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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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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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释虞的一个妹妹正在傻笑,被另两人的笑声惊得暂时清醒,呆呆地问:“你们在笑什么?”

    “我笑天下人可笑之处。”欢颜举杯一饮而尽。

    “我笑天下人竟无可笑之处。”楼础也一饮而尽,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张释虞的妹妹不肯落后,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不等开口,直直地趴下。

    “你要娶的人可能是她,她,还有她。”欢颜连指三人,其中一位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抽泣,像是刚刚受过冤屈。

    楼础凑过身来,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一个也不想娶。”

    欢颜昂起头,“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我们都是坏女人?”

    楼础摇头,“因为……因为……我知道这是陷阱,谁嫁给我谁会一块倒霉,哪怕只是定亲,也会受到牵连。”

    “我不怕……我们不怕受牵连,恣意妄为就是我们的名声。”

    楼础还是摇头,但是清醒重占上风,更多的话不敢再说,问道:“陛下为何对你们如此宽容?”

    “陛下说了,天子天子,不能号令天下反而受制于人,算什么天子?小时候,讲经的老学士总是讲这个理应、那个不可,陛下稍大一些之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登基,绝不接受礼教束缚,相反,自己要给礼教定规矩。”

    楼础相信这是皇帝能做出的事情,“原来如此。”

    “陛下又说,礼教其实是个好东西,天子要用它御下,而不是自缚手脚,宗室当中,也只有最亲近之人,才有资格违背礼教。”

    “陛下喜欢少年人。”

    “嗯,因为陛下少年时受过许多苦。”欢颜略略歪头,“知道吗?一谈起陛下,你和世俗之人没有区别,都在想方设法揣摩陛下的心意。”

    “这不正是陛下的期望吗?”

    “不是我的期望。”欢颜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又放下,幽幽道:“我们是在皇帝庇护之下被惯纵出来的人物,拥有别人梦想不到的恣意,却不知道拿这恣意做什么,无非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可我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恣意之人,万乘之威不足以夺其志,江湖之苦不足以变其心。”

    “或许有。”楼础不觉也是悠然向往。

    两人默默相对,目光分别盯着不同方向,楼础举杯,欢颜也举杯,都不说话,同时饮下,同时发现杯中无酒,同时微微一笑,同时放下杯子,然后继续发呆。

    外面响起传更的梆子响,欢颜连试三只壶,又倒出两杯酒来,微笑道:“还没谢过楼公子。”

    “谢我什么?”

    “你将让强谏的机会让给我,为此惹恼了长公主,她觉得你两面三刀。”

    楼础笑了两声,举杯道:“你强谏过了?效果如何?”

    欢颜喝光杯中酒,“陛下嘲笑我,说我太想当男儿,必是当初投错了胎,还说他会考虑我的话,但他不会,我知道,陛下根本没将我的话当真。”

    “陛下没有发怒,已经是对你的宽容。”

    欢颜摇头,“那不是宽容,那是……轻视。陛下对我们所谓的恣意,就只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真正不受礼教束缚的恣意,只属于陛下一个人。”

    楼础没法回答,想给两人斟酒,结果桌上七只酒壶都是空的。

    “我真傻,我们这些人都很傻,以为能够与陛下一样恣意,其实是一群小小的弄臣,还不如自小受到管束,早早明白尊卑之别。”

    欢颜眼圈一红,似乎要哭,楼础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她。

    “怪不得姐妹们都说你一无是处,连哄人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写文章挑别人的错吗?”

    楼础想了想,点头道:“我只会这个。”

    “哈哈,好,你来挑挑我的错。”欢颜没有流泪,笑容重回脸上。

    “郡主……时常忘记自己郡主的身份,殊为不智。”

    “没意思,任何一个读书人都能挑出的错,也是我们这些人都有的问题。”欢颜不满意,强迫对方说真话的样子,与皇帝倒有几分相似。

    “郡主名过于实。”

    “你觉得我不配当郡主?”欢颜有点好奇了。

    楼础摇头,“郡主只是称号,郡主常说‘恣意’,这两字才是你的名,郡主仰而求取,每每不得,因此心神疲惫,常如囚徒,受困于囹圄之中。此乃我所谓的‘名过于实’,郡主……”

    “别说了。”欢颜大声道。

    楼础的醉意消退三分,起身拱手道:“夜色已深,明天还要迎王,郡主也早些休息吧。”

    欢颜抬头看他,脸上露出歉意,“诸王回京,我们连表面上的这点恣意也会被夺走,今后再不能与楼公子饮酒谈论。”

    “不受万乘之威、江湖之苦,怎知恣意之心是真是假?”

