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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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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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这位黄总管,怕不就是杨焰婵的师父、内务司总管太监黄清水了,也难怪小太监会怕成那样,只是如此权势熏天的人物,不想竟长了这么一副倒霉模样。

    刘屠狗走上前,一把将还在磕头的小太监拎起来,瞧了一眼那张涕泗横流的小脸,咧嘴笑道:“你这法子可不对,我教你个乖,你去找块肉来,不拘什么肉,当然了,猪肝最好。”

    他推了一把一脸劫后逢生兀自不信神情的小太监:“听明白了?快去快回!”

    小太监后退两步,如梦初醒,朝刘屠狗狠狠点头,然后擀面杖也不要了,扭头就跑。

    窦红莲本就看不惯内务司平日里跟诏狱别苗头的行径,见刘屠狗愿意出头,又瞧得有趣,不由笑道:“刘屠狗,那个小太监该是在附近某处宫殿的小厨房当差,这种小人物在宫里如蝼蚁一般,最是贪生怕死,更谈不上什么信义,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刘屠狗看了一眼默默扫地的老太监,不甚在意地道:“他若是不回来,只怕谁也救不了他的性命,若是回来……”

    老太监感受到刘屠狗打量的目光,抬头慢悠悠地道:“若是回来,活下去约莫不大难。”

    在场几个人都不是急躁之人,气定神闲等了片刻,就听见小太监奔跑的脚步声。

    这回他手里抓着一块猪肝,脸上半是急切半是畏惧,脚下却一刻不停,一直跑到拱门外才怯生生停下,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显见得路上很是摔了几跤。

    小太监咬了咬牙,挺起胸膛大口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走进院里,把猪肝递到刘屠狗面前。

    刘屠狗一把接过,又从地上捡起擀面杖,走到大白鹅身前,又朝老太监看了一眼。

    老太监也不再装模作样扫地了,不见他如何动作,呆立着不动的大白鹅忽地再次发出“轧轧”的叫声。

    只是不等它继续逃跑,刘屠狗已先一步伸出拿着猪肝的左手,放到大白鹅头顶上方不远处。

    美食当前,大白鹅立刻伸直了脖颈,奋力去咬那块猪肝,可惜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儿,急得它扑扇起翅膀就要向上蹿。

    说时迟那时快,刘屠狗猛地挥动擀面杖,一棍就打在大白鹅伸得笔直的脖子上。

    砰的一声,大白鹅应声倒地,再不动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一棍抽得背过了气去。

    干脆利落!

    小太监张大了嘴,一时瞧得呆了。

    刘屠狗将擀面杖扔回给小太监,也不去理会对方的手忙脚乱,转身才要说话,就发现身后几人两妖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就听吴碍叹息一声:“果是禅宗当头棒喝的手段,师弟小小年纪,一举一动,皆是禅机。”

    老太监似也颇有感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破了这一层还能因势利导,有此心机手段,这四品的官帽怕是还嫌小了。”

    刘二爷讶然,下意识挠了挠头,颇有些心虚地轻声道:“市井间都是这么干的啊……”

    窦红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道:“我竟不知这鹅也是吃肉的,你这法子我们也都能看明白,只是为何用猪肝最好?”

    刘屠狗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俺做过屠子,专干杀猪割肉的买卖,隔三差五给隔壁卖鹅的帮把手,用猪肝用惯了,其实呢,换做猪心猪肺也是一样的……”

    窦红莲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不由得哈哈一笑,摇着头揶揄道:“怪不得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要我说,你这一棍子可比灵山那劳什子的天人一剑爽利多了。”

    她这一笑并无先前那股子魔门孕养出的乖戾之气,也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扭捏作态,反如男子一般直来直去不加掩饰,倒显得格外清爽澄澈,一如晨曦朝露,唯独这说出口的话堪称离经叛道,颇见女魔头的风范。

    吴碍倒是不以为忤,莞尔一笑道:“身为屠户杀生无数,出手时却丝毫不萦绕于怀、唯留一片赤心,天下万千屠子中都未必能找出一人。有此禀赋,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一刀杀却善恶心。师弟,你先前要以刀问我善恶之外、何谓是非,那方才你下手时,心中可有是非之念?为救一人而杀一鹅,是是、是非?”

    刘屠狗闻言皱起眉头,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我出手时,心无杂念,已尽忘了要救人的根由,杀便是杀,于我并无善恶是非的分别,然而这全因生来懵懂,并非有什么大智大慧。我之所以能杀却善恶心,全因机缘巧合,心中生了善恶二字,而后方能设法挥刀斩尽。然而善恶好辨、是非难平,我出山以来,所遇无一桩不是是非事,所见无一个不是是非人,心中便存了是非二字,生了又灭,灭了又生,至今未曾杀却。”

    吴碍默然,反倒是黄老太监呵呵一笑:“镇狱侯,这便是传说中的天生佛子罢,依着老朽,不论是你这徒弟还是那法十二,似乎都略有不及?”

