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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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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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啜也才记起此事来,他挽弓的手稍松了一下,沉默片刻,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闷声闷气地说:“张说既为天使,对此事岂会不知?况他刚入营州,郝灵荃大军即至,其中岂不蹊跷?”

李失活那心房,也顿时沉重起来。他略一沉吟,对默啜道:“那就烦劳老大王,立即汇同奚等之王,从速排兵布将,准备迎敌!”

“这才是呀!”默啜频频点头,“可那该杀的天使呢?”

“孤即去客帐盘询,若有支吾,孤当以其祭我之纛!”

“说得好!”

可是,就在默啜刚出大辕门不久,李失活还要带着亲随前往客帐盘询张说时,内院一个总管慌张地跑来禀告,“不好了!大可汗,二府的夫人,带着小王子杀天使去了!”

“啊!”李失活一听李失荣的妻子带着儿子去杀张说,惊得一头跑出大辕,翻身上马,并朝亲随们一挥马鞭:“快追!”

虽契丹人将客使住地称为”客帐”,但实际上仍是原营州城离州衙不远的馆驿。李失活和亲随在馆驿门口,追上了弟媳和三个侄儿,那四人见了他,有的抱着马头,有的扑向他的腿边,失声恸哭起来,

他忙叫亲随将侄儿们扶开,自己下了马,叫朝自己哭着行礼的弟媳起身,勒转马头,把他们半拖半劝地重新带回了大辕。

那大侄儿一见香案上供着的圣诏,便挟着短刀,一下扑过去,要去撕那诏书,李失活用力把他抓回自己身边,发怒地对仍在哭着的四娘儿道:“尔等只知报仇、报仇,全不知世理!”

“哼哼!世理世理,同胞之仇,不共戴天!大可汗难道不是失荣的嫡亲胞兄么?!”弟媳被李失活喝得一愣后,却猛地止住泪,厉声发问。

“大伯父!我要父亲!”

“大伯父!杀了狗天使,给我父亲报仇啊!”

“唉唉!”李失活对重新扑向自己怀中的侄儿们,哀声叹了两口气,才向弟媳和侄儿们说,”我与失荣,同胞手足,别无姊妹,他遭惨死,孤岂不痛心!但我部本原大唐,数代隆恩荫蔽!虽因污吏失政生隙,但思归之心,各部皆然!今朝廷明君登极,日趋兴盛,我部若仍记前隙,分庭抗礼,则无异以卵击石,终无善了之期!尔等为孤嫡亲之属,当体恤孤之苦心,万勿妄动才是啊……”

“禀大可汗!”一队巡逻兵卒,抓着一个汉家亲随模样的人,于辕门外跪禀,“此人刚才在吊桥对面呼喊,要送一信给张天使,请大可汗定夺!”

“杀了他!”

三个侄儿,几乎异口同声地吼起来,仗着刀朝那信使冲去。信使一下子吓得瘫倒在辕门前。

“放肆!”李失活忙喝住三个侄儿,缓缓走到信使前,又想了一想,然后不动声色地令中军:“将他送往馆驿,让他自入,并传我令:不得约束天使亲随出入!”

中军领着仍颤抖不已的信使去了。

“尔等听着!”李失活突然声调大变,命令巡逻兵卒,“若有天使亲随从馆驿中出来,即捉来见我!”

“得令!”众巡逻兵卒应声而去。

“请各部之主,速来大辕议事!”李失活缓缓归回虎皮坐椅,对大辕传令将官下了这道口令,然后心情悒郁,语调阴沉地对弟媳道,“尔等且去府内歇息吧——但不得解甲挂刀!说不定一场恶战,就在今宵!”

夜深了。

大辕中的羊脂大烛,却爆着令人欣愉的烛花。

满脸喜气的李失活,朝狐疑地望着他的李大酺、默啜等各部首领频频扬着手中一张信笺,朗声道;“真天可汗之诚信大使也。”

众首领接过来,传看着,也徐徐露出了笑容

……抚慰使张,谨拜郝将军麾下:奉命抚慰,当以诚信。留宿客帐,乃吾之欲而请之,非缚而强之也!吾肉非黄羊,必不畏食;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见危致命,此吾效死之秋也!将军当率师西归,幸勿违圣人抚慰之旨,则胜如奏凯百倍……

“天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营州城内,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迎来了又一个阳光灿灿的黎明。

“贤能之士,竟胜过锐利的兵器!复建营州,竟是因此而成……贤者啊,贤者!”

