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霜看看春雨又瞄瞄室内，低下头想了片刻，“不如我去试试吧？或许大人这会儿正好空闲呢。”
“不用了，我去。”春雨拧着手巾终于下定了决心。
后院书房那里守着的是二管家言伯，见着春雨过来，赶紧给她引到一边。
“顾姑娘可是来找大人？这会儿大人刚歇下，姑娘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儿，不如等过会儿再来？”
“言伯，小郡主又病了。有些事。我想和大人说说。”春雨没有退缩，声音也没放低，目的就是吵醒里面的朱慎。
“这……顾姑娘，您……”言伯脸上有些迟疑和为难，朱慎的脾气他们心中有数，小郡主明着身份高贵，实际上在王府里地位不上不下的。
“言伯，让她进来。”朱慎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迷蒙的沙哑。
春雨跟在言伯身后进了屋，就见朱慎仅着中衣斜躺在软榻上，肩上随手披了件外袍，单手撑着头，眼皮子还没睁开。
“雅儿不是和你一起去大将军府了吗，怎么会翻病的？”
待得言伯退了出去，朱慎才冷冷的开口。
春雨将今日去大将军府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有些女孩子的事儿她自然没提，还有就是最后太妃娘娘和将军夫人跟她的闲聊，她也有意的忽略了。
“这么说来，并无大碍是不是？我今日很忙，昨夜一夜未曾合眼，等晚点我再过去看她。”说完便有让春雨离开的意思。
“大人，有些话春雨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会儿看来，实在不能再忍了。”春雨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理了理思路又才开口。
“小郡主在大人心里其实是个很无奈的存在。大人不可谓不疼爱她，否则也不会费心的去帮小郡主寻医问药。可是，大人也着实不愿跟她亲近，因为大人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大人的夫人，对不对？”
春雨说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她不敢去看朱慎的眼，因为她想要说的可能会冲撞了对方，她怕自己在对方的yin威下不复开口的勇气。也正因为她低着头，所以她没看到朱慎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跟恨意。
“小郡主是极喜爱大人仰慕大人的，也极为渴望跟大人多多亲近，毕竟您是她的父亲。只是，年纪小小的她却不得不因为母亲的缘故而游离于你身边，得不到长辈的娇宠，得不到下人们的尊敬，人人都道她身份尊贵，可放在尊贵的王室成员中，她是人人鄙夷的对象，这一切对这么小的她来说，实在太过沉重。所以，她没学会撒娇就学会了沉默，没学会童言无忌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才八岁，可看上去却跟八十岁的老妪一半暮气沉沉。好不容易，她脱离了王府那个黄金的囚笼，满以为来到自己父亲身边会好过一些，可是呢……”
春雨顿了顿，深深咽了口气，才抬起头正视朱慎：“大人，你是个失败的父亲。”
朱慎表情不变，可身周倏然冷下来的气势让春雨明白他其实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中。
没给朱慎说话的机会，春雨背转身不去看他，抢在他前面再次开口：“正像我曾经跟小郡主说过的一样，今日便是在大人面前，春雨也是如此说。夫人所作的事无论对错，都和小郡主无关，再说了，对错一词也是因人而异，在大人来说，自然认为夫人是错的，可在夫人来说，她可以不这么认为。既然是这样，那么小郡主什么都没做，她又何错之有？不要说什么错及子女，要知道小郡主纵然是夫人的女儿，可也是大人您的女儿啊。”
“不要说了，出去。”朱慎终于掩不住怒火上涌，一拍榻边，对春雨怒喝出声。
“我会出去，可是请等我说完好吗？”春雨也提高了声音，并同时转过身面对朱慎。“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看到小郡主在你身边出现，那么，就让我带她走吧。”
朱慎一惊，猛然站起身，疾步来到春雨面前，俯视着她：“你说什么？你要带她去哪里？”
“带她离开京城，离开王府，离开所有认识她的人周围。她生在人世的八年里，没有一天快乐过，而之后，谁也不知她还能拥有多少日子，就算可怜她好不好？让我带走她，带她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去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之前的人生我无法扭转，至少我能让她以后的人生充满快乐减少遗憾。”
朱慎咬着牙，两眼大睁瞪着春雨，可他发现，这个瘦弱的小女子竟然充满勇气的和他对视，一点不退缩，眼里是坚定和坚持。
“你们怎么生活？”朱慎突然觉得他有些惶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然还得依靠大人支持了。”春雨松了口气。听朱慎这话，应该是他有退让是意思了。
“我带小郡主离开，并不是让她脱离和大人的关系，只是想带着她四处走走看看。小郡主的身体无法和普通人一样，所以，只怕还离不开大人的金钱支持。”说到后来，春雨也有些赫然，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朱慎没有开口，斜睨着那颗用发顶对着他的小头颅，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好了起来。
“你让我考虑看看再说。毕竟，就算我同意了，你们也得等到太后寿宴过后才能动身。”
听到朱慎的语气平静了下来，春雨彻底放心了，她也没指望朱慎当场就同意，只是想先提出来，然后再慢慢和他磨。