    窦红莲斜了黄老太监一眼,不乐意道:“道不同而已,我反觉得这厮是被你们这些老家伙引入歧途了,心中本无一物,吃饱了撑的自寻烦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屠狗似乎恍然大悟,入京以来的些许郁气一扫而空,咧嘴笑道:“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了一眼仍是怯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方才众人打机锋谈论什么是非善恶的时候,这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向黄清水笑道:“黄总管,你瞧这孩子如何?”

    黄清水瞅了小太监一眼,说起来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人也还算机灵,他心知佛门最重因果,卖这位南衙都统一个面子未尝不可,至于这小太监出现得如此凑巧,其中是否有蹊跷,自然也要查个清楚,便哼了一声道:“勉强是个可造之材。小子,回去跟你的上司说一声,就说黄清水身边缺个使唤人,要了你去当差。”

    小太监唬了一跳,似是不信,紧接着脸上就露出恐惧与喜悦俱存的复杂神情。

    好在他今日经历险死还生的劫难,心志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连忙跪下,朝黄清水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又跪着挪动膝盖,同样是用尽全身力气给刘屠狗三叩首,这才小心翼翼起身,弯腰抱起地上的大白鹅,轻手轻脚后退至院门,而后转身悄无声息地去了。

    窦红莲冷笑道:“这还是方才那个追着鹅跑的孩子?都说魔门灭绝人性,我怎么瞧着是恰恰相反?”

    刘屠狗上下打量了一番窦红莲,时间之长、眼神之肆无忌惮惹得这位窦少主横眉立目、险些就要拔刀。

    他这才嘿嘿一笑,忽地冒出一句:“就冲你说俺吃饱了撑的,先前你算计我和雷烨交手的事儿,就一笔勾销!”

    窦红莲气极而笑:“呦,那师侄女还得感谢小师叔您小人有大量了?”

    眼瞅着诏狱南北衙新任的两位都统就要当着内务司总管太监的面火并,吴碍一挥长袖,小小院落中仿佛连天光都暗了一暗。

    黄清水的苦瓜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显得更为难看了:“镇狱侯,日后怕就是这两个年轻人与焰婵争锋了,那孩子心气太高,恐怕难得善终。若真有那一天,还请刘都统看在今日结下的这个善缘份上,不求能保他性命,但求给他一个痛快。”

    见刘屠狗脸上有些讶异,黄清水呵呵一笑:“看来刘都统在边军厮杀惯了,初入诏狱,还不大清楚,很多时候,落入咱们手里的那些可怜人,即便是有几根硬骨的,那也是虽不畏死,但求速死。”

    刘屠狗闻言,才恍然想起,哪怕如佛道高士一般打了半晌的机锋,院中这四人在世人眼中,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大凶大恶。

    他感受着黄老太监身上衰弱得几乎与常人无异的气息,心道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点点头道:“俺没什么手艺,唯独出刀还算爽利。”

    黄清水点点头,笑容快慰:“这样一想,今天收下的那孩子开拓不足、守成有余,临了还能有个人给我送终。至于焰婵,怕就没这个福气喽。”

    小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远方,三道静鞭声传来,钟鼓齐鸣、百官山呼。

    天子临朝,暮雨落花后的大朝会开始了。

第八十九章 长笑复长笑 贺护法longjindawan() 
京师北城偏西,紫阳观。

    昨天傍晚,满城暮雨落花,今日清晨,千丈青龙显圣。

    且不提那风雪冰雹俱下、宛如天灾,随即先后有青光、玄黄气、黑焰遮盖天空,更有那神将横空、青虹惊天、妖鬼腾云、仙佛落珠,最后则是一青龙一金犬旁若无人地咬做一团,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就连打个闪,都跟下雨似的,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何曾见过这个?

    可要说真没见过那倒也未必,不少人终于记起了幼时曾听长辈讲述的年代久远的奇闻故事,今日才知那些个看似荒诞玄奇的传说,竟然都是真的!

    身处京师,大伙儿也是隐约听说似乎近些年大周不甚太平,这社稷动荡、必出妖孽,神仙打架么,自然是凡人遭殃,于是等天一放晴,住在紫阳观左近的百姓甭管原本是否拜神信道,纷纷聚到观门外,只等观内道士开门迎客,好进去上一炷香、磕几个头,求一个心安、平安。

    没等上多久,观门就开了,可惜却不是迎客。

    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脸色阴沉,有些人还略显慌张,都是背着简单的行囊,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甚至有的连行李也无,却个个都提着剑,急匆匆地向外涌出。

    见这些道人气息不善,倒也无人上前触霉头,待他们走远,一众百姓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在此时,门内又走出一人,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容貌不过中人之姿,然而器宇轩昂、气质不俗,正应了那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朝门外的百姓们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老观主托左某告知,紫阳观即日起闭门谢客,从此不再接纳信客香火,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人群中有人认得此人,向众人小声道近日观内要修缮一间大殿,需重新粉饰壁画,这位就是老观主请来的画师了。

    又听有人高声问道:“左先生,观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老观主闭门几天不要紧,可这给神灵的供奉是一天都缺少不得啊,我等信众可该如何是好?”

