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明知自己并没有要与罗艺协商什么,这封信本应送往长安,交给老爹才对。
张文苏见我面露疑惑神色,笑而不语,只是又喝了几口茶。
我拆开信,罗艺在信中直言,因为李世民此前对大臣的猜忌,加上李孝恭的被杀,让他心中惶恐,因此有背离之意,而且老爹在筹谋重新夺权的时候,罗艺根本无从判断一切究竟是不是李世民蓄意试探,因此不敢有任何回应。
目前情势已明,他非常乐意联合身在涿郡的徐师谟和冯立,助新君荡平河北。
我并不以为意,将罗艺所考虑的如何布兵之词略去不看,直接将信交到了李靖手中。
这对李靖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张文苏见我此举,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
刘黑闼在正面与李靖的主力部队交锋,不敌而退,后方又有罗艺的骚扰,加上徐师谟和冯立二人在涿郡招募的民兵,三股力量齐下。
唐军节节胜利的消息传到李靖的大本营,我并不惊讶,在张文苏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
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便来。
张文苏看着刚刚清理完毕的战场,一片萧条肃杀,摇摇头道:“阁主到长安一行,如今的心境,只怕与从前不同。”
我指着倒在地上的敌军尸体,低声道:“张先生,所谓建功立业,不过是建立在这些人之上,若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们了。”
张文苏摸着已经泛白的胡须,点头道:“不知阁主日后如何打算?”
我摇了摇头,道:“张先生,人心难测,我也不知道了。”
张文苏一愣,没有再多问。
河北的战事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李靖手下的兵马虽少,但不乏猛将,徐世勣和罗士信二人分别率领一支队伍,分别从南北两路出发,李靖自己则亲率大军,正面进攻。
刘黑闼虽然勇猛,但因为张文苏此前的动作,他军中将士并不能齐心,不久,罗士信便攻克了兖州,活捉了此前响应刘黑闼的兖州刺史徐圆朗,徐圆朗手中的将士一半以上都是唐军,这些人本不愿反,但跟随徐圆朗在兖州,他们即便不拥护,也会被扣上叛逆之罪,加上还有徐圆朗自己的亲兵在旁监视,有很多人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靖并没有追究他们的麻烦,他本就缺人,因此让罗士信将徐圆朗的人马全部收编,不管此前做过什么,一概不究,只要尽力杀敌,还会论功行赏。
如此一来,罗士信收编的这支约八千人的队伍便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将刘黑闼往河间郡后撤的路给截断了。
而窦建德此前起兵的高鸡泊已经被徐师谟占领。
刘黑闼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时,我已经和子闵一起回到了长安。
我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进宫,如果李元吉真的心怀鬼胎,那现在进宫无异于自投罗网。
杜康居的生意和往常一样,只是少了琴师,有些特地来听琴的客人也就不来了。
崔少卿倒不以为意。
这天晚上,我与子闵都睡不着,便商量下棋来消磨时间,子闵刚把棋盘收拾好,才落了一子,房间外面便传来一阵异响。
我伸进棋盒的手微微一滞,与子闵对望了一眼。
门外有人,这是我们都早已预料到的事。
我轻轻笑了笑,在长安城里,杜康居,我什么都不怕。
那声响动之后,隔了好一会儿,门外有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是什么人?”说话的人正是仇不度。
看来前来寻事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门外一道剑影闪过,“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背朝着我,另一人则手持长剑一步步朝我和子闵走来。
仇不度便在门外盯着他们,却并没有再往前走。
这时一阵冷风自西面吹来,我转头一看,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杜杀轻飘飘地跃进房中,低声对我和子闵道:“杜康居被包围了。”
我一惊,本以为这些人只是来找我的麻烦,谁知阵势竟然不小。但我看杜杀说话之间并没有多少担忧之色,便知杜康居应当无事。
子闵问道:“杜杀姑娘,可知来者何人?”
杜杀摇摇头。
这话其实不需要问,联想到卢彦卿的话,按照我们此前的猜测,专程派人来杀我,除了李元吉不会有其他人。
可子闵这一问却提醒了我,我只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但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我却想不太明白。
当务之急就是在这些人中留下个别活口,或许可以问出真相。
房中的空气凝滞了片刻,仇不度突然出手,“刷”地一声,背对着我的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倒在了地上。
杜杀看了看仇不度,冷冷一笑,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然后又折回了我身后。
“腾”地一声,另一个人也倒地而死。
我轻声道:“留下活口。”
杜杀道:“兄长放心,门外多的是。”
话音刚落,杜康居前厅传来打斗之声,我们出了房绕到前厅,在柜台后观望,只见唐临和荀一在与几个黑衣人交手。
这些黑衣人的身手本来就差劲,他们二人合力片刻之间便将人一一打倒。
我瞥见地下有一人捂着肚子挣扎,走过去拉住他的衣领道:“谁派你来的?”
