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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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府-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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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躬身行礼道:“征西所命,敢不听从!”

    张伯辰哪里知道眼前的征西将军如此鄙视自己。他一心想着进入对方的法眼,以便借此机会盗取五胡图录,所以要改进飞云大舰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前世之中,他不是船舶专业,但好歹接触过各种航船模型,更是去了无数次各地的航海博物馆,对历朝历代的造船业都有一些粗浅的认知。om这些原本在主流意识之外的东西,在飞云大舰面前,如潮水般涌出记忆。如今想要展示在庾亮面前的,便是承接楼船发展的一种船体,被称为“明轮船”,又叫“车船”。

    如今的楼船,依靠大量的橹手与橹桨,才能保证速度,若遇上恶劣的天气与浅水之欲,或者在大船满载的情况下,更是需要大量的纤夫在河岸之上拉扯。可以说动力不足是这类大船致命的缺陷。在当前的科技水平之下,更无法依靠蒸汽轮机等先进手段提供动力。

    与之相对应的,车船则改橹为轮。因为船轮类似于车轱辘,利用浆片转动提供动力,所以被称为“车船”。又因为轮子的一部分都在水面之上,乃是明轮驱动,所以又叫“明轮船”。

    在制造过程中,有的将船轮放在船尾外侧两边。有的则在内部开辟出专门的转轮区,只需要水手趴在横杆上用脚带动踏板,便可以利用机械传送原理,带动船轮转动起来。相比于楼船,车船解放了双手,毕竟双脚可以比双手更加持久,船轮也比橹桨的效率更高。这一小小的改动,大大提高了水师大船的机动性,所提高的战力又何止一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伯辰放下水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无意中瞥见众人惊诧的神情,不由放下双手道:“东西画好了,只需要按照图纸上的方法改进,我保证楼船的速度至少可以提高一倍。到时候从武昌东下建康,也不过是朝发夕至的事情。”

    他收拾起杂乱的图纸,大致数了一下,总共八张图纸。虽然字迹潦草,所画图形也不规范,好歹将车船的精华画了出来。他站起身子,将所有图纸递到一旁的幕僚手中。见此人典雅非凡不在殷浩之下,不由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拱手为礼道:“不敢,在下江夏孟嘉,忝为江州劝学从事。”'注1'

    张伯辰指着图纸道:“小子才疏学浅,在先生面前献丑了。这些东西便是飞云大舰改进之法。若有疑惑的地方,可以随时传唤伯辰,伯辰必定知无不言。”

    他抬头不见庾亮,便知道这位征西将军并没有看懂图纸中的东西。只好让这位劝学从事代为收取,以后慢慢琢磨。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也不奢望身为执政大臣的庾亮能够看懂这些工匠之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庾亮的注意,而到目前为止,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窃取五胡图录,欲速则不达,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实施。

    孟嘉轻笑道:“伯辰何必太过谦卑。仗义执言,不屈于权势,正是我辈本色。若貌恭而心不服,倒要贻笑大方了。”

    说完之后,将图纸整理完毕,也往甲板的方向走去。原本数百人的橹室,如今只剩下区区数人,陈涛看着他,眼神之中更是充满同情。想要走过来,却被陈琯的严厉的眼神所制止。无奈之下,只好跟随家人一起,前往下人所安置的房间中歇息。

    看着空荡荡的橹室,只剩下自己与两名武士和当初帮自己研墨的婢女,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们还有何事?”

    两名武士恭敬道:“卑职二人前来护卫主人安全!”

    那婢女见状,亦是施了一礼,有些怯懦道:“以后郎君在武昌的起居由奴婢照料,刺史大人已经将奴婢送送给了郎君。”

    张伯辰听完,不由叹了口气,悠悠道:“身居下层,便只能卖身依附。辽西如此,江左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代啊,想要适应下来可不容易。”

    说完以后,他拿起水笔,想要将之收藏起来,却发现笔芯中的墨水已空,这也意味着水笔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从此以后若想要与周围之人交流,便只有下苦功学习书法了。

    他转过身子,将水笔递到婢女的手中,轻轻道:“这支笔就送给你做个纪念。”

    婢女怯生生接在手中,道了一个万福:“奴婢谢过郎君。”

    那两位武士则道:“卑职已经准备好车驾,还请主人跟随卑职前往武昌城中,刺史大人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以后主人但有所命,我二人随时听候差遣。”

    张伯辰微微一愣,点点头道:“你们安排就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伯辰从飞云大舰上走下来,在两位武士的带领下钻进一辆马车,向着武昌城进发。水师的军港距离武昌城有近十里的路程,虽然不远,想要前往也需费一番功夫。

