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 第175部分

　　　　玄光脸色一片惊愕，如果自己刚才继续往上冲，姬梦影只要敲出这五下钟声，制住自己的心神，然后射出手中的火枪，几乎就是必定被打中的结果。

　　　　远程射击的关键要领，在于射手心神稳定，而要让目标心浮神乱。

　　　　这两点，都是姬梦影的特长，她对于破灭人心，拥有着数之不清的手段。

　　　　因此姬梦影实是天下大宗师中，最适合狙击的一位。

　　　　五下钟声响起之后，整条石阶上的一切，似乎都突然变得缓慢起来。

　　　　姬仙云飞纵如剑光的身形尽管没有任何停顿，但在场所有人的眼里，都感觉到她“慢”了下来。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重压、一股巨大的引力，使得她的速度大为减缓。

　　　　但这还没有完。

　　　　“姬仙云，你动不了我一根头发，给我滚下去！”

　　　　姬梦影五下钟声敲完之后。哼出一声冷笑，在钟顶上又重重踹出一脚。

　　　　巨大的铜钟化为了黑沉沉的巨影，挟带着万钧力道的沉重威势，呼啸着罩向了姬仙云的头上！

　　　　五次钟响震荡心神在前，这座飞下的巨钟简直堪比一件洞天法宝。祭出之后就会必中。将扑上来的剑光收入其中，再骨碌碌地滚下阶道。

　　　　踢飞铜钟之后，姬梦影依然没有罢休。

　　　　她身影一翻。双足落到地上，手中的火枪已经稳稳地指向阶下。

　　　　若是冲上来的这道剑光，真能竭力侥幸抗住钟鸣的影响，躲过法宝的吞吸，那就再也不可能闪开这一枪的子弹。

　　　　姬傲剑此刻才发现，四姐前次瞄准大姐其实是有所保留，她当日只是单纯地射枪，没有用上其他任何辅助手段。

　　　　今日姬梦影居高临下，脚下有钟。手上有枪，占尽了天时地利，即使是大宗师向她主动出击，都是一件愚蠢之事。

　　　　玄光现在越发庆幸，自己幸亏先前半途留步，否则说不定不用中枪。就要被这座巨钟装了进去，一路滚下石阶。要是当众落到如此下场，简直比中上一枪还要耻辱。

　　　　朱紫衣看到了这一幕，也是皱起了眉。这姬老四虽然只是初入先天，但各种古怪诡异的手段。还真是难以化解。

　　　　若是与她为敌，绝不能给她发挥手段的空间，一定要立即近身杀了她。

　　　　大宗师都没有把握冲上山阶，姬仙云承受的压力更为巨大。

　　　　那五下钟响，已是让她的呼吸大为不畅，气血行走受阻。紧接着当头落下的巨大钟影，更是让她避无可避。

　　　　而那个黑色影子还端枪持立，稳稳地锁住了她的剑意。

　　　　这一把巨型火枪，姬仙云虽然首次看见，但刚才能够震慑全场，让天山剑圣心乱，自然也能推断它的威力，一定是足以重创甚至杀死大宗师的存在。

　　　　那一声冷哼传入耳中，姬仙云登时明白了这个魔女踢钟端枪的意思：

　　　　——乖乖站好，老老实实地随着大钟滚下去吧！

　　　　——你那天踢我下塔，今天我就要你滚下石阶！

　　　　没错，自家的老四，从来就是这么一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性子。

　　　　这些年来，姬仙云迟迟摸不到天人感应的门槛，心头自然郁结。

　　　　老三入了先天，老四也入了先天，每一次听说这样的消息，要说没有几分失落之意，那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老四，那天来找自己，一上来就嬉皮笑脸地说，“二姐，你是注定要杀妹证道的，我是来给你试剑的。”

