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他哪里是你的对手,除非,他不作雍广了!”
蓼徵瞧着她明亮的眼睛,眉目也熠熠绽出欣喜的光芒,拉她过来给他细讲,认认真真做警幻仙姑的好学生一名。
皇后夺子
三月初,太后搬去修好的坤宁宫,新皇后入宫。婚典当晚,皇帝没多久就离开凤仪殿。第二日,皇帝颁谕礼部,皇后不当上意,停止中宫笺奏,仅存皇后位号及册宝,后宫事务由梅惠妃掌管。
谁也不知新婚之夜发生了什么,令皇帝如此震怒。皇帝说得含糊,“不当上意”,就是说不趁皇帝的心,这实在是没法考量的事。朝臣们自然知道皇帝专宠皇贵妃,此举意在废后。但他们早被皇帝灌输满了清暖公主卓越的才德识见,且都在学习清暖公主编的《论语》,何况这位皇贵妃还曾赴南宫陪伴皇帝于危难之中,品德才华,举世无双,深孚众望;皇帝如此不由分说,雷厉风行,群臣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散朝后听太后的意思。
偏这日发生了皇后叔叔左骁卫大将军王数受贿枉法的事。左骁卫大将军是护卫皇宫军队的长官。前些日子,后宫几个奴仆联合偷盗财宝往外运,被王数发现,依法这几个奴仆应被斩首示众,但王数贪图奴仆送上的丝绢金银,把事情压下了,终究败露。
这一阵子皇帝正严厉整治贪污受贿,偏皇后叔叔就撞在枪口上,皇后已自身难保,众臣等着皇帝再借机发作,皇帝却在殿廷上道:“王数论身份是外戚;论功劳,燕城保卫战也卓有功勋。怎么不在意名节,贪污受贿呢?惜其战功,不忍加罪。何至于要奴仆五匹绢,朕赐绢五十匹。”
大理少卿胡淹道:“王将军枉法受财,罪不可恕。陛下有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奈何因外戚战功而免罪,还给赏赐呢?”
皇帝道:“人要有灵性,给他丝绢胜于刑戮,如果还不知道愧悔,那就如同禽兽一样,杀了又有什么益处!”【注】
因此让王数于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的面,将五十匹绢一匹一匹地背回家去,以这种奇特的方法惩罚了王数,又警戒了群臣,还给了皇后与太后的面子。
因此当皇帝下朝后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只是叹气,对皇后一事什么也没说。眼看着皇帝方揽朝纲,一切步入正轨,她自不好挫自己儿子的锋芒。而皇帝这般行事坚定、态度鲜明,太后若一力反对,母子必陷入僵局,那也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因此默许了皇帝。太后既然不护着新入宫的皇后,朝臣自然也不好发出反对的声音,便“钦遵谕旨”了。
可怜王皇后,苦苦等了两年多,等来的却是入宫便将被废的局面,太后虽然劝慰开解,终究是无可奈何。太后再与皇帝交涉,结果也只是:皇后年幼无知,先跟梅惠妃学习后宫事务吧。
皇帝退了一步,太后不好再强求,隐隐觉得,皇帝已经长大,再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了,江山与未来终究是儿子的,若过分相逼,母子感情出了危机,就得不偿失了。
王皇后是王家女儿,自小受的皇后家族教育,不肯服输,擦干眼泪,振作起来,每天去梅惠妃处学习后宫事务。在云岫宫,渐渐与琛儿熟悉。皇后敏锐的发现这个良机,不管怎样,她名分仍是皇后,是琛儿的嫡母,琛儿是太子,只要琛儿与她亲近,日后地位依然会有转机,因此千方百计讨好小孩。
琛儿只三岁,孩子眼里最纯真,谁待他好,他就与谁亲近,没多久,就日日离不开“母后”,见了“母后”就扑过去,要糖吃,要抱抱,要扯头发笑。
梅清宁很恼火。小孩吃糖对牙齿不好,所以她才控制,不许给太子糖吃,哪想到王皇后这么纵容,变着花的给孩子甜食吃,那不是害孩子吗?还有抱孩子,琛儿不爱自己走路,总撒娇让人抱,被夏意一力要求必须禁止的,如今刚有起色就泡了汤;而揪大人头发笑,那是好习惯么?逗孩子也不能这样啊,一味的宽纵对孩子品性有什么好处呢?
