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转过房檐,偏厅的窗子里,的确便映着一个人影,来回踱步,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观察了片刻,我道:“那人必定也是来找叔父。”
此时我已有几分明白,洛阳暂时得以保全,大概正是有如李神通一样的人领兵在外,这样的人倘若在太平之世,定会遭君王猜忌。
可如今世道崩乱,不论李神通是否出自私心,他手下有十万大军,而且用兵如神,一旦发兵洛阳,无论洛阳的李幼良是受了何人摆布,他都无力抵御。
这个深夜潜入的人,一定是有人派来加害于李神通的。
可出乎我与子闵预料的是,那人在屋檐上飞来飞去,又落在南面一角房檐上,盯着李神通所在的偏厅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子闵道:“这人轻功虽好,面对院中如此阵势,似乎有一丝惧意。”
我也有些不解,看了看偏厅并无人把守,与子闵对望一眼,携手跳下了房檐。
来到书房前,才走了一步,我便觉得周围有一点诡异,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到一连串“嗖嗖”的声音传来。
我一愣之下,已经将子闵一把拉到身前,取出软剑将飞来的数支箭挡了开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我与子闵相背而立,分别守住面前的方寸之地,那阵箭雨倒也没有伤到我们。
这时书房中传来李神通的声音,他悠然道:“我早已对你说过会在这里设下埋伏,专等你来,你竟然还敢自投罗网,看来年轻人的胆量果然惊人呐!”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来到我们身后,将我和子闵团团围住了。
李神通打开书房的门,见面前站着的是两个人,先愣了一下,又借着士兵手中火把的光亮仔细瞧了片刻,突然将手中的一卷书掷到一旁,大步走到我面前道:“你……你们……”
他话未说完,子闵便屈膝施礼道:“叔父,深夜前来,惊扰了叔父,还请您恕罪,只是事关重大……”
李神通未等子闵说完,便道:“进屋再说!”一边将我和子闵让入书房,一边对身后的人道:“继续加强戒备!”那些士兵领命而去。
到了书房,李神通道:“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听闻你们在长安不告而别,到世外隐居去了。”
子闵莞尔一笑,道:“可见传闻不实。”
我望了一眼子闵,接着道:“其实我们是去了一趟突厥,长安人多口杂,大事未定,不敢声张。”
李神通点了点头,神色突然一凛道:“洛阳……建成,洛阳出了大乱子。”
我道:“我在晋阳听说此事,今日便特地为此而来,只是洛阳究竟如何,却并不十分清楚,叔父可知道?”
李神通道:“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洛阳城中流言四起,说玄霸早已死了,如今这个是冒充的,朝中有些大臣本就唯恐天下不乱,特别是……随后就在一次朝会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人,将显仁殿围住,控制了当时在朝的所有臣僚。”
我蹙眉道:“禁军呢?”
李神通摇摇头道:“禁军何用?显仁宫中的禁军,尽数被杀了,那些人似乎是江湖中人,个个都身手不弱,禁军根本不是对手。”
子闵诧异道:“可禁军足有两千人……”
李神通重重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她道:“都不管用。”他说着指了指书房门外,“我这治所里,一共有五百人,若非围攻,以你们二人之力,他们也不是对手吧。”
我默然点头,心念一闪,已经想到了在长安绸缎店后门的遭遇。
李神通见我沉默不言,接着道:“他们以洛阳城所有人相威胁,我才在此止步不前,而且……即便我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恐怕也难挡他们的魔爪。”
第377章 洛阳生变(四)()
子闵闻言,轻轻笑了笑道:“至少可抵挡一时,方才我们在外边,已经见到来人,只是此人行事谨慎,看了片刻便来而复返,恐怕正是被叔父的这番布置吓住了。”
李神通却摇了摇头道:“既然能够悄然潜入这里,我这里的布置,对他而言恐怕也有如儿戏。”
我道:“叔父不必着急,我们暂时便留在此处,保证叔父安全。”
李神通摆了摆手道:“这个倒不用,关键还在洛阳。”
我想了想,道:“以我们之力,与叔父所说的那群人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既然挟持人质,必定有所求……无论他想做什么,总得求一个名正言顺,因此洛阳暂时不会如何,倒是洛阳之外的你们,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李神通笑道:“领兵在外,便是陛下心中想必也有所忌惮,何况他们?”
在关中,青釭阁的情报网还不算太坏,消息在几日之内便传到了长安。
对公然挟持朝臣的那群人,我并不甚了解,问李神通,他也是茫然,领兵在外,他听到的都是转述,甚至有一些只是传言。
他没有亲眼见到,我所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虽然怀疑的确是从前神策营的人在从中作梗,可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已经决裂,还有宇文智及不知去向,这几个人各怀鬼胎,究竟是谁呢?