    路途之上,他了解到这两位武士一叫黄三郎,一叫周凯,均是当初从中原逃难而来的流民之子。当初父辈颠沛流离,只能依附于荆州豪贵之家。他二人为了当兵吃粮,也便进入荆州军,成为一名武士。至于女婢,亦是出身流民之家,从小被父母卖入庾府,因为家中行小,人称赵小娘,此番被送予自己,也便意味着这女人未来的命运操纵在自己手中。

    “若到时候东窗事发,却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张伯辰在辽西之时,便听说在永嘉之乱中先行南迁的那批人逐渐在江左站稳了脚跟。而随后迁徙的人群中,大多混得凄惨,即便是世家大族亦在所难免。其中有一件便是关于名士邓攸蓄妾的故事。

    邓攸出身并州平阳邓氏,永嘉之乱时被石勒俘获。当初石勒仇视晋官,几乎抓到即杀。而当时石勒手下的谋主为张宾,作为“大执法”成为百官之首,石勒号之为“右侯”而不名,正是在张宾辅佐下,石勒得以成就霸业。

    由于邓攸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张宾比邻而居,得到张宾的求情幸免于难。

    龙湖注:1、孟嘉为一代田园诗人陶渊明外祖父,其母亲孟氏即为孟嘉之女。孟嘉之妻乃长沙郡公陶侃第十女,而陶侃为陶渊明曾祖父。也就是说,陶渊明父母是表兄妹关系。

第95章 南中郎将(一)() 
邓攸七岁丧父,之后又连接失去母亲与祖母,他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却不料弟弟早死,只留下一个儿子。出生之时永嘉之乱已经发生,大量百姓四处逃难,邓家也在逃难的人群之中,为了留下这一惊天之变的痕迹,邓攸弟弟便为儿子取名为“遗民”。

    邓攸从石勒处逃离的时候,携带妻儿与侄子一起,不仅面临着石勒的追杀,还面临着遍地而起的盗匪的威胁。更何况,天下战乱一起,遍地饿殍,沿途早已被南逃的流民踏过了千百遍,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充饥。为了生存下去,只好舍弃自己的儿子,将侄子邓遗民保存了下来。

    他当时对妻子说:“我弟弟早死,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按照道理不能让他绝嗣。我和你都还年轻,如果能够幸存下来,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谁知道当时邓攸的孩子已经四五岁,早已经初识人事。见到父母丢弃自己,便大哭着跟在身后,往往早上舍弃了,晚上又跟了上来。邓攸无奈之下,便将儿子绑在树上,这才摆脱儿子的纠缠。之后他辗转各地,用了六年时间才安全到达江左。

    到达江左的邓攸,官道昌隆,最终做到了尚书左仆射的高官,却始终没有儿子。无奈之下,只好在妻子的张罗下,在难逃的流民中选取了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充当妾室。天长日久,无意间他询问姬妾家人信息时,得知所娶之妾竟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只因幼年流离失所,记不得家人太多信息,这才嫁于邓家做妾。

    邓攸得知后,悔恨不已,从此不再娶妾。而这件事则被作为一件奇事,流传于大江南北,以至于张伯辰在辽西之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邓攸弃儿保侄的事情过去了二十四五年,邓攸自己也已经死去了十多年。然而中原士庶难逃并没有因此而结束,颍川陈氏便是发生在近前的例子。

    张伯辰坐在车厢中,看着面带忐忑之色的赵小娘,以及坐在驾着马车的黄三郎与周凯二人,想象着他们的父辈当初逃难的过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世道离乱,苦的又何止一代人?通过这些事情,他对永嘉之乱以来的社会生态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赵小娘见到张伯辰长吁短叹,再三抬起头偷瞥着眼前奇异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何事如此担忧?在荆州城中得到刺史大人的青睐,没有谁能够奈何得了你。若是有事情需要奴婢去做,尽管吩咐便是。”

    “一些琐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必太过在意。”张伯辰见到赵小娘的模样,知道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谨小慎微惯了,性子又偏柔弱。庾亮将她送给自己,内心有所担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十里的路程说到便到,张伯辰走下马车,发现眼前便是庾亮的刺史府。而他也在赵小娘的引导下进入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不得不说,荆州刺史府在规模上比段辽的辽西公府邸还要大上数分。他的住所位于西院中一处厢房之中,房中的家具布置,也比自己在辽西的住所好上太多。

    要知道在辽西他是段辽眼中的女婿,所享受的规格自然在诸人之上。而在荆州,他不过是一个与颍川陈氏有些关联的局外人。更何况江左在石赵的威逼之下,仍然是百废待兴的状态。对比之下可以想见,江左的奢靡之风并没有因为战乱而有所收敛。

