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黎笋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就在他在冥思苦想之际,水边上则是肉香四溢,架起的铁锅里,因为添加了各种香料,那肉味传得老远,便是守着这儿的中营军士,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直咽口水。
“这些蠢货,吃的倒是不错,竟然还有肉,日子过得比我们都好。”有人咒骂道。
“就是,凭什么官长回去睡着香喷喷的女人,我们却在这里陪着这些蠢货一起,还看他们吃肉?”
他们的小声议论,也传到了广南诸吏和水手耳中,有一吏大声道:“大伙都是为了佛主效力,分什么彼此,诸位兄弟,若是不嫌弃我们从广南乡下来,一起分享我们的美食吧,反正我们煮得也有些多了。”
“就是就是,一起来吃吧。”
七嘴八舌地招呼声响了起来,那两名军官再也弹压不住自己的部下,一个个都跑了过来。天气热,众人畔水而坐,大吃大嚼,当真痛快。
这些正营官兵,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全部背对着六艘粮船。
而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上了粮食,他在船中低声呼了一句,然后船上的粮袋子,被匕首无声无息割开,紧接着,一个身影从粮袋中钻了出来。
在他之后,一个又一个身影钻出,足有百人之众!
想不明白那广南小吏之语究竟是何意思,黎笋拍了拍脑袋:“那家伙……”
然后,他悚然而惊,广南小吏猜到了他会晾着对方,不但不事先弥补,反而显得极是期待,这证明对方是有意如此!
对方不想让他在今夜就接收全部粮食,又不愿意惹他生疑,所以采用了拒纳贿赂的方法!
那些粮食,有问题!
想到这,黎笋一跃而起,他身侧的小妾吓了一大吓:“郎官,有什么事情?”
“住嘴,少罗嗦!”黎笋只觉得额头汗水滚滚而下,他随便扯了衣裳草鞋,撒腿就向外跑去。
但是他没有证据,只有猜测,这种情形下,谁能助他?或许他就算是报上去自己的怀疑,惹来的也只会是嘲笑,而不是夸赞。
该如何去做,或者说,该找谁人相助?
他想到奉命守着的那些官兵,想到调这些官兵给他的人。
水师将军阮有进!
阮有进乃是佛主军师陶维慈的女婿,被陶维慈举荐给佛主,此后虽无什么特殊表现,但佛主对他甚是信任。这次少主北抗郑氏,佛主遣阮有镒等军中大将前往相助,独留水师将军阮有进于正营,对其能力和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当中,这个阮有进也确实颇有才能,在安南人里算是矮子当中拔高子,被后来的阮朝配享武庙,追封为安国公。
想到这个人,黎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就算是有什么问题,阮有进也应该能够解决吧。而且阮有进为人稳重,如果自己发现的疑点只是多心,他也会夸自己谨慎,却不会责怪自己多事。
想到这里,黎笋举起灯笼,向着阮有进的家奔去。
“这肉烧得不错,你们广南竟然还有这样的本领,我也想去广南见见了。”两个军官之一嘴里嚼着肉,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极是极,欢迎校尉来我们广南,若是来了,小人定然盛情招待……”
当应付这些正营官兵的小吏口中吐出“招待”这个词后,每一个阮家官兵身后,都伸出一只强壮的手,将人捂嘴往后一拖。紧接着另一个人的短刀就捅入其腰腹,还绞了绞,拔出后又在喉咙上划了一下。
转眼之间,二十余具尸体便倒在地上。
齐牛恶狠狠做了一个手势,这二十余具尸体又被拖着扔进了水中。看到这一幕,广南的那些小吏、水手们个个脸色都是惨白:这些明人行事果决,动手狠辣,解决掉二十余名正营精兵,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紧接着,齐牛口中衔哨,轻轻吹了一声,那些粮船都开始轻微摇晃,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家卫,从粮船上跳了下来。
在家卫都下来之后,几个安南人,扶着同样脸色不太好的阮福渶下了船。血腥味让阮福渶打了个喷嚏,然后他向着陪同在他身边的叶武崖拱了拱手:“叶将军,接下来该如何?”
叶武崖指了指齐牛:“当然是控制住王宫,再带着他去见老王。”
齐牛回过头来,对着阮福渶笑了笑,阮福渶却打了个寒战,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这个铁塔一般的“明国将领”时,心中总是慌慌得难受。
哪怕明知道,他在这里是来帮助自己的。
“好,那就随我来吧!”
福安府并不大,但规矩不少,好在阮福渶在此有内应。齐牛跟在阮福渶身后,穿过一条条泥泞肮脏的街道,路上几次遇到巡哨喝问,都被他们蒙混过去。
紧接着,他们来到了一片连绵的建筑之前。
“我在里面有一个小内官,他会替我们打开门。”站在侧门,阮福渶的心开始怦怦直跳,现在,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了。
话声才落,就听到王宫之中突然乱了起来,仿佛是一瞬间沉睡着的人们被惊醒了一般。叶武崖眉头一皱,即使他听不懂安南那鸟语,也明白里面发生的事情不对劲儿!
