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中原湖广与南直隶,扰乱四方,百姓望风而起,遥相呼应,动摇大明根基。南海伯俞国振。远居粤南,虎视眈眈,以窥天下之隙——此诚英雄开万世基业之时也。闯王声动八荒,纵横宇内,然而一战败则入山林。再战败则遁汉中,何也,只因不收民心,百姓未附也!”
“故为闯王计,当先据关陇,自古以来。关西多将,出雄兵,据有关西,进足以窥视天下,退足以割据为王。天时有变,则直接出函关挥师京师,天时平稳,则缓缓图取汉中,谋占巴蜀。秦国一统六国之略,今犹可用也!”
“欲据关陇,必收民心,欲收民心,必赈民饥。俞国振乡间小儿,犹能称雄南海,何也,唯其赈济饥民,故此流民归心,区区百万之民,便养数万虎贲之士!”
当初李岩的话语,又在李自成耳中响起,自两人在汉中群山中相遇,李岩献上这“陇上策”之后,彼此之间关系便极亲近。李自成信用李岩,不顾老弟兄的反对,直接将李岩提拔为将军,而李岩也不负李自成所托,编造“十八子、主神器”等谶语,传播于关陇中原一带。
其直接结果,就是来投靠李自成的人越来越多,他攻打州县时遇到的阻碍也越来越少。虽然张献忠这两年在南方杀来杀去,看起来已经成了各路义军中实力最强声势最大者,但实际上李自成知道,自己与张献忠已经渐渐有了区别。
“主公,百姓归心,正是扩军之机。裹挟来的百姓,一百个不如十个自己的兄弟,十个自己的兄弟不如一个训练的精兵。当初俞国振能以几百几千人屡屡破阵,靠的便是……”
李自成正想着的时候,李岩又走了过来,向他进言道。但李岩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了:“李岩兄弟,你动辄就提俞国振,据我所知,当初你便去过俞国振的新襄,你口里也总是说新襄治理得好,为何你当初不留在新襄,投了俞国振,他岂不更是你口中的明主?”
能当着李自成的面说出这番尖刻话的,只有刘宗敏这个铁匠。
他原本是李自成手下头号大将,可是随着李岩到来,这个头号大将的身份就有些动摇,他对李岩的嫉妒,几乎是不加掩饰,而李岩气度倒是宏阔,不与他争执。
“我是去过新襄,唯有去过此处,方知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方学会以商养战之术。”李岩微笑道:“若非如此,咱们兄弟就只有再如以往一般去抢掠,哪来的银钱充作军饷薪俸,又哪能用这米面粮食来收揽民心?”
李岩在新襄待的时间不长,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最大的体会就是新襄有钱。通过贸易,新襄赚取了巨额的利润,用这利润维持了精锐的部队。他找到李自成之后,再三游说,李自成便尝试着开通了通往漠北和漠西的商路。原本李自成手下就不少马贼出身的,这两条道路他们并不陌生,而他们抢掠来的丝绸和原本派不上用场只能砸掉的瓷器,竟然在漠北和漠西都卖出了好价钱,换来牛羊毛皮,再经过那些胆大包天的蜀商转手,便变成了银两绢帛。
这其中的利润,让强盗也不由得感叹,原来赚钱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至于我不投靠俞国振,我也不瞒各位兄长,我最初去是打着投靠的主意,大明快完了,天下需要明主,初时我以为俞国振便是这个明主。但到了新襄后,便听说他被朝廷封为南海伯,得了大明的爵位,我便知道,他这个明主也就那样了。”
“哦,为何如此?”就是李自成,也对这个好奇。
“得了大明爵位,他再起事,便是乱臣贼子,我李岩虽是不才,岂能从一个乱臣贼子?更何况他分明有自立的实力,却接受朝廷封号,实在是愚不可及,自此行事,处处受制于人。否则的话,以他崇祯十二年时的兵力,当时便可以提师入京,定鼎中原,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还要到倭国、吕宋去开疆拓土!”
