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了半夜,这几人冒着狂风大雪,追赶到此,其内功之深厚,脚力之强劲,可想而知,丐帮三老都是近一甲子的功力,
这时头顶冒着热汗,喘息之声,粗重可闻,那红衣和尚与丐帮三老的情况差不多,霹雳手李元泰倒是从容自若,不显劳累之状。
周公铎与李元泰曾有一面之识,却不知那红衣和尚的来历,双方匆匆见过了礼,来不及寒暄,齐齐围到了车门旁边。
云震目光一转,朝众人点了点头,转面向归隐农道;“老爷子,晚辈的伤势,已非药物所能救治,咱们快点赶到大盆山,晚辈急于见张大侠一面。”
归隐农把住云震的腕脉,神情悒郁,道:
“小兄弟的心脉……”
云震苦笑道:
“晚辈先被内力震伤,跟着挨了一掌,随后又被罗侯公子毁去武功,并以阴手点伤‘厥阴心脉’。”
那红衣和尚高声骂道:
“王八羔子罗侯公子,几时遇上,洒家要取他的狗命。”云震强颜一笑,道:
“晚辈最多只能再活十天,如今的心愿,只求早日见上张大侠一面。”
归隐农目力一扫众人,道:
“哪一位身边,带得有疗伤培元的药物么?”众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李元泰道:
“我本来有几粒丹丸,全都赠送给张大哥了。”
周公铎道:
“兄弟也是如此。”
红衣和尚道:
“我可是根本没有。”
云震含笑道:
“在下这内伤已非药物所能救治,诸位歇息一阵,进过饮食,咱们就动身吧!”
归隐农暗暗忖道:
“这云震倒很硬朗,年轻之人,面对死亡,如此镇静,也算难得了。”
只听红衣和尚叫道:
“谁要吃喝歇脚的,快去快来,早点动身赶路。”
周公铎道:
“李兄如何?”
李元泰道;
“兄弟心急赶路,不想耽搁了。”
周公铎道:
“既然如此,大伙立即动身。”转面一望丐帮三老,问道:
“罗侯宫那批男女,可曾料理干净?”
无影神丐道;
“毙了两人,其余擒下了。”
周公铎道:
“好!此事也只隐瞒一时,有劳三位长老,督促各路弟子,密切注意罗侯宫的动静,若有事端,立即来报。”
丐帮三老齐齐躬身道:
“谨遵帮主之命。”
这时,马匹已然换妥,李元泰跃上了车座,担任驾车之人,归隐农却是飘身跃出了车外。
周公铎急声道:
“老前辈勿须下来。”
归隐农拂髯一笑,抓起那小叫化,扔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李元泰长鞭一挥,马车疾驶而去。
展眼间,车声降隆,冲出了镇外,归隐农、周公铎及那红衣和尚,举步若飞,追随在马车之后。
车厢之内,重归黑暗,那小叫化双手抱膝,席地而坐,亮晶晶的眼珠转了一转,道:
“云兄,你饿不饿?”
云震含笑道:
“不饿, 小兄弟何不坐上来?”
小叫化将头一摇,道:
“要饭的坐惯了地上,坐在车上,屁股已经有点发痒了。”
云震微微一笑,道:
“兄弟贵姓?”
小叫花道:
“齐小冬,叫化子的名字,不太雅致。”
云震心中暗道:这小孩精灵占怪,倒也可爱,只是口齿厉害了一点。
但闻齐小冬道:
“云兄,我看你好好一个人,为何与西门咎那种十恶不赦之人交往?”
云震淡然一笑,道:
“朋友相交,也是一种缘份,就以在下结识张大侠的经过来说,也是一桩十分偶然的事。”
齐小冬道:
“可是大伙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西门咎那种人交朋友,总是不大应该的事。”
云震含笑道:
“兄弟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自己把持得住,也可不受旁人感染。”
齐小冬道:
“那可太难了。”
云震肃然道:
“虽然不容易,亦非不可能,何况……”
齐小冬道:
“何况什么?”
云震道:
“西门咎纵有恶迹,我可以劝他改过迁善,看在我与他的交情份上,他多少总能听从一点。”
齐小冬双目一睁,道:
“如果他一点不听从呢?”
云震道:
“那是他不讲交情,朋友之义,也就尽了。”
齐小冬闻言一愣,想了片刻,道:
“你是比较了不起,小叫化比不上你。”
云震微微一笑,道:
“你年纪还小,年纪大了,自然懂得多些。”
齐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说道:
“咱们交个朋友。”
云震精神—振,道:
“好啊!人生在世,能够交上一个知心的朋友,死也值得了。”
将手伸了过去。
齐小冬伸出手掌,两人握了—握,心头都泛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这齐小冬乃是周公铎唯一的弟子,年纪虽幼,性情却异常激烈,是个好恶趋于极端的人,正是恶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情感极为强烈。
他先前并不关心云震的死活,这时订过了交,一握云震那冰凉而颤抖的手掌,双目之内,顿时湿润起来。
云震心如止水,对自己的命运,倒不觉得悲哀,此时此地,却是万分恋念北斗剑张铸魂,相着当日在杭州城外分手的情景,不禁忧心忡忡道:
“齐兄弟,最近期间,见过张人侠么?”