    “也对,让我最后敬你一杯。”

    酒都喝光了,欢颜递过来一只空杯,“以无酒之空杯,敬无实之恣意。”

    “以求实之心境,敬高己之空名。”

    两人做出饮酒的动作,扔下杯子,各自转身,楼础走出房间,再不回头。

    次日一早,楼础被乔之素推醒,用冷水连洗几遍脸,又让仆人全身按摩,以消酸痛,等到上马时,楼础觉得好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沉重。

    十里亭外,数座彩棚已经搭好,各家仆人正在忙碌,主人或躲在车里,或立于树阴下,等候济北王的队伍。

    张释端等人昨晚喝多了酒,全都在车里不出来。

    楼础无聊,骑马驰上附近的一座小丘,极目远眺,望见一座连绵不断的军营。

    乔之素跟上来,说:“五座西征大营,这里是其中之一。”

    “朝廷定下日期了?”

    “半月之后。”

    “到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当然,大将军亲征,秦州叛乱旬月可平。”

    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楼础笑笑,不再多说。

    亭子那边传来马蹄声,乔之素道:“宫里也派人来了。”

    他说得没错,数十骑从洛阳方向飞驰而来,旗帜飘扬,只能来自皇家。

    两人驰回原处,看到邵君倩正与兰镛谈笑风生,从邵君倩身上看不到半点受皇帝责备时的窘迫模样。

    乔之素跳下马,远远地拱手行礼,笑道:“邵先生亲来迎接,陛下必是想念济北王甚矣。”

    楼础也过来相见,因为不太相熟,只道:“邵先生辛苦。”

    兰镛朝楼础微点下头,目光却不看他,向邵君倩拱手告退。

    剩下三人互道寒暄,乔之素很快也识趣地离开,邵君倩请楼础走出几步,远离人群,小声道:“我昨天刚见过大将军与中军将军,又谈了谈那件事情。”

    “父兄做主,楼家上下唯马首是瞻。”

    邵君倩曾口头传达皇帝密旨,希望大将军暗中除掉冀州的皇甫家,楼础一直在外,几天不了解进展。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大将军对这件事似乎不太热心。”

    “大将军临敌数十万,尚且镇定自若,当然不会表现得太热心。”

    “哈哈,那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楼公子,请再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走出一段距离,邵君倩道:“伴君如伴虎,楼公子看到了吧?”

    “如此方显臣子之忠。”

    “哈哈,说的是,就怕臣子有忠君之心,却没有忠君之命。”

    “邵先生最受陛下宠信,天下人谁不羡慕?”

    邵君倩向远处的人群望了一眼,“我自己就不羡慕,每日里战战兢兢,提着脑袋进宫,怀着死心出宫,难以为继,难以为续啊。”

    邵君倩的话越说越不对路,楼础道:“邵先生之忠,昭如日月,陛下聪睿,必然看在眼里,断不会亏待邵先生。”

    邵君倩嘿嘿冷笑两声,冷冷地说:“刺客洪道恢,在被抓的第三天,其实就已招供。”

    虽然早有预料,楼础还是吃了一惊,强作镇定,“那就该立刻抓捕同党,以安人心。”

    “同党太小,背后只有一条大鱼,陛下不太满意,想钓更多、更大的鱼。”

    “陛下神武,非常人所及。”

    “我说的小鱼,其中一条正是楼公子。”

    “我?身为大将军之子,免不了会受恶人诬告。”

    “你不信我?哈哈,没关系,楼公子不是要唯父兄马首是瞻吗?等你回京,多与大将军、中军将军聊聊,然后咱们再谈。”

    楼础正要开口,远处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叫道:“济北王殿下到了!”

第三十七章 信与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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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有十多个儿女,济北王年纪并不大,刚刚三十出头,与皇帝容貌颇为相似,身躯肥胖,比不了大将军和中军将军,却比皇帝大出整整一圈。

    早年间他也曾流连于马背之上,醉心于谈武论兵,跟随父亲远征近讨,自从当今天子登基,济北王的尚武之气消失殆尽,唯有身躯被酒色吹涨得越来厚重。

    他坐在马车上,先见皇帝的使者邵君倩,次见他与亲近诸王留在京中的儿女,最后接受楼、兰两家的迎接。

    礼仪官引见,楼础与兰镛上前,同时敬酒三杯,致以父兄的问候,邀请进入自家的彩棚品尝接风宴。

    乔之素在一边指引,楼础小心翼翼,没犯任何错误。

    济北王喝下酒,谢绝入棚,先与兰镛寒暄,打听兰将军在秦州的情况,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楼础,上下打量,不住点头。

    “想不到吴国公主的儿子长这么大了。”

    楼础心中微怒,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低头不语,假装羞怯。

    济北王意犹未尽,扭头向兰镛道:“你是没见过,当年吴国公主进京,引发多大轰动,不夸张地说,刚刚一统江山的天成朝险些因她而分裂,好在皇太后当机立断,将吴国公主赐给楼大将军,才算平息一场纷乱。”

    兰镛笑道:“虽未亲见,常有耳闻。”

    “话说回来,还是皇太后最有远见,整个朝廷也只有楼大将军能镇得住吴国公主,别人都不行。唉,可惜,佳人已逝,无处再求。”济北王嘘唏良久,丝毫没有察觉到楼础的恼怒,最后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本王很喜欢。”

    济北王说出这句话,算是应允了两家的婚事,乔之素轻轻碰一下楼础,楼础拱手谢道:“承蒙殿下错爱。”

