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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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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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眼前之事弄得晕头转向的左金吾卫的官兵们,纷纷从宫街两侧松柏林中走出,一看果然是太子殿下,大惊失策地放开戈矛刀枪,向长乐门处跪下去。

“了得!这还了得!”武惠妃一见此情,气得跺足怒骂。牛贵儿忙跳将出来,朝众金吾将士乱挥着袍袖,大声骂道:“尔这批枉吃皇粮的宫禁鹰犬!你们的狗眼瞎了?你们朝着逆贼礼拜,难道就没看见咱们六宫的主子在此么?”

众金吾卫士一听牛贵儿的叫骂,齐齐回过头来,果见虽无皇后之名,却受今上李隆基专宠、行执掌六宫大权之实的惠妃娘娘,正怒容满面地立于宫街街心,便纷纷转身向武惠妃跪拜下去。

“谁要尔等跪拜!还不快快去捉拿逆贼!”武惠妃那脂尽粉消的脸面,变得苍白,她指着太子等人,嘴唇乱颤地朝众金吾们喝令着。牛贵儿接着大声喊道:“这伙逆贼竟欲行刺娘娘、寿王殿下!速速拿下呀!”

“呵!”

众金吾将士一听牛贵儿这话,回忆起方才确见彼等追杀过来,顿时发出一片愤怒的惊呼,与此同时,“轰”地声立起身子,潮水般拥向长乐门。

“尔等且住!”

从牛贵儿的话中听出对方竟指自己是逆贼的鄂王李瑶,见金吾卫士其势凶猛地围了上来,赶紧将昏迷的太子紧紧搂在怀中,扬起马鞭,大声喊叫着、申说着:“事有蹊跷!尔等万万不可造次!”

“确实事出蹊跷!……”陈玄礼虽也重新提刀率众围抄过去,但听鄂王一说,也忙暗自揣度着,并示意众军不得造次。

“今日孤与光王殿下奉太子之诏,入东宫共度寒食忌节,”鄂王声音嘶哑地朝左金吾卫的众将士说道,“忽听西内凌烟阁方向,传来喊杀之声。我等正自惊疑,却听宫使转奏西内宫使急告:言凌烟阁内,有逆贼图谋不轨!故太子即传诏令,亲领左右二卫率之士,直赴西内剿杀逆贼,刚出宜秋宫门,即遇逆贼顽抗,太子披坚执锐,立平彼贼,尚见其另一支人马,望此长乐之门逃来,故太子又率我等,追杀至此!……却不知所追者,竟是……”

“哈哈哈哈……”鄂王才申诉到此,武惠妃却仰面狂笑起来,那满头散发,也随着她的狂笑而飘颤,“好一派胡言!今日本宫特召寿王齐往凌烟阁沐浴致斋,追祭前贤,以度寒食忌节,此事咋日便已传旨左金吾卫,着陈玄礼加意防范西内。陈将军,本宫所言可实?”

“娘娘之言,句句是实!”

“哼哼!本宫适才与寿王殿下,正在阁内奠祭前贤,礼敬神像,何来喊杀之声?又何曾遣使告急?”

“是呀!我等一直护卫着娘娘、王齐殿下,在那凌烟阁内,拈香呀,捧烛呀!什么喊杀之声?何曾派人告急呀!哼!”牛贵儿也接着主子的话音,大声地作证。

“住嘴!”

“是,奴婢住嘴!”

“哼哼!谁知我母子正在礼拜先贤神像时,这伙逆贼竟然杀入凌烟阁内。亏得金吾卫士拚死杀贼,我母子才逃出虎口,出了长乐门!……陈将军率大队金吾人马赶到,埋伏于此,使尔等奸计,化作泡影!”

“启奏娘娘!……”

“奸贼休再狡辩!”武惠妃不容鄂王分辩,厉声猛喝之后,又冷笑着道,“我且问汝!凌烟阁喊杀之声,尔等真有所闻么?奏报宫使,又是何人?姓甚名谁?……哼哼!就依尔狡辩,西内尚有宫使告急。那西内宫使,他,又是何人?此辈现在何处?嗯?”问到这里,武惠妃又陡地朝陈玄礼下旨道,“这逆贼方才言说太子曾斩杀‘逆贼’,尔速令快骑数骑,疾去西内凌烟阁内外将被杀之人拖到此处,由本宫与众人验之!”

