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种武器,宋人制造出来的时间不久,否则辽人也应该学会了……”兀术又说道。
斡鲁一挥拳:“说的是,说的是!”
他看着兀术,目光有些异样。以前觉得,斡本就已经足够狡猾,乃是女真下一代中最杰出的人才,但现在发现,这个平日里有些阴沉的老四,比起斡本还要厉害!
“而且,这么重的铁球,所中之处,必然崩摧瓦解……叔父,你想到没有?城墙,辽国的那些城墙,如果我们有这种武器,攻打辽国的大城绝对没有问题!”
当初黄龙府、宁江州,都让女真人头痛不已,不得不采用围点打援、诱敌出城等战术。若是有了这种武器,那高大的城墙,对女真人来说,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斡鲁有些振奋,兀术眼中则是光芒闪动:怎么样,才能弄到这种武器?
此时女真极为落后,甚至可以说,还介于原始部落和军事奴隶制之间。但他们虽是落后,却不保守,凡是能增强其国力之事,都会毫不犹豫地引进来。
“叔父,你护送兄长的遗体回黄龙府,我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机会从那伙宋人手中夺到他们的武器!”兀术道。
“不可,兀术,我在这里,你回黄龙府,若是宋人来攻的话……”
“宋人兵力不足,这几天我在城里也不是白呆,辽阳城中有我们的人,宋人最多就只有四千,再加上两三千契丹、高丽人,而且,若是宋人来攻,你在这里和我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倒不如你回去催促我父皇,让他派遣援军!”
说到这,兀术有些遗憾,此次大败耶律延禧,原本是乘机接收辽国势力的大好时机,整个辽国的京东道,都会成为金国的领地。可惜因为这伙宋人的异军突起,到嘴的鸭子,要飞掉一大半了。
斡鲁也知道,斡本阵亡之事,有必要给阿骨打一个交待,因此他召来城中的几位女真将领,让他们听从兀术的同时,也再三交待,他们只可守住沈州,必要时甚至可以放弃沈州甚至撤回回跋部故地,不可在沈州外与宋人浪战。
直到此时,他们只是猜测到这队新敌人是宋人,却并不知道,他们并非宋国朝廷派出的官兵。
事情紧急,斡鲁不敢耽搁,在沈州连停都没有停,就带着斡本的尸体北上,去寻找完颜阿骨打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兀术目光闪烁,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留下来想办法偷得宋人武器的奥秘,只是他的目标之一,被斡本扣在沈州的那几天,他早就想过了,他在诸兄弟中年纪不大,排行第四,莫说斡本,就是另两位兄长,如今也随军有了自己的势力。而往下排,他的五弟才是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子,他也只能算是庶出。
无论是长幼还是嫡庶,他都不占据优势。
但那有什么关系,若是他手中有兵力,就象此前斡本那样,控制着数部之军,谁敢不敬他畏他听从他,就连父皇完颜阿骨打,都要高看他一头。
所以,他要乘着这个机会,尽吞斡本遗部,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力量!
兀术打着自己小算盘之际,辽河口之战的消息,也开始象落入湖面的石子一样,激起了波澜。
耶律术者骑在马上,脸色灰白地看着眼前战场的余痕。
哪怕护卫军将尸体都烧化掩埋,但耶律术者的鼻端,仍然嗅到了可怕的焦肉臭味,这种让人反胃的味道,萦绕着他许久,让他心惊胆寒。
地上的血迹尚在,炮弹犁出来的深沟尚在,战斗中折损的破烂武器尚在。再加上焦臭味,几乎将当时的战场情形复原在了耶律术者的脑海之中。
他不安,恐惧。
他与女真人有所勾结,因为反对耶律延禧的内外政策,所以乘着耶律延禧举国亲征之机,说动了魏王世子耶律阿撒,两人联手,强行要扶魏王称帝,并进军中军,准备夺取上京。
只不过耶律延禧溃败得太快,他们这里还没有取得战果,那边耶律延禧逃回了上京,耶律余里衍逃到了沈州,特别是女真人为夺东京辽阳,大兵临境,让耶律术者不得不暂时收兵回锦州观望。
当周铨在辽河畔与斡本决战之时,术者派出的斥侯,就在数里外观望,还险些被当成女真游骑,受到了护卫军的追击。
带回来的消息,让术者完全呆了。
“是蜀国公主的那位宋国相好,那个口尖舌利的周铨,击败了完颜斡本,以不足四千人,大败敌一万!”
耶律术者不相信这个消息,于是非要亲自来此观望,当看得现场之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蜀国公主肯定会请周铨来找他麻烦。
“若真如此,那当如何是好,周铨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怎么才有活路?”
“对面是什么人!”
他正观察战场,突然间,听得卫兵喝斥。
为了不惊动周铨的部下和女真人,他此次来,轻车简从,只带了十余个护卫,一听到喝问,他吓了一跳,然后看到在战场上一条小溪的对面,数骑人马缓缓行来。
对方速度不快,看起来没有敌意,可是耶律术者一望见之后,瞳孔就猛然收缩。
周铨,还有耶律余里衍!
