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第一部 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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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 第一部 血祭-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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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冷冷地对四个镇筸兵说:〃看在镇筸镇兄弟们来接的分上,游营三日,罚在本营进行。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几个镇筸兵上来,背起他们出了门。邓绍良内衣早已湿透。正要出门,曾国藩喝住:〃邓绍良,你身为副将,平日治军不严,咎责已重,今日又带兵闯进审案局衙门,持刀威胁本部堂,形同谋反,罪当诛戮。本部堂因不直接管你,且暂时放你回去。来日本部堂将与骆中丞、鲍提督妥商,申报朝廷,你回营待审吧!〃
邓绍良蔫头耷脑地出了门,见衙门外镇筸兵的四周,已被全副戎装、满脸凶恶的团丁死死看定了。邓绍良做不得声,只得摆摆手,带着镇筸兵讪讪走了。屋里,曾国藩对坐在一旁发呆的骆秉章说:〃骆中丞,你受惊了。国藩此举,实出不得已,尚望中丞体谅。〃
骆秉章见全部兵勇都已退出,慢慢地恢复了元气。他对曾国藩不听劝告,在他面前如此强硬十分生气,责怪说:〃涤生,你太强梁了。绿营与团丁的冤仇,这一世都不能解了。〃
曾国藩心中不快地说:〃我刚才的处置错在哪里?〃
骆秉章恼火了:〃涤生兄,不是我说你。我身为湖南巡抚,要对湖南负责。说不定哪天长毛卷土重来,你的那几个团丁能抵抗吗?他们只配抓抓抢王、土匪,是上不了大台盘的。打长毛,还得靠绿营,靠镇叽兵。你这下好了,当着我的面,打了他们的人,还扬言要诛戮邓绍良。三千镇筸兵还要不要?你叫我这巡抚如何当?〃
曾国藩见骆秉章如此瞧不起团练,偏袒镇筸兵,大为光火。他强压着怒火,冷笑道:〃中丞不要着急,长毛来了,我自有办法。〃
骆秉章反唇相讥:〃你有何法?真的有办法,也不会有火宫殿的闹事!〃
说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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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停尸审案局

正当审案局这边为出了口气而快慰的时候,更大的麻烦事却来了。
原来,那四个挨打的镇筸兵中有一个名叫王连升的,年纪本有四十五六岁了,前几天又害着病。那天略好点,便被同伴拉去火宫殿喝酒,回来时便感了风寒,被捆绑到审案局已是受惊。这下又挨了五十军棍,穿了耳朵,一背到营房便昏蹶过去,抢救无效,当夜便气绝了。镇筸兵闻之,人人怒火冲天,声言要曾国藩偿命。
第二天一早,邓绍良便来谒见鲍起豹,将昨日的情形和王连升的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鲍起豹这一气非同小可,他挥舞着手中的长烟杆,嚷道:〃好哇!曾国藩这个婊子养的,竟敢在老子的权限内胡作非为,我岂能容他!邓绍良,你将王连升的尸体抬到审案局去,叫审案局为他披麻带孝,以命抵命,就说是我鲍起豹说的,看他曾国藩这个狗娘养的有什么能耐!〃
邓绍良见鲍起豹这样为他撑腰,登时神气起来。他集合三百镇筸兵,抬起王连升的尸体,气势汹汹地来到审案局。
当曾国藩得知王连升被打死的消息,心头一惊,随即很快镇静下来,吩咐紧闭大门,对于镇筸兵的任何叫骂,都不予理睬。邓绍良不敢冲大门,他知道万一引起绿营和团丁火并起来,他的脑袋也保不住。
镇筸兵在审案局外叫闹了半天,无一人答理。邓绍良叫人将鲍起豹的话和自己出的一条主意共三条,用白纸写了,糊在墙壁上,把尸体摆在门口,然后带着镇筸兵扬长而去。