“那好，那春雨现在先回去守着小郡主，顺便还得请王太医给小郡主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子。”
朱慎点头，挥手让她离开。看着春雨的背影越过园中小径消失不见，朱慎偏头朝角落处开口询问：“今日将军夫人请她们过去是为了何事？”
“还真不知道呢，不过，看得出今日将军夫人和太妃娘娘的目标应该是顾姑娘才对，小郡主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角落处的屏风后面钻出来一个男人身影，嬉皮笑脸的，很是年轻，“顾姑娘她们并不知道，将军夫人和太妃娘娘根本就没去皇宫，而是一直在后院书房，期间有个青衣侍女往来了两次，她们这才现身的。后来小郡主翻病，她们在看望过小郡主之后，就将顾姑娘单独带到园中用饭聊天，内容都在顾姑娘的生父生母上打转。”
朱慎披着外袍，在屋里静静站立，垂头想了很久。
“上次让你们去打听她的家世，你们可发现了什么？”
“没有。”年轻男子眼带疑惑的摇摇头，看上去他也很纳闷，“我们去查过她父母的情况，跟她说的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是让人生疑之处。”
“再去查，这次仔细点，将她出生前后发生的所有情况全部查清楚。另外，你去查查当年太公之女出现的地方，看那里有什么情况是我们疏漏了的。”
年轻男人一愣，神情一整立时应下。
“言伯，言伯。”
隔了好一会儿。朱慎唤来一直守在外间的二管家言伯，让他去将胡大人请来。
“对了，你顺便让人去别庄收拾一下，过两天老王爷和王妃就要来京了，看看缺什么赶紧补上。”
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之后，他才让贴身小厮给他梳洗穿衣，打算去女儿那里看看。
“雅儿，你好些了没有？爹刚才在处理公务，没能及时过来看你，生气了？”
生平第一次，朱慎在女儿面前表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虽然有些僵硬，但好歹也是个好现象不是。
“没有，没有，雅儿不会生爹爹的气，雅儿知道爹爹忙公务没多少时间的，爹爹其实可以不用过来看女儿的，用了将军夫人给的药，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朱慎眉梢一抬，看向一旁的春雨，这什么药之类的，春雨并没有告诉他。
“哦，是这个，将军夫人给了小郡主一张药方子，说是这药丸能缓解小郡主的病痛，我正想说请王太医给看看，能不能大剂量的熬制然后制成随身药丸以便携带。”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方子取了出来递给朱慎过目。
朱慎并不懂医理，只瞟见上面有些很是珍贵的药材，心里也信了几分，顺手又递给了一边正开着方子的王太医。
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变数
第八十二章 变数
得知是将军夫人开出来的药方子，王太医不敢怠慢，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大人，这张方子虽不能治愈小郡主的病，但的确能缓解小郡主因病而生的疼痛不适等状。这药可多做一些，平日里带在身上，感觉不适之时便服上一颗即可。”
这张方子上的药材虽然珍贵，可对朱慎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前儿宫里赐了不少药材下来，其中就有部分是这张方子所需的。
让管家言伯去张罗药材，朱慎拜托王太医代为熬制。
刚忙完这边，就有门房小厮疾跑过来禀报。
“南昌府的王爷过来了？”朱慎看了春雨一眼，挥手让小厮去将王爷等人带到正厅稍坐，“过不了几日便是太后寿宴，这会儿估计各处的王爷王妃都会进京来贺寿，你小心应对便是。”
春雨愣了愣，不解的看着朱慎，后者没有解释便快步离开，倒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
“春雨，春雨，你会不会跟着小叔叔离开我？”小郡主躺在床上，伸手扯了扯春雨的裙摆，吸引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莞尔一笑，春雨侧身在床边坐下，作势要拍小郡主：“怎么？舍不得我了？要是真舍不得我走，就赶紧养好身体，不然你总是躺在床上，你闷我也闷，自然我就会想要离开了。”
“啊？你要去哪里？”小郡主有些着急，死死拽住春雨的裙袂不放，眼中泪光闪现，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想去大雁塔刻经，想去戈壁骑骆驼，想去太湖泛舟，想去衡山采茶，我大明的疆土有多广，我就想去多少地方。”前辈子就酷爱旅游，这辈子被局限在深宅大院中，春雨感觉自己脸心胸都缩小很多了。
“我也想去。”瞧春雨说得眼睛都泛光了，小郡主心里也蠢蠢欲动，听上去就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反正她的日子也不多了，与其在意别人的眼光委委屈屈的活着，倒不如想春雨一般活得洒脱活得畅快。
“可是出门在外会很苦很累的，你能坚持得下来吗？”这话是故意刺激小郡主的，若是她怕苦怕累，春雨就得另外找地方带她走了。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想跟着春雨你一起去。好不好，带着我好不好？”半撑起身体，小郡主的脸上染起两团晕红来，眸子也闪亮亮的。
“嗯，那咱们就说定了，等太后寿宴一过，我就带你到处去玩。”春雨拉着小郡主的手跟她打钩钩。从来没做过这种动作的小郡主新奇的看着春雨，打心底里涌上一种满足的情绪来。
两人说得热闹，就像是行程已经确定好了一般，燕霜和琪儿在旁听着，相视一笑，虽然对她们的计划不抱希望，但也知道这会儿绝不能乱说话去打击小郡主的热情。
朱祈的爹娘这次进京住的是朱祈新买的宅子，来朱慎这里原本是想见见让儿子天天挂在嘴上的那个顾家丫头，没料到却被朱慎想着法儿拒绝了。两口子回了府对坐半天，摸不清这朱慎到底在想什么。
