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周傥还不敢明火执仗地杀人!
离野店只不过十余丈远,片刻就能跑到,眼见大门在即,贾奕心里虽然还是惊慌,但惊慌之余,却还有几分喜色。
只要逃入店中,加上野店主人和伙计的证词,他就可以孤注一掷,去官府里控告周傥。这一次便是梁师成,也无法让周傥完全脱罪,少不得一个刺配数千里的下场!
周傥父子若是被刺配,贾奕有的是办法,在半途中结果他们的性命,定要让这对父子,也尝尝自己所经历的恐惧。
可就在这时,贾奕的眼睛瞪得老大:“不,不要!”
野店的院门,就在他面前,开始合拢关闭!
五六、劳烦洗地()
院门之后的店主人,根本不管贾奕!
虽然看到了贾奕在飞奔,试图逃入店中,可那店主人还是催促着伙计:“合上,快合上门!”
他对贾奕还是心存怨恨:若非这厮,野店院门早就闭上落锁,自不必担忧强人。可现在,如果门再关不上,强人没准也要冲入野店,到时不仅仅是店里的住客要倒楣,就是他这店家,只怕也会丢了性命。
因此,门就在贾奕的眼皮底下,砰的声关上。
贾奕嗵的一下撞在门上,想要把门撞开,但他文人出身,力气不大,那门只是颤了颤,然后门内咯哒的声响,门闩业已搭上。
“救命,放我进去,救命,放我进去!”贾奕连接着拍那门,结果却没有任何回声。
绝望瞬间吞没了他,他转过身来,看到周傥已经在他面前了。
“饶……饶我,饶我,我负荆请罪你已经答应了……”贾奕道。
“这个……”周傥老脸微红。
贾奕非常了解他,知道他喜好面子,当下跪倒:“周大兄,你乃英雄好汉,怎能说话不算数……我在你家门前负荆请罪,你答应饶我的!”
周傥当时确实是表露出接受贾奕赔罪的意思,此刻被他一说,不免有些犹豫。
“我爹答应了,我可没有。”
贾奕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正高兴间,突然听到这声音,他愕然抬头,然后就被一杆短矛刺入喉中。
动手的是杜狗儿,支使杜狗儿动手的,不是周傥,却是周铨!
贾奕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周铨,此时他才想到,自己这次惨败,根本原因并非周傥,而是周家的这个小子!
“是儿……最无信也!”他想这样说,可喉部中矛,哪里能吐出半个字!
但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散去,在惊恐绝望与愤怒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哀怜。
“咯……咯……”他努力想要说出哀求的话,可只能发出这样无意义的声音,然后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周铨冷冷地看了地面上的尸体一眼,自从亲手杀过摩尼教的人之后,他开始习惯这个了。
只看了一眼,他又瞧向那店中,然后向杜狗儿示意。
“当心一些,莫要胡说八道。”杜狗儿上前踹了一脚野店之门。
野店之中的主人家,此时战战兢兢,脸上都是哭丧之色。
“走!”周傥道。
野店的主人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得蹄声渐远,犬吠之声也渐渐安静下来。他这才敢打开门,众人举着火把望去,只看到贾奕跪伏于地的尸体。
“是咱们店的客人,他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跑到外边去做什么!”一伙计道。
“当真是……明日里官府来问,咱们当如何答?”另一人道。
野店店主还没有说出什么,就听得身后悲呼声,一个妇人跌跌撞撞走出来,把尸体揽起,哀嚎不断。
“真是!”野店主人心中全是恼怒,若是这家人没有宿在他店中就好了。
官府问及此事,知道他闭门不纳,他也要吃挂落,故此先得和伙计们串通好来,只道对方深更半夜私自出去,也不知道是何谁人相会,然后就死在了门外。虽然这样也少不得被官府胥吏们敲榨,但总比再惹来强人要好。
他正琢磨着,就看到一个胖少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了出来,口中还嘟囔着“出啥事了”。
他认得这胖少年,正是死者之子。
贾达早就睡着了,此时被吵醒,发觉父母都不在身边,外头又热闹,故此出来看。待发觉自己母亲在野店院门前席地嚎啕,而父子僵直着躺在她怀中,生死不知,他的瞌睡顿时被吓没了。
嗷的一声叫,他扑了上去:“爹,爹,怎么了,爹!”
他冲到贾奕尸体旁边,见到其浑身是血,喉头一个洞,骇得跌坐在地上。正这时,野店门外的树影之中,蹭的跳出一个人。
李宝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满脸都是兴奋。
方才看到周傥、杜狗儿动手,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某种原始的力量被唤醒了。
他热血沸腾,故此当周铨的吩咐落下来时,他没有任何思考,直接点头应诺。
杜狗儿推了他一把,他知道时机成熟,先是慢慢的,然后三步变两步,最后小跑,直接冲到了贾达身侧。
野店主人等只看到黑暗中跑出一个身影,个头不高,黑布头罩笼着头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外。
他们骇得不由自主后退,而李宝的匕首,已经狠狠捅进了贾达的咽喉。
“叫你打我,叫你骂我傻子,叫你总是欺凌我!”李宝口中低声骂着,瞬息间,自己平日里受贾达欺辱凌霸积下的怨气,都随着匕首的刺入而发泄出来。
旁边的贾妻也吓坏了,没有想到强人在杀了贾奕之后,竟然没有离开,此时又出来杀贾达!