又过了一日,入夜之后,我和子闵守在李神通身边以防不测。
这天却正好有人闯了进来。
和我们的遭遇十分相似,他也是在院中被士兵团团围住,我和子闵对视一眼,心中所想都是那日来而复去的那个人。
李神通与前番对待我们一样,开了门对外面的来人道:“趁夜造访,意欲何为?”
我和子闵跟在李神通身后出来,迎着火光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唐临。
李神通说完这句话,也借着火光认出了唐临,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并没有让围着他的人退下,只道:“唐临,你自何处而来?”
唐临见了此等阵势,拱手道:“末将自洛阳前来。”
李神通淡淡笑了笑道:“自洛阳而来?我听说洛阳城如今禁止出入,你是怎么出来的?”
唐临道:“杀了守门将士,抢了一匹快马,兼程赶来。”
子闵眼见李神通并不相信,走下台阶来到唐临面前对李神通道:“叔父不必疑心。”
李神通见子闵走到唐临面前,本要阻拦,我移步拦了一下道:“叔父且慢。”
李神通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子闵站在唐临身前,对李神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又问唐临道:“一路辛苦,不知城中他们如何了?”
唐临会意道:“那些人……挟持我们的人身手实在不弱,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李神通又迟疑了片刻,才挥手让士兵退下。
唐临的到来让我们了解了洛阳的变数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幼良在洛阳领着闲差做了没多久,便有人用重金买通了他,他本是皇室宗亲,李玄霸在洛阳其实没有禁军,护卫他的是李神通从前的下属,约有两千人,其余的人都在河东战事紧张的时候被李玄霸退还给李神通了。
从前李幼良经常在李神通的军中厮混,李神通碍于情面没有对他怎样,他却因此交结了不少人。
在李玄霸忙于应付河东和河北的战事时,他便趁机与军中的朋友打通了关节,带着人出入宫苑,这虽然犯忌,李玄霸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实际上,也无力分心顾及此事。
三娘和柴绍在河东战役吃紧时返回洛阳求援,正是此时,关于李玄霸的流言突然间传遍了天下,洛阳人心不稳,三娘和柴绍只派兵前往,他们自己却留了下来。
就在几天之后,李幼良趁夜将那些身手不凡的人通过宫墙的一个隐秘出口带了进来,将守卫宫门的禁军全都杀死,并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他们自己人,第二天朝会时,突然发难。
我听完唐临的讲述之后,惊愕不已,偌大的显仁宫,满朝的文武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此之前察觉出事情有异?我接着看了看子闵和李神通,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他们也与我有相同的疑惑。
唐临接着解释道:“陛下曾御驾亲征,大概便是在那时,谋划已经开始,而且众人皆以为李幼良平庸之辈,无人想到他竟会悖逆至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是好不容易才稍微稳定一点的洛阳,竟再度生乱,我心中不知怎的,十分难受。
子闵察觉了我的情绪,安慰道:“大哥,事情既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尽力而为便是,再追究前因,也是无用。”
她的话自然不错,道理我也都知道,可却还是十分气愤,好一会儿才定下心来,问道:“他既挟持了洛阳君臣,必定有所图谋,你可知他想要做什么?”
唐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偶尔听看守我们的人说起,他们的主人似乎有问鼎天下之志,至于想做什么,一时却还并不清楚。”
李神通也道:“不错,僵持这么久,他们从未与我们有任何接触,也不与我们谈判,不知意欲何为。”
书房中沉默了片刻,子闵突然情轻声对我道:“大哥,难道是……”
我愣了一下,猛然醒悟道:“这个人……难道是为了等我送上门去?”
唐临闻言道:“阁……何出此言?”我是青釭阁主的身份,很多人并不知情,唐临才出口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改了口不说。
子闵道:“大哥的意思,莫非这些人与当日与刘政会勾结抓我的是一路人?”
我点点头,唐临和李神通于此中情节多有不知,因此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想到这些人竟是为了专等我去,我放心不少,和子闵一唱一和,慢条斯理地给他们讲了长安发生的种种事情。
唐临听罢,皱眉道:“先生,如果硬拼,我看我们绝非他们敌手。”
第378章 以静制动(一)()
唐临所言,我自然清楚得很,早在那日与丁渔儿一起闯入绸缎店开始,我便疑惑为何神策营中竟能有如此多的高手,如今疑惑更甚,当日被我们杀散的人也不少,整个七不杀山庄才不到五十人,身手与他们相当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些人必定是江湖中人,只是江湖中人插手天下争斗之势,却不像江湖人士的作风,我转念想到张文苏见多识广,四下一顾,才意识到张文苏并不在这里。
子闵似乎一眼便窥破了我的心思,轻声道:“大哥以为江湖中人都像曹老板和渔儿姐姐一般么?人心险恶,大哥不能以己度人。”
唐临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错,普天之下,能够超然尘世之外的人本来少之又少,剩下的庸碌一生,为的无非是名利,每样东西都有一个价码,倘若有人以利相诱,如李幼良之类的人便会巴巴地被牵着鼻子走。
即便稍有定力的人,把利益稍稍抬高些,他们也会上钩。
我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相交的这些人大抵都是纯良之士,只觉得十分幸运。
李神通在旁问道:“建成,要是果真如你们所言,真的是冲你而来,你若一直不出现,那他们要怎么办?”
