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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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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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个需要大老爷特别关照的人。
  在交待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蒋翰雉对儿子说,你去吧,我要睡了,好困。
  大老爷没有给老太爷把脉,他比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老太爷已经没救了。他没有动,静静地坐在老太爷身边,并让杏花去喊二老爷和二太太,本来不想惊动大太太,但这是非同寻常之事,最后还是交待杏花把大太太也喊来。这时候老太爷基本上是一口气关着了。
  二太太与大太太亲自动手为老太爷穿了寿衣,外面套了官服,头上着了顶戴花翎,脚上穿了官靴,一切完全弄停当之后,老太爷蒋翰雉就咽气了。
  所有在场的人除二老爷蒋万秀之外,一齐嚎啕大哭,这叫报庙儿,意思是死者已经离开阳间到阴间报到了。
  后面的事情当然是报丧,蒋家没有多少晚辈,除了一些说不出来历的远房亲戚之外,几乎没有同宗族的人,报丧的事就着落在护院房了。
  报丧的人个个骑了快腿骡子,头上缠了白布,各奔东西,保和堂蒋家老太爷蒋翰雉去世的消息将很快传遍整个京西。
  保和堂坐东朝西的大门上挂出两盏黑色纱灯,用一匹白布抽成的两束花球挂在保和堂金字招牌下,青砖大宅里四处一派肃穆。
  大老爷蒋万斋同二老爷蒋万秀以及大太太二太太,初步拟定了老太爷的丧事操办程序以及总管人事等,其中包括账房许老爷子和高鹞子。蒋家人不在其内,只是二太太得随时按总管开出来的单子支拨一应物品和钱。
  一向不管事的二老爷提议由勾八当总管。勾八是这方面的老手,三里五乡的办丧葬都选勾八做总管,二老爷说,勾八是脑瓜顶上插蜡,整个儿的一盏人灯!二老爷跟勾八是拍肩膀兄弟,是那种在赌场上建立起来的铁打不散的关系,二老爷想通过勾八在办丧事的时候贪出些钱来,这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如果能行的话,他可以考虑给勾八分一份。但是,二太太的意见让二老爷大失所望。
  二太太说,这怕有些不妥,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不跟勾家共事,勾八的为人不适合当老太爷的丧事总管。
  二老爷伸着细长的脖子,瞪着一双黄眼珠子,说,这是咋着说呢?不要勾八当总管,让谁当?谁有这本事?
  二太太说,让穆先生当总管吧,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不是?二太太这话不是对二老爷说的,她在问大老爷。
  大太太说,那就让穆先生当总管吧,大事小情的我们都可以商量,穆先生这人我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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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说,穆先生本是读书识礼之人,做老太爷的丧事总管确是再好不过,只是穆先生是否肯应承下来。大老爷根本不考虑二老爷的话,二老爷不可能打出正经主意来。
  二太太说,也不至于,穆先生能留在保和堂全是托了老爷子的福,现在老爷子不在了,要他做丧事总管,他怎好不答应呢?