“王爷，要不我明儿下帖子请雅柔和那姑娘过府来玩？”
“别急，你没听慎儿说雅儿翻病了么，估计你这帖子也到不了她们手上，还是等等吧，过些日子几位兄弟都会到京，不愁没机会见到那丫头。咱们这次来的任务是什么你可别忘了，若是有空，还是多和大将军夫人接触接触吧。”王爷微微叹了口气，一想到密报中的内容就忍不住心烦头痛。
他们还没动作呢，倒是有人抢在了前面，下了帖子给春雨一人。
“这李夫人下帖子给顾姑娘怕是有什么打算的。当初那件事中，李少爷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这会儿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胡大人退了衙就赶到朱慎府上，捏着这张精美的内眷帖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怕是他忍不住要动了。”朱慎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还在想他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再不动手，怕就没机会了。”
“大人，您说，那人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胡大人犹豫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皇上年轻，亲理朝政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自从皇上削减诸位镇关将军的兵权后，原本手握重兵的将军们都心有不服，只是碍于大将军的面子，不敢有所表示而已。惟独这家，因镇守北疆数十载，期间交战无数次，从将领到士兵，无一不是饶勇善战之辈，平白被削减了兵权，自然很是不悦。但要说真的以下犯上，那倒未必，可想要夺回兵权之心却是不假。这次太后寿宴便是极好的机会，若是我，也必然是不会放过的。”
朱慎慢条斯理的解释，心里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镇北大将军家跟他北定王府就是这一山中的两只猛虎，谁能压过一头，便能彻底掌控北疆。
“那，是否要提醒春雨？”
“不需，若是告知了她，恐怕她会露出马脚来。”
朱慎闭了闭眼，取来棋盘，让胡大人和他摆上一局，闭口不提让春雨赴会之事。
“对了，春雨说要带雅儿出去走走，你看是否可行？”将手中拈着的白子落下，朱慎烦心的还有这事儿。
胡大人微怔，对付了一手后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朱慎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春雨说的那番话，只是说春雨向他提出要带小郡主四处走走，或许能遇到隐世神医什么的。对于这事儿，胡大人一千个赞同，本来他就觉得朱慎一家对待小郡主实在有些过了，只是这是人家家事，他一个外人又是个男人，着实不好替小郡主讲话，现下春雨想出这么个法子，虽然有些背离了礼教，但也不是不可行的。
“那好，如果春雨能够应付过去这一劫，我就如她的愿。”朱慎在棋盘中落下最后一子，唇角微微一勾，起身朝外走。
胡大人低头一瞧，棋盘上胜负已明。他执着黑子愣了一会儿，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落下，而后起身掸掸衣摆，微笑着跟随离去。
棋盘上，原本胜负已明的局势，却又平增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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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上一章我明明设了自动发布的，竟然没有发布……
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神似
第八十三章 神似
中秋前一天，京城近郊的尚书府别庄。天还未亮全体人员就开始忙碌起来，今日是老王爷和老王妃抵达的日子。
小郡主的身体刚刚恢复了一些，清晨便在侍女们的帮助下着了正装，坐着马车赶往别院候着。春雨自然是跟着她一起。
在瞧见了别庄上下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之后，春雨对于尚未蒙面的老王爷夫妇有了些不太好的感观，只怕那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身边小郡主的脸色就一直没有红润过，便是胭脂扫上，都掩不住青白和瑟缩。
“小郡主，你放松一些，太紧张了你身体受不住的。”
小郡主闻言勉强的对着春雨弯弯嘴角，可还是在低头的刹那又复了原。转头看去，即便是燕霜，也没了平日的轻松神色。
寻了个借口，春雨拉着燕霜躲到后院角落，打算问问这老王爷夫妇到底有多厉害，竟然让人闻名胆寒。
“老王爷其实并不怎么严苛，就是王妃了，她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家中无论是谁稍有逾矩便会招来责打。顾姑娘，虽然你并非王府的人，可还是小心些为好。只怕……”燕霜抬眼瞧了春雨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去，咬着唇踌躇半响才接着说，“只怕王妃见着姑娘就会想刁难你。”
“啊？为什么？”春雨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蛋，暗忖她就长得这样招人怨不成？
“顾姑娘您是不知道，这话也不该燕霜来讲，你只需多个心眼，尽量别出现在王妃面前就是，待得日后，顾姑娘自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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