但王皇后毕竟是皇后,梅清宁屡次委婉相劝,王皇后只来个不听,然后,抱琛儿去她的凤仪殿,要什么给什么,要怎样便怎样。
梅清宁管不了皇后,只得管琛儿,也许是她以前向来温柔,这一会儿又过于着急严厉,琛儿不听,对小孩子来说,只知道谁顺着他谁就好,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因此哭喊:“我要去母后那里!小母妃坏!”小母妃是梅清宁,大母妃是夏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气得梅清宁直掉眼泪。
渐渐地琛儿被留在凤仪殿,梅清宁来接也接不回去,琛儿怕梅清宁责说他,抱着王皇后连哭带喊:“我不走,我要在母后这里!”
梅清宁站在凤仪殿前,泪满了眼。她那么艰辛带大的孩子,转瞬就被王皇后夺走,那简直是夺去了她全部的希望,她的生命!
自王皇后入宫,蓼徵就对夏意说:你不要去后宫。
夏意知道,蓼徵是怕她与皇后相见彼此不快,因此她只每天和蓼徵一道去太后那里晨昏定省,然后就回明园和华清殿。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夏意也曾对蓼徵提起,但琛儿自己愿在凤仪殿住着,蓼徵也不好强让送还梅清宁处。因对夏意说:“你且别急。——”
布艺小人
蓼徵道:“我要肃清吏治,必然威胁到长公主的利益。如今朝廷中的七位宰相,倒有五位是经由长公主任命的,除了姚翀、宋景这样被贬去地方的正直大臣,朝臣也大多依附长公主。我的这位姐姐,暴敛财物、骄奢淫逸,依附于她的人多是被金帛收买的,人品低劣,热衷于权力,没有想着为国为百姓做事的。如今我要整治官员,必然动摇长公主根基,她岂肯罢休?玄武门外,左右羽林将军都是她的人,稍有不慎,便是兵变之祸,没准她就成了蓼国的女皇帝。所以王家暂时还不能动,皇后也先在凤仪殿吧,待我除了长公主,就是王家末路之时,那时,废后顺理成章。你且静待吧,不会很久的。”
蓼徵幽深的目光中有火花闪亮,夏意知道,一个决定已在他心中呼之欲出。那固然将是一场刀光剑影的生死较量,夏意忽然就想起唐玄宗亲自带兵除掉太平公主。唐玄宗谥号突出一个“明”字,因此叫唐明皇。所以,——蓼徵叫“蓼明帝”?
当前朝风云变幻危机四伏的时候,后宫也出了一件大事:巫术诅咒!
嫌疑人:王皇后。
那天是太子琛生日,一众嫔妃给太子过生日,送礼物,凤仪殿里热闹非凡,王皇后俨然就是太子生母了,满面春风招待嫔妃。便这时,琛笑呵呵地从皇后寝殿里跑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布艺小人,王皇后问他:“你抱的这是什么呀?”
琛将小布人举给王皇后看,王皇后脸当时就变了色,那小布人身上赫然写着年月日,还有针扎的痕迹!
王皇后问:“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声音都变了。
琛笑着说:“从母后床底下找到的!”扔了小布人去一旁吃果子去了。
小布人躺在地上,众嫔妃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布人身上绣的日期赫然是皇贵妃娘娘的生日!
夏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被人用做对付皇后的工具。或许这就是后宫恩宠集于一人的附带赠品?
当然眼前的案子,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嫌疑。
蓼徵勃然大怒,他愤怒的原因不仅是后宫又出现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更不可忍受的是竟然又有人诅咒他的清暖!
王皇后自然不肯承认,连呼有人陷害。皇帝将凤仪殿所有宫人都收了监,严加审问。
晚间,那个小布人被锦绣拿到夏意的面前,夏意本来想看看用料什么的,试着当一把福尔摩斯,如今朝廷正是姐弟对决的关键之时,后宫变故怕也是大有玄机,哪知一看那布人的做工,夏意的心忽然就沉静下来。
那针脚,那用线的习惯,包括卷边打结,都太熟悉。
夏意令锦绣将后宫所有娘娘们的针线都要样品来,于灯下细细比对。
其实缝衣服也如写字,每一个人的针线都有自己的习惯,或松或密。夏意看手中的这个小布人,这小布人不是针线不好,是针线太好了,以至于一般的娘娘都没有这样的手艺。
锦绣问:“娘娘发现了什么?”