“破门!”他冷漠地说道。
来不及等内官开门了,现在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去,控制住阮福源!
齐牛嘿然一笑,然后用力一撞,那侧门就被撞开。正在这时,门里一声惊呼,一个人跌坐在地上。
“阮文甲?是本王,本王来了。”听得那声音耳熟,阮福渶道。
“啊,小主,你来了!”那吓得跌坐的人这才站了起来。好在如今宫中一片嘈杂,他的这点点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这是像园?”叶武崖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便向阮福渶问道。
“是,我的人便是像园里管着大像的,这里原本养着二十头像。”
“让你的人带路,控制住像园。”叶武崖毫不犹豫:“像园有多少军士?”
“有五十人看护……”
“我给五十人给你,一定要控制住像园。”叶武崖并没有对付过像兵,但他听先到的家卫说过,当初罗九河曾经用火炮轰这种庞然大物。想到火铳的弹丸都未必能穿透这种怪物的厚皮,罗九河就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先将这些东西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俞国振策划方略之时,当然不会遗漏言语不通这个问题,因此跟随他们来的,还有二十位居住在会安的明人,他们都精通大明官话和安南话语,被半请半强地弄来充当通译。当下便有一名通译,引着五十名家卫跟着那阮文甲,向着像园疾行而去。
其余人,则跟在阮福渶之后,直接奔向阮福源的寝宫。
第五卷二四九、明修栈道暗陈仓(一)
“你带兵连夜闯入宫中,究竟是何意?”一位内官大着胆子,指着阮有进喝问道。
方才闹得鸡飞狗跳,便是阮有进的人来到了王宫之前,他将王宫前门护住,然后便敲门求见。内官原本以为他是要兵变造反,见他态度还很恭敬,这个时候便喝问道。
阮有进跪了下去:“请通禀佛主,广南送来的粮食有些不对,小将带兵前来护卫,请佛主下令,授权小将彻查此事!”
他只说广南,但内官都是机灵的,明白他实际上说的是出镇广南的阮福渶。内官当然明白,佛主次子三子为了争夺这个继承人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隐约中还有人传闻,三子阮福渶与北边的郑氏都有所勾结。
因此,内官顿时慌了,他看着阮有进:“你先等着,待我禀报佛主!”
此事甚大,他不敢耽搁,飞快地跑了进去。正营虽然在民间被称为“王宫”,实际上规模并不大,阮氏兴起至今,也不过七十年,更何况这些时间里阮氏驻地屡换不停。所以他只穿过几重院子,便来到了阮福源的寝宫,但以他的身份,尚不能直接进入寝宫,只能在外再求人通禀。
过了一会儿,他被传进了里面,火烛之下,阮福源的面孔红得可怕,他一边咳嗽,一边示意内官将事情说清楚。
最初内官说阮有进带兵到了王宫正门时,阮福源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可当听到阮有进怀疑广南运来的粮食有问题时,阮福源顿时一愣,他正要说什么,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话又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安稳了些,阮福源道:“传我旨意,告诉阮有进,国家大事,不容父子私情,他尽管放手去做!”
那内官心中一凛,但不敢说什么,恭声应命,退出了寝宫。他再飞奔而出,可才出了一进院子门,迎头便撞上了一堵墙般的巨人!
齐牛一把拎住了这家伙的脖子,卡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后直接将他拎到了阮福渶面前。
“少国主,看看吧,这是什么人?”叶武崖笑眯眯地道。
“是门禁的内官,他这个时候怎么在这里!”阮福渶看着这人,撇了一下嘴:“杀了吧。”
一路过来,他们杀的守卫,少说也有十几个了,阮福渶此时已经觉得,还是将父亲的亲信杀尽了比较方便行事。
听得这个“杀”字,那内官拼命挣扎起来,满脸都是哀求之色,他是机灵的,阮福渶既然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整个正营都已经被他所控制,他已经取得了今夜这场变故的先机!
果然,看到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阮福渶又有些犹豫:“罢了,听听他说什么,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齐牛得了通译的翻译,松开了手,那内官跌在地上,顾不得别的,一把将阮福渶的腿抱住:“少国主,你可来了,刚才阮有进率军堵住正营大门,他说广南献上的粮食有异,请佛主授权予他,进行查处!”
阮福渶脸色发白,看了叶武崖一眼,然后道:“佛主如何说?”
“佛主为他蒙蔽,准了他的请求,正遣小人去传旨意!”
旁边的叶武崖听得通译译了这话,眼睛一转,突然心中又生一狡计。
在俞国振手下里,他是最出名的做事阴损,奇计百出,能偷懒的地方,他想方设法也要偷懒,能不与敌硬碰硬的,他也要想方设法回避正面对抗。
因此他说道:“国主没有为他蒙蔽,识破他称兵作乱之举,喝令众军将他拿下!”
阮福渶听得这句,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叶武崖帮他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主意,顿时大喜。
反正如今他带来的人已经隔绝了里外,到外头阮主说的是什么,还不由得他决定!