这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周铨也有些惊讶,远远看到十余骑在这附近,他还以为是契丹牧民来战场上捡有用的东西,不曾想,却是位老熟人耶律术者。
他的大军驻扎在二十余里外的营地之中,因为长距离行军和激战之后,需要稍作休整,所以并没有急着返回辽阳。
“竟然是锦州刺使……哦,对了,你如今似乎自封为北面都林牙了?”双方既是会面,周铨没将耶律术者放在心上,因此淡淡一笑道。
耶律术者目光在他和余里衍身上打了个转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好隔着条小溪,否则术者早就转身就走了。
“耶律术者,你害了大辽,害了我们契丹,你准备等着我和周郎的怒火吧!”余里衍咬牙切齿地道。
她几乎落入女真人之手,这其中原因,耶律术者的起兵反叛便是其一。
耶律术者咽了口口水,虽然他在契丹人中辩术可称第一,可面对余里衍,他不知如何说才好。
特别是余里衍身边的周铨。
自从周铨出使辽国以来,他们已经有几年不曾见面了。当年的周铨,给他的印象还有些面嫩,可现在,在他眼中,却高大威严,若山若海。
周铨看到术者从骑皆备有双马,知道追不上他,淡淡一笑,与余里衍转身离去。他的这种漠视,让术者更为惶恐,失魂落魄地回到锦州。
才入城,便听得有人来报:“魏王世子来了。”
所谓魏王世子,就是曾经为难过余里衍的耶律阿撒,术者听得此言,心中更是烦躁。
他来做什么!
不等他说出见还是不见,那人又道:“耶律大石在牢中不太安份,嚷嚷着要见刺使!”
术者觉得所有烦心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刚想说不见,但心中突然一动。
二七二、陛下大喜()
当初术者为正使出使高丽时,耶律大石就是他的副手,后来归国之后,他被外放,为锦州刺使,大石仍然为他的属官。
只不过耶律大石并不赞成他与耶律阿撒合谋造反之事,所以在起事之后,术者将耶律大石关了起来。
念在旧情份上,同时也是爱才,术者也没有难为大石,只是不准他离开住所,此时耶律术者自觉穷途末路,想到耶律大石足智多谋,当即道:“请他来……是请大石,不,我亲自去见大石,阿撒让他再等等!”
耶律大石面色阴沉,看到术者时,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
“听闻大石要见我,有何事情?”术者问道。
“刺使亲自来见,想来谋反之事已败,刺使就要大难临头了吧?”耶律大石不答反问。
只这一句话,就让耶律术者伪装出来的镇定荡然无存。
“大石一向足智多谋,何以教我?”他猛然长揖,向耶律大石深施一礼。
“外头情形,我也约略知晓,刺使今日去看了辽河战场,周铨……当真那么强悍?”
术者满嘴都是苦涩之味,他点了点头,将自己在战场残址上看到的情形说与大石听,末了他叹道:“这宋人如此厉害,当初来使时,就该不顾一切,取了他性命,哪怕为此坏了两国交情也在所不惜!”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当年我契丹不过是大唐边境异族,守门之犬,后来为何能够雄踞漠北,进取幽燕,立此基业?靠的不是后悔,而是学习!”
耶律大石沉重地说道,他这段时间被软禁起来,不能外出,便开始深深思考,既考虑辽国面临的局面,也考虑自己的处境。他是聪明人,静下心来深思之后,意识到一个问题:大辽又到了一个极关键的时候了。
“我们此前瞧周铨不顺眼,觉得宋国被我们大辽打压多年,但是,周铨这些年,却是实实在在改变了宋国。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再向宋学,就象当初向大唐学一般!”耶律大石又道。
向大宋学习,向周铨学习?
耶律术者此前从未想过这问题,但这一次,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震动。
比如说,宋人击败女真的战法,无论是传说中的神仙道术,还是宋人发明的新武器,若是向宋人学习,他们大辽,也应当可以凭借此来击败女真!
不过在一震之后,耶律术者苦笑起来:“大石,此事需从长计议,现在却已经火烧眉毛,我们如何脱身,才能谈得上继续为大辽效力……”
“刺使何必问我,此事你心中不是已有打算了么?”耶律大石似笑非笑地道。
术者确实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周铨的战绩,让他丧胆,再也不敢与周铨争斗,可想要避免余里衍说动周铨来攻伐,似乎只有一法。
“此事可成否?”
“自然可成,天子新败,最需要的就是平定内乱,缉拿祸首,若是刺使你不动手,只怕有人反要动手了,别忘了,魏王还在,魏王可是一直未曾表态!”
术者悚然惊觉。
耶律阿撒满心焦躁地在客厅中等待耶律术者,足足小半日时间,他才听得外边有动静,伸头一看,见来人确实是术者,这位契丹人中的纨绔一脸焦急:“术者,为何还不进兵,为何还不去中京、上京?”