夏意轻轻摇头:“看不出什么。”
蓼徵过来,道:“清暖,我不会放过她,就冲她敢绣上你的生辰,这些针孔,我就不会饶过她!”
查明真相
夏意的心猛的一跳,明白梅清宁的行为已将她自己陷于绝境。蓼徵最不喜欢身边的人阴谋暗算,他一向推崇光明正直的品行。他说不能容忍,那么,当真相大白的时候,梅清宁会不会也面临万昭仪一样的命运?于那瞬间,夏意忽然想,她怎样可以挽救梅清宁的生命?
一是,她自己将这件事担过来。因为,她的针线是跟梅清宁学的,她们的针线活很像很像——但是,她怎能因此对蓼徵撒谎?那是夺去她生命也不愿做的事,何况她即便说,蓼徵也不会信的。不行不行,不能对蓼徵说谎,蓼徵会伤心失望的,她也不至于那么高尚。
第二,是求蓼徵放过梅清宁。梅清宁抚养琛儿有功,蓼徵可以因为军功放过大臣,为什么不能因为危难之中抚养太子的功劳放过梅清宁呢?那应该是一定能求下来的。可是,那样,梅清宁在蓼徵眼里就一世也翻不过身来了,等待梅清宁的将是此后永久的凄凉。
其三,求蓼徵不要将此事查下去。糊涂庙糊涂神,蓼后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或者,自己主动将此事揽过来查,查来查去查不出,蓼徵总不会逼问结果,日子过去也就算了。
她这么左想右想的,蓼徵已经歉疚的将她揽在怀里,“我曾发誓要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受伤害,谁想,却总是不能!梅惠妃以为她有抚养琛儿的功劳就有所依恃吗?她使手段我可以理解,但她不该伤害你,你对她这样好!我要让后宫所有的人知道,不管什么原因,谁敢伤到你,谁就是死亡!”
夏意惊呆了,她没想到,原来蓼徵已经知道是梅清宁做的,她还想替梅清宁遮掩隐瞒呢。而且,蓼徵竟体会到自己的深心。是啊,她曾待梅清宁那样好,那样真心的将她当做朋友……
“你怎么知道?……”
蓼徵道:“孩子不会撒谎,至少不敢对我撒谎。我问琛儿为什么会去床底下寻东西?琛儿说:小母妃告诉他,母后的床下有好东西。但不让他对任何人说是小母妃让他找的。”
夏意揪着蓼徵的衣襟,心底一阵发凉。原来这么简单就查到了真相。害人者害己么?
可怜的梅清宁。
也不知为什么,她本能地就想救梅清宁,或者也是不想梅清宁因自己送了命,因道:“便是梅惠妃做的,你也不要这么生气啊。因为梅惠妃并没有害我。你瞧,她写的是生日,不是名字;而这生日并不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我不过生日的事吗?因为那一天根本就不是我的生日。警幻的弟子,因为怕人暗害,真实的生日都是世人不知的。梅惠妃知道这一点,所以才绣生日不绣名字的。”夏意云淡风轻的说。
蓼徵“哦”了一声,扶过她的肩仔细瞧着她,忽然止不住笑了:“告诉我,你为什么替她说话,要救她?”
