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说,要经此铁路,前往海州?”
“正如大王所见,不过如今铁路尚未全线贯通,大王也只能乘到淮阳军,到此后再转运河,大王也是来是巧,这一段也就是前些时日贯通,若是年底来,或者就可以全线贯通了。”
说话的是苗仲先,他对修铁路倒是有种执著的热情,根本原因是周铨和他说过,铁路一响,黄金万两。这条到淮阳军的铁路才试运不足一个月,其上货物运输所带来的利润,就让他合不拢嘴——他个人可是将卖黄楼碑拓文的钱和这几年在徐州捞着的钱大半投到了这条铁路当中。
有些遗憾的是,蒸汽机虽然已经研制出来,可蒸汽机车却还没有,按照进度来看,可能还需要一到两年时间才能弄成,至于实际投入运用,恐怕得三年左右。
现在拉车的是用挽马,十二匹挽马牵引着十二节车厢,不仅将赵构的随行和仪仗全都装了上去,甚至还有几节车厢有空,徐州的大小官员们便前来相送。车行甚速,一百余里的地界,以往在官道上就是紧赶慢赶,他们这么大队人马,恐怕也要一天多近两天的功夫,但是这里却只需要一个白天。早晨出门,中午在车上吃了午饭,下午便赶到了。
赵构暗自算了一下,花费的时间约是五个时辰,行程有一百八十里左右。
平均下来,每个时辰三十六里,这放在骑马单行,算是慢的,可关键是十二匹挽马却拉了数十人,再加上各种东西,怕不是有两万斤重!
哪怕年少,赵构也知道这种平稳运输的意义,试想若是运兵,百余匹马,便足以将千余军士一日一夜运至两三百里之外,而且这些军士还不疲惫,下了车就立即可以投入战斗!
“此物虽然尚不及运河,但于军国方略,已经极有用处……孤回去之后,必为苗太守表功!”他对苗仲先道。
苗仲先嘿嘿笑了两声:“臣却不敢窃此奇功,这还是周知监……周侍郎的功劳,此等铁轨,原本是用在矿中,方便矿下装满矿石的矿车上来,后来他见运河繁忙,便想着以此物来替运河分担些运量。轨路万般皆好,唯有一样,太耗钢铁,若非有狄丘铁场产量,臣也不敢行此事。”
因为铁轨列车太过平稳,所以当他们抵达淮阳军,转乘客船赶往海州后,赵构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晕船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他努力忍了许久,最后还是一吐为快。到了海州时,他已经吐得近乎虚脱,上岸后顾不得接见官员,先寻了地方好生洗漱,然后又睡上一觉,这才缓过神来。
“实在是怠慢了制置,是小王之罪!”
当周铨出现在他面前时,赵构倒是先向周铨请罪,而且语气客气,只称小王,不敢称孤。
“大王对臣何必如此客气,咱们在宫中见过好几回,也是熟人了。车舟劳顿,大王远来辛苦,要不要多休息些时间?”摸不准赵构打的是什么算盘,因此周铨也随着他的口气,显得极为亲近。
哪怕心中再厌恶赵构,但一来害岳飞的事情此时并未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二来周铨已经不象当初初见秦桧时那么容易激动了。
“不必,不必,制置莫称我大王,若蒙不弃,称我九郎就是,可惜,我倒更想着制置称我九弟,哈哈哈哈……”
“这如何使得?”周铨这一次真有点惶恐,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特别是赵构这种人,虽然他被后人视为昏君,但只要稍稍一想,能把秦桧这等人物都弄得乖乖当替罪羊、在近乎灭国的情形下重扯起半壁江山,这等人物,怎么可能简单?
“若我能称你一声兄长,倒是我占了便宜,毕竟我又不能给制置什么,可凡是称制置兄长者,哪个不都赚得盆满钵满?”赵构又笑道:“别人不说,单讲宗室里头,燕叔家里的有章哥哥,唤你一声兄长,每年能赚多少,二十万贯,还是三十万贯?”
听得这里,周铨算是猜到了一点赵构的用意。
以大宋如今的情形,谁也想不到会有靖康之耻,更想不到赵构这个在赵佶诸子中哪一方面都不算出色的,竟然可以继位。就连赵构自己,哪怕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运气。
如今嘉王赵楷要出宫在诸王宅中安置,那么用不了几年,就会轮到赵构。出宫之后,他若想着过得舒服一些,靠着亲王的那些薪俸,估计会有些手紧。提前交好周铨,得周铨相助,得一条赚钱的门路,比起靠父皇或未来皇兄的那点赏赐,来得会更靠谱一些。
想明白这点,周铨便能想通赵构此次出京为使后的所有表现了。
他笑了笑:“有章那边,他们自己不是还搞了天水商会么,东海商会加天水商会,两者拢一拢,他一年应当有四到五十万贯的收益吧,另外还有百余万贯,给了那些入股到天水商会的宗亲分润。”
赵构咂了咂舌,满脸都是羡慕:“果然如此,上回见着他时,我向他求教发家之策,他还有脸向我哭穷,说是家大业大,赚点小钱……周制置认他这个兄弟,那也得认我这个兄弟才好!”