齐小冬道:
“三月之前,见过一面。”
云震道:
“还是常常咯血昏厥么?”
齐小冬道:
“听说是这样。”
云震浩叹一声,道:
“唉!一代人侠,落到如此境地,天道也真是难测了。”
齐小冬愣了一愣,移动身子,坐于云震脚旁,由怀中取出一个馒头,道:
“云大哥,你吃个馒头好么?还是热的。”
云震听他声音有点异样,怔了一怔,道:
“我吃一半。”
齐小冬将那馒头撕作两半,递了一半过去,自己拿着另一半吃着,若在往日,半个馒头,他一口就已咽下,这时却是味同嚼腊,久久不能下咽,心头尽想着云震只有十天活命的事。
不知不觉,双目之内,涌出了两行热泪。
未牌时分,马车在一处小镇中停了片刻,云震却已沉沉睡去,众人进过饮食,喂过马匹,准备了一点干粮,继续向前赶路。
云震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经过这一日一夜的马车颠簸,人已虚弱不堪,全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力,支持着未曾倒下。
黑暗中,只听齐小冬道:
“云大哥醒了?”
云震嗯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但觉周身骨节酸痛异常,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
火光一闪,齐小冬点燃了一根蜡烛,口中生硬地道:
“大哥病了,躺着不要起来吧!”
云震凄然一笑,道:
“令师与另外几位,还在步行赶路?”
齐小冬点头道:
“此刻是归老爷子在赶车,他们输流着歇脚。”
云震道:
“何不请大伙上到车内?”
齐小冬道:
“大家要节省马力,否则赶不到地头了。”
云震轻轻叹息一声,道:
“为了我一个人,连累好几位武林前辈,冒着风雪奔波,真令人过意不去。”
齐小冬双目之内,泪光浮动,觉得心头淤塞,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马车已驶入山区,颠簸得更为厉害,齐小冬替云震将被褥裹好,山座垫下取出一个水壶,云震啜了两口,齐小冬又取出干粮,云震却是毫无胃口,腹中也不感到饥饿。
云震发着高烧,但大脑清醒。精神反而十分健旺,眼看齐小冬愁容满面,心头甚为感动,言谈之间,云震将杭州遇张铸魂之后的种种经历,都讲给齐小冬听了,不知不觉间,二人变成了知己的朋友。
齐小冬年纪尚幼,他是心热肠热之人,两人越是要好,他越发忘不了云震死期在即之事,不禁热泪双流,道:
“云大哥,你只剩八九天的寿命,怎么办呢?”
云震淡淡一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略略提早一点,也算不了什么。”
齐小冬垂泪道:
“大哥有什么后事,愿意兄弟替你料理么?”
云震想了一想,道:
“愚兄死后,你脱下我身上这件兽皮马甲,若有机缘,就交给那位雯儿姑娘,”
齐小冬道:
“她打了大哥一掌,害你落到今日这少田地,大哥还怀念她,未免是太傻了。”
云震叹一口气,道:
“我已仔细分析过这件事,雯儿定然是患着一种古怪的毛病。”
齐小冬道:
“癫狂症?”
云震道:
“我也弄不清楚,大概那毛病时发时愈,毛病一发作,就性情大变,六亲不认了。”
齐小冬道:
“纵然六亲不认,也不该伤害大哥。”
云震苦笑道:
“她定是无法控制自己,若是头脑清醒之时,绝对不会伤害愚兄的。”
他长长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
“唉!当她清醒之后,得知我已死去, 一定是万分伤心的。”
齐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说道:
“那雯儿古里古怪,兄弟始终觉得,她与金陵王必然有着密切的关系。”
云震叹道:
“这一点愚兄也曾想到过,唉!雯儿也算是一位可怜的姑娘了。”
齐小冬愣了片刻,道:
“大哥还有别的吩咐么?”
云震微微一笑,道:
“你至情至性,如果用心练武,将来一定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西门咎的事,愚兄就拜托你了。”
齐小冬愕然道:
“西门咎的什么事?”
云震道:
“西门咎对愚兄有知遇之恩,力所能及,望你尽力周全,设法劝他改过迁善,好好地做人。”
齐小冬道:
“拳来脚去,一刀一枪的事,小弟倒是什么也不怕,那劝人向善,渡化恶人的事,小兄弟却是完全外行。”
云震含笑道:
“你年纪还小,长大之后,慢慢也就会了。”
忽听一个老妇的声旨喝道:
“来者何人?”
车外响起周公铎的声音道:
“在下周公铎。”
那老妇人的声音道:
“原来是周帮主,另外几位朋友是谁?”
