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住手,这是朱府,你们好大胆子!”
缩在家里忍着臭气犹不出来的朱勔,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没有想到,周铨在京师竟然还敢这么大胆。
此时他出来喝斥,但迎面一个铺兵一把就将他推倒:“耽误了救火,若是火势蔓延全城,你吃罪得起么?”
又有人冷笑:“你在苏州,拆了别人那么多房屋,别人家中只要有一石一木可取,你必破院而入……如今自己家被拆了,怎么恁的多嘴?”
“休要理会他,他家大意失火,烧死个把人也属正常。”
若是在苏州,朱勔随时随地可以拉出几百人来,甚至调集千余青壮也不是难事,但在京师,他却不敢那么高调,故此他宅中也只有百余人,被这数百近千人围着,除了口中叫嚷之外,朱勔哪里还敢动手。
万一真被这些胆大妄为之辈弄死后扔火里,他找谁说理去?
看着自己家最后一间茅房都被掀倒,朱勔已经愤怒至极,他大步走到街这边,顾不上脚下的黄白之物,抬头大叫:“周铨,我与你势不两立!”
楼上周铨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听见了听见了,朱勔,你叫得这么响,可是不想回苏州了?”
“你且等着,我这就去面圣!”
朱勔咬牙切齿,他举起一只胳膊,那胳膊上还缠着黄绸,仿佛是在向周铨示威。
那是朱勔的习惯,他进宫面圣,若是被赵佶拍了胳膊握了手臂,必然要用黄绸将那只胳膊包上几日,不停向别人炫耀,以显示自己极得皇帝恩宠。
只不过周铨可不怕这个:“你去,你去……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听得要去面圣,那些衙内们面如土色。
看热闹看到皇帝面前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算是上了周铨的贼船。
早知道,就不该来看这个热闹!
“周铨哥哥,小弟……小弟最怕见皇伯,今日可被你坑苦了!”赵有章嘀咕道。
“被坑一下得五千贯,要不你给我五千贯,我也让你坑一下?”周铨笑嘻嘻地说。
当他的好处这么好拿,难道他真是善财童子?
朱勔毕竟是赵佶宠臣,他一个人对上,哪怕是在京师,也是有些吃力,但拉上这批纨绔就不同了,赵佶面对这一群纨绔,惩罚的大棒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且周铨所用的手段,又不是赵佶最讨厌的进谏,纯粹是纨绔胡闹,赵佶只怕也会觉得有趣好玩,在这之后,才去同情朱勔。
众人一起下楼,蔡行落到最后,有意拉了周铨一把,见别人未曾注意,他压低声音道:“贤弟,你究竟是何用意?”
他毕竟是蔡京之孙,凡事都会往阴谋上想,周铨的性子虽然有些飞扬轻浮,但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有深意,故此,蔡行才不相信,周铨来拆了朱勔的屋子,真的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二一二、罚铜()
苦笑,苦笑,还是苦笑。
赵佶已经回到延福宫,同样,朱勔府中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朱勔,他当然是深深同情,但对周铨,他也实在是憎恶不起来。
毕竟最先挑事的是朱勔,虽然周铨已经从朱勔那里将船匠们都抢走了,可朱勔本人,在那次却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赵佶连斥责都没有斥责一句。
同样,这一次赵佶也不好斥责周铨,否则就是不公平。
朱勔给赵佶带来了不少奇花异石,但周铨带来的更多,且不说榷城盟约让赵佶的声望已经超过父兄,单单是每年直接间接带来的财富,就让赵佶对周铨要另眼相看。
还有周铨献上的精美玻璃器具。
穿衣镜是如今后宫之中最受欢迎的东西,连一向矜持自守的郑皇后,都开口称赞了此物。
“李彦,你说朕可以不见他们么?”当听到朱勔与周铨等就在延福宫外等候传召之时,赵佶苦笑问道。
在大宋,能把皇帝憋成这样子的,还真不多。
李邦彦、朱勔如今在宫中最大的内援,就是这个李彦。
因为周铨的缘故,原本与他二人关系好的杨戬,此时也和他们保持距离,说不上疏远,但涉及周铨的事情,杨戬肯定要装聋作哑。
梁师成、童贯对此二人的态度同样如此,甚至这两位大太监还会更偏向周铨一些。
“官家,还是见见吧,该训斥的训斥一番,该抚慰的抚慰一番,想来……他们也只是要讨个说法罢了。”李彦小心翼翼地讲。
虽然稍稍偏向朱勔,但他还是注意,这一次没有得罪周铨。
“罢了罢了,将他们都召来吧。”
赵佶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上元节原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他还想与民同乐一番,没料想周铨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过……他这手段,倒是让人觉得有趣。
周铨与朱勔还没有到,倒是小福金先到了。
已经八岁的小福金依旧天真烂漫,她一跑来就问:“爹爹,爹爹,听说那周小郎来了,听说他还带了个巨大的孔明灯来见爹爹?”
这宫中就根本不要提保密的事情,连小福金都听到了消息,就更别提别人了。不过赵佶没有牵怒此事,他只是一笑:“怎么,我家茂德帝姬想看大号孔明灯了?”