康福到门外转了一圈,进屋来告诉曾国藩:〃门外贴着一张白纸,那些龟孙子给大人提了三点要求。〃
〃怎么说?〃
〃第一条,审案局为王连升披麻带孝办丧事。〃
〃哼!〃曾国藩发出一声冷笑。
〃第二条,打死王连升的团丁要以命偿命。〃
〃妄想!〃
〃第三条,发王连升遗属抚恤银一千两。〃
〃邓绍良在白日做梦!〃曾国藩叫起来,〃康福,你带几个人把王连升的尸体搬开,我审案局的衙门天天要办事,岂能让这具臭尸挡路。〃
〃慢点。〃康福正要走,罗泽南连忙叫住,〃涤生,我看是这样:先买副棺材来,将王连升的尸体装殓,抬到一间空屋里去。这么热的天,尸体放在审案局外不好。你看如何呢?〃
曾国藩未做声。罗泽南叫康福带人去办。待康福走后,罗泽南又说:〃涤生,我看此事还得跟骆中丞商量一下才是。〃
曾国藩想起骆秉章昨天的态度,知道跟他商量不出个好主意来,但事情重大,又不能撇开他,便说:〃还是请璞山过去先跟他说一声吧,晚上我再过去拜访。〃
过一会,王錱回来,面色不悦地说:〃骆中丞家人说他昨日受惊,今日病倒在床上,这两天不见客。〃
曾国藩的长脸登时拉了下来,心中骂道:〃好个骆秉章,你是存心让我下不了台!〃对王錱说:〃不来算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出大气,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
罗泽南轻轻地说:〃光气愤不行,此事要慎重处理。人命关天,让朝廷知道了,亦不是件好事。〃
曾国藩说:〃罗山,这明摆着是鲍起豹、邓绍良在寻衅闹事,哪有五十军棍就打死人的道理。〃
〃是的。莫非王连升早有病在身?〃
罗泽南这句话提醒曾国藩,他说:〃罗山,你这话说得好,王连升一定是先有病。〃
〃不过,王连升总是死在审案局的军棍之下。你说他有病在身,证据呢?〃
〃叫个人去访查一下。〃曾国藩想了想,说:〃叫谁去呢?
镇筸兵向来一致对外,王连升即使有病此时他们也不会说了。〃
〃叫杨载福去,他在辰州练了半年新兵,与镇筸兵有些联系,要他用重金收买,套出些话来。〃
三天后,杨载福果然通过一些老关系,探知王连升在打军棍之前已患病,并从王连升捡药的利生药铺里查出了帐单。
利生药铺老板贺瑗的堂妹已许配给曾国藩的长子纪泽为妻,两家结了亲。贺瑗愿为此事出来作证。曾国藩听了杨载福的报告后,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把王连升的尸体给他抬回去,对他的死,审案局不负责任。〃
〃涤生,话不能这样说。〃罗泽南说,〃军律上讲,处置犯事官兵,倘遇有病在身,可缓施行。鲍起豹、邓绍良还可据此上告。我看此事双方都让些步,快点平息算了。〃
曾国藩心中老大不高兴,转念一想,鲍起豹真的据此上告,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便对罗泽南说:〃这样吧,你就代表审案局和邓绍良去商谈,总不能让他们多占便宜才是。〃
当罗泽南亮出王连升在利生药铺捡药的帐单,以及贺瑗当面证明王连升受刑前已风寒严重时,邓绍良气焰收敛了许多,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双方定下三条:一、审案局派人护送王连升灵柩回原籍;二、审案局赔抚恤费五百两银子;三、打死王连升的两个团丁开除回籍。
曾国藩见到这三条,甚为不快,但知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样处理才能使镇筸兵勉强答应。为表示对打死王连升的那两个团丁的安慰,曾国藩叫罗泽南各送他们十两银子,并特许他们两年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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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逼走衡州城

一连几天,曾国藩郁郁寡欢。这一夜,他想起到长沙办团练的这七八个月来,事事不顺心,处处不如意,心里烦躁已极,身上的牛皮癣又发了,奇痒难耐。他气得死劲地抓,弄得浑身血迹斑斑,床上一层癣皮。
