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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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社-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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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们被困在孤儿院里的时候,社会上的一些慈善家向我们捐助了一些图书。小寒分到的是一本地理图集。其中提到过一个地方,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南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港,那里有世界最南端的一座灯塔。因为再往南就是终年冰雪覆盖的南极大陆,所以乌斯怀亚港就被称作世界的尽头。

那一年我十岁,小寒九岁。我因为和别人打架,刚刚被孤儿院的院长用竹枝狠狠地抽了一顿。急速落下的竹枝带着“嗖嗖”的风声,我躲闪不及,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淤青。然后我被关在小黑屋里不准吃饭。小寒省下自己的晚餐在熄灯后偷偷跑过来,月光隔着栏杆照进狭小逼仄的房间。她站在门外,把食物从栏杆的缝隙间硬塞给我。在我狼吞虎咽消灭食物的时候,她用冰雪融化成小溪一样的声音小声对我说,杭哥哥,书上说南半球有一个国家叫阿根廷,我们这里是冬天的时候,那里是夏天。在那儿有一个港口,立着一座灯塔为船只指引方向,那个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了。

我停止吞咽,抬起头,看着被月光笼罩的小寒,她那么瘦小,就像是一只挨饿的小猫,看着我吃饭强忍着口水。她梦呓一样地说着从书本上看到的知识,然后在一瞬间,眼睛里突然涌出大颗的眼泪。她说,那里和我们这里是相反的,那里的冬天就是这边的夏天。杭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们去了那里,是不是就不再是孤儿,不会被欺负?

她的眼泪顺着脸庞的曲线留下晶莹的痕迹。黑色的低沉的夜幕里,我看着九岁的管小寒,认真地说,那好,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去那个地方!我们一言为定。

小寒是我的妹妹,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珍宝。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我爱她。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坚守着那个梦想,也可以说是我的梦想。小寒明白就算到了所谓的世界的尽头,我们也一样不会抵达幸福的彼岸。但是我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买了一枚戒指,一枚并不干净纯洁的钻戒。我知道有一天,当我们抵达乌斯怀亚港,站在灯塔顶端的时候,我会把戒指拿出来,虔诚地单膝跪地,告诉她我就站在世界的尽头,向她求婚。

我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和小寒一起度过逃离孤儿院以后的十年的时光。现在,这座城市下着暴雪。交通瘫痪,人们被困在自己的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小寒摇着轮椅摸索着靠近那架白色的钢琴,掀开琴盖,流水一样温婉清透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那是《卡农》的旋律,我听了很多年,从未厌倦。

我静立着,听她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暗下来,华灯初上,这城市显露出与白日不同的狂野与放纵。我轻叹一口气,从组合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摸出那把冰凉的手枪,黝黑的消音筒因为我长时间的抚摸而散发出油亮的光泽。这是我的老伙计,它因为注定永久沉默,所以对我始终忠诚。

我把它别在腰间,轻轻推开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钢琴声突然停了。我在原地停留了三秒,转身走向电梯。

小寒的听觉一直很敏锐,再轻的关门声她都能觉察到。

因为,她是盲人。

【2。杀手】

酒吧舞池里满是被困在这座大雪之下陷落的城池里的麻木的人们。强劲的金属乐猛烈地刺激着耳膜,重低音像是击打着心脏一般。我趴在二层的栏杆上喝一杯血腥玛丽,不怀好意地想着如果没有了音乐,没有了酒精,这些麻木狂欢的人群又将如何释放自己无处安置的青春。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短信上说,转身向右,第三个包间。

我到了那里。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朝我招了招手。杭子!这边,等你好半天了!他大笑,起身靠近我,揽住我的肩头把我往包间里让,似乎亲密无间。

干爹!我喊,你别肉麻啦。有什么吩咐就直说,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男人!

他的话我从不敢违抗,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听从他。我和小寒至今所有的一切,全部是他的恩赐。

十岁那年,干爹第一次来到孤儿院。其他孩子都围着他争抢着他派发的玩具,只有我和小寒不理会他的善举,坐在孤儿院的角落里用树枝残杀着地上的蚂蚁。他来到我面前,我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没有丝毫讨好。

他却选中了我,提出要收养我。我对他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必须和我妹妹一起。

于是我和小寒一起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干爹身边,那是在我们决定要去乌斯怀亚港的一个星期之后。

干爹很有钱,但是平日里他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工厂保安。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套房子。他住二楼,我,小寒,还有另外两个孤儿住在一楼。一个叫磊子,大我一岁;还有一个叫小龙,与我同年。他们都很喜欢小寒,对她很好,但是小寒只跟随我。

我们一起在一所市郊的初中读书,毕业之后就没有继续上学,而是跟着干爹练习打枪。干爹参过军,有一手好枪法。在工厂上班时,第一次见到干爹竟然可以用工厂里的车床造出一堆奇特的零件,几下就组装成了一把手枪。这让我们都认为他是一名魔术师,都很崇拜他的戏法。

干爹是一名杀手,在圈内很有名气。他的房子他的汽车他的钱,都是用人命换来的。他下手稳准狠,从不开第二枪。我们跟着他练习射击,最开始是在市郊的农场里打兔子,他从不带我们去体育馆游乐园打靶打气球,他说人是活的!奥运冠军就算枪法再好也不一定能打到兔子!