“领懿旨!”陈玄礼赶紧吩咐一名将官,领着一小队金吾卫士,飞驰而去。

“将彼等围了!”紧接着,武惠妃又向陈玄礼下了二道懿旨。陈玄礼见鄂王等被武惠妃问得张口结舌,回答不出,心里也起了猜疑,忙领了懿旨,唤过各队将官,吩咐一番,于是各将官急忙典集本部人马,将长乐门内外围了个针插不进,水泄不通。

就在左金吾卫将士将太子李瑛及东宫左右卫率人马围困在长乐门内外不久,先前遣往西内凌烟阁搬尸的金吾将士,用马驼着近百具尸首,从长乐门而出。陈玄礼迎上一看,正是早间自己安排在凌烟阁护卫惠妃、寿王的金吾官兵!……

“哼哼!李瑶呀!这就是你和李瑛所杀的‘逆贼’!”陈玄礼尚在愕然间,武惠妃指着马背上的左金吾兵将的尸体,呼着鄂王的名字,对着众金吾卫官兵大声冷笑着说,“尔还有何话说?哼哼!……”

“哼哼!好歹毒的妖妃呀!”鄂王这时突然省悟过来,搂抱着太子,朝武惠妃破口大骂,“我鄂王李瑶,岂惧一死!只可叹太子殿下,为靖宫禁之乱,却遭此不白之冤!看来我李唐江山,又将落入你武氏妖逆之手!孤为太子一哭!为今上一哭!为大唐江山社稷一哭!为亿兆黎庶一哭!”

“逆贼临死还不闭口么?哼哼!……”

“哼!妖妃!你今日虽陷孤等于难分难解之困境,然苍天有眼,报应有期!休夸机阱可畏,自信木石能言!妖妃!孤于九泉之下,也要以其精魄,搅得尔六宫不安!……”

“速拿逆贼!”武惠妃听不下去了,转身向陈玄礼喝道,“将彼等划地为牢,囚于长乐门前,并速奏报今上得知!”

“领懿旨!”陈玄礼虽被眼前情景所惑,但一听鄂王悲愤的斥骂声,却也深感此事疑窦尚多,可是太子昏迷,不能申辩;区区鄂王,怎敌得过权势赫赫的惠妃?掂量之后,他只得先领武惠妃之旨,领着左金吾卫果毅,将鄂王李瑶、太子李瑛轻轻系了。接着,命各队将士将东宫左右卫率手中兵器一一搜缴,捆绑起来。随后,命果毅急驰出宫,去咸阳望贤宫向皇帝奏报。武惠妃见陈玄礼将她所令之事,一一办好,这才又说道:“对这伙逆贼,尔等要严加拘押!回宫!”

“臣玄礼,送过娘娘!”

“罢!”武惠妃由牛贵儿和寿王搀扶着,上了凤辇,由西内夹城复道,返归南内南熏殿院去了。

“将太子、鄂王、光王的绳索去了!”见武惠妃一行人业已去远,陈玄礼对身边那位果毅将官低声下令,“将三位殿下,扶于长乐门洞内歇息去!”

那果毅领令而去。

陈玄礼又唤过另外一名果毅将官,交代了一番看押东宫随从、率卫将士之事,然后说:“为防不测,此刻我尚应去景风屯营安顿安顿,尔等在此,千万小心!”嘱毕,他由近卫百骑护卫着,也不骑马,便沿着东宫朝堂后墙夹道,向景风门左屯营而去。

景风门前设京卫军屯营,是十五年前的开元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皇帝下敕设置的。其右屯营设在与景风门对称的顺义门。皇帝敕中要求:“左、右各厢,各据地界,绕宫城分配宿卫。”设置屯营的原因,则是从开元六年以后,皇帝主要在新建的南内兴庆宫中起居、处理朝政,而西内和东内必须另置宿卫,以保宫禁安宁。除新增左、右屯营外,皇帝又令北衙也増加两营,一营于东内大明宫北门安置,一营于西内太极宫北门安置。这样一来,皇帝不常去的东、西二内,简直成了两座密布宿卫的宫城。

然而,防范如此,谁又料到还会出现今日的西内之变?!