第343章 再生变数(一)()
那人皱着眉头,满脸痛苦之色,口中涌出血来,闭着眼睛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杜杀走到我身边,用剑挑起那人脸上的黑巾,我才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是李元吉留守晋阳时的亲随。
子闵也凑到我身旁,见了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我,问道:“大哥,你认识?”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就好像一件坏事已经发生了,可只要不亲自见到,就可以欺骗自己事情不是那样,正如我对李元吉,如果今天晚上围攻杜康居的人我全都不认识,纵然心中有万般疑虑,也至少会抱一点微茫的希望,认为派人来行刺的人不是他。
可如今他身边的亲随都已经死在我面前,我连自我欺骗的借口都没有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沉声道:“果然是他。”
仇不度和杜杀并不清楚我在说谁,可子闵立刻便会意,扶着我的胳膊,似乎要给我一点安慰。
我一向以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弟弟,竟会有一天玩弄如此手段,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还有留在洛阳的李玄霸,我对他的疑虑也加深了一层。
李元吉太低估了我的实力,别说这里有仇不度杜杀唐临荀一等人在,即便没有他们,这些人也断然杀不了我和子闵。
便在此时,后门传来异响。
我转过前厅朝后飞奔而去,黑夜中但见阿寿神色慌张一路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口中喃喃在说些什么,他身后则是数名手持长剑的刺客。
阿寿还没有跑到我面前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拼命要站起身来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伸手去扶时,触手便感觉到一片潮湿,我脑中突地闪过多年前的一阵印象,抬手在对着前厅的烛火稍稍看了一下,只见我手上果然沾满了血。
再看阿寿时,他嘴角已经溢出血来。
“郁……郁先生,掌柜的……保护……”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费尽力气却没有把话说完。
身后的刺客已经冲了上来,要对他再下杀手。
我还没有出手,杜杀和仇不度便双双抢上,与他们打了起来。
子闵和我扶着阿寿,想把他扶回屋中,他却只是用泛红的眼睛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悲哀与不舍,喃喃道:“掌柜的……”
我道:“你放心,掌柜的不会有事,我找大夫来……”
阿寿没等我把话说完,便开始大口吐血,抓着我胳膊的手一松,脑袋也跟着低了下去。
子闵慌忙道:“阿寿,阿寿……”
阿寿却再也不回答她。
我只觉得自己胸中似有一团火,悲愤交加之际,转头拼命忍住眼泪,却看见崔少卿已经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阿寿。
她缓缓走到阿寿身旁,摇头道:“我不该……不该叫你去……”
子闵扶住崔少卿,崔少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寿本是个乞丐,病饿将死之际被崔少卿救了回来,他知恩图报,更兼机灵能干,便留在杜康居做了伙计。
如今却因我而送了命。
我伸手自子闵腰间取出青釭阁令,一步步朝后门走去,杜杀和仇不度将闯入后门的几个人杀了,见到院中情形,都住了手。
过了片刻,便又有五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我看到他们,不由分说便冲上前去,手中青釭阁令伸出二尺薄刃。
五名刺客将我围在中间,我冷笑一声,脚步一错,便朝其中一人飞身而去,那人拿着剑朝旁边让了让,身后便有数道疾风直抵我后心,不过是想逼我去防,以解同伴受伤之险。
我却偏偏懒得理会他们,轻轻往那人头上削去,那人举剑去挡,我却趁势斜压剑柄,一剑便刺穿了他的小腹,又飞起一脚,将那人踢飞出去。
身后的剑锋堪堪刺到了我的后心。
我俯身钻到那几柄剑下面,将身子一斜,挑起剑锋,从他们手腕上划过,我则已经闪到一旁,只听“哐哐”几声,他们的手腕几乎被我划断,连剑也拿不住,纷纷掉在了地上。
我朝后一瞥,崔少卿将阿寿扶着,正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再看向他们时,根本懒得再想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鬼话,飞身越过他们的头顶,将他们的脖子都切断了。
我看着他们瘫倒在地上,却难消心头之恨。
子闵走到我身旁拿走了我手中的剑,转头四顾,轻声道:“大哥,没人了。”
我听到子闵的叫唤,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如何才能进宫而又全身而退?
可杜康居打探消息,并没有听说过大兴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连一点消息也不走漏,这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兴宫中还没有出事。
李元吉能够派人来暗杀我,他待在大兴宫中,究竟在等什么?