十年前,曾国藩在京中得了这个皮肤病,不知请过多少个郎中,吃过多少服药,总不得痊愈,特别是遇到事烦心乱时,更是痒得厉害,有时辗转床上,通宵不能入睡,简直无生人之乐。有一年,荆七带来一个江湖郎中,自称是治癣病的高手,一连上门看了三个月,一天一服药,最后无一丝效果。郎中知此病无法医好,寻思着退步。他悄悄地请荆七到前门大街一家酒店,求荆七帮他出主意,又拿出五两银子作谢金。荆七贪恋这五两银子,将曾国藩是蟒蛇精投胎的传说说了一遍,并告诉江湖郎中一个脱身的法子。
一天,江湖郎中叫曾国藩把衣裤全部脱掉,煞有介事地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细细地看了一遍,抚摸良久,见曾国藩背部和两条大腿上全是一圈接一圈的白癣,想着荆七讲的传说,心中暗自诧异。他帮曾国藩把衣裤穿好,满脸谄笑地对曾国藩说:〃大人,我今日才算是真正看明白了,大人原来并不是患的癣病,乃是与生俱来的本性。大人,你前生不是凡人,而是昆仑山上修炼了千年之久的蟒蛇,这满身圆圈,便是明证。大人,此病不必治了,倘若真的没有这一身圆圈,大人今后何能穿仙鹤蟒袍,登宰相之位?〃
曾国藩听了江湖郎中这番话,想起母亲常说的蟒蛇精投胎的故事,心情舒畅,不但不责备郎中医治无术,反而赏了他一锭大元宝,果然从此以后再不医治。
待痒略止,曾国藩起床,自己磨墨摊纸。他要向皇上奏参骆秉章、鲍起豹。刚写了句〃为奏参庸劣官员骆秉章、鲍起豹〃的话,便又颓然停住笔。他想起参劾清德的奏折,皇上至今没有批复下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对湖南官场,皇上究竟如何看待?直接参劾湖南文武最高官员,会不会引起皇上的反感?再说,为兵丁斗殴一事去参劾对方,皇上对此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天意从来高难问〃。他觉得满腹苦水无处倒,气得将笔杆折断,把纸揉烂,扔到篓子中。过一会,他又从篓子里把那张纸寻出来,细细地抹平,看了看,放在烛火上,失神地看着它迅速变为灰烬。王荆七跟着曾国藩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愤怒过。荆七不敢劝,更不敢自己去睡,只得坐在门外陪着。
〃骆秉章、鲍起豹看不起我,我就偏要争这口气不可!偏要练就一支强兵劲旅来,给他们瞧瞧!〃曾国藩下定了决心。壁上,唐鉴所赠〃不做圣贤,便为禽兽〃的条幅跳入眼帘,当年与镜海先生切磋学问的情景,又浮现在脑中。是的,古往今来,哪一个办大事、成大功的英雄,没有过一番困厄颠沛的经历?他轻轻地念起太史公的名句:〃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念着念着,他心里慢慢好受多了。
心中的怒涛平息下来后,他开始冷静地思考出路。他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仅只限于平乱安境而已,离建曾家军,与长毛决一雌雄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如果这个目标不达到,官场和绿营便会始终看不起,而自己一生的理想也只是空想罢了。几个月来,他已逐渐清醒地看出,长沙不是做事的地方。官场暮气沉沉,绿营腐朽透顶,他们自己什么正事都不干,而别人要干事,则又是嫉妒,又是掣肘,最后弄得你一事无成方肯罢休。这里好比一群乌鸦麇集之地,只有当你浑身变得和它们一样黑的时候,才不会听到前后左右的聒噪声。漫说建不成新军队,就是辛辛苦苦建起来,不久也会被绿营的恶习所传染,最终也必定会和他们一起烂掉。必须离开长沙!这一点,曾国藩是愈来愈看清了。二月份,在给皇上的一份奏折中,曾国藩提到衡州一带地方混乱,拟到衡州去驻扎一段时期。那时他已觉察到长沙官场的难处,暗中为自己埋下一条出路。皇上对此没有异议。至今一直没有走,是因为他有顾虑,担心到衡州去扩充团练,会招致离开监督、自树一帜的非议。现在顾不得这些议论,非去不可了。
团练和绿营结下如此深的怨仇,今后的冲突磨擦会无穷无已。
掂掂实力,曾国藩知道自己目前尚扳不过骆秉章、鲍起豹和绿营。走吧!到衡州去,离开这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碌之辈,到衡州去大展鸿图!
