜欢我,也不可能真的做这种事。
还有第三种可能——小妾。这比起做情妇来更委屈,比如我家,老爹也有小妾万夫人,老爹对她已经很好了,母上大人在她面前也从来不拿大,可是她在府中的地位基本上等于没有,府中人人都尊敬她只是因为她为人很好而已。
我将老爹的信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希望自己是眼花了,可是白纸黑字就摆在那里,由不得我不信。而且更让我不可理解的是,老爹替我相中的这门亲事,据我所知和他唐国公的身份根本一点也不配——老爹给我相中的,是礼部侍郎许善心的小女儿许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只是听传言说她长得还可以。虽然她和许若修一样都姓许,可是这根本没有办法给我半点安慰。
说到许善心,他原本是江东的陈国人,陈亡入隋,以其对陈国的忠心和敢于直谏赢得了先皇的赏识,如今杨广做了皇帝,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听大臣的谏言说他哪里不对,所以肯定不可能喜欢他了。所以许善心就算胡子一大把可还只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论官阶我这个女婿才十几岁,都和他平起平坐了。老爹一向高瞻远瞩,怎么会替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我不禁替老爹感到不值,就算找不到什么皇亲国戚,也至少找个有势力的大家族吧?干嘛非得找这么个既没有门第出身有没有朝廷威望的人结亲家呢?
我想要反抗这种安排,可是却发现连反抗的对象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再在尚书省碰到许善心,怎么看他怎么别扭,而且我也非常不自在——毕竟这件事如果最后成了,那这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这年冬天醉鸿渐茶楼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
经过上次差点杀了李世民的事件,我知道从一开始认识荀一,他就整天在我身边保护我,李世民的事当然多亏他出手,事后他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他于剑术上颇有造诣,我的本事一大半都是他教的。所以我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都没有办法搪塞,最后只好干脆不解释了,我选择不解释,他倒不再追问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荀一、荀简还有曹符——他们负责替我解闷。不过他们并不是当事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心情。特别是曹符,更有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巴不得这个喜事快点办。
“公子,我实在有些好奇,唐国公府的这桩婚事究竟何时能办?我倒想听你说说这位许眇姑娘的……不不不,应该叫少夫人的情况。”曹府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身锦绣华服,年轻秀气,保养得当,他现在其实已经三十多岁快到四十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年轻。
我听她这样说白了他好几眼,懒懒答道:“你对她感兴趣,不如你替我娶了她?”
曹符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唐国公亲自替公子择定的亲事,应该不会有错吧。”
荀一插话道:“公子,要不然我走一趟,替公子打探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荀一好像在朝着丁程的方向发展,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我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对许眇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实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没有她,我还可以在心里抱有一丝幻想,可现在她马上就要嫁到唐国公府,想看的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第58章 之子于归(二)()
老爹一向是个非常民主的人,现在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终身大事,我除了觉得草率,还觉得老爹实在太不尊重我。我对他的敬仰因为这件事大打折扣,以至于过年的时候他回来我都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
老爹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一点,不但一点都不介意,还笑呵呵地问我:“如何?对为父的安排不满意?你年纪不小,当成家了。”
我当然不满意了,但是想到古代人结婚都很早,而且男女双方结婚之前也不可能真的去谈情说爱,甚至连见面都不太现实,我早就已经认命了,不过还是有点不甘心,便问道:“父亲,许家的那位女子人物品格如何?父亲可曾见过?”
老爹呵呵一笑,道:“人物风流,品格出众。依为父看来,与你站在一处,可谓是天作之合。”
我想了想,根本想不出来会有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老爹这么高的评价。就算是许若修站在这里,老爹恐怕也会因为她出身微末而嫌弃她的。
我只好应道:“既是父亲看重,想必不会有差,建成听父亲安排。”
上元节已经过去,唐国公府却更加热闹起来,热闹的原因当然是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作为一个读过《仪礼》的人,我不用思考就知道结婚实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机械的木偶任人摆布,在万般不乐意的情况下换上了新婚才会穿的礼服。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穿的衣服并不是红色,而是接近黑色的玄色,衣服边缘都以金边镶嵌,显得十分庄重肃穆。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比起我第一次照镜子来,脸颊上的轮廓分明得多,
直到我终于要去把新娘给弄回来,我才提起一点兴致,毕竟这个名叫许眇的女子真的已经做了我的夫人了。
我坐在一匹长得很帅的马上,一颠一跛地朝许善心的府邸走着。这匹马也不知道老爹是从哪里弄来的,据我所知,唐国公府的马和其他我见过的马不太一样,就连杨广的马可能都没有我座下的这匹好。
虽然这次结婚给我带来更多的不是高兴而是难受,但是来到许府门前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许府也布置得井井有条,不过被用醒目的红色装饰的门庭并没有因此而让人觉得华丽光亮一点,张灯结彩也难言穷酸之气。我不禁有一点嫌弃,老爹有没有可能看走了眼,朝中权贵那么多,老爹却谁家的女儿都不中意,单单看上了许善心这个在朝中动不动就要得罪人的人。
当然我理解老爹的苦衷,如果非得在宇文述的孙女或是杨素的孙女中选,不但有违他一贯看热闹的原则,而且还会遭到杨广猜忌。果不其然,杨广听说了我要成亲,知道我要娶的是这位非常开心,对于我在征调民夫的问题上顶撞了他居然就不再追究了。
我翻身下马,立在阶前,许府的人并没有为难我。我看着新娘在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出房,玄色礼服,轻纱遮面,根本看不清模样。我偷偷瞅了几眼,伸出手去牵过她的手,手指冰凉,我像触电了一般想把手缩回来,想到我这只手本来只愿意牵许若修的。可是转念又想了一想,这么多人看着,真要缩回来实在是太失礼了,只好伸过另一只手扶住她,将她送到了轿子里。
我坐在马上和来的时候一样一颠一跛地回去,早春的夕阳将迎亲的队伍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安静而庄重,我看着渐沉的红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几分感伤来。
这个婚礼和想象中实在太不一样,在唐国公府的晚宴开始之前,根本就没人闹腾,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对我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觉得我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笼子再也飞不出去了。
回到唐国公府我才终于可以喘口气。朝中和老爹有点关系的人全都来了。
宇文化及看上去已经有半分醉意,拍着我的肩膀笑道:“女人……哈哈哈哈,小子,像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哎,居然也成亲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成亲也不是我愿意的,老爹这么安排,我有什么办法?