只听归隐农哈哈一笑,道:
“是武婆婆么?黄山隐农这厢有礼了。”
话声中,马车已猛然刹住,停在一株老松树下。
第 八 章
齐小冬推开车门,探首望去,只见雪地之上,站着一位鸡皮鹤发,布衣无华的老归,雪光映照下,那老婆婆手扶一根藤杖,颤巍巍站立当路,双目开阖之间,精光闪闪,齐小冬目光与那老婆婆的目光一触,心头噗地一跳,吓得猛地缩回了脑袋。
那武婆婆目光一转.打量着霹雳手李元泰,口中冷冷说道;“请恕老婆子眼拙,这一位是谁?”
李元泰双手抱拳,道:
“晚辈李元泰。”
武婆婆眉头闪动了一下,冷冷说道:
“原来是霹雳手,你那老婆白瑛,在老婆子家里。”
李元泰躬身道:
“多谢老前辈照顾。”
武婆婆恍若未闻,双目之内,精光一闪,打量着红衣和尚,冷冰冰说道:
“和尚是谁?”
红衣和尚眼一翻,洪声道:
“就是和尚。”
那武婆婆冷冷一哼,藤仗一伸,倏地搭在红衣和尚的亮银禅杖上,随手一挑,红衣和尚那粗如儿臂的禅杖猛地抡了一圆圈,几乎脱手飞去。
红衣和尚双目睁的又圆又大,怪叫道:
“哇!再来一次!”禅杖一顿,插入积雪,深入山石之下。
他臂力过人,亮银禅杖重达八十余斤,武婆婆那拐杖不过一根枯藤,大不了一两斤重,这时他力贯禅杖,直透地底,倒要看那武婆如何撼动。
但听那武婆婆冷冰冰说道:
“原来是个浑小子。”藤杖一挥,呼的一声,劈头击了过去。
红衣和尚大惊,仓促之下,尚未来得及闪避,手中禅杖已是猛地抡动了一圈,连那矮胖的身躯也被带动。
归隐农捋须大笑,道:
“好一招‘寒江独钓’,老婆婆雄风胜昔,可喜!可贺!”
武婆婆冷冷一哼,喝道:
“和尚法名叫什么?”
红衣和尚满心不服,叫道:
“老婆婆使诈!”
武婆婆怒道:
“你当真想吃苦头?”
归隐农呵呵大笑,道:
“江湖之上谁不知道武婆婆的厉害,和尚不道出来历,只怕是进退两难了。”
红衣和尚怔了一怔,不禁有点气馁,道:
“和尚法名一本。”
武婆婆厉声道:
“你是大方头陀的弟子?”
一本和尚吃了一惊,点头道:
“你怎么知道?”
归隐农暗暗忖道:
“原来这和尚是华大方的弟子,难怪勇力过人。”
只听武婆婆冷冷道:
“—本,你那头陀师父呢?”
一本和尚脸色一黯,道:
“死了!”
武婆婆眉头一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原来那一本的师父俗家姓华,名华大方,武功高强,自成一家,在江湖之上,是一位独来独往,非正非邪的人物,武婆婆藤杖一触,就已拭过一本和尚练的‘混元劲’,那是华大方的独门武功,只是奇怪,大方头陀的弟子,何以与众人混在—起,想不到华大方已经死去。
众人护送一个命在旦夕的云震,赶来见那重病垂危的张铸魂,因心情沉重,急于赶路, 一路上甚少交谈,周公铎与归隐农以为一本和尚是李元泰的朋友。李元泰心事重重,也未盘查一本的来历,这时才弄清楚底细:
那武婆婆似是戒心甚重,问明众人人身份,目光转向车内一望,冷声道:
“车中两人是准?”
周公铎道:
“一个是劣徒齐小冬,另一位即是张大侠寻找的云震。”
武婆婆微微一惊,眉头耸动,峻声道:
“哪一个是云震?”
周公铎怒气横生,暗道:
“我敬你是武林前辈,礼貌有加,你倒倚老卖老,目中无人了。”
心念转动,仿佛未曾听到对方之言,冷然不语。
这时,云霞业已挣扎起身,手扶齐小冬,缓缓走下车来,道:
“老婆婆,小子就是云震。”
武婆婆瞿然一惊,怔了一怔,突然喝道:
“统统随我来!”藤杖一挥,转身奔去。
归隐农见状,急忙抱起云震,跟随上去,周公铎、李元泰、一本和尚、齐小冬几人,疾步追随在后。
武婆婆一马当先,约莫奔行了一盏热茶的时间,转过山角,来至一片山坳之内,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一座平顶石屋,武婆婆人未奔到,口中已高声叫道:
“白瑛开门!”
那石屋紧闭着的大门,应声启开,昏黄的灯光,照射出来,李元泰的妻子“追魂夺命剑”
白瑛,手扶门板,立在一侧。
众人奔进石屋,霹雳手李元泰反身关上大门,道:
“妹子,伤势怎样了?”
白瑛玉容消瘦,神情萎顿,但乍见夫婿,依旧是精神一振,容光大为焕发,道:
“上月间遇着白云道长,服用了一粒药丸。伤势大为好转了。”
李元泰大喜道:
“白云道长如今在什么地方?”
白瑛道:
“为张大哥采药去了,说不定这几天到此,武婆婆心急如焚,不分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