曾经辅助那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平定韦氏之乱、并手刃韦后之首的陈玄礼,在李隆基登极后不久,又辅助皇帝,于承天门楼下,剿灭了太平公主逆党。昔日的少年果毅,今朝已是开国元戎、年近知命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王毛仲未被赐死永州前,他们是皇帝在宫禁中的左右手;王毛仲被赐死永州后,他更少在外邸起居,和高力士一样,把自己的生命付给了这座座宫殿,条条御道。他原来不善言辞,近年来更少开口。说他是位威风八面的将军,还不如说他是一种器械:从冬到春,从夏到秋,无论月明星稀,无论烈日当空,跨着黄骠马,往返于东内、西内、南内、夹城、复道、禁苑中……

其实,这位大将军的内心并不象他的外表那样木然。他如果不是血性男儿,又怎会在势可倾山覆海的韦氏、太平眼下,挥起铁柄大刀,置生死于度外,辅助李隆基,两度除奸,平定了大唐帝国的宫闱之变!

自那以后,年轻的君王不负朝野殷切之望,在姚、宋等贤良大臣辅助下,大振朝纲,使大唐终得中兴,谱写出了开元盛世的彪炳之章。作为武将行,又是宫禁武士首领,他庆幸自己选择了圣明之君,他口虽无言,心里却为盛世的安宁而欢畅。

“废王皇后!”

“赐死王毛仲!”

“明义公主以死谏君!”

“罢斥姚崇、宋璟!”

“庭杖周子谅!”

“远贬张九龄!”

……

“怎会如此?……”自平韦后以来,他心中的皇帝,一直是剑眉飞扬,眼睛里闪着睿智而深邃之光的神武形象。这神情,常使他想起前代明君、太宗皇帝的形象。但是,自从那一桩桩一件件令朝野震骇之事发生以来,皇帝的身影,在他的心目中,往往幻化成昏庸的中宗、睿宗皇帝的模样。他感到忧虑。

他知道,周子谅因上言致死,张九龄因力争而被贬,自此之后,言官必将无言,谏官亦定缄口!他一介武夫,又能如何呢?

这位在宫闱的诡谲的氛围中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禁卫大将,表面虽不露声色,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方才的长乐门风波,是武氏、李林甫等人在周子谅惨死,张九龄远贬之后,夺谋东宫的又一条毒计!“可叹太子及鄂王、光王殿下,蒙此奇冤!虽身为国之储贰,帝之亲子,而今亦凶多吉少,生死难卜……”武惠妃不准将太子等带走,划地为牢,于长乐门前拘囚众人,分明是欲让皇帝难分皂白!而且,那妖妃定会逼我玄礼作证!我陈玄礼又该如何奏告君王呵?苍天!……”

“我等迎接大将军!”

正在陈玄礼焦急沉思之际,却听面前传来迎候之声,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景风门屯营的将校官员,在屯营辕门外抱拳相迎。陈玄礼挥挥手,径直入了辕门。屯营将校熟知大将军少言寡语之性情,也就齐齐依秩跟在陈玄礼的身后,入了辕门。

陈玄礼朝当值押仗房走去,随从及屯营将校官员,知趣地退在押仗房四周的廊厅上,悄声谈起长乐门前之事。

“而今,如能得知西内究竟是何处传来喊杀之声,太子等三位殿下,或许生存有望啊……”独自躲在当值押仗房内的陈玄礼,并不归座,却一手握着佩剑之柄,一手捋着项下之须思量着,“此时,我不妨带领数人,悄悄转入凌烟阁内外巡探一番,或能寻出一点武氏设机布阱之迹。如有一活口,能证那斗杀之声来自何处,那就好了……”想到这里,他伸手拉开房门。

“南熏殿宫使到!~~”

陈玄礼开门欲出,却听门外传来一声传呼!陈玄礼一怔:“难道,又是那牛贵儿?……”

“好哇,陈大将军!害得本宫使八方寻找,你却在此地喘气呢!哈哈!”正是牛贵儿,喘吁吁地笑着,出现在押仗房门外。他的身后,一队绿袍宦官也挤眉弄眼地向陈玄礼涎笑着。

“给宫使摆座!”陈玄礼强压胸中之气,迈出押仗房门,对廊道上的屯营将校吩咐着。

“罢了!罢了!”牛贵儿却一挥袍袖,又摆摆头,算是谦让;然后眯缝着双眼,对脸上无任何表情的陈玄礼道,“本宫使来此,是奉娘娘懿旨,给将军送一弹压逆贼之宝的!”

“有劳宫使。”陈玄礼稍稍欠了欠身子,但心里却顿起狐疑,“难道今上业已下了敕令了?……”

“今上方才在望贤宫闻奏,大为震怒!”牛贵儿收起了笑容,陡然声色俱厉地对陈玄礼说道,“今上业已命驾返京,并遣急使捧莹锋先回南内……”

“遣急使捧莹锋先回南内?!……”

“敕武娘娘便宜从事!”