    “哈哈,不错,不错,以后当自家人相处。”

    济北王一行数百人,重新上路,迎接者随行,各家搭的彩棚全无用处。

    到达驿站时,天色微暗,济北王精力不减,下令设宴,摆上从国都带来的特产,因为没有外人,所以将在此的宗室儿女全都招来,男女分席而坐,共叙家常。

    济北王不是皇帝,为人随和,对规矩却看得很重,礼仪官主持酒宴,多喝、少喝、乱喝都不行,必须按照固定仪式进行,问答也有顺序,不可随意发言。

    轮到楼础时,询问的都是大将军与兰夫人近况,楼础照实回答,偶尔说不清楚,全由乔之素解围。

    数巡过后,女孩儿先退下,又过几巡,世子张释虞等男孩儿也被送去休息,不到二更,楼础等人也在礼仪官的示意下起身告退。

    回到房中,乔之素笑道:“亲事已成,可喜可贺,十七公子不负大将军所望,必得嘉奖。”

    “济北王还没有许诺呢。”楼础对这门亲事不太上心。

    “哈哈,这种事情济北王当然不能直接向未来女婿开口,需要进京之后面见皇太后,先得到懿旨,接着是大将军派人登门求亲。但我能看得出来,济北王对十七公子十分满意。”

    “希望如此。”楼础打个哈欠,乔之素告退。

    楼础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在梦中仍在回想邵君倩说过的话,怎么也分不清其中真假。

    次日回京,诸事顺利,济北王家眷、辎重入府,他本人则直接进宫拜见皇太后与皇帝,楼础与乔之素去见大将军,虽然都进皇城,路径却不相同,各走各门。

    楼硬已经回城,正与父亲一块吃饭,看见楼础进来,笑道:“怎么样,见到岳父了?”

    “见到了,但是……”

    楼温已经吃完,冷淡地说:“你三哥明天就给你安排新宅,在我率军出征之前,你要完婚。”

    “这么快!只剩下十多天吧?”楼础吃了一惊。

    “快还不好?十七弟,以你的年龄早该成亲,现在算是晚了,倒是济北王家的小姑娘,才十三四岁吧?”

    “十四岁了,可以成亲。”楼温觉得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就此打住,转而与乔之素谈论军务,半个时辰才说完。

    期间,楼础被楼硬叫上桌吃饭,吃过之后,仆人进来收拾桌子,乔之素离去之后,父子三人可说些机密之事,楼础起身让到一边,不敢与父兄并坐。

    楼温还是不搭理楼础,向三子道:“八九天之内,并州老沈和冀州皇甫开就能赶到京城,老沈那边没有问题,皇甫家——你准备得怎样了?”

    “放心吧,父亲,完全没有问题,诸将都是父亲旧部,父亲的号令,他们无一不从,皇甫开只要进入军营,插翅难飞。”

    “嗯,记住,段将军有勇无谋,不要提前向他透露计划,管将军老实可靠,可以提前两三天向他透露一二,孙、华二人还要再做观察,其余诸将皆不可用。”

    “明白,反正父亲后天就能去坐镇军营,那些将校心里藏着什么想法,父亲一看便知。”

    楼础忍不住插口道:“陛下允许父亲出城了?”

    楼硬笑道:“你现在不用多疑了吧,父亲只要进入军营,那是如鱼得水,陛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是真的相信并倚仗咱们楼家。”

    楼温不语,看样子也认可这种说法。

    “关于皇甫开,陛下可有谕旨?”楼础又问。

    楼硬皱眉,“邵君倩不是说过嘛,怕泄密,一个字也不能写。”楼硬似笑非笑,“邵君倩前天来过,说起一些奇怪的事情,与你有关。”

    “邵先生在大脚驿向我提过了。”

    楼硬笑道:“你不会真是刺客同党吧?我与父亲都不相信。”

    楼温道:“我可没说不信。”

    “嚯,父亲说什么呢?瞧十七弟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是敢做叛逆之事的人?再说了,刺驾于他有什么好处?该是禁锢还是禁锢。”

    楼温盯着十七子,“邵君倩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楼硬抢着回答:“简单,还是试探,陛下要重用楼家,自然得确定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造反。”

    “既然如此,我应该将他交出去请罪,别让陛下以为我包庇儿子,更不能让陛下以为我参与其中。”

    “按理说是这样,可邵君倩语焉不详,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想让咱们交出十七弟。唉,陛下的心事真是谁也猜不透。十七,你倒是说句话啊。”

    楼础一直听着,得到允许之后才道:“刺客如果名叫洪道恢的话,那他的确去过我家。”

    楼温不动声色,楼硬拍案而起,指着楼础道:“你……你……说什么?”

    楼础向父亲道:“洪道恢是江东人,找我只是叙旧,别无它事。”

    “叙旧?叙什么旧?你又不是……哦,你的生母是吴国人。”楼硬慢慢坐下,看向父亲,“这可有点麻烦。”

    楼温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知道刺客是谁,更想不到他会供出我的名字。但是邵君倩一说我被牵连其中,孩儿立刻想到洪道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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