这天醉鸿渐茶楼的那帮人都来了,连曹苻这个自命清高从不与朝廷中人往来的人居然也来凑我的热闹了。
除了这些人,连远在洛阳的子异老人他们都托人送了礼物来。
我稍觉安慰,毕竟虽然新娘不怎么样,但是这些人还是很看重我的,比起结婚来,交到好朋友更加叫我开心。
我因为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想到待会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同床共枕……或者就算我不会和她同床共枕吧,至少也会面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境地。既然如此,那索性多喝点酒,最好喝到什么都不知道,不就不用面对了嘛?
我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所以只要有人敬酒,我都来者不拒,非但如此,我还把比我年纪大的人按照年龄大小一个个地敬了个遍。等一轮酒喝完,我已经飘飘然连脚步都有点不稳了。
一旁荀一提醒道:“公子,还是不要喝太多。”
我端起他面前的酒杯递到他面前,嘟囔道:“大喜之日,岂能不尽兴?来,建成……敬你。”
他无奈地喝了一杯,扶着我的手根本就不敢放开,仿佛是生怕一放开我就要摔倒了。
我推了推他,凑在他耳边道:“荀先生,你说,若修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荀一一愣,大概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有点尴尬地说道:“公子,你喝太多,恐怕有失礼数,早点回房吧。”接着不由分说把我往后院推。
我明知道喝再多酒这新房也是要进的,根本躲不开,索性随便他怎么折腾我。他把我扶到新房门口道:“公子请进,荀一先告辞。”
我朝他摆了摆手,见他走远了,才勉强扶住门框,伸手“嚯”地一声将门给推开了,房间里面非常安静,明亮的蜡烛在烛台上发出非常柔和的光,将整个房间都映照得暖洋洋的。我踉踉跄跄朝里走,不提防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朝前直撞到桌沿上,手肘被撞得疼得要死,桌上的一套茶具“哐当哐当”滚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朝我这边走来,不用说肯定是许眇了。她见我倒在桌子上,竟根本就不管我,只是走到我身后将房门关上,然后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
我想立起身来,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我扶着桌子,低声对许眇道:“不必管我,你先去歇着吧。”
许眇杵在那里根本一动也不动,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靠着桌子翻了个身,半闭着眼又说道:“新婚之喜,我……我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虽然说喝得烂醉,毕竟意识还在,我暗暗佩服自己居然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
许眇听了估计也觉得不可思议,轻轻地“呀”了一声,就走过来扶我。
我厌恶地摆了摆手,根本不想让这个女人碰我一下,觉得她要是碰我一下,我就对不起许若修了,想到这里我喃喃道:“若修,你在哪儿呢?我求了那么多次菩萨,他也没让我再遇到你,你到底在哪里呢?”说到最后我几乎要喊了出来,不过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对这个刚过门的妻子太无礼,所以压着声音没有爆发。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觉得我想念一个人,想念她的所有。直到此刻,在所有的事情再也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时,我才开始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找她。青釭阁阁众遍布天下,我身为阁主为什么不加以利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试图去争取老爹和母上大人的同意,母上大人对我一向宠爱,老爹又那么民主,如果我坚持也许就能如愿呢?
想到这些我的头脑竟然异常清醒,在所有可能的情况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听凭父母安排,与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当木已成舟才开始的后悔,有什么意义?
许眇在我身后停了一会儿,又走过来扶我。我对自己的无所作为感到十分生气,见她又过来招惹我,对许若修的愧疚之情更甚,没有再多想就一把将她掀开了。
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我因为酒醉,扶着桌子,只觉得头越来越疼,胃也越来越难受,连意识都有点模糊,索性将脑袋搁在桌子上。
过了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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