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放在了和赵有章相同的位置上。但周铨心里却是冷笑,赵有章虽然有自己的一点鬼主意,可是加入东海商会的时间很长,前些年周铨在京师折腾的时候,他也很是出了气力,包括周铨为了推动工业化发展而向朝廷要的一些政策,他也暗中使了劲。
那些京中的纨绔们,能够得到周铨分润出去的利益,岂是真只因身份。若真只因身份,高俅之子为何就挤不进这个圈子里来!
“有章哥哥曾与我细说过一些事情,以后在这些事情上,我也愿意助制置一臂之力。到过狄丘,我算知晓了大宋今后当往何处去,虽然宗室不得干涉朝政,但只要制置有所需要,我原做任何事情。”赵构说到这,声音转为肃然,仿佛是怕周铨不懂他言语中所藏的意思,他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事情!”
三六八、机会难得()
若是一个美女,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那其中勾引之意,就不用细想了。
若是一个男人,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则十中有九,都是在骗人。
若是一个在历史上留下极为阴险痕迹的政客,哪怕他现在还只是十二岁的少年,却仍然说出这样的事情,那么你就必须三思了。
“嘶!”
与赵构目光相对的时候,周铨微微吸了口气。
他经历的事情多了,早非初到大宋时那模样,但当从赵构眼中看到那深黝的野心时,他还是忍不住吃惊了。
这小子……才十二岁吧,自个儿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做什么?
赵佶本人不咋样,但他生的儿子,都早慧。
赵构方才的话语里,隐隐透露出一丝意思,但又没有明确说出,完全是给周铨自己猜。
只要周铨有所需要,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包括……当傀儡皇帝!
这当然只是口头说说,若赵构真当上了皇帝,哪里会甘心只当一个傀儡,他必然是要实权的。
但赵构又没有明说自己想当皇帝,完全就是让周铨自己去猜。
凝神想了一会儿,周铨决定,自己还是装装傻吧。虽然他很愿意赵家内部出点问题,但现在么,时机未到。
“若得九大王相助,自然万事皆成……我想到新的赚钱门路,必然会请九大王一起!”
赵构神情又变得笑眯眯的,仿佛刚才他流露出来的野心,完全是周铨自己一个人在瞎猜:“其实我已经有一个想法,便是铁路之事!”
“哦?”
“令尊周侍郎为京东西路常平使,正合修一条从徐州通往东京的铁路,若真能如此,则运河运量可增近倍,利国利民之举,构不敢落于人后!”
这厮一路上看地理书,又在徐州体验到了铁路,顿时明白铁路对于大宋的意义。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或者经济上,一条从政治中心开封通往重工业中心徐州的铁路,都有极大的意义。
而且,他有把握说服父亲赵佶,全力支持这条铁路,哪怕为此耽搁一两年伐辽战事,都在所不惜。
因为此路得通,再想法子修一条通往西京洛阳的铁路,大宋最精锐的西军,便可以在极短时间内从关西调到徐州,有此便利,何惧周铨会反?
赵构终究限于眼界见识,并不知道,此时大宋最精锐的西军,实际上战斗力有限得紧。在他们的家乡欺负欺负衰弱了的夏国还可,只要离了巢穴,无论是军纪还是战斗力,都削弱得厉害。
他当然更不曾想过,铁路有利于西军去徐州,却也有利于徐州这边的军力调往京师。
或许他也想到过,只不过对大宋极有信心,而这条铁路对他个人带来的利益,已经足以让他冒任何险。
原本周铨就有修一条铁路通往京师的计划,只不过在受到赵佶猜忌之后,这一计划就被无限搁置了,毕竟得不到大宋朝廷的支持,这条铁路完全没有希望。
赵构自己跳出来,倒是有意思。
“若九大王真能玉成此事,那么倒是可以考虑投资建一条京徐铁路……我会令人先预估造价,九大王要有心理准备,此条铁路,费用绝不会低。”
那是自然的,此时人力虽然便宜,可是因为没有自动机械,所有的工程,几乎全要靠人力来堆,哪怕周铨在徐州组建了一支近两万劳力的施工队伍,真要修起来,也不知要花费多少。
莫说几十万贯,恐怕就连几百万贯钱也未必能完成整个工程,千万贯级别的钱要拿出来,哪怕是分五到六年建成,周铨也会觉得吃力。
“故此,真要建这一条路,靠我个人都不成……”
“路债,修路债券。”赵构说道,眼睛里亮闪闪的。
周铨一愣,然后不免好笑。
债券这玩意儿,其实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原本是要发行战争债券,准备谋划攻伐日本,打开日本国门的事宜。
但是因为金国、辽国和高丽人的迫不及待,现在日本已经陷入困境,而东海商会凭借海军的优势,足以决定日本局面的走向,因此原本准备大规模发行的战争债券,只能被搁置起来了。
周铨倒是为这笔债券想到了一个新的去处,只是没想到,他这边还没有提出来,赵构这里就提到要用债券的方式修建铁路。
当真以为债券是那么好玩的玩意儿么,若不小心玩脱了,特别是铁路债券,有可能引发灭国之乱的!
