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什么办法?连官家都不站在我这一边,倒是你,不是在京师呆了许多年么,怎么也落得这模样?”
两人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的只有颓丧。
“要不要报复那厮?”李邦彦问道。
朱勔冷笑了一声,却不回答。
这不是废话么,现在周铨如日中天,就连赵佶对他的蛮横之举都睁一着眼闭一只眼,报复?嫌这回吃的亏还不够?
李邦彦也自知蠢了,叹了口气,他说道:“好在这厮不会在京师呆太久,这十天半个月,忍过去就算了……唉!”
朱勔点点头,可是还没有说话,就听得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
紧接着,一堆游手帮闲走了进来,李邦彦的僮仆根本拦不住。
这群人当中为首的二位,朱勔认识,然后他就觉得腿肚子有些哆嗦。
“燕王世子……乐平郡王小公子……”李邦彦也呆了。
燕王世子就是赵有章,乐平郡王小公子则是郑皇后幼弟郑桐。
这二人可都是皇帝国戚,李邦彦自问从未招惹他们,他二人却在这时闯了进来,而且带了这么多人,分明是不怀好意!
深吸了口气,李邦彦大声道:“二位此来,是何用意?”
“李邦彦?”郑桐看着他,呵呵一笑:“没啥用意,只是你欠的钱当还了?”
“我几时欠过公子的钱?”李邦彦心一凛。
赵有章嘻嘻笑道:“今早我二人前往贵府拜访,却看到一位天姿国色的女郎在废墟前哭泣,我二人心怀恻隐,得知她是到你那要债后,便替你还债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掏出了一张纸。
李邦彦不用细看,就知道那张纸是怎么回事。
他昨日被强迫按上手印的欠条!
“李邦彦,五万贯啊五万贯,我只是一闲散宗室,郑桐也只是一个郡王幼子,我们俩都穷,这辈子还没见过几回五万贯呢——现在还钱吧!”
“二位,二位……”
“别二位二侠的,还钱的话,我们唤你哥哥都行,没钱的话,你唤我们大爷都不行!”郑桐眉头一横。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郑皇后对自己的家人约束得紧,若只靠着郑家的势力,他根本不敢这样,闯进一个七品官宅中敲诈勒索。
但现在不同,现在可是京中有力的纨绔们一起,这么多人,玩也要将李邦彦玩死!
李邦彦此时面色如土,他如何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整个京师权贵阶层,几乎全都站在了周铨那边,要与他为敌。哪怕周铨离开了京师,他李邦彦仍然将寸步难行!
这京师,呆不住了!
旁边的朱勔见此情形,一声不吭,悄然离开。
原本是想抱团取暖,现在看来,还是和李邦彦隔得远些好。
要不被周铨再记起,也弄出欠条字据的花样,或者更可怕的手段,这日子还要过不过?
朱勔心中暗暗发誓,只等上元假期一过,立刻就要离开京师,他的根基在江南,回到苏州,他自然可以当他的土皇帝去。至于京师,一定要在周铨不在的时候回来!
“朱兄,朱奉应,你别走,你别走啊!”李邦彦惶急绝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朱勔却连头都没有回。
那张欠据,原是童渐给周铨的,然后蔡行烧了李邦彦的宅子,赵有章和郑桐二人被抢了先,跑到周铨面前诉苦时,周铨就又将欠据给了他们。这二人见有字据有手印,而且还有中人作保,又是五万贯的“大手笔”,当即兴奋得嗷嗷叫,直接来找李邦彦的麻烦了。
此时的李邦彦,还远未达到他的历史最高程度,并不是所谓六贼之一,因此就连赵有章与郑桐,都可以稳稳吃定他,而这两人身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是宫中的大太监,也极为顾忌。可以说,这两人出动,也就意味着李邦彦完全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对李邦彦这条死狗,周铨已经没有了兴趣,自有京师的纨绔们去折腾他。
他闹得这么大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京师中人,最喜热闹,上元节才过,紧接着一件事情让京师百姓都兴奋起来,大宋京师足球大联盟赛开赛了。
这是由京师中诸多绔纨们组织的一场足球联赛,如今报名参加的一共是九支球队。球赛开始之前,都会在京师各处张贴告示,写明球赛时间地点。
而进入围场之中看球,需要缴纳五文钱——这点钱不算什么,原本那些纨绔们不想收这钱的,周铨却坚持建议收。
“这不算多少钱,诸位收了这钱完全可以捐给养济院,但一定要收。”周铨没有说自己坚持的理由,这是他的原话。
联赛第一轮,便引来了京师十余万观众,总共收得近六十万文门票钱,也就是六百贯。这只是那些纨绔们一餐的花费或者一件皮裘的价钱,但却撬动了足足有数万贯的市场。
而且今后,每十日便会有这样一场盛会,整个京师都会为之盈沸。
除了联赛本身之外,最让京师百姓激动的,还有各个赛场打出的巨大告示。
“东海商会招募工匠?”
“铁匠、木匠、漆匠、皮匠……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从募!”
