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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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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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的裴尚书之女。

要说当今天下,唯一能免为东密势力所浸、暂得清宁的只怕也就唯数江西一地了。不为别的,只为江西城中,执掌这一省权柄的原是裴尚书之子裴琚。那个出身清华,幼秉夙慧,早参权谋,位居要津的裴琚。

有他在,难怪裴红棂可以那么肯定的说,她现在也许可以——起码两月之内,不再受那东密势力之逼。

——但两月之后呢?

“两个月后,我就必需要走了。我跟哥哥不是很合得来……其实、是愈铮他跟我哥哥不是很合得来。我是他的妻子,虽然在他亡后,却也不能久避娘家的。因为,他毕竟还有交托给我的未了的大事。”

余果老的目光中有一种了然的神情——裴琚出身鼎鼐之家,其家世门弟,本为当今朝中权要富贵家族中的柱石。裴家号称‘一门满床笏、父子三尚书’。裴琚外放执掌江西大权之前也曾担任当今朝中的工部尚书,而其父裴老尚书曾手掌户部历经三朝,其祖更是以尚书之衔致仕归隐的,所以他所要维护操持的只怕就和肖愈铮大有不同了。至于他那份金紫当身的富贵习气,想来也与一向清简的肖愈铮不会很合得来。

余老人一直没有细问肖愈铮交托给裴红棂的倒底是何事,他情知必然干涉到极大的隐秘。这时他却不免要问了。

裴红棂从颈下的衣领中掏出一卷东西,她轻轻地把它放在身边案上,用指那么轻那么柔的拂触着,低声道:“这就是东密想要的,也是愈铮他临死前交托给我的东西。”

那是一卷细嫩羊皮,因为贴身久了,沾了汗气,泛出一种陈象牙的黄色来。她轻轻道:“想来它也就是我母子活活分离,永沉噩梦的原因吧……它叫——《肝胆录》。”

她抬目一顾,虽值七月,那‘肝胆录’三字一经吐口,却似在这七月飞火的天气里猛地升起一抹凛冽。

世事一场冰雪——愈铮常说,世事一场冰雪。可这冰枯雪冷的世上,果真还有他说的那一场泼肝沥胆的激烈?

余老人‘咦’声道:“《肝胆录》?”

然后他吭了一声:“东密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久经世事,情知此事必关联极大,但那不是他所关心的。只见他顿了下道:“也好,反正时间拖的越久,可能对咱们反而越有利。”

裴红棂疑惑地抬起眼:“为什么?”

——照理说时间拖得越久,东密筹划就会越精细,自己也就更无可能面对他们那不死不休的追杀,怎么反而会对自己越有利?

她知道,无论鲁狂喑如何的老当宜壮,也无论余果老又如何的弥久弥坚,可就凭他两人帮衬自己,就算倾命而为,只怕也是挡不住东密那无休无止的追杀与泼天的权势。

只听余果老道:“你有没有觉得出了潼关以后,虽屡遇追杀,也遭逢了一两拨捣乱的小匪,这一路上还是出奇的平静?好象东密不想明火执仗地闹得天下耸动,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大张旗鼓的阴截,这可不和他们一贯行事的作风。他们本来一向杀一儆百,肆行无忌的。你有没有想出到底什么是他们这么隐忍的真正原因?”

裴红棂微微一笑道:“那还不是靠的是您老当年‘大关刀’闯下的声名。”

余老人微微苦笑:“你高估了我了,也低估了‘东密’。他们不会惧我这么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我想,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裴红棂面上神情一怔:另外一人?

余老人用一根竹签通了通他积满了油的旱烟管,又在脚底磕了一下,才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东密’即忌肖御使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为什么他活着时却不曾下手,一直要等到他的死?”

裴红棂愣了下,这个她却没有想过。她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也不懂江湖上的常情。只听她喃喃道:“也许,他们是忌着亡夫毕竟是朝廷命官吧?”