奏报完毕,并依皇帝敕令,返还紫微省台去拟授李失活为松漠郡王、李大酺为饶乐郡王并分别兼任松漠、饶乐都督的敕书的两位宰相,刚走出集仙殿门,下了玉墀,皇帝也离开了御座,缓缓踱出殿门,心情激动而又复杂地喃喃自语着。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朝殿额处的三个大字:“集仙殿”,久久的凝视着,思索着……

第十二章

崇仁坊内景龙观中的景云钟,在睿宗七七斋祭日后,由原来每一时辰哀鸣九九八十一下,恢复到本来的每一时辰报时而鸣,即两长一短——三下。刚好在第二年春正月,即大唐开元五年春正月,依据姚崇谏议加固太庙的工程亦经太庙斋郎奏告竣工,请神主归位。于是皇帝李隆基在灯会后十日,率百官在太极殿举行了神主归位仪典。随着神主归位,以昭成皇后跗配祀祭的睿宗室,入了原中宗室。中宗神主归了另庙受祀。

这番仪典刚好过了半月,桥陵督建、御史李杰又向皇帝奏报桥陵建成,请皇帝定日迎太上皇梓宫入桥陵。

桥陵在原同州蒲城县境内,离县治约三十里。去年择址一定,李隆基便敕礼部、祠部、太常寺等各官议陵址改名及庙号诸事。议报的结果,是改蒲城县为奉先县,由属治同州,改为直隶京兆。庙号为“睿宗”。李杰奏报后,皇帝的派吏部侍郎李林甫前往桥陵,作桥陵竣工收验钦差;同时,敕礼部侍郎贺知章拟报睿宗梓宫入陵的仪程。

但是,李林甫到桥陵不到半月,即大唐开元五年三月初,便提出了令皇帝十分震怒、百官异常惊骇的弹劾李杰及建陵判官犯赃奏疏。经李林甫奉敕按察审理后,奏报秋决。李隆基却念在李杰对崔日知一案的按察有功,并受凌于长孙昕,改贬离京师东南四千七百一十二里的衢州为刺史。与此关连的判官王瑗,也革职为民,永不叙用。但敕令下达时,王援却已畏罪自杀于御史台待决牢中。礼部方面,奏告秋七月庚午为梓宫入陵吉日,李隆基依奏敕准。为此,皇帝在依例举行的曲江赐宴中,特亲赐李林甫、贺知章御酒三怀。并命明义公主将皇后所织彩缎,各赏一匹,以为褒扬。

似乎天生恶酒,吏部侍郎李林甫连着跪饮三杯御酒后,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当着皇帝的面呕吐起来。但是,即使这样,他也跟那些不善杜康的人不同:并不面红耳赤、两目充血,他那白皙的肤色,反而比平日更显得如羊脂,似白玉;那秀眸也更比平日显得灵动、有神;那柳叶长眉,象一对黑蚕,卧在二目之上。整个神情,给人一种自得、欣悦的印象。只有他的贴身仆从,在扶他上马回宅时,才感到了主人醉得厉害。他的双手几乎勒不住马缰,上身也倾斜得快要伏在马项上了。仆从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护卫着他缓执缰绳,沿着从青龙坊到平康坊的南北大街慢慢地走回侍郎府宅。

辞驾出园时,西边的晚霞烧红了京师的上空;给鳞次栉比的宅院、宫宇、亭塔、楼阁,抹上了一层使人望之留连忘返的桔红色。京师的空气,在这阳春三月分明变得湿润了。这一行人觉得从鼻、口到心底,都有种湿而不爽的感觉。路过慈恩寺时,一阵浑厚而低沉、共鸣很大的暮鼓声,穿过巍巍大雁塔;回荡在李林甫那热烘烘的、嗞嗞乱叫的耳内。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七级浮屠,这才发觉抹在塔身上的桔红霞光,已多了几分赭色。他心里猛地清醒了许多,挥起手中的紫玉鞭,朝坐骑的后身轻轻一抽,马蹄声得得得地变得急骤了起来。

侍郎想起了宴请客人的事。客人,说不定已到了平康坊,或者,已经入了自己的宅门,在客堂待茶了。但从大雁塔所在的晋昌坊到平康坊,还有足足八里呢!仆从们的坐骑也紧随着他的坐骑,前后左右,护卫着主人,加快了步子。