　　　　这口气哪里是来帮忙，分明是来显摆。

　　　　你是大宗师就了不起啊？好像把准了我的命运一样，弄出这么一副恩赐施舍的嘴脸。

　　　　姬仙云越看越觉得她的样子欠揍，飞起一脚就把她踢下塔去了。

　　　　这货居然也能成为大宗师，天道何其不公！

　　　　可是“这货”报复心很强，装不了好人以后，居然在自己比剑之日，故意来和自己作对，还要当场讨还那天的旧债。

　　　　这座当头落下的巨钟，确实是躲不开的。

　　　　黑色的铜钟隆隆飞坠，巨大的黑影已经套住了姬仙云的身形。

　　　　——你要给我试剑，我就得用你试剑？你要让我滚下，我就得给你滚下？

　　　　——姬梦影，你不要以为一切都得按照你的意思走！

　　　　——你以为你是大宗师，就吃定我了？

　　　　——我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所有人的心中，忽然有一道剑光生起！

　　　　姬仙云终于出剑了，为迎接天山剑圣之战，蓄积的将近一年的剑意，已经爆发！

　　　　这座将她罩住的巨钟，虽然躲不开，但是斩得开。

　　　　当代剑神那本来如同冲开云霄的剑意，猛然化成了一股真正冲开云霄的苍茫剑气，出现在了所有人眼里。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地下，都被斩成了两半！

　　　　剑光上冲，巨钟如同纸片一般被劈成两半。剑光下贯，石阶上的整整一层阶梯变成了深洞。

　　　　这道纵贯天地的剑气，势头没有任何衰竭，轻轻一转，已经向山阶顶部的姬梦影当头劈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绝世剑客既然已经出剑，这一剑就必定会斩完为止。

　　　　姬梦影的手上依然稳稳端着巨铳，精神意境锁住对方，仿佛准备着随时一枪射断剑气。

　　　　但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她的枪里根本不会有子弹。

　　　　姬墨璃脸上表情被震得扭曲起来，嘶声喊道，“四姐！”

　　　　刚才钟鸣连响，巨钟飞坠，她还真以为四姐能够把二姐镇压下去。但瞬息之间，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姬仙云能够发出如此一剑，出剑时自然是没有任何保留，也没有办法做任何保留。姬梦影既不逃跑，也不设法抵挡，只是拿着空枪一动不动，这根本就是等死。

　　　　上方的青天一晃，仿佛突然塌下，从姬仙云身后压来。

　　　　姬瑶光看出了不对，四妹这分明是舍身要让老二证道。她飞身跃起，青天掌遥遥击出，希望从后引开姬仙云的注意，将剑光反向劈下。

　　　　紫光忽现。

　　　　如一日的初明时分，有无数的紫气蓬勃而出，托住了青天不动。

　　　　姬瑶光怒喝，“朱紫衣，你敢阻拦我的家事？”

　　　　朱紫衣寿眉飘扬，微微一笑，“小瑶光，你的两个妹妹也是当世高人的对决。武道之战，旁人不宜插手。”

　　　　姬瑶光又加了一掌，发力一震。身形却陡然倒退了回来，口角边沁出了一丝血迹。

　　　　朱紫衣纹丝不动，眼中却是忽然一亮。

　　　　姬瑶光果然受伤不轻，一旦以元功重重对拼，被天山剑圣造成的伤势就发作了起来。

　　　　如此说来，顾天池之前也是被五重天外天的掌法打成了积伤，当他发动九曲黄河剑时，即使心神未受干扰，掌伤一旦发作，也会让剑气在一定程度上变得散乱不纯。

　　　　他们两人都高估了自己镇压伤势的能力，或许对付宗师人物还没有大碍，但已经无力与大宗师抗衡。

第二百七十八章　放下剑道（）　
姬瑶光试图拦住当代剑神斩向四妹的剑光，但是被朱紫衣挡住。

　　　　那一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苍茫剑气，已经是稳稳斩下，淹没了梦幻一般的黑色人影。