余老人不由笑了,咳了两声:“呵呵,这个、倒不会。他们在朝中根底也硬,何况肖御使毕竟还不是朝中显宦。虽说他手创‘清流社’,清誉久著,但毕竟在朝廷中不象你哥哥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他根底不深,朝中除了清议,怕也并无强援。你嫁给愈铮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他遇到过什么刺杀?”

他视裴红棂如子女辈,所以唤她亡夫之名也直称为‘愈铮’了,也算是一种爱屋及乌。裴红棂想了下:“这个,我却还没有想过。”

然后,她忽然脸上一红,面上多了一分羞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及什么。

见余老人静静地还在等她说话,裴红棂迟疑了下才道:“我只知道,五年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下手的。据说那几个人在长安附近的临潼还算薄有声名,好象叫什么‘临潼五鼠’。但后来,好象他们为一个……女子所阻,那女子似是在江湖上也大有声名的,她对……愈铮似是一向颇为……关心,是愈铮在临潼任上结识的一个……知己。她曾经留刀示警,后来似乎就是她出手把这件事摆平了。愈铮没有瞒我,但……我也没有细问。”

她与肖愈铮一向相敬如宾,两人俱觉彼此是自己一生挚爱,但碰上情感上的尴尬事却一向心知即止。余老人世事洞达,当然闻言就猜得出大致内情,便也不提这段尴尬旧事,淡淡道:“你说的可能是那‘窈娘’程非吧?她虽不错,但以她的功夫声名,却也不至于让‘东密’忌惮如此。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亡夫过世前,曾让你带着孩子回他老家诸暨,还曾跟你提及‘萧门’二字——说只要到了那里,只要找到了一个人,就是天大的事,也自有他一剑承担?”

裴红棂点了点头,愈铮当时说时她也没曾太留意,及至后来见到了江湖上的风狂雨暴,才猛然想起愈铮的这句话——什么叫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他一剑承担’?——如果这一剑果然承担得了,那又会是怎样一个人?怎样惊天动地的一支长剑?和愈铮又是怎样一段生死以赴的交情?

她愕了愕,迟疑道:“不错。余伯,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余老人面上忽有一种若羡若敬的神情,只见他忽抬起眼,向这农舍的屋顶看着,口里道:“……我也是猜的,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人应该是他。”

“谁?”

余老人忽然立起,掷地有声地道:“萧骁!”

裴红棂一愣:“萧骁?”

余老人忽弹了弹手中旱烟管里的残叶,振声道:“长青一剑已在手,天涯谁此更萧骚?——嘿嘿,我余孟此生不惯夸人。但如果你亡夫说的果然是他,那么他不能还有谁能?天大的事他也会为你承担了!”

厨房里还有刚才裴红棂下厨炒就的那股新韭煎蛋的香气,这是一股平常的农家味道。余老人闻到这份香气,心中就不免一阵感动:裴红棂当此夫亡子渺之际,却还能关心自己一个老头子的胃口。他没有说什么,思绪停了下,然后念头就不再为这香气困住,反飘向那个击铗长歌的江湖。“其实,我虽避居临潼,衰朽终老,但人在江湖,这些年的事情我也多有留心一二的——包括朝廷上的传闻,江湖中的争斗。我虽不敏,但一等一的大事,也少有我没留心记住的了。你可知我当时为什么要接你的镖?——本来这一年该做的生意我已做完那一笔了。”

裴红棂默然。

只听余老人道:“因为——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你是他肖某人的遗孀。肖愈铮铁骨立世,我虽身在江湖,却也一向钦敬的。但钦敬之余,我也一向颇为惶惑,时常在想:以他之傲,以他之全无避忌,以他之数触强权、何况还是一意跟江湖上最凶悍最隐秘的‘东密’做对,他凭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未遭暗算?”

