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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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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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中天月华,被飞霞阁上的歌舞深深吸引,着迷地向地上移来,朝舞者接近;遍山林木,也迷恋着那动人的歌舞,它们依肩悄立凝视,不敢有半点声响……似一声鹤唳,天际传来,击止、歌息、舞停……

“阿翁,这是怎么回事呢?”奉高力士所传之诏,捧着玉笛、和高力士从朝元阁赶向飞霞的汝阳王李琎,下了西绣岭第三峰,顺着第二峰女娲祠、东御园的山间石径,来到飞霞阁北面的御道上。二人刚在御道上喘匀呼吸,整衣正冠,准备上阁见君,谁知却听见阁上传来阵阵歌声!常伴君前游乐的李琎,屏息静听了一会,却分不清歌者为谁,他有些诧异地向力士询问。

“臣也在奇怪呢!……”高力士答着,心里涌起一阵阵疑惑,“自惠妃去世,今上对六宫嫔妃,视而不见;且也久不幸梨园,本度来此,也并未诏左、右教坊及梨园弟子伴驾……这时在阁上驾前,又是何人在轻讴漫唱呢?……难道是林甫等伺机进献之人?……”想到这里,力士背脊一阵寒颤!他对李琎悄声道:“殿下在此稍候老奴片时。”

“阿翁请便。”

力士揖别汝阳王,朝阁下当值回廊而去,几个武士一见他来,忙上前跪接。他朝众人一拂袖,低声问道:“今上闻歌乐否?”

武士们面面相觑,一时答不出话来;力士感觉事不寻常,追问一声:“今上闻歌乐否?”

“回禀大将军,”一名武士硬着头皮回答,“圣上并未在阁上。”

“呵!”高力士闻言虽稍稍放宽了胸怀,可他又深感惊奇地问道,“此乃今上御乐之地,是何歌姬,竟放上阁?”

“回禀大将军,阁上歌者,是寿王王妃殿下及其侍从。”

“呵?”高力士一听,已猜出八九分来了。他皱肩斥道,“虽是寿王王妃,尔等亦不应擅自放其登阁呵!”

“回禀大将!是……”

“是什么?”

“是……”

“嘿,快禀吧!”

“是大家示意我等放上阁去的!”

高力士一听,糊涂了:“呵?”

“不敢谎报!真是大家示意我等将彼等放上阁去的!”

“呵!”

高力士回过神来,但又慌张地四顾一番,这才又问道:“那,今上呢?”

“似在御道旁松柏中……”

“……尔等小心护卫去吧。”高力士虽仍不明白,但他想到汝阳王尚在外等候,也就不再追问众武士,吩咐一句,退出当值回廊。向正朝回廊处张望的汝阳王走去。

“阿翁可曾打听明白?”汝阳王迎上来问道。高力士苦笑了一下,悄声道:“阁亭上是寿王王妃等人在讴歌击节。”

“吓?”

“今上却还未到。”

“那,”李琎却想到了李瑁,“寿王是和王妃受召在彼呵?”

高力士回答不清,只好摇摇头,说道:“听说今上在这道旁林荫里哩!”

汝阳王一听,早捧着父亲心爱的玉笛,一头钻入道旁林里。高力士暗笑了一声:“是该如此呀!”也尾随汝阳进了林间。

“小心陛下就在某棵树旁呢!”汝阳悄声对高力士说道。

“老臣眼力不济,殿下要仔细些呀!”高力士紧依在汝阳王身后,向前走去。刚走到东阁近处,汝阳王忽然止住了悄然行进的步履。对高力士道:“今上,在那儿呢!”

高力士顺着汝阳王的手指处望去,果见皇帝便服轻履,立于月光下,正凝神向亭阁东轩处望着,连近旁的响动也无察觉。

“好舞!”汝阳王一眼望见随歌依拍而舞的舞者,禁不住赞出声来。

“殿下噤声……”力士却忙告诫着汝阳王,同时手搭望篷,也向歌舞处望去,心中暗道:“看那身影,竟是王妃?凭栏而观者,似是彼三姊呵……”

恰在这时,一声鹤唳般的歌吟似从天际传来。击住、歌息、舞止。

“唔!这是依今上所改谱的婆罗门曲制成的新舞呵!”汝阳从那袅袅余音判断道。“阿翁,你可听出?”