看着这一行快骑,赴庙会的百姓,游春的仕女,都忙着勒缰让步,停驰香车;每逢三月三日,领受曲江赐宴的官骑宫车,多有失禁伤人之事发生,因此京师常住仕民,都在这天下午、傍晚,告诫家人,行路要走背街小巷,提防着那些春风得意的显宦达官,在醉眼朦胧中,要了小命。

领受钦赐御酒,李林甫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登进士第不久,皇帝在曲江池畔所;今天能和诗名远播、德高望重的老侍郎贺知章同获三杯御酒,也真可谓春风得意。但是,年轻侍郎此时的心情,与其说得意,莫如说失意;这失意,使他那和悦善良的外表下面,升腾着不可名状的怒火。

他在月堂亭池边炼铸的腹剑,初试锋芒,却并未致被试者于死命!

就在他潜心月堂,竭尽心力地探索着青云之路时,却发生了长孙昕殴打李杰案,李杰因祸得福,使皇帝觉得他刚毅可嘉,不仅手书谢敕;还欲于振兴朝纲方面,委以重任。而因严辞控奏长孙,使皇帝另眼相看,委为吏部侍郎的他,却暗自选就李杰一试腹剑,就在李杰病伤初愈时,他建议由李杰去桥陵督造,皇帝依奏钦差李杰督造桥陵。

与此同时,李林甫却将一个贪得无厌的王瑗,派往桥陵工地任判官。这个见财帛而忘命的判官,正如李林甫所预料的那样:向自己送了偷窃来的预备陪葬的金银玉器。他不动声生色地命家人收受了,而自己却从不见王瑗一面。

试剑的时机很快而又很巧地来到了:皇帝竟钦差他去收验桥陵。他到桥陵不久,便暗中约见王瑗,神情严峻地指出陪葬器皿与账目不符!被他这番话吓得差点瘫倒在地的判官,还未回过神来,却又听钦差严辞要他:“首告督造御史!”并说“本钦差已查得该员犯赃等项!”王瑗顿时明白了钦差之意不在自己,当夜便写了首告李杰的辞状,呈递给了钦差大人。

几天之后,李杰被召还京师,下入御史台牢狱。王瑗也依敕捉拿,交御史台按察。

李杰的申诉,虽能驳倒王瑗的首告,但却不能证明自己无罪;李林甫奉旨查抄李杰府邸时,命亲随将王瑗送给自己的陪葬金银玉器,暗携于李杰府宅,再作为查抄赃物,上奏了皇帝。李杰浑身是口,也辩解不清。李林甫上报了秋决的处置奏摺,把腹剑横向了李杰的项上。

但是,想不到皇帝却敕令改为远谪。出乎意料的李林甫,把腹剑快快地改了方向。他把王瑗毒死牢中,灭了这张活口。

接着出现的事态,更令他沮丧。姜皎将处置桥陵赃案作为李林甫一功,由小寿王出面,向皇帝奏报擢升李林甫为黄门监、兼知吏部。皇帝基于对李林甫在严辞控奏长孙昕方面表现出来的胆魄,以及本次按察桥陵赃案中表现出来的敏锐,召见紫微令姚崇、宋璟,准备依寿王之奏擢升李林甫。但两位宰相却表示不可,转而举荐张说、张九龄。

因张说劝归奚、契丹等主,导致营州复建一事,原本对张说便十分器重的皇帝,当即依奏,将天兵节度大使张说召还京师,于紫微备命;对张九龄却暂不擢升。张九龄和李林甫的擢升,就这样暂置不议。

试剑不成、擢升搁置,使李林甫从心底深处痛恨姚、宋二相。他省悟到:姚、宋对皇帝的左右程度不削弱,即使他能将成千上万的李杰灭掉,也难从宣政段之左,走到那翠薇怒放的省台。

李林甫想到了皇帝在应允姚崇十请中关于边功之请的犹豫,又想到皇帝四年前决定征讨契丹时,单独赐宴姚崇以表厌恶极谏的事情;他的脑子里闪观出皇帝得知李失活出兵进犯时的盛怒面容……诡谲的月堂池水,顿时向他显示出一个清晰的人影。这人的魁伟身躯,自负而急功好利的神情,在他眼前久不离去。这,便是大武军子将,现奉使在突厥的郝灵荃。张说劝归李失活,使朝野震动,兆民欢庆,四夷称颂,独有郝灵荃暗中不悦、不服、不平。