不过周铨并不想提醒赵构。
“九大王说的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若是真能以发行铁路债券之法募集资金,此事易耳,最多筹备一年,便可推动此事,而且……”
周铨说到这,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债券这玩意,再往下玩一步,就可以变成高息集资的把戏了,真提出这等方法,损失最大的还是平民百姓。
他却没有注意到,赵构的眼中,已经闪动着黄灿灿的光泽。
“债券之事,还是制置当年提出的,我有所得,也不过是拾制置牙慧,居不得功。”赵构掩饰住自己眼中的贪婪,定了定神:“既然制置也有此心,回京之后,我便推动此事……现在还是将父皇委派的事情先办好来。”
赵佶这一次算是舍得,给了周铨一个东海县侯的爵位之外,另外,将济州许为私邑,也就是说,承认周铨实际拥有济州岛。
而且,还赏周铨钱若干、绢若干一大堆东西,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关键是显示他对周铨的重视。
除此之外,周母也有诰命,就连师师小娘子,也得了许多赏赐。
这些都是虚头,安抚之意很明显,让周铨有些意外的是,在敕文之中,专门提到,若能光复燕云,则必不吝开国郡王之赏。
说白了,就是画一个饼,只要周铨继续为大宋效力,等收复燕云之后,给他个济州郡王之类的爵号。
在赵佶看来,这是自己的恩典,可对周铨来说,有什么意义?
济州是他设计自己夺来的,哪里需要别人再封赏,而且区区一个济州郡王,哪里比得上东海王?
因此周铨除了笑话赵佶小器之外,对此并无太多别样反应。
他没有感激涕零的反应,看到赵构眼中,赵构不但不以为意,
反而隐隐有些轻松的感觉。
周铨越是不满,那么他心底那秘密的渴望,也就越有实现的可能。
一番冗长的仪式之后,总算了结,赵构还装作不经意地模样,对周铨笑道:“父皇原是想要大加封赏的,以县侯之功,如今便封郡王也足以。但碍于祖先旧制,不好太过,还请制置稍安——其实以小王之意,这祖宗之制,当变之时,也该变变。”
“九大王说的是,不过臣有县侯之爵,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臣年纪还不长,有的是时间去博取更大功劳。”周铨同样笑眯眯地回应。
俩人都知道,对方绝不是傻瓜,对方的每一句话里,都藏着深意,但偏偏两人都有所顾忌,不能将话挑明白说。
以周铨的性子,这样说话让他觉得非常累,可赵构却是乐此不疲。眼见他还有心思要说,周铨便岔开来:“九大王来到海州,盐场是要去看看的,如今海州之盐田,产盐之多,盐质之美,甲于大宋,便是曾经盛行河北的辽盐,也争不过海州盐了呢。当初榷城盟约之时,臣提议许两国食盐自由流通,还有人骂臣是误国,现在总算没有人骂了。”
“东海侯何必和庸碌小人一般见识,彼辈所见,不过十日,东海侯所见,乃是百年大计!”赵构又是一句不要钱的恭维话抛了来。
他也知道周铨的意思,因此没有再提什么正事。
这厮年纪虽轻,不但有野心,而且还能沉得住气,城府极深,让周铨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一丝忌惮来。
能让周铨忌惮的人不多,辽国的耶律大石算一个,金国的兀术敢以幼冲之龄,私下跑到济州岛来,后来得知此事,周铨将他也算作一个。宋国之内,蔡京是周铨甚为忌惮之人,这老奸行一步看三步,若不是用巨大的利益将他捆住,周铨怀疑他将是自己的绝大敌人。秦桧如今还只是一般,虽然周铨心里提防他,却并不忌惮。但这个赵构,却让周铨感到了忌惮,其实直到现在,赵构也没有露出什么锋芒。
对周铨的安排,赵构没有表示异议,当日他休息了一天,次日就开始兴致勃勃地逛起海州来。
从盐田到船场,还有海州的钟表作坊,赵构都一一逛了过来,看得仔细,同样问得也仔细。特别是那些士大夫官僚们不屑去关注的一些问题,他不但关注了,而且这小子目光敏锐,问的一些问题,往往都直指关键。
周铨应付了他两天,这小子也沉得住气,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的真实目的,待到了第三日周铨借口日本那边有军情传来,他要出海前去日本,此时赵构才露出一丝焦急之色。
他出宫一趟不容易,若不能与周铨达成联盟,至少是莫种默契,再想要找这种机会,那就难了!(。)
三六九、送上门()
正常情况下,此时的赵构未必有多少当皇帝的野心,大宋不发生大动荡,他根本不会有机会。
但现在并不是正常情况。
若是他能够得到强有力的支持,比如说,东海商会,那么他还是有机会。
当赵佶、赵桓和赵楷等认定东海商会是皇权的威胁时,一无所有的赵构却觉得,东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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