余孟深深地吸了口旱烟,“后来,我听到一些传闻,才大致猜到这个中隐秘。愈铮他似与诸暨萧门中一人大有关联。你久处深宅,可能不知,以你亡夫所行,可不是一向全无危险的。‘东密’之人打算除他只怕非只一次。但据江湖传言,有一个萧门的人出了手。他一出手没有针对别人,直接挑上了东密中的‘武痴’毕何耽。那一战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但据说他与‘东密’约定,只要有他在,那肖御使有生一日,东密就要答应他一天安稳。他不犯东密之事,‘东密’也不可动你亡夫一根寒毛。‘东密’此后屡遭肖御使直言弹压,却一直隐忍不发,其中原由,就是为此。”

裴红棂脸上一愣,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段隐情。只听她迟疑道:“那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能为?”

只听余老人‘嘿’声道:“你以为‘东密’会情愿如此?九年前,肖御使上书说关右马匪横行无忌,请令善兵之人精兵讨之,此后骠骑将军魏霍率参军陈去病同赴征讨,其后果然关左一靖。可你知道不,他这么做,却大大得罪了一干关右豪雄。别人不提,号称‘祁连铁骑、纵横无忌’的祁连‘马上剑’一派就已发誓要取你家相公人头。可是,嘿嘿,嘿嘿……”

他一扬眉:“当时我也听到风声,虽然自己身上余债未了,不好出头,但也忍不住想代这朝中难得的一个清廉御使出手抵挡一把的。为此,我还特约了好友鲁长喑。但对付那驰名塞北的‘马上剑’一派,我可全也无自信,也就是螳臂挡车,略尽绵薄罢了。他们号称‘来时三十六,去时十八双’,纵横边塞、从不失手,我余果老虽不敢妄自诽薄,却也知不是好相与的——只怕这一条老命泼了出去也于事无益。没成想没等我动,鲁长喑却已打听回消息来,说是祁连派的三十六铁骑,居然在一夜之间,被人尽诛于祁连山木须洞的深沟大寨之内——你可以试想那一剑的纵横剑气!”

“——来时三十六,却时十八双。长青一剑过,关塞冰雪霜!”

“此事一过,就有这四句口号流传江湖。嘿嘿,有此一事,你说,‘东密’就算屡有不满,如何还敢轻易而发?”

他这一席话堂堂皇皇言来,虽寥寥数语,但激越尽现,连裴红棂听得也不由血脉一张。只听余老人继续道:“所以,我料‘东密’这些日子虽然稍为安静,也是在做准备。他们这次估计决不会再让《肝胆录》轻易转入他人之手了,所以计划一定极为周密详细。目前,拖下去对我们反对比对他们有利。他们还没想好安抚萧门那人的办法,但好在,他们当初的承诺只是针对你亡夫一人的安危。但想来,他们一定还不想让萧骁得知此事。否则,以萧骁虽远避世外但不改骁勇的一剑,一旦出手,也必为东密极大的麻烦。但东密只要再一出手,只怕就不象上几次那么好对付了,他们是一定要赶在萧骁风闻之前结果此事的。所以,这两天我费力甩掉他们的眼线,你可以避入南昌裴府,我也答应你回身去寻找小稚。可你就算有你亲哥哥的翼护,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因为,东密这一次倾力追杀你们母子,想来你们手握的东西已干涉到他们的生死。”

他咳了一声:“而且……”

这个一向果决的老人的话里忽也现出一抹迟疑:“红棂,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夫亡子失——但就算小稚真的有了什么事,你也切不可……切不可起那轻生之意。”

他叮嘱完这句,才象心安了些,双眼汲汲地望向裴红棂,等着她的一句诺语。

裴红棂垂下眼,半晌无语。死?死该是天下最简单的事了吧。

最后她用指轻抚着那羊皮小卷,轻声道:“我不会。”

“我还有它。”她轻轻拂着那卷羊皮小卷,“虽然我一个女子未见得能于世事有所助宜,但这是愈铮生前的嘱托,只要这事未了,我不会效那愚夫愚妇所为,毫无责任的以死逃避。”