主意打定后,东方已泛白。他盥洗完毕,拿起书箱里一本《诗经》,信手翻到一页,高声吟诵:〃伐木叮叮,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入乔木。〃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吉兆,预卜从此可以走出幽谷,步入阳光普照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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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衡州练勇

一王錱挂出“湘军总营务局”招牌,遭到曾国藩的指责
位于南岳衡山南麓的衡州城,是湖南仅次于长沙的名城。
湖南自古有三湘之称。何谓三湘,其说不一。有一种说法是:潇湘、蒸湘、沅湘合为三湘。衡州城正是蒸水与湘水的汇合处,为两广之门户,扼水陆之要冲,物产富庶,民风强悍,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曾国藩对衡州特别亲切,这是因为他一来祖籍衡州,二来欧阳夫人是衡州人,三则他少年时代曾在衡州求学多年。来到衡州,曾国藩如同回到湘乡,有一种鱼游大海、虎归深山之感。
衡州城小西门外蒸水滨,有一片宽阔的荒地,当地百姓称之为演武坪。这是当年吴三桂在衡州称帝时,为演兵而开辟的,后来便成为历代驻军的操练场,比长沙南门外练兵场要大得多。曾国藩把他带来的一千多号团丁,便安扎在演武坪旁边的桑园街,指挥所设在桑园街上一栋赵姓祠堂里。为便于日常商讨,他要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李续宜、康福、江忠济及满弟国葆等都住在祠堂里。
这天上午,曾国藩吩咐王錱布置指挥所后,便带着罗泽南等人去拜访衡州知府陆传应。在知府衙门里吃完午饭回来,曾国藩老远就听见赵家祠堂前鞭炮轰响。罗泽南笑着对曾国藩说:〃璞山办事能干,就是有点好大喜功的毛病。其实也不必搞这大的排场,像金号开张一样。〃
罗泽南出身酷贫,又笃信理学,持身处事一向节俭,在这点上与曾国藩甚是相投。曾国藩点点头说:〃关键是要把勇练好,这种虚排场不要摆。〃
王祐见曾国藩回来,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说:〃曾大人,木牌子一时做不出来,我们这样大的一个衙门,岂能没有招牌?我一边叫木匠赶快做,一边先用纸写了糊起来。为图个吉利热闹,买了几万响鞭炮庆贺庆贺。〃
曾国藩看祠堂正门右边,已从顶到底糊上一长条红纸,上面用颜体端端正正地写了一行大字,字字饱满稳当,出自王錱的手笔:〃钦命团练大臣曾统辖湖南湘军总营务局〃。为招牌一事,王錱思考了一上午,最后定下这十七个字。他认为堂堂皇皇,很有气派,心中甚是得意,正期待着曾国藩的夸奖,只见曾国藩两道扫帚眉慢慢锁紧,说了句〃璞山跟我进来〃,便径直向祠堂里面走去。王錱心头一凉,跟着进了屋。
待王錱进门后,曾国藩板着面孔说:〃璞山,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如何不问我便自作主张,你知道犯了大错吗?〃
王錱不到三十岁,心高才大,常谓一息尚存,即当以天下万世为念,虽连个秀才都未捞到,却俨然以主宰浮沉的人物自居。他这种气魄很得罗泽南的赏识。在罗泽南看来,王錱是他众多才气横溢的弟子中的第一人,好比孔门七十二贤中的颜回。王錱不认为自己写的招牌有什么错,不服气地说:〃卑职不知有何过错。〃
对王錱的文武之才,曾国藩也很欣赏。他意识到刚才过于严厉了,便放松面皮,略为和缓地说:〃你先坐下吧!〃
王錱在曾国藩对面坐下来。曾国藩耐着性子细细地说:〃璞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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