“所有匠人,待遇从优,每做六日,可休一日,若是在东海商会能做满十载,便可加发一载薪资,若能做满二十载,则终身可在东海商会领取一份养老金?”
这消息迅速随着看球之人传遍了京师,球赛只是一时的事情,可是优厚的待遇却是一世的事情。
自然就会有人打听东海商会是什么玩意。
此前棉布商会已为人所熟知,但东海商会却知者不多,底层百姓不关心大的政略,但只要有人一提,东海商会就是周小财神所办,那些百姓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扒了朱勔和李邦彦宅子的那位,只是这东海商会招这许多人,真付得起他们的工钱?我可是算过了,他要招募一千余名工匠,按他贴出的最低薪资,一个月也得开出一万贯钱来!”
“蠢,你记得周小财神运来了两万斤铜么,那就是东海商会一月所获,一个月就能有两万斤铜,开出万贯薪资算得了什么?”
收拾朱勔与李邦彦,让京师百姓不仅看到了周铨的政治实力,也看到了他的经济实力。这两位宠臣被扒了屋子,朝廷也只是罚周铨的铜,故此百姓们就隐约觉得,东海商会背后有大靠山。而周铨一船就运了两万斤铜,则让百姓们意识到,东海商会,真的能赚钱!
若是李邦彦与朱勔知道周铨的真实打算,只不过是想用他们俩的倒楣,来替东海商会招募人才做宣传,这二人只怕会活生生气死。
而宫禁之中,大宋天子赵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哑然失笑。
二一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虽然元人在编宋史时,说赵佶天资聪明,做什么都厉害,唯独不适合当皇帝,但实际上,赵佶能够扛过向太后,弄死崇恩宫太后,利用蔡京这样的老奸治理国政,若说他完全没有皇帝的政治头脑,那就太小看他了。
自古以来,皇帝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多疑。臣子才能越大,皇帝就越疑心。赵佶亦是如此,周铨的功劳他可以记不清楚,但能打仗能赚钱,这样的本领,却让他担忧。
好在这厮终究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轻浮之人,才有点成就,便迫不及待要报复仇敌。
在赵佶看来,仅此一点便可推断,周铨并无太多的政治野心,所想的只是个人富贵,所以广结仇怨,器量狭隘。
政和四年正月二十五,赵佶在延福宫接见周铨。
这是周氏父子离京去徐州之后,他第一次单独见周铨,虽然十天前才见过一面,但那次是为了处理朱勔与周铨的争执。
再次看到周铨,赵佶面上带着笑意:“周卿,你做得好大事业!”
“不过是赚些别人不赚的钱罢了,哪里有好大事业!”周铨腼着脸道。
“还不大?这一回从京师招募的匠人就足有数百吧?”
推动工业化,只靠着周铨一人是不行的,周铨可以确定一个目标,但如何达成这个目标,却需要匠人们去绞尽脑汁了。因为此前造成的影响,仅仅是四天,已经表露有意向加入东海商会的匠人,数量就超过了三百。
这些人或许不是第一流的匠人,但他们足以充实周铨的工艺与材料研究队伍!
“才三百余人,官家,能不能将官府中的匠人也拨给微臣?”周铨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样的话,工部与将作监非得寻朕拼命不可!”赵佶噗的一笑:“休想!”
“不全部,拨一半也成……要不三分之一?”
周铨一副讨价还价的惫怠模样,让赵佶哭笑不得:“你这厮休要痴心妄想了,以为朕不知道么,这几日到你那里去的匠人中,有多少在工部和将作监挂了名的?小子,见好就收吧!”
周铨嘿嘿一笑,有赵佶这句话就行了,证明赵佶不会追究他挖走隶属官府匠人的事情。
然后,赵佶面色却有些严肃起来:“周铨,西北要用兵了。”
“臣也猜到此事,不知臣能为此做些什么?”
“回去催催你老周卿,利国监毕竟是铁监,不要只管着水泥,铁也要跟上来!”赵佶道。
利国监去年送往京师的水泥,比起京师自产的水泥数量要多出十倍!
这让赵佶对于将作监的那群官吏非常不满,原本京师官窑水泥是周傥一手办起的,在周傥离开后,水泥产量不但没有增加,反而略有减少。
听得赵佶说此事,周铨笑道:“官家不说,臣也要向官家报喜。”
“哦?何喜?”赵佶精神一振。
“前些时日热汽球也好,铜也好,并非臣此次入京献与官家的主要之物,臣真正要献的是一副铠甲!”
“铠甲?”赵佶略有些失望,旋即又想明白:周铨献的铠甲,肯定有不凡之处,没准和水泥一般,能够成为军国重器!
“请官家下令,将臣带来的箱子拿来。”周铨道。
不一会儿,一口木箱便被摆到了赵佶面前,随侍的侍卫打开了箱子,露出里面一套铠甲。
与大宋的鳞片甲不同,这是一件板甲。周铨看了看周围的侍卫,唤了一个身材高大者过来,然后将铠甲穿在他的身上。
“这甲有何好处?”赵佶觉得有些无趣,他文采风流,虽然有志于边事,但对军事的兴趣真不大。
“关键不是这甲有何好处,官家,关键是如何生产这甲。家父在利国监改进工艺,如今制造此甲,每日可成三十件……只用了六名工匠!”周铨道。
赵佶瞪圆了眼睛:“每日才三十件?”