干爹带我去算过命。算命的是个通晓星相的香港人,她说我是天蝎座的孩子,阴郁,冷酷,执著,最适合做杀手。干爹很满意这个结果,因为我入门最晚,进步却最快。

十六岁,我做了第一单生意。我第一次发现消音筒并不能完全掩盖声音,而是会发出一种沉闷的撞击声。每个人面对枪口的时候都是一脸惊恐,那个中年男子甚至跪下来求我放过他。我看着他倒在沙发上,血流了一地。然后我若无其事地拍下死者的照片,回去交差。

小寒知道我当杀手之后没有阻止我,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了。我用第一笔酬劳带她去游乐园把所有的东西都玩了一遍。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的时候,她出神地看着远处说,那座灯塔是不是和摩天轮一样高?

然后她要去荡秋千。她玩得很尽兴,在飞向空中的瞬间快乐地笑起来。她说还是秋千最好玩,而且不花钱。我推着她飞翔,一脸微笑。

小寒是个好女孩。

十八岁之后我完全出师,听从干爹的安排。他已经不再亲自出马了,我们三个师兄弟是他的左右手。而我,一直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在酒吧里,干爹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你年纪轻轻的,大有前途,何必要急着退休呢?还是趁着年轻多挣些钱吧。以后我会送你们出国,到时候别说是阿根廷,美国也一样住得起!干爹很体谅地拍拍我。

我笑,必须是阿根廷啊,他怎么会明白其中的原因。

对我们来说,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就好像照片中的这个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一脸媚态,张扬地对着镜头,左边脸颊下点着一颗硕大的痣。她姿态招摇,神情倨傲,只是目光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要杀她的人出的价钱很高。干爹说这是一块肥肉,他最疼我。

黑市上一双角膜的价钱很高。小寒多在黑暗中挣扎一天,我就多难受一天。

【3。雪都】

我背着一组鱼竿,带着渔夫帽住进了这片度假村的一家宾馆的十一楼。这是干爹为我订好的房间。因为我要杀的那个女子,就住在对面酒店。

我锁好门,打开装鱼竿的袋子,取出里面藏好的步枪零件。很短的时间内,一把步枪就漂亮地靠在我的肩头。这是干爹亲手为我打造的利器,配合最先进的消音设备。已经成为了我的好搭档。毕竟如今很多地方都装上了监控器,入室杀人的风险很大,远距离狙击已经成了我们这一行的趋势。在我看过电影《兵临城下》之后,我的目标就是做一名狙击手。

透过长焦相机,我清楚地注视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我凭直觉能看得出来,她的生活虽然富足奢侈,但是她的言行举止中总是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悲伤。黄昏里她驻足远眺的身影,让人觉得无限寂寞。

她有一个习惯,晚上睡觉前总会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张照片发呆,轻轻地抚摩照片中婴儿的脸,然后流下眼泪。

我从来都认为眼泪是虚伪的东西,但是看到她哭,我的心情也随之黯淡下来。

只是我的悲悯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瞄准好目标,在她看着照片陷入回忆的时候,缺口,准星,她,三点一线。我闭上眼睛,拒绝看见死神的微笑。

门铃响了。我第一反应是该死的,真不挑时候,九成是宾馆的服务员来推销商品或者介绍旅游项目。我没心情收拾枪支,大声地问,谁啊!?

然后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小龙。他说,杭子!是我,没外人!

我把门打开一条缝,拉他进屋,然后锁死房门。我一脸惊讶,因为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互不干扰。我瞪大眼睛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龙喘着气似乎很焦急,他说,干爹不知道的。我想求你一件事,就只有我们知道。

什么?你说吧。我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去,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杭子你知道吗?她手里的照片上的男婴,就是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戏谑地笑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跑到我这里来抒情?

小龙握着水杯说,我认得她脸上的痣,我三岁的时候被她丢在商场里。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她脸上的痣!

你确定?我说,她如果真的是你的母亲,那为什么要遗弃你?这么多年你受苦的时候她在哪里享福呢?如今你来可怜她,你觉得值得吗?我讽刺地说着。而且委托人的预付款我已经收了,你要我如何收手?

