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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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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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释虞亲自出来迎接,不拘礼节,拉着“妹夫”的手,引到厅内,“妹妹一路上累坏了,怎么都不肯起床,妹夫别介意。”

    “她年纪还小,应该多休息。”

    张释虞年纪也不大,昨晚接受周刺史宴请,看上去却是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倦意,路上的劳尘真的一洗而空。

    “妹夫这些天在哪奔波?我还以为你会在很远的地方呢。”

    “世子让乔之素留我,难道不是早料到我会在邺城?”

    张释虞微微一愣,笑道:“我是瞎猜的,向乔之素说‘如果妹夫在邺城就留一下’。”

    徐础也笑笑,将自己逃出东都之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除去私人交谈的内容不提,对所到之处并无隐瞒。

    “沈家老大竟然出卖妹夫!”张释虞最在意这件事,露出怒容,“从前在东都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沈老大,他一副看上去很严厉的样子,其实没有主见,是根墙头草。不仅是我,其他人也都不喜欢他,万物帝曾经当着大家的面说,沈家儿子若是个个如此,他对并州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沈聪随侍皇帝多年,连佞臣都没当上,只在工部挂个闲职,确实比较失败。

    徐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对我客气极了,托我给世子带话,还有一份礼物。”

    张释虞看向桌上的小箱,“这不是妹夫的啊?”

    “我的礼物与之一比,全都暗淡无光,所以没敢带来。”

    张释虞动手打开箱子,一见到里面的佛像,动作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双手轻轻取出,慢慢转动,欣赏多时,“它可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中土之物。”

    “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我不太懂这些。”

    “沈家还真有宝物。”张释虞将佛像重新放回箱内,“这的确是一件珍贵的礼物,但是只能送给太皇太后,别人没有这个福缘。”

    “沈聪希望凭此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

    放好佛像,张释虞又变得随意,笑道:“沈家反形昭著,马上就要与官兵交战,沈大却要‘投降’朝廷吗?”

    “算是归顺,而且他愿意为朝廷做任何事情,他说是任何事情。”

    “包括杀死造反的父亲和弟弟?”张释虞有什么想法总是直接说出来。

    “应该是吧,对他来说,这算大义灭亲。”

    “嘿,好一个大义灭亲,无非是看到官兵获胜,沈家前途渺茫,所以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妹夫,你说这样的无耻之徒朝廷能要吗?”

    “这种事只能由朝廷决定。”

    “呵呵,估计会要,反正朝中的无耻之徒已有不少,大家气味相投,谁见谁也不必脸红。唉,咱们说他干嘛?妹夫算是传过话了?”

    “嗯,沈聪的话大概就是这些。还有一些人希望投向朝廷,但我没记住姓名,另有一些人,让我劝说世子与济北王自立。”

    “自立什么?”

    “自立当皇帝。”

    “哈哈,外面的人现在是不是看谁都像皇帝?”

    “总之大家都不喜欢过去和现在的皇帝。”

    张释虞神清一暗,“为报刺驾之仇,妹夫知道东都迄今已杀死多少人?”

    徐础摇头,他在河北很少听说东都的消息。

    “八千人。”

    “八千人!”徐础知道小皇帝有点嗜杀,对这个数字还是感到惊讶。

    “至少八千人,光是广陵王的家人、奴仆、旧部,就有近千人被杀,其他受牵连者不计其数。”

    “小皇帝这是……”

    “为万物帝报仇只是一个名义,陛下喜欢看杀人,梁家投其所好,并趁机除掉朝中的对手。”

    “楼家……”

    梁太傅与大将军有仇,徐础还是不能对楼家无动于衷。

    “大将军交出妹夫,也没让楼家重得朝廷信任,子弟皆被召回,大将军也已进城,说是待用,其实是被软禁在府中。梁家没对大将军下手,是怕激起外面的兵变,但这是早晚的事情。”

    徐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妹夫在外面看到的是天下大乱,我在东都看到的却是朝廷自掘坟墓,如今人人自危,若是闭口不言,或是远赴它乡,只剩寥寥数人还在尽力挽救朝廷,但也各自心怀鬼胎,并非真心想保住张氏。”

    徐础打量张释虞。

    “怎么了,妹夫?”张释虞低头查看身上,没发现问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世子的口才、见识大有增进。”

    “是吗?”张释虞的笑容还是孩子气居多,“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何不请欢颜郡主出来?大家面谈,省去传话之烦。”

    张释虞一愣,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妹夫知道了?”

    徐础点头,“欢颜郡主什么时候到的?比世子早些吧?”

    张释虞更加尴尬,“原来妹夫什么都知道,我就说瞒不住你,欢颜半个月前就来了……我去请她出来。”

    张释虞起身向外跑去,蹦蹦跳跳地还是个孩子,忽然止步转身,“妹夫的一个弟弟跟我一块来的,要见吗?”