　　　　姬墨璃顿时嘤咛一声，几乎要晕了过去。

　　　　剑光闪过之后，重重的烟雾渐渐散开，法海寺的山门已经不复存在，寺院的高墙上空荡荡地断了一截。

　　　　而原本对阵的两股强烈气势，其中一股也彻底消失。

　　　　黑色人影稳稳立在原地，天魔气息依然如同星辰天渊，从苍穹之上俯瞰全场，那杆火枪依然稳稳地托在手上。

　　　　当代剑神的气息，却已经完全没法感应。

　　　　各派高人心中惊疑：难道刚才姬梦影击出一枪，把当代剑神打成粉碎，渣都不剩了？

　　　　若是果真如此，姬仙云的剑气，在失去主控之后，就会像顾天池的黄河九曲剑失控泛滥一样，变得散漫混乱，自然伤不了姬梦影。

　　　　可是，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枪声响起？

　　　　莫非是枪声引发的空气冲击全被剑气卷吞了，音波没有能够传出来？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烟雾里传了出来。这个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浓浓的衰弱，浓浓的苍老。

　　　　白衣人影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从背上落下的一袭长发，也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彻底的白色。

　　　　姬仙云弯下了腰，不住地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到了后来，一股股的鲜血随着她的咳嗽，溅落到了地面。

　　　　她站在大宗师的气息面前，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心境，没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即使是简单的尘雾，也让她承受不了。

　　　　众人都惊呆了。天魔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就如此轻易粉碎了当代剑神的全力一剑，而且好像同时还废去了她的全部武功？

　　　　看来大宗师的真实本领，真是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朱紫衣轻轻摇头，玄光也微微摇头。他们知道。这绝不是姬梦影能够做到的。

　　　　姬瑶光看向了青天。不让自己的泪水被任何人看到，“二妹，你竟然自行粉碎了剑道？”

　　　　姬仙云终于停住了咳嗽。慢慢挺直了身体，淡淡道，“姬瑶光，你不必再担心我会杀妹证道了。”

　　　　姬瑶光道，“你要走的路，就这么放弃了？”

　　　　姬仙云道，“我累了，也很烦。以前是你，现在是姬梦影。一个个都觉得我是隐患，想着各种法子，抢着让我杀。”

　　　　姬瑶光欲言又止，叹了一声。

　　　　姬仙云接着道，“你们觉得我和顾天池一战，胜算太低。暗中帮我，这其实已经毁了我的剑道之路。”

　　　　姬瑶光道，“你在心境上，已经超过了顾天池。”

　　　　姬仙云道，“那不算数。不在公正比剑时杀掉一位大宗师，我如何能成道？”

　　　　姬傲剑心道：二姐的要求真高，要杀完整状态的天山剑圣，才肯算数。

　　　　站在姬仙云对面的姬梦影终于开口，“二姐，你刚才不留手的话，已经杀了我了。”

　　　　姬仙云道，“你站着不还手，我杀了你有个屁用。”

　　　　姬梦影哼了一声，“谁说我不会还手的，我正要使出绝招，你就自废武功了。”

　　　　姬仙云斥道，“扯淡！”

　　　　姬梦影开口欲言，忽然脸色一变，吐出了一口鲜血，全身飘渺的梦幻气质陡然消失。

　　　　姬仙云冷冷道，“我要是再慢一点点，你刚才就真的是把命白送掉了。”

　　　　姬梦影连吐几口鲜血，喘息道，“二姐，你刚才发出了那么强的一剑，斩开了我踢来的铜钟，难道你还没觉得自己迈过了那道槛？”

　　　　姬仙云道，“你现下不过是个水货，只要是大宗师都能破了你的魔音铜钟，我赢了你又算什么？”

　　　　姬梦影大怒，“谁是水货了？”

　　　　她说话稍一用力，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喘息道，“二姐，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右手？”

　　　　姬仙云觉得她话似有所指，一愣之下，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手。

　　　　这只手，还紧紧地握住长剑，一点也没有放松。

　　　　而且，剑锋依然没有出鞘。

　　　　姬仙云咦了一声，“原来刚才忘了先把剑拔出来……”

　　　　她说到一半，陡然住口，眼神中却不由透出了光亮。

　　　　姬梦影叹道，“二姐，你剑道上的桎梏，就在于你一直以为‘杀了大宗师，才能成为大宗师’，这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剑意无谓上了个剑鞘。”