众人听得大为畅快,纷纷都赞李岩说得好,就是刘宗敏,也一个劲地点头。闯王部下,与俞国振的仇怨结得可不轻,因此虽然这些年都没有再交手,但他们对俞国振仍然没有任何好感。
李自成神情却有些异样,他拉着李岩的手,笑道:“诸位兄弟,我还要与李岩兄弟商量一下,诸位兄弟先散了吧!”
打发走诸将,李自成盯着李岩:“李岩兄弟,咱们派去的人……应该到了吧?”
“已经是两个多月,应该到了,听闻如今从金陵到新襄,只有不要半个月的路程。”
“你说,俞国振对咱们的使者,会如何相待?”
“闯王放心,俞国振这人,第一恨的是建虏,第二恨的是流寇,如今咱们行事,已经是义军风范,他必不会为难。我又是托癸泉子道长出面关照,他在俞国振面前很有些体面,想来当得礼遇。”
“过儿为我侄子,我一直无子,颇有立过儿为嗣之念,这次若不是你说事关重大,我也不会遣他去。”李自成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
“正是主上视小将军如子,故此属下才建议遣他去,小将军要承接主上基业,不去新襄见识一番,今后如何与俞国振争雄?”李岩低声道:“便是主上今后有了嫡子,也需要小将军扶植!”
“是,你考虑的长远。”李自成口中这样说,独目中却仍然闪过忧色。
他担忧得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的侄子,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如今却在俞国振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从年纪上说,李过的年纪比起俞国振要大上一些,但当俞国振的目光盯住他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严厉长辈盯着的小孩儿一般。
“李过,一只虎?”俞国振盯着李过问道。
“在下匪号正是一只虎。”李过恭声道。
“你这一路来,定然很是辛苦。”
俞国振笑了起来,那种如山凌顶般的压力,少了一大半,李过悄悄松了口气,抬起眼看了俞国振一眼。
双方相距只有不足两丈,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桌,若是他此刻飞身上前,挺刃而刺,那么,李岩口中所说叔父争夺天下最大的障碍就将成为过往……
这个念头才浮起,李过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猛虎盯住了一般,身体几乎不能动弹了。
然后他注意到齐牛,虽然齐牛身体高大雄壮,但只要俞国振在,别人第一眼注意的肯定是俞国振,他反而显得不起眼了。
“还好,还好,蒙南海伯关怀,不胜感激。”李过只觉额头冷汗涔涔,他低声道:“从关西到金陵这一段最难,到了金陵反倒好了,上了南海伯的船,路上再无人敢盘查。南海伯威仪,在下总算见到了!”
“你是李牟,李岩之弟?”俞国振又转向随同李过一起来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人蜂腰猿背,行动矫健,一看就是一员悍将。他对着俞国振,同样没有丝毫气焰,而是恭敬地道:“小人正是李牟,家兄不止一次提过,南海伯乃当今第一等的英雄,要小人见了南海伯,替他问安。”
“唔……闯王遣你们来我这里,是想要什么?”俞国振一笑置之,直入主题。
第十卷五四二、半是英雄半为枭(二)
李自成在俞国振看来,只是半个枭雄。但就算只是半个枭雄,也不会万里迢迢派人来,只是向俞国振问个好。
更何况还有李岩在内。
癸泉子一直未曾说李岩来投的事情,新襄的情侦系统虽然侦察到了这个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历史上留下众多疑团,因此被当作其余来到新襄又失望离去的人一样,比如说,那位周钟,在新襄呆了一年半时间,终究还是北上去参加科考了。
直到李过、李牟作为李自成的使者,被飞隼号从金陵带来,并且找到癸泉子头上,癸泉子才惊觉,李岩从新襄失望而去后,竟然去投了李自成。他再和俞国振提起此事,虽然俞国振对于搜集历史名人的兴趣已经不如以前,但也多少有些遗憾。
李岩拥有一定的战略眼光,为人也比起一般的流寇要好得多,如果他留在新襄,锻炼几年便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地总督也不是不可能。
“我家闯王派我们一行来,除了向南海伯问安之外,还想与南海伯做一笔生意。”李过恭声说道:“如今中原、陇西一带,蝗旱连年,民不聊生,朝廷不管不顾,只知道催捐逼税,闯王不忍百姓荼炭,想寻南海伯购一批粮食。哪怕只是煮粥赈济百姓,能多活一些总是好的。”