蓼徵的声音爽朗了,显然一颗心放下来。他恼恨的不过是有人诅咒了他的清暖而已。
夏意道:“我曾听宫女们闲聊,说因我死了一位皇后、一位贤妃、一位昭仪,还说,我为了夺子害死齐淑妃,只梅惠妃与我好,但太子长大了,梅惠妃也会死在我的手里。——你不要动怒,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是人言可畏,我不想让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夏意笑了。
蓼徵也只好回笑,点头:“我知道了。”
夏意想让他开心,因此笑道:“我告诉你我的生日吧。“附他耳边说了一个日期。
蓼徵眉扬,笑道:“至今日方告诉我,不成,我要讨伐你。”
他们是那么的欢乐,柔情蜜爱,弥漫在五月的华清殿里。
是啊,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让那些微的遗憾过去。
夏意记得天涯“魅力女人”栏目有个帖子《这些年来,生活教会了你什么》,那里面说:
对人性的弱点要有清醒的认识。
伤害你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所以宽容些吧,这可能也是他们能达到的极限了。
拥有宽容,不仅会变得美丽,还会更快乐。
母仪天下
琛儿被送到明园来,夏意知道,蓼徵是怕琛儿被梅清宁教坏了。夏意与琛儿玩得很快乐,可是心里却一直是唏嘘的。玩着玩着,琛儿忽然问了一句:“大母妃,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小母妃那里?我不听小母妃的话,所以她生气了么?”琛儿面上带着委屈的样子,孩童的真挚无邪让夏意心疼。她想,以蓼徵的性子,怕是梅清宁再也不会见到琛儿了吧。
琛儿察言观色,瘪瘪嘴几乎要哭了,可是他的骄傲——那么小的孩子就有皇家的骄傲——让他忍着,他说:“我若把《弟子规》都背下来了,小母妃是不是就不生我的气了?”
夏意心酸,梅清宁就如琛儿的亲生母亲一样,打生下来的那天,就是她抱着,哄着,照顾着,孩子虽幼,与母亲朝夕相处的爱却是深入血脉了,蓼徵这么生生地叫孩子断开,对孩子的心理会是怎样的影响呢?因笑着点头道:“嗯,你若会背了《弟子规》,就会回到小母妃身边了。”
琛儿马上道:“大母妃,那我们来背《弟子规》吧。”
就在夏意教琛儿背弟子规的时候,蓼徵亲率军队诱杀了左右羽林将军和五位宰相,长公主逃到燕城外庙里,终被赐自尽。蓼徵清理了朝廷中所有亲近长公主的人,一队队的人被推出去问斩,鲜血浸红了午门外的街道。王家子孙被杀殆尽,煊赫三朝的外戚王家从此树倒枝散,在蓼国历史上,再无所闻。
当蓼徵携夏意步入坤宁宫的时候,夏意看到太后苍白地端坐在椅子上,华贵衣服下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的儿子,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灭掉了王家。
“母后,儿臣让您受惊了。长公主谋反,牵连半朝文武重臣,事情急迫,儿臣势在不可不为。从此,天下大安,您的儿子终于可以重掌朝堂,您也可以安心了。”蓼徵笑容明锐,语音和暖。
太后的手仍在颤抖,可是她尽量保持着安稳,勉强牵动嘴角:“徵儿,你,做得很好,一代盛世,就指望着你了——”
夏意不得不佩服后宫的人,太后此时的心,百味杂陈,可是,当先要做的,还是母子不能翻脸。夏意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生活有何幸福可言,但是,他们都很好地维持着母慈儿孝,皇家的情感,让夏意瞧着毛骨悚然。
然而,夏意也从蓼徵亲自陪太后用膳的亲近孝顺上看出来,他们真的是母子,他们利益交关,他们永远会在一条船上,强者掌舵,弱势一方随安。
蓼徵很随意地说:“王氏德行有失,降为静妃吧。”
太后的眼皮跳了跳,“嗯”了一声,蓼徵恭敬地将汤亲盛了送到太后面前:“这是边外高地产的虫草,特地命山戎人快马敬献来,昨日才送到宫中,用枸杞、桂圆、枣煨了,滋阴补阳,最是平衡的,您尝尝。”他的一举一动皆非常美,或者说优雅,夏意第一次发现蓼徵真的是教养良好赏心悦目,尤其是在他母亲面前。——当然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会有这般恭顺亲敬的模样。
太后赞汤很好,说:“难为你费心。”
蓼徵笑道:“哪里是儿臣的功劳,是清暖呢,每一用料都是她亲自择洗的,再慢火细煨了,孝敬您的。”
蓼徵撒谎,因他说他要喝,夏意才用心做的,哪想到被他这样献好。他今日带自己来自然是有文章做,夏意只有配合他做出恭谨谦逊的姿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