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我疏忽了,可到底是什么事?
第二日便有传言,说杜康居昨天晚上似乎遭了抢劫,但是并没有证据,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处理掉了。
我们去埋葬阿寿的地方祭拜了一场,回到杜康居便有人请我入宫。
来人是温振。
在洛阳和李玄霸在禅房中的相互试探,卢彦卿的话,昨天晚上的行刺,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在我脑中不住盘桓,我看着温振,却根本无法再相信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投靠了李元吉。
我正不知道该想什么理由推辞,子闵却知晓了我的心事,替我向温振赔礼道:“温统领,大哥昨晚着了凉,今日勉强起身,实在不能多走动,你回去如实禀告父皇,父皇必定不会为难你,我们改日再去。”
温振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郁先生,想不到您竟是……下官告辞。”
我没有想到温振竟会如此通融,惊讶之余不免多想了一层,叫住了温振道:“温统领,我随你去。”
温振道:“郁先生有恙在身,还是……”
子闵跟上前来,拉了拉我的衣襟,我勉强笑了笑道:“是子闵小题大做了,不碍事,走吧。”
第344章 再生变数(二)()
子闵也随即笑道:“大哥,我跟你去。”
我摆手道:“不必。”
子闵转到我面前,有些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却又替我重新系了披风,拉住我的手将青釭阁令塞到我手里,轻声道:“一切小心。”
我点了点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上了温振为我准备的马车,心中对子闵生出无限歉意来,原本答应过她的事,不再以身涉险,叫她为我担心,这一次我没有做到。
倘若她与我同去,我便不放心她,怎么算,似乎都是我自私。
我在车中自嘲地笑了笑。
大兴宫中一切无恙。
我来到两仪殿见到老爹,李元吉也立在一旁,见了我便兴奋地叫道:“大哥总算回来了。”
我对李元吉已经有了防备,见他如此这盘做作,心中甚烦,只是老爹面前,李元吉如此热心,我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好笑道:“是啊。”
李元吉见我似乎心有不乐,又问道:“大哥,玄霸……哦,皇兄在洛阳连连打了胜仗,大哥为何还闷闷不乐?”
老爹也笑道:“是啊,建成,你可有什么事?”
我想了想,拱手道:“虽然已经肃清河北,但河北之地才刚平定,并非与我大唐齐心,倘若玄霸……在与萧瑀的战事中受挫,只怕河北亦会望风再反。”
老爹摸着胡子连连点头道:“建成,你方才所言,正好与为父想到一处,不过河北之战你们得胜,玄霸的军中士气高涨,而且山西乃为父开基立业之地,人心所向,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李元吉也笑道:“大哥,你整日里都说要远离朝堂,不问世事,怎么还为此事操心?倘若玄……哎,皇兄真的用兵失利,河北敢反,我亲自带兵去,一定荡平河北,铲除叛军余党,大哥就放心吧。”
我见他如此张扬,竟丝毫没有对我正常入宫有任何疑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仿佛昨晚的行刺不是他指使,又或者说,他对昨晚的事全不知情一般。
正在沉思之际,老爹道:“建成,南方萧铣,派人来请和。”
我一愣,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我道:“派人请和?父皇,玄霸已经在洛阳称帝,萧铣想要请和,为何不派使者去洛阳,反而是来了长安?”
老爹摸着胡子摇头道:“不知道。”
李元吉道:“这简直不把我大唐的新君放在眼里!”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二十多年,我看着他长大,这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仔细想了想,反问道:“元吉,倘若你是玄霸,会怎么做?”
李元吉道:“我觉得应该慢慢与他们周旋,等皇兄平定山西,再将使者扣下,找个借口发兵南下。”
老爹哈哈一笑道:“元吉,正是如此。”
我也点了点头,他说得半点不错。
我道:“但不知他们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老爹道:“此人我们都认识,便是素来为你所赏识的魏徵,只是他竟不知择木而栖,实在可惜。”
听说是魏徵前来,我心中一喜,却并不表露,只道:“不知他现在何处,儿臣想去见一见他。”
老爹道:“便住在宫外行馆。”说着摆了摆手,“此事并不如何着急,只是你自洛阳回京,为何不来宫中?”
我瞟了一眼李元吉,他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低下头去。
站在老爹身边的温振却替我答道:“听夫人说,郁先生这几日身体不适。”
老爹瞥了一眼温振,沉默了片刻。
我拱手道:“父皇,儿臣并无大碍。”
老爹叹了一口气,道:“温振,送建成回去,好生休息。”
我点了点头,便打算要走,老爹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叫住了我。
转过身来,只见老爹从御案上拿起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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