俞国振得知李自成派人来寻他做交易,第一个念头,是李自成要找他买武器。
新襄武器之名,如今天下皆知。就连建虏,都拐弯抹角小规模地求购新襄武器。不过建虏知道他们在新襄是买不到的,因此他们的手段就是寻大明官兵以双倍价购买。比如说一枝虎卫乙型火枪,新襄卖给朝廷是十两银子,而建虏就出二十两银子。
这个发现被高二柱的情侦人员传回新襄后,当时新襄内部还引发了要不要停止与明廷武器贸易的争论,不过这争论随着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线膛枪出现而结束了——虎卫丙型火枪都要被淘汰了。何况是虎卫乙?
却不曾想,李自成竟然是派李过来买粮食!
俞国振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扬了扬眉:“姑且不说我会不会将粮食卖与闯王。就算我愿意卖,闯王付得起钱么,就算他付得起钱。这粮又怎么送到?”
“闯王准备率军东进,直逼凤阳,自然就在徐州一带交割粮食。请南海伯放心,闯王大军,绝对不会进入山东与皖南,便是南直隶,也仅是徐州一城,这也是为了方便南海伯船队顺运河运粮。”李过微笑起来:“至于钱财,闯王说了,南海伯心系百姓。粮价必不会太贵,虽然我们闯军较穷,砸锅卖铁凑一凑,也能买一些粮食,能多救一个百姓。便多救一个!”
“能多救一个百姓,便多救一个!”
俞国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笑了起来。
李自成身边果然有了高人指点,难怪这两年他行事与过去都不同了,劫掠的少了,经营地方的反而多了。
他算是看准了俞国振的弱点。
虽然说慈不掌兵。那是指在执行军法军律时不可心慈手软,但对上无辜的百姓,若还能无动于衷……俞国振在这个时代的挣扎,就不会是真的为了华夏的崛起,而只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了。
华夏的崛起,应当是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崛起,而不仅仅是一撮人的崛起。大国的复兴之路,应该是让每一个华夏儿女面前都有路可走,而不是一小撮人的富贵之路。即使一定要牺牲一些人,也应该是自愿牺牲,而不是被牺牲。
这是俞国振的弱点,却也是俞国振最强之处,正是因为他有这个弱点,他才没有立刻带兵北上将崇祯从皇帝宝座上赶下来——这样痛快是痛快,却只能在华夏制造更多的混乱。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个最强之处,所以来到新襄的百姓,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能用十二分的精力,顺着他指明的方向去努力。
新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原本历史上需要几十年才能完成的技术积累,靠的不就是这些百姓们的奋发图强么。
“我如何能相信,闯王得了粮食后会用于赈济百姓,而不是充为军粮?”
“闯王肯定会将其中部分充作军粮,但是可以保证,不少于一半会用于养民。”这些问题,来的时候李岩都有交待,因此李过回答得很快:“闯王自知无以取信于南海伯,故此让我与李牟为质,若南海伯发觉其中有不实之处,只管杀我二人就是。”
这又是一个让俞国振意外的条件,俞国振看着镇定自若的李过,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李牟,不得不承认,李自成在原本的历史中能做出推翻崇祯的事情,其心性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
即使这是李岩指点的,李自成能答应下来,也是非同小可。
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轻轻用指头扣着桌面。李自成与李岩究竟是什么打算,他还没有琢磨清楚,因此虽然他倾向于与李自成做这个交易,但又不得不慎重考虑。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华悠之敲了敲门,然后一脸怪异地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啊……”
俞国振看了这封信一眼,漂亮的字体,但署名却让他眼中寒芒闪动。
“大清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上。”
竟然是多尔衮给他的一封信!