反应过来,她向着李宝再扑来时,李宝转身已经逃走。
她没有扑到李宝,张嘴呼天抢地地咒骂,结果突然觉得肋下一痛,歪过头去看时,却是另一个黑布罩面的人动了手。
杜狗儿干这个是轻车熟路,他还绞了绞手中的短刀:“娘的,大郎还是有些妇人之仁,既然做到这一步,就当斩尽杀绝,不留任何后患!”
一推贾妻的尸体,杜狗儿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向着野店的大门,晃了晃手中血淋淋的短刀。
“主人家,劳烦洗地,他家身上颇有细软,算是给主人家的报酬了。”
杜狗儿自然不会说这话,教他如此说的是周铨。
在周铨原本计划中,杀了贾奕贾达,贾妻一介女子,这里开野店的一般胆大心黑,再看到贾家留下的细软,自然会替他收拾残局。但杜狗儿做得更绝,直接杀了贾妻,如此一来,店主人要吞没贾家的财物,更无阻力。
这既是利诱,也是示威警告。带血的刀分明在提醒野店主人,若是他们乱说什么,少不得也要吃刀。
然后,杜狗儿回身才走,片刻之后,蹄声响起,他带着李宝,扬长而去,竟然无一人敢阻拦。
“员……员外,当如何是好?”店伙计见此情形,向主人问道。
方才只是死了一人,他们就在为如何应付官府而头痛了,如今死了三个人,看情形是一家被灭门,若是官府知晓,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脱身。
野店主人环视诸人,发现在惊恐之余,众人的目光里,还闪动着一些别的东西。
他心中懊恼,若那强人走时不说,他自然会想办法吞没掉贾家的细软,可对方说了,他也不好藏私。
“先瞧瞧他们留下的东西,看能不能寻出他们的身份。”店主人道。
当众人来到贾家租的屋子里,打开所携带的两个箱子之后,店主人顿时变得喜忧参半起来。
贾奕此次离京,所带的都是价格高昂的细软,这两口木箱之中,大多是银器,还有少量金器,另外有十余贯的铜钱。
野店主人是行家,这眼一扫,判断出其价值,恐怕有两三千贯之多!
也是贾奕准备雇强人暗算周家,否则不会有这么多财物。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地契、房契,只不过这些在官府中有备案,等闲无法出手,故此没有人去理会。
“大伙分分……”店主人才这样说,突然听得外头又是犬吠马嘶,吓得众人连分财物都暂时放下,一个个跑出去。
只见六个人影出现在店门口,个个目光不善。
“这是怎么回事!”
这六人中为首的正是小乙。
他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认出了贾奕与贾达。就在晚边上,贾奕还与他定下密约,可现在,已经死在了这儿。
他们这一行,看上去就是不善,野店主人等有些戒惧,又被杜狗儿警告过,故此都未出声。
“说!”小乙心中恼怒,一甩鞭子,厉声道。
“方才有人来……他们出去,然后被杀了,我们也是听得声音才赶来的。”野店主人含含糊糊地道。
“胡说八道!”小乙骂了一声,然后眼珠转了转:“他们住哪一间,我有东西在他这儿,如今要带走!”
若是野店主人等未曾见着那两箱子物什,为了避免麻烦,只怕会允许,可大伙都看到了,那可是两千余贯的一注横财!
莫说两千余贯,为了两百贯,就值得打出狗脑子来了。
本来有些胆怯的众人,此时都抓紧了手中的武器,店主人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小乙见情形不对,大步上前,想要进来,迎面却被店主人手执的钢叉一叉:“好狗贼,杀了人,竟然还敢回来,敲锣,敲锣,召弓社的民壮!”
大宋民间习武成风,特别是北方乡兵废驰之际,弓箭社之类的半民间组织甚是风行,京畿之外,也不乏此社,虽然流于形式,但召集数十上百丁壮,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乙大怒,他虽然机灵聪明,可此时却没有发挥的余地,野店主人分明是要将杀人之事栽到他们头上来,他随着主人纵横大河南北,怎么会将这区区野店主人放在心上,故此下令:“攻进去!”
“挡住,若能杀贼,重重有赏!”野店主人也叫了起来。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店中的伙计都是一个心思,故此一时之间,小乙这伙强人,竟然攻不进去!