赵福金昂着头,颇为神往地道:“听闻这大号孔明灯还能将人带上天去,我想到天上,为爹爹、母后和娘娘求长生不老药!”
听得女儿纯稚之语,赵佶哈哈大笑,牵住了她的小手。
哪怕这话是别人教的,但终究是女儿的一份心意。
不一会儿,周铨等人被带到他面前,看到不只是周铨与朱勔二人,还包括一群纨绔,特别还有皇后、亲王家的子弟,赵佶愣了一下,然后沉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他们是微臣请来的证人。”周铨道。
“证人?莫非你还要他们作证,朱勔的府宅不是你拆的?”
赵佶虽然没将喜怒放在脸上,但他旁边的福金却还是感觉到父皇的怒意,微有些担忧地看着周铨。
“非也,是作证微臣知错,主动认罚。”周铨厚颜无耻地道。
“什……什么?”赵佶愣住了,这厮来主动认错认罚,以赵佶对周铨的了解,这厮绝对不是这么老实的人物!
“说吧,你认何错?”
“臣不该令人当街倾倒秽物……依《宋刑统》,这些运送秽物之人当杖七十,不过臣乃朝廷命官,天子之臣,又有点小功,杖责有失朝廷体面,当罚直、罚俸……”
赵佶险些笑了起来。
不过考虑到朱勔的颜面,他强行忍住,故意将脸板得紧紧的。
但在他身后,那些侍从们都用手捂着嘴,不少人干脆就吃吃笑出声。
就连还不太懂事的小福金,这个时候都是眉眼张开,露出欢色。
全京师谁不知道周铨是个小财神,朝廷发给他的那点着俸禄,没准半天就被他花得精光。他手指缝尖稍漏出一点儿来,便可叫一个人终身受用不尽!
“你这厮休要胡言乱语,犯此大错,只罚直、罚俸就想脱身?”赵佶板脸喝道。
“要不……官家再罚我铜?”
只论在朱勔家泼粪,这种无赖行径,却不是什么大罪,不能罢官去职,当然也不能贬斥放逐,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罚钱了。
因此,赵佶咳了一声:“罚铜……四十斤!”
别人罚铜是五斤十斤,罚周铨铜四十斤,可谓重罚,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对周铨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九牛一毛都谈不上!
周铨一脸凝重之色:“官家,罚轻了!”
“呃?”
“依臣之见,微臣之过,当罚铜一百斤!”
没见过自己找罚的,赵佶狐疑地看着他,琢磨着这厮打着什么主意。
“臣已经见过日本商人,正好运来一船铜,约是两万斤,一百斤铜,对臣来说不算什么。”周铨笑嘻嘻地道。
赵佶顿时站起了身,眉眼中透出惊喜:“果真?”
“臣哪里敢戏弄官家,官家特批船匠与臣,臣就算拼了性命也是要将事情办得漂亮的……两万斤铜只是第一步,这证明蔡太师所奏为真,日本果然是盛产金银与铜!”周铨道。
在他后边,蔡行低头垂眉,心里纳闷,蔡京可没有和他提过这事情……难道周铨瞒着蔡家?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明州沿海制置使曾数度欲与日本联络,向他们赐下国牒,却总得不到回应,不曾想周卿只花了一年时间便将事情办成了,还是卿能干!”
赵佶满口子称赞周铨,旁边的朱勔再也忍不住了。
今日原本是他来告周铨状的,如今却成了周铨的表功大会?
“官家,官家,不可轻易放过周铨啊,他之大过,不是泼粪,而是拆了臣的宅邸!”
“喂喂,朱勔,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承认泼秽物之事是我指使,也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至于你府邸被拆,那是因为你家走水,须得拆屋救火,与我可没有半文钱关系……官家,臣有错就认,而且认罚,但不是臣的罪名,臣也绝不接受!”
“火是你遣人放的!”朱勔叫道:“从热汽球上放的,你当我是瞎子么,你当京师之人都瞎了么!”
“诸位当时在场,你们作证,热汽球上可曾往下放火?”周铨转向蔡行等人。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周铨在这里等着他们。
“有章,你是老实人,你说!”赵佶看向赵有章。
赵有章刚收了周铨五千贯的好处,站在谁一边可想而知,他笑嘻嘻地道:“皇伯,臣侄未曾看到空中有火坠落。”
“蔡行,你乃是朕近侍,怎么也与这群纨绔混在一处,你说说看,是不是周铨指使人放火?”
蔡行心里嘀咕了一声,然后道:“微臣和燕王世子一般,也没有看到热汽球上有火坠下!”
“浇油,热汽球是往下浇油!”朱勔跳将起来。
“朱勔,若不是你府邸不靖,约束不严,就算天下降油,哪里会失火?”周铨冷笑。
谁都明白,他就是在狡辩,但偏偏他抓住要害,油本身又烧不着,天下浇油导致失火,那是朱勔家中管理的问题,而不是周铨的问题。
“臣泼粪罚铜,理所应当,可泼油受罚,臣心中就不服了,官家给臣评评理……”
赵佶受不了这厮的无赖了:“休要胡言乱语,再罚你一百斤铜……朱勔,朕另赐邸宅与你,此事就此作罢,你二人都不得无事生非!”