  于是,丧事总管就定了穆先生,副总管是许老爷子和高鹞子。二老爷对此大为不满,他在没有人的时候指责二太太说,你被蒋万斋收买了!这话他曾经说过,后来又觉得不解气,又说,你跟蒋万斋合穿一条裤子。这句话二老爷是第一次说。
  二太太气不过,就落下泪来,指了二老爷蒋万秀的鼻子说,你要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还用得着我出头露面吗?二太太同样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话顶撞二老爷。但是,二老爷根本不在乎。
  总管部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是指派人搭灵堂,然后是请和尚念经,找吹鼓手奏乐,雇纸扎匠糊马做轿,组织人扎席棚搭桌子,找屠夫杀猪宰羊,等等一大摊子事情。所幸的是穆先生指挥得当,诸多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
  保和堂蒋家的丧事之隆重在玉斗甚至很可能整个京西都是前所未有的。许老爷子拿了账本子给二太太念,厨子一百人,纸扎匠二十人,吹鼓手三班合二十四人,诵经和尚十人,需肥猪一百头,肥羊二百只,鸡五百只,白布一百匹,裱纸五千张,小米十石,萝卜白菜各两千斤,还有粉条油盐酱醋等一应杂物。二太太听了着实吓了一跳。
  事隔许多年,我的爷爷在给他的孙男嫡女们讲述保和堂蒋家的老太爷蒋大虾的丧事时,仍然表露出无限的钦慕之情。他说,灵棚就搭在保和堂的打谷场上,打谷场旁边的敞棚前面全都搭了席棚,长工房这边也是,吊纸的人哪儿的都有,不管是不是沾亲带故,只要在灵前跪下磕个头就有人给你一块白布条儿掖在你的袄襟上,再给你一双筷子,进席棚吃饭,饭是热腾腾的小米干饭,用大笸箩装着,吃多少盛多少,菜是八八的席,八八的席就是八个碟子八个大碗,猪肉羊肉鸡肉都有,吃多少没人管,流水价往上端,那席昼夜不散,吃到后来,三邻五乡的人家干脆不做饭了,饿了就到保和堂去,见了吃完的人出来,只管要了他的白布条和筷子就进去吃,出来的时候,还会有认识的人跟你要,那大席不停地开了一个月,那是大发丧,整整三十天。
  爷爷的孙男嫡女们包括我在内之所以能听他讲下去,无非是因为那八个碗八个碟的席,那里面不但有猪肉羊肉,还有鸡肉,这是我们感兴趣的。那时候我们除了肠子干瘪之外,浑身上下全是造反革命四个字。那八个碗八个碟的好东西,最终只是一种想象,因而更激发了我们对地主剥削阶级的切齿之恨,于是爷爷兴致勃勃的讲述被我们时刻保持着无产阶级革命本色的孙男嫡女们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并且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判,然后除了红卫兵便是红小兵的革命阵线一哄而散。爷爷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然后他看见了我,说,活儿,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去贴大字儿报什么的,站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咽着口水跟爷爷说,我想吃那八个碗八个碟子的肉。爷爷就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下巴上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随着脸肌的抽搐,一抖一抖地发颤,我分明看到有两颗浑浊的泪珠儿从他那双暗淡无光的小眼睛里挤出来。爷爷当年就是在保和堂的长工房,他一生值得回味的恐怕也是保和堂长工房的事。我坚信爷爷没有撒谎,我同时坚信爷爷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哪怕是半个碟子的肉来满足我的馋欲,于是,我走开了。那年我十岁。
  不管后来的人如何评价,保和堂蒋家老太爷的丧事的确是耗费了铺天盖地的钱财,光裱糊的纸人纸马纸官宅就有二百件。
  纸扎匠在请示总管穆先生时问,这兵是糊什么样儿的?是清朝的兵还是现在的兵?
  穆先生倒有些犯难,就去请示大老爷。
  大老爷说,当然是大清朝的兵,难道还要现在的革命军吗!大老爷正穿了一身重孝站在大门口迎来送往吊孝的宾客,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二老爷和二太太也站在大老爷的身后,只是大太太因为怕伤了胎气待在内宅没有出来。按着当地的习俗,凡是上门吊纸的人,不论贵贱,不论大小,死者的后辈儿孙都要在大门外跪地相迎。大老爷和二老爷以及二太太也不例外。
  保和堂蒋家的人谁也没有料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当然就是段四,这时大老爷口中那革命军三个字刚刚落音,段四就把话接上了。段四说,蒋兄台此言差矣,清朝的兵和现在的革命军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头上的辫子和穿戴,还有武器,他们是大刀长矛,而现在的军队是嘎巴响的洋枪洋炮,你说哪个更厉害些?段四身穿灰布军衣,头戴大檐帽,披了黑色斗篷,脚蹬皮靴,手上握了一条马鞭子,眼上戴了一副墨镜,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名马弁。
  大老爷以及所有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许久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大老爷抱了拳问段四前来何干?却没有任何款待的意思,表示上次割辫子的过节仍然没有解除。
  段四不理这些,双手抱拳,对大老爷及所有在场的人说,段某不才,奉田维勤田师长及何隆恩何县长前来吊唁,蒋老太爷不幸谢世,让京西亮星陨落,山水蒙阴,蒋老太爷生前恩泽四方,德信为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饱读诗书,荣耀乡里,即是晚生当年也受诲不浅,如今老太爷撒手人寰,怎不叫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说着,便深深施下礼去。
  大老爷在经过瞬间思考之后,带领蒋家所有晚辈口中呜呜哭着,冲段四跪倒在地。
  段四赶紧上前一一拉起,并且在搀扶二太太的时候格外轻柔小心,口中不停地说,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段四在蒋老太爷的灵前念了何县长亲笔写的祭文,又上了供品。祭奠之后,段四被迎进内宅,由大老爷陪着叙旧,二老爷和二太太依然在大门外迎候吊纸的人。
  段四的到来,首先推翻了纸扎匠裱糊清兵的决定,段四跟大老爷和穆先生说,还是糊现在的兵吧,糊一个连,有枪有炮,到阴间也吃不了亏,目的不就是保护老太爷吗?