    “哪个?”徐础担心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弟弟。

    “就是欢颜要嫁的那一个。”

    “哦,二十三楼矶。”

    “对,骁骑校尉楼矶,楼家出事,他的婚事也被耽搁……”

    “我已改姓,不想再见楼家人。”徐础干脆地拒绝。

    张释虞笑笑,“随你。”

    张释虞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仍是独自一人,笑容比走时还要尴尬,“欢颜不来,还把我训斥一顿,说我被妹夫诳了。妹夫,刚才你是在诈我的话吗?”

    “我只是……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哈哈,果然是诈我。好吧,论这种事,我比不上你们两个。可她不肯出来,只好还由我传话。”

    “请说。”

    张释虞坐下,调整神情,尽量让自己严肃些,“妹夫的罪名可以洗刷干净。”

    “刺驾的罪名?”

    “对。”

    徐础看看自己的双手,仍清晰记得将匕首刺向万物帝时的场景。

    “我没事,妹夫也没事。”张释虞更是记忆犹新,当时三人刺驾,邵君倩已死,只剩下他二人。

    “条件呢?”徐础不认为刺驾是项“罪行”,但是没有争辩。

    “重回朝廷,既不是投降,也不是归顺,是回到你该有的位置上,没有罪名,也没有禁锢,你可以尽情施展拳脚,建功立业,平定天下,一遂胸中之志。”

    “欢颜郡主能承诺这些?”

    “她只是建议,做出承诺的是父王与我。”张释虞稍稍扬头。

    徐础不吱声。

    “妹夫不信我吗?”张释虞又没沉住气。

    “济北王与世子的志向是什么?”

    “我拿妹夫当自家人,也相信妹夫不会随意泄露——父王要在邺城另立新君,大赦天下,免除从前的一切苛政、乱政,包括禁锢之令。”

    “立谁为新君?”

    “万物帝有十一个儿子,太子登基,其他人在宫中下落不明,但是有一个被太皇太后保护起来,悄悄送到父王这里,又由我带到邺城。”

    “还是个小孩子吧?”

    “嗯,不大,三岁多点,能走路、能说话。”

    原来队伍中隐藏的人并非小皇帝,而是更小的皇子。

    徐础叹息一声。

    张释虞诧异道:“妹夫不肯接受?免除禁锢,匡定天下,这不是妹夫一直以来的志向吗?”

    “请转告欢颜……郡主,非我不知好歹,但以外人观之,另立新君之计必难成功。”

    “怎么会?小皇子我已经带来了,很快父王就会保着太皇太后一块来,冀州兵也已同意拥立新朝,万事俱备,何忧不成?”

    “让我考虑一下。”徐础不想将话说得太透。

    张释虞大失所望,“我还以为妹夫肯定会……你考虑吧,等到新君登基,你再改变主意也来得及。”

    徐础起身拱手告辞。

    “妹夫留下一起吃个饭吧,不谈朝政,专心喝酒。”

    “的确是很久没喝过东都的酒了。”

    酒菜简单而精美,两人喝得尽性,张释虞几次想要再劝徐础“重返朝廷”,未得回应,只好作罢。

    饭后,徐础前去拜见刺史周贯,这是昨天约好的会面,结果却遭到婉拒,周贯托病不见,据说是昨晚刚受风寒。

    十几路使者在南忠坊里明争暗斗,都不知道邺城与冀州诸将已经选好主人,只是秘而不宣。

    徐础在仆人的引领下出府,心里不停琢磨,在另立新君这件事中,欢颜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她看没看出来这项计划的巨大破绽?

    前方有人迎来,微笑拱手。

    徐础看着眼熟,于是还礼,脚步却没停下。

    那人笑道:“十七哥别来无恙。”

    徐础止步,“二十三弟,许久不见。”

    离府门已经不远,仆人告退,楼矶走到近前,“十七哥流落江湖,家中人都很担心,父亲、母亲更是挂念不已。”

    没有比这更虚假的话了,徐础笑笑,“在下不孝,已改随母姓,不劳楼家人操心。”

    “十七哥忒绝情些,倒不怪你,先绝情的是楼家人。”

    徐础拱手,“人各有志,无所谓绝情与否。请楼公子代我向大将军、兰夫人问安。”

    “十七哥……徐公子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请说。”

    楼矶请徐础走出几步,观察附近无人,小声道:“父亲并非你所想象得那样无情,他愿保新君,但是提出条件,济北王、湘东王必须将你召回朝廷,他才愿意重新出山,替新朝掌兵。”

    徐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却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第一百零一章 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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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聪和郭时风早已等候多时,沈聪更心急些,见到徐础,一个箭步冲上去,“怎样?”

    “礼物与话都已送到。”

    “虞世子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徐础隐瞒张释虞对沈聪的评价。

    沈聪很失望,但还不到绝望的地步,“这么重要的事情,世子不会托人带话,肯定……”

    沈聪跑出客厅,回自己的住处等候消息。

    “形势不妙?”郭时风看出徐础神情不对。

    徐础已经答应张释虞会保密,转而问道:“孟津那边又有消息吗?”