朱勔气得牙根都疼,却无可奈何。
赵佶是个昏君没错,但是他也是君王皇帝,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宝座能不能坐稳,在此基础之上,才会去考虑享受。
朱勔弄来的奇石异树,只能用来享受,而周铨弄来的贵金属和铜,却能巩固赵佶的宝座,故此哪怕明知周铨是在用无赖手段欺凌朱勔,赵佶也只能安抚下去。
“爹爹,大孔明灯!”
赵福金听得周铨与朱勔争来吵去,如今终于不争了,她拉了拉赵佶的衣袖,悄声说道。
赵佶想到这个,顿时又板起脸来:“周铨,王先生说你那热汽球乃是妖物,今日果然如此,它惹了不少麻烦,先是在市井中扰得万民不安,后来又飞到朱卿宅上倾倒油料……既是妖物,不可留在你手中,将它交至宫中,待朕请道法高深的真人将之镇压!”
众人都是乐了。
分明就是福金帝姬想要那热汽球,宠爱女儿的赵佶将之没收,没准干脆就是赵佶自己眼热,想着要乘热汽球腾空飞天。
“这个,臣有言在先,热汽球还是有些风险,官家可不要以身试险。”周铨装作抹汗的模样:“官家,臣到现在,也一次都未乘过,便是怕其上风险!”
“朕知道,你可以滚了,待上元节后,再来见朕,好生说一说那东海商会是怎么回事!”
被赶走的只有周铨,没有朱勔,这让朱勔略微有些安慰。
但小福金紧接着一句话,却让朱勔呆了。
“爹爹,过会儿那热汽球……让这个人乘上去,可好?”小福金指着朱勔。
在她小小的心灵之中,既然周郎君说热汽球还有风险,那么就让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去试,而所有人中,她最不喜欢就是此人。
哪个让他方才和周郎君争吵呢!
二一三、滚(也是给所谓的南海仲裁)()
延福宫前,周铨哈哈笑着向众纨绔拱手:“诸位,今日有劳了,过几天我就再度离京,在那之前再聚一聚,我和你们分说一番球赛大联盟之事!”
众人今天看了一场热闹,多少都参与到周铨下一步生意计划之中,因此都是哈哈一笑,然后散去。
周铨自己,倒没有急着走,而是呆在延福宫前。
被召入宫中时,师师等人当然是不准跟进去,此时来寻他,见他不走,师师皱了一下鼻子:“哥哥,为何不回去?”
“不急,不急。”周铨笑道。
不一会儿,便见蔡行又走了过来,他左右看看,见那群纨绔都离开了,才压低声音道:“如今你可以说说了吧?”
“说什么?”
“你闹出这样一场大戏,究竟是为什么?”
“自然是赶走朱勔和李邦彦,这二贼在京中,少不得要给我在背后捅刀子。蔡兄,无论是棉布商会还是东海商会,如今正在上升之时,若总有人在背后扯后腿,耽搁了大伙赚钱,那可就太不好了!”
蔡行信他这话就是蠢猪。
朱勔和李邦彦,面对势力庞大的棉布商会与东海商会,哪里敢再生事,他们现在躲周铨都躲不及。
若现在他们还想算计周铨,不等周铨自己反击,童贯、杨戬、蔡京、何执中,宫内宫外的各方大佬直接就要拍灭了他们。
周铨越是不说,蔡行就越想知道,沉吟了好一会儿,蔡行忽然道:“我若是遣人去烧了李邦彦家……你会不会告诉我究竟是为何?”
周铨一愣,然后大笑:“蔡兄,你学坏了啊。”
“总跟你在一起,能不学坏么?”
两人相视一笑,蔡行终于转身离去了。
蔡行才走,又有一人鬼鬼祟祟行来,却是童贯的孙子童渐。
童贯虽是太监,却颇多子孙,大多是义子义孙,这个童渐甚得甚喜爱。他凑来之后,满脸堆笑:“周贤弟,你说的烈酒之事……”
虽然烈性白酒在大宋并不是太流行,但那是指汴京地区,可到了西北苦寒之地,特别是羌唐青藏,山高地冷,烈酒甚是受欢迎。
还有西军中的那些粗鄙军汉,有几文钱,不是嫖赌,就是滥饮。
童贯在这一带颇有影响力,若是能得到烈酒,必然可以畅销,为童贯更赚一笔。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征西夏之战。
因为国库充盈,而且与辽国的关系大为改善,故此这次征夏之战,准备得极是充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发兵就在今年。赵佶与童贯的计划,是用五年左右时间,将这个盘踞于大宋西北的分裂势力彻底拔除。
酒这物资,对于调动西北诸族,诱使他们出兵相助,也会有不少的助力。
“这事情容易。”周铨笑道。
“我明白了,周贤弟,若是你不嫌弃,今夜和我一起赏灯,如何?”
周铨愣了一下,按理说,童渐今夜应该随侍在童贯身边,而且,两人虽然有点交情,但也只限于商会之事,看童渐模样,这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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