  大老爷和穆先生觉得也对,于是把裱糊清兵的决定改成裱糊现代的兵,糊一百二十个,不多不少一个连。
  段四没有等到一个月以后蒋老太爷出丧,按段四的说法是忙,忒忙。在第二天,段四就骑了马回县里去了。
  后来蒋老太爷出丧时,光纸马官宅纸兵就排了三里地,前头灵柩抬到镇南的墓地去了,后面的纸扎物还没有出镇子。四邻八乡的人全来看出丧,道路两旁排了满满的人,像赶集赴庙会一般。
  蒋大老爷及蒋家所有的人个个一身缟素,跟在灵后一路哀号,吹鼓手的喇叭声和着嘶哑的哭声将田野震得前后齐鸣。出殡的喧闹声从清晨一直到晌午才算结束,蒋老太爷的去世为当年风水先生关于鱼儿上树驴骑人的预言做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保和堂发送了老太爷蒋翰雉,杏花就闲了,大太太说,跟着二太太吧,秀儿走了,她一直没有使唤丫头。于是杏花就跟了二太太,二太太依然让她睡在东厢房里。
  在杏花来银杏谷之前,二太太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那个膀来抚弄,然后抱了它入睡,每夜倒也睡得安宁。二太太没有对这玩艺想得更深,她甚至不愿想象它的真实用途,也许它只是个样子,二太太想,应该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小棒槌。二太太当然不知道这个小棒槌的真实名称叫膀。
  完全是因为杏花无意中的一句话,二太太对小棒槌的含义有了另外的认识。
  杏花说,你知道怎么才能生儿子不?我知道。
  二太太说,你说说,怎么着才能生儿子?