　　　　姬仙云怔怔回想起刚才发出的那一剑，那是令自己极其满意的一剑，她在出剑之时也感觉达到了自己剑道上的极峰。

　　　　如果对手是天地五圣之一，或者是朱紫衣，这一剑斩出去以后，当场就能知晓和他们孰强孰弱。

　　　　可惜，对面只是姬梦影。

　　　　姬仙云在心底深处还是觉得她不足以和真正的大宗师相提并论，最后关头更是醒悟过来对方是在欺骗自己“杀妹证道”。

　　　　那一瞬间，姬仙云心中涌起了彻底的绝望：就算杀了姬梦影，自己多半也不能迈入先天心境。

　　　　……

　　　　算了吧，她已经成道了，今后前途无限。

　　　　自己已经在求道之路上落后了，若是不放弃剑道，这些妹妹只怕还会不断地以身相诱，想着要成全自己。

　　　　这是姬仙云撤去剑气之前最后的念头。

　　　　然而剑神此刻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剑，还根本没有出鞘。

　　　　姬梦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二姐，你只有放下自己的剑之后，你才会发现，自己有多大的潜力。”

　　　　姬仙云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在出剑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就没想要真正去杀姬梦影，所以只是带鞘斩出那一剑。

　　　　当惊世剑气斩过来时，对面的妹妹就知道她必定会最后弃剑。既然她都不舍得出鞘，怎么会杀了自己。

　　　　姬梦影又道，“其实你也根本没有放下你的剑道。”

　　　　更出乎姬仙云意料的。是她以为自己彻底放下了剑道，但是手中依然紧握长剑，根本没有放下。

　　　　姬梦影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就算我是个水货吧，可是我守在这里。刚才玄光和尚不敢冲上来。朱紫衣不敢冲上来，只有你冲上来了，连剑都没有出鞘。就能置我于死地。”

　　　　姬仙云摇头，眼中一黯，“如果你开枪了，我是冲不上来的。”

　　　　姬梦影道，“那你为什么敢冲过来？”

　　　　姬仙云道，“我既然出剑，生死就置之度外，为什么要怕你开枪？”

　　　　剑神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是最后关头却舍不得杀自己的妹妹。

　　　　姬梦影叹道。“二姐，你摸摸这把火铳。”

　　　　姬仙云有些纳闷，却见四妹已经把火铳递了过来，当下把长剑重新负在后背，伸手接过。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极为吃力。明显已是完全失去功力的模样。

　　　　这把火枪接近百斤，若是之前的姬仙云，自然不当回事。但现下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重枪一到手中，姬仙云的身体登时哆嗦起来。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众人只当她是接不稳重物，引发了伤势，岂料咳嗽之声一刻不停，片刻之后居然传出了相伴的笑声。

　　　　姬仙云大笑不止，一边咳嗽，一边发笑，一边吐血，怎么也停不下来，“就是这么一把火铳？”

　　　　姬梦影也陪着笑，也在吐血不止，“就是这把！”

　　　　两个女子就这么一直大笑，一直吐血，不知要笑到什么时候。

　　　　姬墨璃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就算二姐你发现这枪里没有子弹，也不必笑成这样吧？

　　　　姬仙云忽然一扬手，将火铳向背后扔了下去。

　　　　这把分量沉重、枪管可怖的巨型火器，仿佛已经成为了垃圾，就这么被随意扔下了石阶。

　　　　砰砰砰砰，火铳在石阶上滚落，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

　　　　天下各派的高手，脸色同时变得一片灰暗。玄光和朱紫衣的脸色，尤其黑沉。

　　　　这声音，清清楚楚，分明就是木头落地，每一次和石板撞击发生的弹跳尺度，也完全说明了材质。

　　　　姬梦影手上拿着的就是一块用木头刻成的假铳，外表刷了一层颜色似铁的黑漆。

　　　　姬仙云又在大笑，“就是这么一个玩意，把今天在场的人都吓住了？你用一块木头向顾天池比划，他就乱了心神？”

　　　　姬梦影笑道，“一点不错，我就是用这假玩意吓唬人的。”

　　　　姬仙云连笑带咳嗽，简直喘不过气来，“所谓大宗师的心境，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