他哀求着说,我求求你,放了她。钱我给你,只要你放了她。你就说是她有所察觉,干爹不会为难你的。再怎么说,她是我的母亲,我就算恨她也不希望她死,你明白吗?我放不下,她可以遗弃我,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在我十八年的生命中,亲情始终是缺席的。我不认为小龙的理由站得住脚。何况我怀疑他能否支付得起那样一笔庞大的费用。我顿了顿说,你可真让我失望。抱歉我不能答应你,趁我还没有认为你在妨碍我之前,请你离开。

小龙掏出一盒烟,递给我,然后说,你吸一根烟。就给我一根烟的时间好吗?我只想再看看她。我同意了。但就在我点烟的那一瞬间,手机响了,是干爹。他说,让小龙接电话。

小龙愣住了,他不敢不接。我不知道干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小龙的脸色十分难看。几分钟之后,电话挂断了。我隐约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奔到窗口看过去,那女人已经胸口中弹,倒在了沙发上。

小龙面如死灰,蠕动着嘴唇失神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半晌才绝望地说,杭子,你赢了。

我知道,是干爹开的枪。而小龙给我的那盒烟里,一定浸着剧毒。他知道如果我死在宾馆里,他也不可能摆脱警察的追捕。但是他竟然不惜如此也要尝试挽救那个女人。

在我密切监视着目标的时候,其实我也被干爹密切监视着,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我知道干爹不会允许我失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小龙此时颤抖着捧着杯子想要喝口水。我冲过去,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杯子。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下毒的。

晚上,我们各自躺在床上。小龙问我,杭子,你恨干爹吗?

我很诚实,我说,恨。

小寒十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干爹带我们去打枪,把小寒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高烧而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小寒十五岁的时候,本来只是患了沙眼,然而干爹给她的眼药水却让小寒永远地失去了光明。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干爹的恩赐。在小寒失明之后我对他说,求你放过她。因为我发誓,小寒如果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我的命运,就是守护小寒,直到世界的尽头。

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这座北方城市总是会给我一种瞬间空白的感觉,天地空洞,白茫茫一片,一切好像都不曾真实存在过。我和小寒站在雪地里,她能够感受到雪花飘落在脸上的一片片凉意,然后她抬起头对我说,杭,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我现在成了你的累赘,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会生气地打断她,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我心疼的人,也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我许诺说,我会攒够钱带你去做手术治好眼睛。你要安心地等待我挣到足够的钱,安心地活着,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绝不!

这座人口数百万的城市,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城。因为小寒的存在才有了一丝意义。每个冬天我都会带她出来看雪,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城市,只有我们两个。自从在孤儿院,我和别人打架被孤立在一边,她却凑过来很小心很固执地与我拥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其实只有我们两个。

因此这城市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叫做雪都,那是小寒起的名字。

【4。天蝎森林】

对于我上次的失手,干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那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见过小龙,大家都心照不宣,继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干爹认为我这个人还是太心软,容易出状况。于是他吩咐磊子和我搭档,一起行动。这样的用意,我们也心照不宣。大家彼此监视,活在干爹的控制之下。

他是最狡猾的狐狸,而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供他驱使的走狗。

一年之后,我们接到了一单生意。这单生意让我们都觉得十分棘手。一开始我想拒绝,但是磊子说,对方来头不小,开出了极高的报酬。已经付了一半,我们成功之后再给余款。

我看着户头上一串长长的零,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后一单生意了。做完之后,我就有足够的钱给小寒做眼科手术,并且带她离开这里,去阿根廷定居。

这个任务就是杀死干爹。

我和磊子细细策划到深夜。然后我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掏出耳机,这是我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从和磊子搭档开始,我就离开小寒和他住在一起,在失眠的时候我会收听这座城市某个电台的广播。栏目的名字叫做“天蝎森林”。女主持人的声音很有磁性,温婉但是坚韧,有一种沧桑的空灵。她说天蝎代表着隐忍、炙热、压抑和疯狂。她细细地诉说着这个城市中发生的故事,让我觉得,其实我生活在这里,也可以拥有和那些陌生人一样的心情。听到她说起陌生人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双手一抓,仅是虚空。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角落,经历着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将悲伤和寂寞统统注入到我的胸膛里。于是我就爱上了这些陌生人,也依恋着那个深夜说话的女子。这和对小寒的感情是不同的,在小寒面前,我是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在这个声音面前,我只是一个温暖缺失无人理睬的孩子。

我们的计划十分简单。在一个节日去看望干爹,然后动手。

我们都坚信,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奏效。

那天晚上,我和干爹在他家里下棋,磊子去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饭。一盘棋结束之后,干爹低头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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