素来处世恭谨的内侍省、左监门大将军,此刻却被仍呆立御道中、仰首凝望的皇帝神情所震动,失礼地未答汝阳之问。

“……这样看来,皇帝已被这爱子之妃的音容舞姿迷住了……”他在紧张地思虑着,“皇帝是因宠爱寿王而纵她如此呢?还是偶然相遇,而忆及彼系宠妃之子妇、故生见鞍思马之心呢?还是……彼如此行事,又安知不会是那李林甫仍欲废今日东宫之主,再立寿王的诡谲之技!……力士呀!你要认真思虑、思虑……”

“阿翁,我们如何见驾呢?”想到自己是奉诏捧笛而来,汝阳王从亭阁上收回目光,悄声问着力士。

“依殿下之见呢?”力士收回心神,朝仍怔怔地立于阁下的皇帝看了一会,失措地回问汝阳王。

“这,……”汝阳王想了一想,“还是阿翁拿个主意才好。”

“不愧是宁王的儿子!”听着汝阳王的回答,高力士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不明不白的景况,笑出声来。他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不合时宜的笑,想了一想,回答道,“依臣看来,我君臣还是就在这里等候为好。”

“着呀!”汝阳王频频点头,“还是阿翁有见地……只是,呀……”汝阳王觉得林荫里寒气逼人,不觉缩缩背项。

“这事定非寻常!”高力士却毫无寒意。他重新忧虑地望着那依栏而立、飘然如仙的寿王妃。

“尔是何人,竟敢在阁下偷觑王妃!”不由高力士细揣其情,忽然阁上一声喝斥飞来,力士听得明白:那正是陪送寿王妃入京的杨家三姐杨玉瑶!

“嘿!”道上皇帝被这一喝斥,竟显得有些失措;力士听到身边汝阳王惊异地嘘出声来,似欲出林护驾。内侍省长官已用他那敏感的慧心灵眸,看出了端倪,将这万绪千头,在那一瞬间理出了几缕头绪。他一把抓住汝阳王,催促道:“殿下速速从林荫间离开此地!”

“呵?”怔了一怔的汝阳王,还在望着力士,想听他说个所以然来,力士不理睬,将他一把携着,疾速穿林向西而去,过了阁壁,又催促了一句:“殿下快快归去!”

汝阳王这才明白力士此刻根本无暇和自己耽延,也就怀着满腹狐疑,离开了飞霞阁畔。

送走了汝阳王,力士只喘了口气,便走出林荫,摇着麈尾,上了飞霞阁,却听阁东侧那杨玉瑶还在喝道:“……尔到底是何人?快答!”

“是何人在禁阁上喧哗呀?”快要转向阁东的高力士,突然用一阵威严的声音,向阁东大声发问。

“啊?!”

“呀!哈哈哈哈!”

“是高大将军呀!哈哈哈哈!”

东阁那边,先头似被力士的威严发问镇住了,杨玉瑶停止了喝问。但当她们看见阁道上迎月而立的人竟是高力士时,首先是玉瑶,再是王妃宠侍念奴、仙音,掩口大笑起来。除寿王妃仍迎风理着飘飘的秀发外,玉瑶等三人都向力士敛衽致礼。

力士斜着眼往御道上瞟了一眼,不出他所料:皇帝的身影不见了。“这样看来,又是这调皮的王妃擅闯入阁,皇帝也是偶然而遇……,”高力士暗自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啊!是王妃殿下和裴夫人在阁上呵!”高力士面呈极其惊讶的神情,肩搭麈尾,躬身向王妃、玉瑶回礼。然后,似乎寻找谁似的,朝阁亭内外看着,并不经意地问道,“寿王殿下呢?”

“和其他殿下上朝元阁去了,”杨玉瑶笑答力士,“奴陪王妃浴后,王妃说今夜月色绝妙,她要登这阁亭,晾发赏月!”

“呀!”力士听了,惊异不已地叫出声来。

“大将军,你这是怎么啦?”

“裴夫人呀,听你之言,王妃殿下和你等,并无圣上之旨相召,而是闯……”

“闯?闯什么呀?”

“……唉!难道是闯入禁阁来的?”

“你呀!大将军,奴和王妃,可是一步一步从今上赐浴温汤池堂,走上这阁子来的!”

“难道,就无人阻拦相问?”

“当然有呀,就是守这阁子的羽林卫士呗!”杨玉瑶的口吻得意极了,“可被奴喝退了!”