骑驴妇人

那面斗笠的下面垂着一幅轻纱,笠檐压得很低,以至让人望不到戴笠人笠底的眼。

笠檐下面的纱飘垂过颈——这样的装扮本还是十余年前妇人女子的常服,可放到如今,却很少见了。

那女子骑了一头青驴,驴身矮小,她的鞍本是侧鞍,所以人也偏乘着。她的一双足反常地在那驴儿身子右侧吊着——她是面朝右向地在骑驴。

左撇子——裴红棂不由有些诧异地想。她是为那妇人的装扮才注意到她的。只见那妇人身姿颇为婀娜,随着那驴儿的脚步在鞍上微微地一巅一巅,倒巅出一种别样的风韵来。

这时天色已近未时,七月火热的天,涂毒满地的太阳在燃烧了一整中午后才些些显露出点疲态。裴红棂正坐在南昌城外城墙脚的一个茶棚里。

她在这里已坐了好久。今日中午,她就是在这里与余老人做别的。南昌城的局势果然宁静,只从这城墙外、茶棚里歇脚的普通百姓面上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当今天下,可以说举世滔滔,而这南昌一境,倒是少有的一块福地了。

余老人那时坐在茶棚里迟延了很久——他要确定没有什么风险才好走,只听他喃喃地用只有裴红棂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裴琚果然是个人才。”

然后他迟疑道:“红棂,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咱们一进入江西之地,这一路就可以说少有的平静?”

余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游目四望:“……而且还是真的平静,一直追蹑着咱们的人似乎都不见了。难怪鲁老头一直说只要一进江西,只怕就可小安——‘灭寂王’法相的势力还伸展不到这里。我一直还以为他是空言,没想令兄果真还有如此能为,居然让那东密也为之束手。”

裴红棂微微一笑,她在心里一时不由想起她那个三哥——在叔伯排行里,裴琚行三,所以裴尚书虽只此一儿一女,裴红棂一直反叫他三哥。

只听余老人道:“红棂,有些事我一直没有跟你细说,但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些江湖常情了,以便你日后碰到危难时,好用来做些起码的判断。”

“——那东密在显露外的势力一向分为三股,除了他们教中主持教义的毕何耽外,这三股势力都可以说得上惊天动地。其中一股你肯定知道,就是干涉朝政,令当朝大佬也不能不深为忌惮的杜不禅。他一向少插手江湖中事,势力所及也仅限朝中政局,他也就是你丈夫愈铮生前的死敌。他们为天下大事,在朝中斗了怕已不只十年。”

余果老茫然了下,语声一顿,想来那些朝争细情,他也不能深悉。

“但这些日子追杀你的并不是他,这一路行来,你迭遇凶险,但无论是开始的‘五牲刹’和龚海,还是后来的‘雌雄杀手背对飞’与张落歌,以及咱们在舵落口遇到的‘瘟家班’班底,那都是东密中主管江湖是非、以诛杀异类为己任的‘灭寂王’法相的手下。咱们现在已进入江西,那法相座下好象一向有个规矩,那就是不在江西境内生事,所以咱们这一路倒算是暂得苟安。”

他一抬眼:“可他们还有第三股势力——除了杜不禅与‘灭寂王’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只怕当今天下少有人闻,知道的只怕也都算是一方巨擎、朝中大佬、与江湖耆旧了。但也正是因为他、让天下中人——凡知道他的,一旦想起都不免心胆俱颤、翻然色变。”

说着,余果老脸上的神色一肃:“——而真正让你亡夫忌东密如仇,觉得如养痈遗患,来日必成不可收拾之局的想来也正是这股势力。他们如今已浸入军中,参与操持天下兵柄——不少兵部要员,军镇将士已入其榖中。那人统领东密遍布天下的军中势力,其凶狠强悍,狂暴愤世,并世少见,一身功力之强不仅远超于我……”

“只怕放眼天下,也少有人及。他就是……”

“万车乘。”

余老人一抬眼,“人称‘千驹纵横万车腾’的万车乘!”

以他的衰龄豪气,在提起这人时还是不免微现气沮:“目前,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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