想到此处,阮福渶脑子顿时灵活起来,他色厉胆薄没错,但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特别是叶武崖都提醒到了这个份上。
叶武崖见他对着那内官喝斥,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那既是威胁又是利诱的模样却很容易看得出来。叶武崖微微一笑,这样就是对了。
不一会儿,那内官站了起来,阮福渶笑着向齐牛拱手:“还请这位将军跟在他的身后,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直接杀了。”
那内官嘟囔了一声,大概是说绝对不敢有异动。齐牛跟在了那内官身后,然后那内官、阮福渶,领着大队人便向着正营大门处走去。
阮有进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见那内官出来,还带着十几个人,看模样有几分像是宫内的卫士。其中最大个者,模样极是雄壮,因此阮有进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内官几乎汗都流了下来。
“佛主怎么说?”只不过阮有进虽然好奇,却没有猜想到,这大个子,竟然是阮福渶请来的帮手。
“佛主有令!”那内官看着阮有进:“你进前听旨!”
阮有进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跪了下来。那内官见他如此,当即大喝:“佛主旨意,阮有进私自举兵,夜入正营,图谋不轨,着卫士即刻拿下,就地正法!”
阮有进愣住了,就在这一刻,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那个可疑的大个子,他霍然抬头,正待大喝,可一只蒲扇般大的巴掌已经伸了过来,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脖子。
齐牛手腕发力,只听得“咯”的一声脆响,便将阮有进的脖子折断。他将阮有进还在抽搐的尸体扔在地上,而那内官回头看了看自己出来的地方,阮福渶大喜,已经跟了出来。
就在这时,阮有进带来的士兵之后,黎笋凄厉地叫了起来:“逆贼,是逆贼阮福渶!”
他眼尖,认出了阮福渶。原本阮有进将他也带来,是以备佛主询问所用,他脑子较灵活,看到这一幕,顿时明白了正营之中已经发生了什么。
阮福渶目光顿时一乱,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看了看叶武崖,叶武崖做了个手势,顿时家卫们猛冲了过去。
阮有进带来的士兵中,倒不完全是他的亲信,他毕竟是海军校尉。那些亲信听得黎笋的尖叫,反应过来后也拔出武器。但论及近身格斗,齐牛带着的教导团模范伙,不敢说是此际全世界第一,却也绝不是这些猴子般的安南人能比得上的。他们摧枯拉朽般,从安南人的大队中冲了过去,等他们收住脚步,凡是胆敢举起武器者,已经尽数横尸当场!
这种完全一边倒的战况,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就是阮福渶本人,也目瞪口呆。
他觉得这群明人是精锐,但也认为自家正营中奇的精兵,也可以与之相抗,却没有想到当两者真正相遇之际,安南精锐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这和数量有关,叶武崖发出命令之后,百余名家卫同时动手,而安南人中大多数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四五十人动手。这也与双方所长有关,俞国振对于近身格斗非常讲究,从他对历史的了解来看,虽然火器取代冷兵器是趋势,但在这个过程之中,很长时间内,最后的白刃战、肉搏战,仍然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阮有进一党已经尽数伏诛,还有谁意图作乱?”在叶武崖的示意下,一个通译厉声喝问。
阮福渶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对,对,谁还有意作乱,一律正法,一律正法!”
“若是愿意为平乱出力,明日自有封赏!”叶武崖有些无奈地又让通译道。
“对,对,明日自有封赏!”阮福渶简直就是一只应声虫。
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之下,那些正营卫兵都降伏过来。阮福渶毕竟有佛主三子的身份,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是为阮福澜还是阮福渶效力,差别并不很大。
见外头的局面已经控制住,叶武崖拉着阮福渶,回头又向齐牛做了个手势,齐牛大步过去,将阮有进的头砍了下来,拎在了手中。看到这一幕,阮福渶咽了咽口水,非常自觉地跟着叶武崖又回到了正营之内。
“现在该去见一见你父亲了。”叶武崖道。
阮福渶狠狠点了点头,外头已经控制住,那么现在只剩余最后一步,控制住他父亲。可等他们到了阮福源寝宫之前,阮福渶又有些犹豫,多年以来形成的敬畏,让他这个时候畏缩不前。
“进去吧。”叶武崖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轻轻推了阮福渶一把,阮福渶咬了咬牙,迈步向前。
自有宫人前来喝问,却被家卫迅速控制,然后,阮福渶便踏入寝殿之门。
阮福源端坐于榻上,见到见来的是自己这个三子,神情有些惊讶:“阿渶,这一次,你似乎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听得父亲带着讥讽的话语,阮福渶心中顿时狂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处处表现都不逊于兄长,可是父亲就是瞧自己不顺眼!
“请佛主宽心,阮有进图谋不轨,引兵围正营,已经被儿子平定。”他冷冷地抬起眼:“只是阮有进叛乱勾连甚广,还请佛主赐印玺,让儿子彻底查明此事,将所有叛逆都处死!”
这番话,是叶武崖早就教给他的,他心中气愤,说起来毫不结巴,仿佛就是他自己的意思一般。
第五卷二五零、明修栈道暗陈仓(二)
阮福源眉头微微一扬,看着自己三子的目光,带着更多的惊讶。
这个儿子,一向色厉胆薄,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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