“是这样……”杨家三女的回答,进一步证实了力士的猜揣。他对王妃和眼前这位原本不值一顾的裴郎之妻,显出极其恭顺而关切的模样来,压低嗓音说道,“王妃殿下,请和裴夫人速速离阁归去吧!”

“王妃的发辫儿还未干尽呢!”念奴过去摸摸王妃的飘飘长发,笑着对力士说。

力士连连摆手:“轻声!——王妃殿下有所不知,此乃今上观日赏月之禁阁,无圣命擅上此阁,罪可不轻呵!”

“呀?”玉瑶一下子变了脸色。王妃也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惊骇之光。

“且今上已命人召汝阳王殿下捧玉笛来此伴驾赏月,说不定圣驾就要到了……”

“快扶王妃下阁!”杨玉瑶听到这里,已自撩起裙裾,吩咐念奴、仙音。二侍女也脸色煞白地去扶着王妃,连和高力士告辞也忘了,慌慌张张地向飞霞阁阶梯处下阶离阁而去。

“哈哈哈哈!”看着四人如此慌张地离阁,高力士内心大笑起来,“看来并非李十郎和寿王等人之所谋……哈哈!……呀!……”这番心事一毕,内侍省长官那脑海里,却又浮出皇帝刚才呆立御道、凝目眺望阁上的神情来,“看来,皇帝似被王妃所迷呀?……”想到这一点,高力士重又回忆起那寿王妃秀发长飘,浴衣霞帔亭亭玉立于东阁石栏前的神韵来……“唔!或许是这样呵……”高力士被这发现遏止了满腹笑意。他背过手来,拖着麈尾,步入亭中,倚栏而坐,“真是如此,我又当如何行事呢?……看皇帝近一年来对六宫嫔妃嫌厌之情,今一睹玉环身姿而神形皆痴,可知皇帝已对此女子大为称心!寿王虽是今上爱子,但观赵丽妃一死,其子李瑛不仅宠衰且被赐死一事,今惠妃亦死,今上,又未必不存夺寿王妃之意……此事一旦成真,寿王、林甫等辈,安知不因此妃故,得展故技……谏阻?上乘之法,是以另一美人进献而抑今上悦彼之心。然,眼下欲得一胜寿王妃之丽姝,又谈何容易……自惠妃去世,我也曾派人在宇内寻访,自今尚无消息呢……若作强谏,只怕难逃子谅、九龄诸人的下场!……嘿!”力士突然悟得一个道理,不由精神一振,从亭栏座处立起身来,“前朝中父纳子媳者,莫不宠妃而疏子!迎侍寿王妃时,今上大事铺张,今若真欲纳其子妃,自然远琉寿王,哼哼!劝谏何来?力士呀力士!汝当促成此事,既能使今上不再忆及武氏,而恋迷于新欢,复可绝寿王夺宗之志!……无论今上是何主意,此时我回到宫中便知!”高力士打定主意,匆匆下了飞霞阁,朝东去往温泉宫。

温泉宫虽由高宗皇帝于大唐咸亨二年修筑,但规模不大,只不过傍近温泉水源修造的一座水殿,以及一道九曲回廊而已。后来太后则天因故多栖东都,温泉宫也就并未扩建;尔后的中宗、睿宗两朝,历时既短,复多变故,温泉宫仍如咸亨二年所建时一样,并未添一楹一柱。昔日李隆基尚居东宫,伴父睿宗幸此时,也只能和宁、岐、薛诸王设“五王帐”于宫侧伴驾。

眼下,温泉宫仍然只有皇帝及近侍寝栖。太子并诸王,设“十六王帐”于宫侧伴驾。其他伴驾众官,依秩于西绣岭第二峰处的女娲祠、第三峰的朝元阁、第三峰下的东御园、鹿园等处张设篷帐伴驾。

踏着月光、临近温泉宫门时,高力士手搭望棚向朝元阁望去。果如适才杨氏三女所说:遍山各岭的篷帐早已灯灭人静,唯松柏环障的朝元阁,却从窗棂处漏出缕缕灯光。想到寿王李瑁也在那灯光下举杯赏月,说不定正诗兴大发,乘醉而咏,高力士嘴角泛起几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哎呀阿翁!找得人苦也!”从黑黝黝的第三岭回过头来,刚要踏入温泉宫的高力士,突然被一溜灯光射得有几分目眩。同时听见小鸭儿的呼唤。

力士心头一动。但他却淡笑着问道:“我奉诏去请汝阳王殿下捧笛伴驾赏月呀!”