    左姓画师既已传完了话,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回身将观门合上,径直穿过人群,自顾自回家去了。

    他就暂住在道观东侧仅仅一墙之隔的民居内,早年这房子原本的主人将之捐出,便成了道观的产业。

    今日紫阳观树倒猢狲散,这院落的地契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左姓画师关好院门,落下门栓,将道观门前的喧嚣隔绝在外。

    院中打扫得很是干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干净了,竟见不到一片落叶,便连鸟粪、虫蚁之类的东西也不见踪影。

    左姓画师没有进正堂,而是取出钥匙,打开了背靠道观的西厢房。

    他先是在门外静立了片刻,这才迈步而入,同样关上了门。

    厢房里的窗子也是关着的,是以显得有些阴暗,却同样是一尘不染。

    房内略显空旷,只搁了一张条案,上面放了笔墨砚台等作画时的应用之物,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若说有什么特异之处,那便是迎面的墙壁上色彩斑驳,竟是绘有整墙的壁画。

    这面墙上绘了些山峰飞瀑、大日云烟,在正中位置的云海之上,则着重描摹了一条鳞爪飞扬的青龙。

    作画者显然技艺高超,将这青龙画得极为灵动传神,若是仔细端详,竟与灵山天人剑气所化的那条颇有几分神似。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条青龙的眼睛处空洞无物,不知何故尚未点睛,是以尚缺了几分神彩。

    左姓画师对着壁画端详良久,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今日亲眼见证,我画龙堂祖师果然与灵山有旧,即便不是正经传承,也该是得了灵山天人剑仙的几分遗泽,甚至是亲自指点也未可知,嘿,谁能想到堂堂一代魔门巨擘,竟与道门纠缠不清?”

    他环视四周,脸上露出古怪笑意:“又有谁能想到,如此大的一座道观,与灵山和谪仙帖都有牵扯,却成了我左宏道容身之所?”

    说这话时,左宏道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大变,明明眉眼还是那些眉眼,而先前满身的书卷气已荡然无存,尽显疏懒狂放之态,其中又带了些愤世嫉俗的阴郁之气,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个不为世俗所拘的人物。

    他眼神幽幽,忽地将左手手掌一翻,似无色又似暗蕴七彩毫光的灵气透掌而出。

    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随着灵气蒸腾,显露出一块刺青,形似一簇青黑色的火焰。

    渐渐的,这簇火焰直立而起,在他的手掌上舞动燃烧着。

    左宏道盯着火焰看了半晌,看神情似乎颇有些不满意。

    他的修为不高,只是练气,将灵气外放并凝聚成形已是不易,时间一长就有些力不从心,火焰便如受了风,忽高忽低,明灭不定。

    他见状不再耽搁,手托着火焰便向壁画上抹去。

    谁知他境界虽普通,灵气倒有几分神异,青黑色的灵火所经之处,墙壁上斑驳的色彩开始消褪,重又恢复了大块大块的雪白。

    左宏道如此这般忙活了半晌,将整条青龙所在的区域连同下方都抹成了白墙,只留下墙壁上方小半块山峰云海,倘若外人见了,定会以为这幅壁画只起了个头就不知何故停了笔,落得个有始无终。

    他咬破右手食指,在原本是龙睛的位置郑重点了两下,后退几步看了看,似是觉得那血迹有些扎眼,走到条案前取了几支画笔,沾满各色颜料,随手朝白墙上一甩。

    墙面上立刻多了许多斑斑点点,较先前自然了不少。

    “嗯,这才是作画的样子。”

    左宏道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在中原布置妥当,又得空落了几招暗子闲棋,佛门将气运北移,正可回去从容施展。”

    “哼,江南四百八十寺,落笔苍龙百零八,也该到瓜熟蒂落之时了。什么灵山什么谷神殿,我再来时,定教这大势偏移、乾坤翻转!”

    他忽地耳朵一动,闭上嘴侧耳听去,禁城方向隐隐有钟鼓乐声传来。

    天子临朝,满城闻此声。

    静静听了片刻,左宏道猛地将画笔一扔。

    他仰天无声大笑,说不尽的狂放乖戾。

    ***********

    雁丘山,甘泉宫。

    去地百余丈的通天台上时而云雾缭绕、时而长风浩荡,两尊威严灿烂的金铜仙人之下,一大清早就摆起了宴席。

    席面倒也简单,不过是些时鲜瓜果,再就是金铜仙人所接之秋晨甘露,以玉杯盛之。

    赴宴的人更少,只谷神殿大祭司并灵山掌教葛抱川两人,各据几案、相对而坐,端木赐持玉壶侍立在侧。

    待青龙金犬开始相斗,大祭司方才将端了半晌、只喝了一半的玉杯放下,一边瞧着端木赐将玉杯斟满,一边笑道:“葛掌教,幸而老夫还算沉得住气,否则几次险些就要动手,让老弟给谢山客陪葬啦!”

    他复又举杯,一头灰发被台上长风吹起:“今日得见灵山天人剑,获益良多,当浮一大白!”

    葛抱川哈哈大笑,亦是举杯相迎:“看来神主出手相救谢山客,此举并非只是出乎葛某一人的意料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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