“……”

“武娘娘特遣本使,宣敕陈玄礼知!”

“臣,玄礼跪接懿旨!”陈玄礼见牛贵儿边宣告,边从侍从手中接过莹锋宝剑,便正盔掸袍,一下跪了下去。

“娘娘今将莹锋宝剑,交由陈玄礼执掌,着尔对长乐门前众囚,严加拘束!无论逆贼中谁人,胆敢继续造次者,可凭此剑先斩后奏!陈玄礼速来接剑!”

“臣玄礼奉敕接剑!”陈玄礼山呼谢恩后,正要立直上身,伸出双手前去接剑,谁知那牛贵儿却哼哼冷笑一声,对陈玄礼道,“大将军且稍候片刻!本宫使尚有一个物件,请大将军过目之后,再授此剑予大将军!”说着,朝外一挥手,喊道,“将那‘物件’,提进来!”

一听“提进来”三字,陈玄礼和辕帐内众人,脸色都一下子变得惨白!“难道?……”不由陈玄礼等人想下去,两个绿袍宦官,已应声跑入,到了陈玄礼面前,将手中所提之“物”,朝陈玄礼眼前推去……

“啊!……”陈玄礼一见那颗鲜血淋淋的人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举起来!让众人都看一看!”牛贵儿望着陈玄礼的神情,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喝令二宦官,将那人头高举,环示于众将官,“这该死的果毅官儿,竟敢私为逆贼解开绳索,并移于长乐门洞内奉养!故本宫使就遵娘娘懿旨,将他‘便宜从事’啦!……”说着,他又“哗”地声抽出莹锋宝剑,只见剑刃之上,血迹未拭,斑斑血迹,更为触目刺眼。

“长乐门前逆贼追杀娘娘、寿王殿下之情状,尔等皆已目睹,有再敢为逆贼张目者,哼!陈大将军!”他又猛地转向陈玄礼,凶狠地逼视着他,“你也要凭此莹锋宝剑,先斩后奏!绝——不——姑——宽!”说完,他把剑刃归入鞘里,塞到陈玄礼怀中,然后朝本宫宦官一挥袍袖,“回宫缴旨!”

“陈将军!”

“老将军!……”

牛贵儿领着本宫宦官、侍从离开景风门宿卫屯营辕门的步履声,渐渐远去,陈玄礼捧剑缓缓立起,周围的将士们纷纷围拢过来,眼全闪着怒火。

“……陈将军!立于将军刀下者,乃杀君误国之祸根,何来堂堂国母!……”

望着这张张愤慨的面容,听着这声声呼唤,陈玄礼忽然觉得自己项下无须,英姿飒爽地坐于战马之上,正领着这些禁卫将士,斩关而入,截断了正欲逃去的韦皇后、杨均等人的去路!耳畔传来了李隆基这大义凛然、威武雄壮的呼喊之声……

……

“陈将军!”

“老将军!”……

此刻,这愤慨的面容,这焦急的呼唤,不正是在向自己提示、请命么?什么娘娘懿旨?!分明是谋杀国之储君、欲致大唐社稷颓败的祸根呀!我陈玄礼,也应象当年挥刀直逼韦氏、取其首级那样,为君王、社稷、兆民,除此祸根!

……

“哗!”

屯营将校及近侍诸将,见陈玄礼一下拔出了莹锋剑,也齐齐拔剑挺刀,血红着双眼,直端端望着他那颤动着的嘴唇。

……

“今上方才在望贤宫闻奏,大为震怒!业已命驾返京!今上并遣急使捧莹锋先回南内敕武娘娘便宜从事!”

“有再敢为逆贼张目者,哼!陈大将军!你也要凭此莹锋宝剑,先斩后奏!绝——不——姑——宽!”

……

与此同时,陈玄礼耳边,却又回响着牛贵儿这含着冷笑的传旨声。这声音,使他那沸腾的心潮,一下子冷却、凝冻了……“玄礼啊!尔意欲何为?今上,已非三十七年前之临淄王!这怀中之剑,也不是三十七年前今上倚之斩除祸国殃民之根的莹锋宝剑!今日君王倚此莹锋,意在护卫武氏,斩除国之储贰啊!……玄礼啊!一无辜果毅,已饮刃而亡,也曾是今上五宝之一的龙武将军、霍国公王毛仲,亦因欲除祸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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