“哎,今上已返回宫来了!”小鸭儿焦急地对高力士道,“呻吟不已!”

“啊?”高力士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这笑意,故作惊慌地问道,“此刻今上?……”

“在寝宫龙榻上和衣卧着!”

“尚未呼传太医么?”

“该召何人,正找阿翁定夺呀!”

力士沉吟了一下,心里拿定主意了:“供奉可与众人于当值房稍候,待我一问圣意而后定召何人进宫请脉。”

高力士吩咐完毕,匆匆入了宫门,顺着九曲回廊,向水殿南厢寝宫走去。他刚出现在回廊尽头,寝宫宦官已发现了他,早有两盏宫灯流星般飞滚而来,导着他入了寝宫。他示意宦官散去。然后又朝珠帘内的宫娥们招招手,宫娥们会意地轻步出帘、又悄悄散向两侧房中去了。

高力士这才轻掀珠帘,向幄帐低垂的龙榻走去。烛光荧荧,铜铸的负烛鹤鹤顶上,盛着滴滴蜡泪。力士用手剔去蜡泪,取下发簪将九枝半残的宫烛一一拨明,这才向皇帝那罩于帐中的脸面看去。

“力士……”

皇帝分明被晃动于眼帘的身影惊动,睁开眼来,朝力士呼唤着。

力士一头跪下去:“老奴奉诏召宣汝阳王捧笛伴驾,不知大家圣躬违和!不知大家此时安稳否?

“唉!……”

“老奴即去宣诏,命太医入宫请脉?”力士边启奏,边欲起身。

“唉!”皇帝仍以一声长叹作答。

“大家!”力士见皇帝已是情不可耐,旋目一想,诚惶诚恐地说道,“大家受命于天,富有四海,凡有所欲,皆可遂意!何虚劳圣心,长叹不已?”

听着宠爱的近侍大臣,娓娓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凡有所欲,皆可遂意”两句,使皇帝一下子侧身向外,面向力士,欲言而忍之再三,到底还是又一声长叹:“唉!……”

“大家!”力士却恭跪榻前,以目视鼻,焦急地奏说,“大家若心有所欲,当畅意而行!”

“畅意而行?”

“是呀!万不可以常情俗理而抑天子!”

皇帝一下子从榻上坐起,顺手撩开幄帐,心中似乎豁然开朗:“是呀!朕素以此理喻臣子,今日为何反而自以常情俗理而缚朕之欲!”想到这里,皇帝拈须望着力士笑道:“知朕心者,卿也!卿且起!”

“未知大家所欲,老奴心实不安!”高力士并不立起,仍跪地固请。

“高卿呀,高卿……”皇帝感动颇深地放开拈须之手,亲昵地将手抚着力士之肩,低声呼唤着力士。而他那被烛光映得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却闪出明月、高阁,还有那依阁起舞的长发丽人……

第十一章

“哈哈哈哈!醒来啦!醒来啦!……”

寿王李瑁的年轻妃子刚在芙蓉帐里睁开眼,就听见帐外响起一片笑声。这清脆、响亮的笑声,把那矇胧睡意陡地驱散了。她朝立在帐前笑得最响的三姊送去一个习惯性的撒娇的苦笑,又一下子从锦被里伸出两条浑圆的手臂来,象婴儿似的,朝三姊摇晃着。

玉瑶笑着,在帐外朝她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颊:“不羞啊!王妃殿下啦,还要阿姊哄着起床么?”

“也难怪王妃在夫人跟前撒娇,”念奴一边撩起芙蓉帐,一边笑着说,“夫人虽比王妃长两岁,可太夫人归天后,王妃就是由夫人照料着啊!”

“记得王妃才到长安、住进王府时,每天一早都嚷着要‘三姊’哩!哈哈……”

“唉!人家现在可不要三姊了!”玉瑶故意哀怨地说,“人家现在要‘九郎’了!……”

“你胡说!”王妃的笑靥处,升起一团红晕。她嗔着三姊,向给她送来晨衣的仙音问道,“九郎呢?……呵哟!……”话刚出口,她才觉得失了口,羞叫着,伸手把锦被一下子蒙上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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