  杏花说,清明节上祖坟的时候,从路上捡个小棒棒石头,样子要像男人裤裆里的那东西,拿着它绕坟头转三圈,心里头求告祖宗保佑你生儿子,完了把它揣在怀里带回来,夜里放在被窝里,保准生儿子。
  二太太几乎不敢相信杏花的话,她认为杏花的心思比一个嫁了人的少妇还要胆大妄为。你听谁说的?二太太问杏花,你一个丫头家咋知道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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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说,老太太,我跟着老太太好多年,她什么都说。
  二太太这才想起已经过世的老太太来,那是一个热心肠的女人,如果不是杏花提起来,她几乎忘了保和堂曾经有过一个老太太,她在老太爷蒋翰雉之前去世,但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这让二太太想起来感到惭愧。
  杏花说,说不准大太太就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才怀上的。杏花并没有十分的根据来判断大太太怀的孩子就是男儿,她只是信口胡说。杏花比起秀儿来是个嘴巴上容易惹事的丫头。
  二太太否定了杏花的话,瞎说八道!二太太不相信,要是有这码事老太太肯定也会告诉她,老太太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偏爱大太太。二太太这时就突然想起小棒槌来了,小棒槌比小棒棒石更像男人裤裆里的东西,这完全可能是女人用来求子的。小棒槌就是我的儿子,牛旺给我捞了个儿子!二太太这么想着,对小棒槌的感情就深了一层。
  二太太后来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心里不干净的,其实可能从见了小棒槌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没有察觉,像吃药一样,药力在身体内积蓄多了,就有效果了。二太太正是这样,她开始心里不安静,不由自主地想些男欢女爱的事,这时便不能入睡,并且身上燥热,尽管在冬天,二太太却将被子掀开,露出雪白的身子风凉一阵,她后来发现自己用手上下抚摸发烫的身子会好受一些。
  二太太甚至做过几次快活难忘的梦,但梦里没有二老爷,那个强壮的男人有时是牛旺,有时是高鹞子,有一次竟然是大老爷蒋万斋,醒了的时候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原因是在梦里她和大老爷亲热的时候被放牲口的官杆儿撞了个正着,官杆儿骂她,你是个破鞋!于是梦就醒了,这个令人生厌的东西!二太太预感到放牲口的官杆儿早晚会在保和堂弄出是非来。
  因为二太太在梦里跟大老爷有过这码事,所以二太太在第二天见到大老爷的时候,感觉像个小偷,脸发红,心发跳。等到大老爷转了身的时候,二太太第一次用非常认真的目光审视了一下大老爷,她得出的结论是,一个比二老爷在被窝里强不了多少的男人,并且永远也比不过牛旺。牛旺在二太太的心里印象很深。
  事实证明二太太的判断存在着严重的误差,瘦小男人往往比胖大男人在女人身上更有精力,当然不包括二老爷在内。
  入冬的第一场雪一直拖到了腊月才落下来,大老爷判断明年的冬小麦不一定有好收成,如果再遭灾,日子就不好过了。尽管保和堂已经以二分利放了很多钱粮出去,但仍然无济于事,玉斗许多人已经背井离乡出外讨饭去了,而大户勾家和郭家赵家即使驴打滚的利息也不放出一颗粮食,他们睁着大眼睛看着保和堂有多少家底?大老爷心里非常明白,他们恨不得保和堂在第二天早晨就家破人亡,越是这样,大老爷就越发谨慎,所有借贷的人必须有地契做抵押。
  大老爷不想在度饥荒的问题上跟同镇的富户闹僵了,这样一来,关于重修石桥的事终于有了着落,富户出粮食,穷人出工背石头,既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吃饭,又落实了修桥的事。
  大老爷很高兴,在吃晚饭的时候,很得意地提起这件事。大太太和二太太都说这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如果顺当的话,大太太明年二月可以生个儿子!这是对蒋家至关重要的事。
  二老爷对此毫无兴致,匆匆地吃了一碗小米粥,起身就走,他要赶着去勾八的赌场里看宝案子。
  大太太说,耍来耍去就那几根棍儿,有什么好?你该在家里陪着你媳妇,这么冷的天,外头下雪呢。
  二老爷说,暖被子热炕的,让杏花陪着睡吧,说好了的,我不去不行。然后一股风似的走了。
  大老爷很难为情,用眼睛看二太太,二太太也正用一双眼睛看他,那眼神分明是说,你看吧,这就是你同胞兄弟。尽管二太太并没有抱怨的意思,但大老爷想到有父从父无父从兄这句话,心中自然有失职的滋味。
  大老爷放了饭碗,对大太太和二太太说,我去铺子里看看。然后就走了,没有喝茶,饭后喝茶是大老爷的习惯,这一点与茶经正好相反。保和堂在街上开了好几个铺子,肉食铺药铺布店和杂货店,大老爷每天必去照看一遍,有时也晚了回来。因为半夜里要伺候大太太喝水小解之类的事,大老爷跟丝红换了地方睡觉,丝红跟大太太在北屋东套间炕上睡,大老爷就不怕扰了大太太。
  这是一个不平常的夜晚,雪越下越大,雪花在暗影里落下来,发出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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