这倒奇了,先是李自成派来了使者,接着多尔衮给他来了信,再加上一个前些日子又到钦州的钦使范闲,如果张献忠再派人来,那么这些使者可以凑成一桌打牌了。
俞国振向李过笑道:“二位远道来甚是辛苦,先安排二位休息一下,至于闯王的事情,容后再议……”
“南海伯,在下还有几句话,是闯王与李岩将军吩咐的。”李过听得这样就要打发自己离开,他担心俞国振采用拖延之术,因此开口掀出了底牌:“闯王知道南海伯需要人口,闯王可以将饥民送至徐州,请南海伯运回南方安置。”
“我知道闯王的诚意了,容我与几位先生商议。”俞国振道。
李过只能行礼退下,他们走后,俞国振问华悠之道:“这信是哪儿来的?”
“是建虏令朝鲜国转交的,刚刚由耽罗转来。”
“老将倒是没有写信说自己的意见,大约是他也有些发蒙了。”俞国振拆开信,那信封已经被拆过,证明安全人员早就试过其上无毒,因此他才敢如此拆信。
多尔衮的信中内容相当友善,说三年前在山东一晤,此后不敢相望,但因为分属敌国,故此未致问候。如今旧事已远,双方理当向前看,因此多尔衮说愿意与新襄商议朝鲜一分为二之事,并且还有一个建议,便是允许新襄的商品自朝鲜转口至大清。
“多尔衮这厮可比李自成难对付,除非李自成完全听李岩的建议,否则李自成还不是他的对手。”俞国振默默地想:“这厮寄信过来,莫非他嗅到了什么动向,或者说,是多尔衮与李自成都觉得,自己蛰伏一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
俞国振在新襄已经蛰伏了一年有余,自从崇祯十三年他击败了荷兰人与郑家的联军,将整个东海和南海都纳入新襄体系之下后,一年多近两年时间,新襄都没有大举动兵过。其中虽然也有小股的与外敌的战斗,总的来看,这近两年的时间是俞国振开始自己计划以来最为安稳的两年。
“请茅先生、小宋先生,请田伯光、顾家明、王浩然……”
俞国振点了一连串的名字,其中便有王浩然。当王浩然被找到时,他刚刚在参谋室里与同为参谋的几个伙伴进行了一场兵棋推演,因为兴奋,他额头都是细密的汗水,听得召唤,匆忙抹了一把脸后,便赶向了俞国振的办公室。
他不愿意留在研究院,而是志在从军,原本俞国振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明朝朱家的女婿,竟然真有一股狠劲,虽然年纪大了些,在体能上稍逊,但他还是坚持完成了虎卫的基本训练,在倭国、吕宋之战中还立下了功勋,去年更是在法显城击败了几位土著苏丹的联军,从而因功被召回,入了参谋室。
而王浩然对于身份的转换也极为自然,以前他与俞国振有一半朋友关系,但现在,他就是比较单纯的部下了。
他是第一个到的,然后宋献策这矮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再然后是在军营中的田伯光、顾家明。茅元仪最后到,不过众人都体谅他,知道他是腿脚不很好。
“很久没有这般开军务会了,想来大伙都要忘了吧。”俞国振看着济济一堂的众人,随着手中人才渐多,参与会议的人也多了起来,他办公室内的小会议室,已经有些挤了。他将多尔衮的信交给众人传阅,传阅过程中又说起李自成派人来的事情,还有范闲作为朝廷的特使来到新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