“这就去,这就去,不过,去之前,还要准备些东西。”耶律术者道。
“什么东西?”阿撒眉头一皱:“若是钱粮,我帮你想想办法!”
“殿下是可以替我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入京,还请借殿下人头一用!”耶律术者道。
耶律阿撒骇然:“开……开什么玩笑?”
术者懒得与他多说,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后耶律大石带着数人涌了进来,一把抓住阿撒,将他摁倒在地。
“耶律术者,你好大的胆子,我是世子,我父要当皇帝,我就是太……啊!”
一名卫士动手,直接取了阿撒的性命,耶律术者看到阿撒已死,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避免阿撒大叫大嚷,所以左右的人等都被术者打发走了,只剩余大石和那几名卫士。松了口气的耶律术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了阿撒的脑袋,将之献往上京,想来耶律延禧的怒火会得到发泄,自己即使官位不保,至少性命应是无忧。
笑容还未到顶处,突然间,他觉得胸前一痛,垂头望去,却是一柄剑穿背而过,直出前胸!
术者颤颤巍巍回过头来,看到的是耶律大石冷冰冰的眼神。
“你……你……”
“我们要学习宋人,先得剪除掉制约我们的垃圾败类,耶律术者,你和阿撒会一起到上京去的,旅途并不孤单!”大石低沉有力地说道。
他既是术者的副手,在锦州城中岂会没有自己的势力,此前被术者亲信控制,故此无能为力,现在重获自由,他第一时间就联络亲信。
耶律术者以为自己出卖了阿撒便可以留命,却不知道,大石经过深思熟虑,还在打他的主意!
耶律大石虽然是宗室,但已经是远支,想要在辽国这死气沉沉的体制之中出头,并不容易。
一个是科举,他已经参加了,而且还成了辽国少有的契丹族进士。二个则是军功,他始终没有什么机会,这一次还不幸因为耶律术者的叛乱被囚,即使脱困,只怕也要被打上耶律术者的标签。
现在则不然,他力挽狂澜,智勇双全,擒杀了叛乱的两个罪首耶律术者和耶律阿撒,哪怕耶律延禧再昏聩,也会重用于他!
忍着冲鼻的血腥味,耶律大石命令卫兵将两颗首绩都砍了下来,传首示众。
外边顿时传来欢呼之声,术者与阿撒的叛乱,原本就不得人心,此时见二人授首,城中尽是喜意。
耶律大石松了口气,将术者的亲信都缉拿逮捕之后,他立刻做了两件事情。
“故此,大石林牙请公主前往锦州坐镇!”
辽阳城中,耶律大石派来的使者,跪在周铨面前,极为恭敬地说道。
周铨有些惊讶,他也没有想到,当初曾与他争辩的耶律大石,竟然如此抓住机会,在辽国政坛出头。
显然,这家伙将成为辽国政坛的一颗新星,或许,会成为自己未来的对手。
不过现在,双方都有共同的敌人。
“大石林牙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在锦州,公主殿下很放心。你说大石林牙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派使者到我这来,还有一件事情呢?”周铨问道。
“大石林牙已经将术者与阿撒的首绩用石灰封好,遣快马连夜送往上京,同时还将周郎和公主的功绩上禀陛下!”
“我的功绩?”周铨眉头一挑,顿时明白,耶律大石这厮看似在替他请功,实际上是不怀好意!
他一个大宋的海州沿海制置使,来为辽国立功,消息传回大宋之后,大宋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耶律大石用出这种手段,也很正常,他周铨不也在耍手段么?
微微笑了一下,周铨道:“替我多谢大石林牙,他送来的礼物,我却之不恭,就收下了,另外,我军远来,要想守住辽阳,还缺些粮食,请他为我筹措一些!”
“是!”那使者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还有一事,劳烦你转告大石林牙。这辽东之地,虽属大辽,可如今终究是我们宋军夺来,我愿意将它还与大辽,以全两国兄弟之谊,还请大石林牙转奏辽国天子,用幽燕来换吧。”
此语一出,伏在地上的使者浑身一颤,原本不敢抬头的,现在也不禁偷望了周铨一眼。
虽然周铨仍旧算是年轻,但双目含威,与那使者对视,使者顿觉冷汗涔涔。
他知道,大石林牙的计策被对方看破了。
但周铨要他转达的消息,他不能不转达。
辽国上京,耶律延禧正焦头烂额,他组织了七十万人,其中二十万战兵、五十万民夫,发起对女真的远征,以惨败告终,伏尸从黄龙府一直到上京,绵延五百余里!
而且女真人大军进逼,他手中能够拿出的,只有一些残兵败将,还有临时拼凑出来的一点兵力,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女真人的这一轮猛攻。
已经有大臣建议他西狩——暂时离开上京,以避女真人的锋芒。可是离了上京,他又如何去号令辽国,平息耶律阿撒和术者的叛乱?
好在女真人的前进步伐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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