五七、周侗返回()
已经到七月的京师,秋老虎肆虐。
哪怕是这样的夜里,也没有多少凉意,一如小乙胸中的怒火。
扯开衣裳之后,他回望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低低骂了一声。
这一仗打得当真是莫明其妙,那野店的店主伙计,竟然拼了性命也不让他们进入。虽然他们都是悍匪强人,在铜锣响起、四野骚动之后,他们也只能选择暂退。
一来一去的结果,是六人中有三人带了伤,不过也杀了野店中两人。
“回去之后,卢大哥只怕要怪罪咱们了。”一个带伤的悍匪道。
“怪罪咱们倒不会,只是此次出山,只带了几百贯回去,着实有些不值。”另一人议论道。
他们离开野店已经有半夜,此时正值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哪怕举着火把,也照亮不了多远。
“快到了吧?”有一人问道。
“还早着呢,咱们为了避开乡兵民壮,绕了点路,该死的……”小乙随口说道。
他话还没有落,黑暗中冷不丁,就有一枝箭射了过来,直接贯入小乙身前强人的胸口!
这一次距离近,又是冷不丁射出来的箭,就是小乙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被射中之贼惨叫跌落,他才回过神。
敌袭!
紧接着第二枝箭又射了过来,这一次的目标就是小乙本人,可是小乙在马上一个错鞍,便将之闪开。
周傥有些懊恼地搭上第三枝箭,仍然是射向小乙。
这一次射的不是人,而是马,结果小乙手中寒光闪动,直接将那射来的箭拨开。
“终究是荒废了技艺!”此时对方已经惊觉冲来,周傥原本以为可以射杀三人的,结果只射死一人,他遗憾地将弓一扔,然后挺枪就向小乙刺去。
两人都是马上阵战的本领,周傥在军中多年,若不是不会溜须拍马,早就凭着这本领升至中高级武官了,甚至可能得个将军的头衔。故此,他对自己极有信心,上手便是抢攻。
可那小乙的身手甚为灵活,在马背上如履平地,连接着三击,周傥都未曾得手,反而被对方反击,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小乙也只是堪堪敌住周傥,杜狗儿却是无人能拦住,他双手各执一铁锏,左拍右击,转眼间就将两名贼人敲下马来。
这两名贼人本来就给拍得半死,跌下马后一时挣扎难起,然后路边草丛中又跳出两条身影,正是周铨与李宝。两人谈不上什么招式,直接劈砍过去,偷鸡摸狗般将这两个重伤贼人砍倒。
还剩余的那名贼人,见情形不妙,口中喊了一声,拨马就走。杜狗儿驱马追上去,但是他马劣,贼人马好,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
见此情形,小乙情知不妙,他虚晃了一下,与周傥错马而过,周傥一记回马枪,只是扫过了小乙的肩膀。
然后就看得小乙的马头,向着周铨、李宝撞了过去!
周铨与李宝骑术都不行,故此都弃了马,此时见对方撞来,不敢正面阻拦,只能向侧边闪开。李宝还不甘心,想要跃上去将对方从马上拉下,可被周铨一把抓住。
然后他看到一到寒光,在他面前闪过,如果他方才跳起,必然被这一击劈中,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逼开了周铨与李宝,小乙面前再无阻拦,他扬声道:“好贼子,终有再见之日!”
马快速远去,惊起远方村落中犬吠之声,过了一段时间,便又恢复宁静。
周铨撇了一下嘴,竟然给对方逃了两个人,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回头望父亲,发现周傥的面色相当难看,他吃了一惊:“老爹,你受伤了?”
“我还没老到那地步,一小贼罢了……”周傥道。
不过话说完不久,他自己又喃喃补充道:“终究是荒弃了技艺,否则早就射杀他了,便是正面相争,也绝不容他在我面前走上这许多回合!”
“嘿嘿,哥哥说的哪里的话,那小贼的身手甚是厉害,换了我,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杜狗儿笑了起来。
“我自家清楚自家事,若是兄长在此,他们一个都休想逃走,便是再有五人,也不够兄长杀的。”周傥想起了周侗。
按理说周侗离开也快三个月,应当回来才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们四人伏击对方五人,杀了三个,逃走两个,按理说还算成功,可是周傥还是不满意。
要知道,这可是有心算无心。杜狗儿与李宝先发觉了小乙一行,还看到了他们与野店的冲突,于是才在此设伏,结果却未如意。
“老爹,没有什么遗憾的,方才那小子身后,还有许多强人,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今日还没有出现,就算杀了那小子,也没有什么用处。”倒是周铨,安慰了周傥一句。
“等闲不得出来胡混,从今日起,李宝和狗儿,片刻都不得离开你身边!”周傥喝了一声。
周铨缩了一下脖子,嘿嘿笑了两声。
他心里倒是觉得没有这么危险,毕竟贾家人都死了,没有人付钱,那伙贼人应当不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虽然他们折了三个人,可自古以来,强人悍匪就是自私自利之辈,活着的时候尚且免不了相互出卖,更何况死了。
“这伙贼人出来,倒有一个好处,那野店主人只须聪明点,便会将杀贾家的罪名推到这伙贼人身上去!”周铨又道。
“回去之后,我会盯着此事。”周傥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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