    “只有朝廷的兵报,全是大捷,也不知道降世军有多少人够官兵屠杀。”

    这样的消息至少表明降世军仍然存在,徐础稍稍放心,坐到郭时风对面,给自己倒杯茶,默默品饮,直到两杯茶之后才开口道:“群雄问鼎,郭兄觉得谁会夺得天下?”

    “础弟怎么会问起这种事情?”

    “前路茫茫,真心求问。”

    郭时风向来摇摆不定,徐础实在是无人可问,才会向他开口。

    郭时风笑了笑,“说是群雄,其实就那么几个人,我可以随口点一个,以后实现了,础弟会以为我料事如神,没实现,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实话实说,眼下这种情况,便是神仙也无法预料,不止是你我,天下人都在参与一场豪赌,不知有多少人会输得精光,甚至丢掉性命,又有多少人会无本获利,一步登天。”

    “郭兄说的是真实话。”

    “对你,我没有撒谎的必要。眼下是风云激荡、一日数变的时候,大起大落,有人不会习惯,有人却如鱼得水,上蹿下跳,欢实得很。”郭时风笑着指向自己。

    徐础忽然心中舒畅,拱手道:“多谢郭兄开导。”

    有些话徐础不能说,郭时风也不逼问,起身道:“础弟休息吧,接下来咱们可能要走不同的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碰到。”

    郭时风要执行刺杀计划,徐础心中不赞同,却没有表示反对,也不打算透露给张释虞。

    “风波险恶,郭兄小心。”

    郭时风走后没多久,江东的王颠登门拜访,他是来告辞的,“冀州不肯借兵,我在这里已耽误得太久,还是回吴州吧,求人不如求己,明天我就走。”

    徐础对吴国故地总是有一份感情,说道:“江东形势究竟如何?王兄若能以实相告,或许我能出点主意。”

    徐础太年轻,听到他的话,王颠笑了,“多谢,江东……很复杂,徐公子若是愿意亲往一趟,凭你的出身,或许能帮些忙,如果只是出主意——我没有轻视徐公子的意思,但我们真的不缺主意,只缺兵。”

    虽然遭到拒绝,徐础却不肯放弃,直接道:“七族为何不为广陵王报仇?”

    王颠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七族乃吴国遗士,以匡复故土为己任,受广陵王欺压已久,为何要替他报仇?”

    “江东将士多为广陵王旧部,与之讲和,则可迅速平定吴州,以图中原,与之不和,则内斗不已,即使是数年之后匡复故土,也没机会问鼎天下。”

    王颠笑着摇头,“徐公子以为七族当中没人想到这一层吗?非也,早有人提出建议,只是……无法施行,一说到讲和,七族就会争吵不休。总之此计不妥,但是多谢徐公子关心。”

    江东七族显然缺一位强大人物,徐础无话可劝,拱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位姓宁的将军日后带兵前往江东,希望王兄劝七族接受此人,他也是江东人,多年前阖家迁至秦州。”

    “降世军?”

    徐础点头。

    宁抱关在降世军中间威名显赫,外人知道他的却不多,王颠嗯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我会注意的。”

    宁抱关若是命丧孟津也就算了,若是真能带兵过河跨江,哪怕麾下只有一千人,江东七族怕也不是对手。

    徐础只能劝到这一步,送王颠到大门口。

    街人有人在奔跑,大声道:“降世军投降了!官兵北上,晋阳兵支撑不住,快要溃散……”

    不知此人的消息从何而来,王颠脸色一变,“不等明天了,待会我就走,徐公子真的不想去江东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在这边有事情未了。”

    王颠拱手告辞。

    想要离开邺城的人不只一个,徐础站在大门口,眼见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呼朋唤友,叫上随从,牵马往坊外走,贿赂守坊的黄师父,不惜代价要尽快离开。

    徐础回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从孟津带来近百名降世军士兵都在惊慌地看着他、望着门外。

    “朝廷消息不实……”徐础总得说点什么。

    “但是降世军战败总是真的,怎么办?咱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干脆分东西散了吧,徐公子拿大头儿,我们分点儿盘缠就行。”

    “再等三天,我一文钱不要,全分给你们。”徐础只能想出这个主意。

    士兵们稍显稳定,再三确认只等三天之后,慢慢散去。

    谭无谓的计划应当可行,徐础盼望着孟津那边会有转机。

    天黑之前,南忠坊空了一半。

    次日一早,徐础惊讶地得知,郭时风与沈聪竟然也离开了,不辞而别,径回应城,原定的刺杀朝廷使者的计划就这么无疾而终。

    朝廷兵报虽然不尽可信,终归是条消息渠道,想看一眼兵报抄本,只能花钱收卖黄师爷。

    各方使者提前离开邺城时,黄师爷就已大赚一笔,胃口增加不少,从徐础手里接过一小包礼物,居然没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而是当面打开查看,确认里面都是值钱的珠宝之后,才笑着点头,递过来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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