无功不侯,虽是汉朝高祖皇帝,指誓白马立下的封赏规矩,但后来各朝各代相继沿袭,李唐朝廷,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玄宗登极以来,力革前朝在封赏上的弊政,连岐、薛等王为亲从请托,也被紫微省及皇帝否决,其仕途官情的日趋严峻,可想而知。作为区区子将的郝灵荃,要想成为服紫腰玉的大将,非建不世军功,不能如愿。好不容易,得到领军北征的机会,但却被张说一夜留宿,平息了二十多年的干戈。使从则天后起,到本朝之前屡兴大军北征、欲建复营州的愿望,由一名钦差大使便告实现!郝灵荃在率众迎接张说时,虽竭尽浑身解数,也挤不出半点笑容来。

连永不宁靖的北疆,都已归伏,作武职者,纷纷感到晋升的机运,几乎永不会出现了。

“国既兴,民既强,而不开边扩疆,我赳赳武夫于朝廷、身家何用!”这是郝灵荃之子郝章,近日返京向兵部奏事,无意中说出了父亲的抱怨。李林甫听姜皎将这话转告给他,心头一动,觉得这里有文章好作,便请了郝章来家晚宴。

吏部长官邀请晚宴,郝章并不感到其中有什么蹊跷,而是觉得荣幸非常,忙着复札应邀;而李林甫却要借这顿晚宴,拔出腹剑,挑起武将与力阻边功的姚、宋二相的恶战。他知道玄宗的雄心壮志绝非仅仅在严饬纲纪、富国强民上,开边之心,从未抿灭。要削弱姚、宋二相对皇帝左,右的程度,就得从这里开始。

“嘻嘻嘻……”

阵阵嬉笑声,伴着令人窒息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吏部长官的坐骑,似乎也被这香味深深地刺激了,一边象逃跑般加快了足步,一边还“吭哧!吭哧!”地打着喷嚏,把李林甫的心绪截断了。他抬起头来,却见一张又一张矫揉得令人眩目的粉脸,佯作痴羞地望着他。风流薮泽的平康坊到了。

听人说,不少去崇仁坊景龙观中虔诚朝拜的四方信徒,在礼拜清心寡欲、无为有道的道门神祖后,便宿在平康坊中,依偎在这一群群风流女子身旁,听她们那善能拨动心弦的莺声燕语,或随丝竹漫歌,或携腕低语;李林甫的家小刚来京都,见他择址于此,那从不敢和丈夫违拗的御史中丞夫人,也曾婉言劝过丈夫另择坊址,离开这风流薮泽,但丈夫却莞尔一笑,置如罔闻。

后来,这有着“特进行尚书左仆射兼右相吏部尚书集贤院学士修国史上柱国晋国公”等令百官羡慕、敬畏头衔的李林甫,到底也就死在这风流薮泽中。

“叩拜老爷!”

坐骑止了步。李林南却见本府总管领着司阍家人,在府门前跪接。他一边由随从扶着下了坐骑,一边问,“晚宴宁可曾齐备?”

“早备齐了!”总管起身回答说,“客人刚到……”

群峰北障,飞瀑雷鸣。

娑陵、温昆、独乐三水,虽同源飞瀑巨流,但却向东、南、西三方,分道狂泻。在三水之间,铁勒、薛延陀、回纥、拔曳固等邦,穹庐相望,狼纛招展。

盛夏六月,独乐河水犹带着刺入骨髓的寒气,流过形状诡异的独乐河床,滋育着两岸的牧草。高过人头的牧草丛中,野花灿然,似俏皮的拔曳固族少女,半隐在青青的牧草丛中,展露着天真而略带粗犷的微笑。

近日来,独乐河水欢歌依旧,牧草丛中野花微笑依然;但却不见了草丛中白云般的羊群。

拔曳固人到哪里去了?他们的穹庐、大纛及牛羊又在何方?

独乐河水匆匆流去,没有回答;山风掠过,声声呜咽,也没有回答。

但是,临近独乐河水的发源处,却可看见牧草上溅着发乌的血迹,岸畔石缝处,残留着被杀害的拔曳固人的断肢。

拔曳固人的穹庐里,帐篷中,却住着突厥人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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