他的话正好触动我的心思,我轻轻笑了笑道:“叔父所言不差,我正是要在此等候些时日。”
子闵道:“大哥,倘若他们定下限期,你一直不出现,玄霸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道:“你忘了那日我们来此时遇到的那个人?我想他不日定会再来,我们等他便是。”
李神通闻言一凛,道:“他还会来?”
我点点头,“未达目的,自然要来。”
接连几日,治所都安然无事,连续几个晚上我、子闵和唐临轮流守夜,也没见到有不速之客造访。
李神通虽然嘴上说那人可能被他的布置吓退,可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这样一连等了四五天,那个去而复返的人终于又出现了。
时值初夏,我和子闵坐在房檐上,并不觉得冷,夜深人静,长夜漫漫,我们抬头看着漫天星斗,倒也觉得惬意非常。
子闵靠在我肩上道:“大哥,你每日都这样操劳,会不会觉得累?”
我笑了笑,道:“不会。”
子闵道:“我不信。”
我沉默了片刻,她又问道:“你想回去吗?”
我一愣,恍然便明白了她在问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想。”
子闵道:“不想回家吗?”
我道:“我没有家……”顿了片刻,望着一轮弯月,接着笑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子闵轻轻一笑,起身作势去搂我的脖子,才伸出手来,身子突然一矮,面色凝重了几分,轻声道:“有人来了。”
我点头会意,顺着子闵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在房顶上施展轻功,冲着我们这里跃过来。
我们躲在暗中,来人自然不觉,他和前次一样,在屋檐上站定,瞧着正在书房里守株待兔的李神通。
瞧了片刻,一个飞身跳到稍矮一些的屋顶上,又观察了片刻,手一抖,一柄银色的飞刀朝院中射去,我和子闵皆是一愣,便听到院中传来“啊呀”一声,有人已经被飞刀刺中。
那人戴着黑巾,看不清脸,他在屋顶上稍稍转身,目光已经射向了我们这边。
我一看到他的眼睛便想到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子闵却附在我耳边悄声道:“大哥,是卢彦卿!”虽极力压低了声音,仍然掩饰不住惊诧。
我斜眼看去,只见唐临已经在卢彦卿的另一侧悄然站定。
卢彦卿兀自不觉,看向院中。
李神通已经放下了书,开门走到了院中,那名被飞刀所伤的士兵被人搀扶着来到李神通面前。
李神通抬头四顾,卢彦卿向屋檐后一滑,身子被屋檐遮没了,李神通并没有发现。
卢彦卿才跳到檐后片刻,便背对着我们又退了上来。
我定睛一看,但见唐临手持长剑,正一步步朝卢彦卿逼过来。
卢彦卿退到屋顶的最高处,侧身避开唐临的剑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李神通已经看到了卢彦卿,高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不如下来相见!”说着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弓,弯弓搭箭,对着卢彦卿便是一箭射去。
卢彦卿与李神通相距并不近,眼见来箭却不躲不避,似乎全没放在心上。我冷眼旁观,已知他心中所想,他与李神通相距不近,而且自下而上,箭势到他身前必定变缓。
谁知李神通本就力大,他有心要留住来人,这一箭更是用了十二分力道,那箭飞到卢彦卿身前来势并没有放缓。
卢彦卿本想用手去接,见了如此阵势,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他侧身向另一边滑开,轻功一向了得的他,身形竟猛地晃了一晃,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李神通却不待他有喘息之机,又是一箭,朝他背心射去。
他转过身来,以手捂住胸口,飞起一脚踢开来箭,右手一扬,又是三柄飞刀正朝李神通打去。
飞刀去势太急,李神通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躲开,我掀起一角瓦片,用力掷去,“砰砰”几声响,刀身被瓦片击中,变了方向,没入暗夜里。
卢彦卿显然没料到还有人潜伏在侧,微微愣了一下,唐临的剑已经刺到了他胸前,他手无寸铁,只有招架之功,唐临连连出击,卢彦卿已经受伤,虽处处遇险,无奈他轻功甚高,总被他逃了开去。
而且我之前已经提醒过唐临,无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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