大宋有数十万禁军,号称是八十万,扣掉虚头,四十万也是有的,每日三十件,要给这些禁军全都换上,岂不意味着要一万多天……三十年!
周铨有些无语了,此时他意识到,和这位官家讨论这个问题是极为愚蠢的。
这位官家对吃喝玩乐,对书法绘画,用的心明显都要多于对制造兵器。
“咳,这是六名匠人,也就是说,每名匠人平均每天可以造五件,若是能有一百名匠人,每日就是五百件。”周铨只能如此说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即使在经过一年多的摸索之后,利国监已经掌握了用水力锻锤冲锻的技术,完成了有关齿轮等几个关键工艺的突破,可限于条件,一天能产一百件这种板状半身胸甲就不错了。
“我明白,朕会着户部、兵部与你父联络,西军添置铠甲时,会考虑从等量齐观国监购甲。”赵佶有些无趣地道。
“你明白个屁!”
周铨实在无语了,赵佶嘴上要周傥改进冶铁工艺,多为大宋生产钢铁,实际上却对军备并无兴趣。周铨心里真想大骂,不过念及与西夏战中诸多将士性命,他还是忍了下来。
“官家,这等甲胄比起旧时甲胄要便宜,一件这样的甲胄,只需十五贯钱,便是普通军卒,也可以为他们配备此甲!”周铨按捺住心中的愤怒,缓声说道。
赵佶听得便宜,果然精神一振:“能省钱?那便好,那便好!汝父又立功了,待西贼殄灭之后,必为你父子叙功!”
这种敷衍的话,就是周铨也听得出来。
他心中一沉,赵佶对这些不感兴趣,却又为何召他来相见。
他沉默不语,赵佶自己憋不住了,好奇地道:“周铨,你那热汽球,能否升至天外?”
“天外?”
“就是神仙居所。”赵佶身后一人道。
周铨看向此人,记得方才赵佶介绍过,此人是个道士,名王老志,被赵佶封为洞微先生。
周铨心中一动,“洞微”、“洞微”,这让他想到一件事情。
“神仙居所,更在重天之外,这热汽球却浮不到那儿。”周铨应道。
赵佶失望地叹了口气,他受诸道士蛊惑,对于求仙访神之事甚为上心,热汽球让他做起了“白日飞升”之梦。
现在听说热汽球不能带他上天,兴趣顿时失了一半。
他身后的洞微先生王老志笑道:“那寻找海外仙山呢?”
“洞微先生之意?”周铨皱了一下眉。
“周郎君的海船,据闻不惧风浪,可赴远洋,何不遣船出去,寻访海外仙山,为官家求得长生不老之药?”
周铨瞄了一眼赵佶,发觉赵佶满脸都是赞同之色,他心中算是明白了。
寻找海外仙山,应当是王老志想出来拍马屁的手段,但是上一位大张旗鼓玩这一手的是秦始皇,名声可不怎么好听,故此赵佶虽然心动,可自己不好说出来,借王老志之口来表达心意。
周铨咧嘴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王老志心突的一跳。
天地良心,王老志只是想拍赵佶马屁罢了,绝对没有害周铨之意,他甚至觉得,自己给了周铨一个进一步巩固圣眷的机会!
若是李邦彦、朱勔遇到这个机会,一定会牢牢抓住,借助圣意,在沿海富庶之地一顿搜刮,而且还可以借此来调动举国之力,用于自己的私利。
朱勔现在在苏州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周铨却不这样以为。
他笑完之后,向赵佶拱手:“臣是*凡胎,只是听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不知其方位。臣所募水员,又都是庸俗顽劣之人,没有福气更无仙缘,故此哪怕偶然相遇都不曾遇到过仙山。”
王老志刚才被周铨笑得心中发毛,听得他这样说,还想再发表一下高论,却见周铨转向自己,似笑非笑地道:“臣闻洞微先生乃陆地神仙,受汉钟离点化,又曾游仙天外,居宿仙宫,臣请官家以洞微先生为向导,领臣之船,远赴仙山,为官家取来长生不老之药!”
王老志瞠目结舌!
他这样的道人,好不容易来到赵佶身边,除非是感觉自己的骗局要被揭穿,否则怎么也不会离开,毕竟这十丈软红富贵之地,谁舍得离开?
更何况离开后去远赴海外,浪高风急,九死一生,哪里比得高坐观中交结权贵快活?
好一会儿之后,王老志拱手干笑道:“贫道所学甚浅,加之年迈,恐不能为用,不过,贫道知一人道法高明,善辨阴阳,可为周郎向导。”
他这个时候,只想着让自己脱身,哪里还管得那么多,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因此便推举一人道:“此人姓林,名灵噩,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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