    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事情,他没有一日可以安枕。无数次在睡梦中被惊醒,被石闵逼降后更是如履薄冰。此番到达武昌,虽然作为间谍盗取五胡图录,短期内反而是最安全的时候。再没有人会在睡梦中摘走他的头颅,也再没有随时会出现的敌军。

    他就这样在房间中踱着脚步,看着玉钩挂着罗帐,木窗前伸过来的几枝翠竹,闻着香炉中飘过来的袅袅余香,只感觉恍若隔世。

    压力一去,无边的倦意顿时滚滚而来,他向着赵小娘道:“我睡会儿,你们有事便自己处理吧,也不需要禀告我知道。若有难以解决的事情,那便等我醒来再说。”

    说完,也不管赵小娘的看法,脱了鞋直直地躺在了床上睡了过去。

    公元339年3月9日,中晋司马衍咸康五年,赵国石虎建武五年,二月十三日,岁在己亥。

    张伯辰在到达武昌城的当夜,于睡梦之中被雷声惊醒。滚滚而来的雷声不断在头顶炸裂,仿佛要直接撕裂这混乱的世道。他坐立而起,感觉到周身传来的阵阵凉意。

    不知何时,他已经遍体大汗。他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长的隧道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隧道两端,连接着穿越前后的故事。

    幼时在外公家的情形,被父亲带到bj后的郁郁寡欢,在辽西到处奔波的危急,三藏口下穿喉而出的利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闪电的余光不断映射在窗格上,窗外翠竹被狂风吹得“莎莎”作响。烛台上的两支蜡烛强撑着随时欲灭的火焰,在房间中投下一丝不安。他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感受着这一刻的宁谧。他知道,自己进入这乱世危局之中,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

    天下之大,无处不是杀戮。优胜劣汰,强者生存。九州如一,古今同是!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传来,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窗前,感受着雷霆之威,感受自己在大自然中的渺小。杂乱的光影将他的背影拉的长长的,倒映在地板之上。不知道何时,赵小娘睡眼惺忪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烛台,惊慌地看着张伯辰。

    “主人,今天惊蛰了呢。”

    赵小娘脸色苍白,想要走上前来,看到张伯辰凝立的身形,却又不敢。她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好细声提醒,随着不断翻滚的巨响,声音随即被雷声所淹没。

    “惊蛰了吗?”

    张伯辰转过头,见到赵小娘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左手掌灯,右手挡在灯焰前,呵护着随时会熄灭的火苗。她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光之中犹自担忧地望着自己,一时之间怜惜之意大起,不由接过她手中的烛台放在案上,责怪道:“我只是想静一静,并无大碍。天气寒冷,你如此这般,极易得风寒。以后切莫再如此了!”

    “奴婢奴婢晓得了。”赵小娘满脸羞涩,慌慌张张地退了几步,低声道:“奴婢这就去休息,主人也早点休息吧。”

    见到赵小娘躺在地上,张伯辰才发现为了照顾自己,她竟然在床头打了地铺。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庾亮将之送予自己,哪里是为了照顾自己?所谓的照顾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罢了,这压根就是将赵小娘送给自己做妾。

    在庾亮的眼中,赵小娘不过是他所有的做事砝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只付出一个婢女,便可以笼络住一位潜在的人才,将之羁縻在自己的麾下。天下之大,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不仅仅是庾亮,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哪个又不是如此?在他们的眼中,底层的女子不过是一种物品罢了。朋友之间在交往过程中相互赠与,以此增进彼此感情。上司与下级之间,更是莫大的恩赐,庾亮之于他,不正是如此么?

    想到这一点,他愈发难眠。难怪一路之上赵小娘总是怀着一副恐惧之心,她原本觉得这个小女子想多了,事到如今才知道是自己了解太少。涉及到自己的未来命运,又有哪个人能够坦然视之?

    “暂且等等看,孟嘉收到我的图纸,不会没有反应的。从石闵的情报中反馈来看,庾亮这个人控制欲很强,他绝对不会白白放过一个壮大自己的机会。”

    张伯辰躺回床上,在心中不断盘算。惊蛰一到,春天也便不远了。庾亮与夔安,也将迎来一次强强对话。那个时候,便是他窃取五胡图录最好的时机。

    只是,南中郎将陶称何时才能返回武昌呢?昏昏沉沉之下,他又在雷声中缓缓睡了过去。

    床榻之下,赵小娘轻轻地掀开被褥的一角,偷偷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又是忐忑又是好奇。想到自己被刺史送给对方,心中一阵慌乱。她借着闪电留下的光线,拿起张伯辰送给的奇怪的物事,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虽然被刺史送了出去,好在新主人的性子并不坏,她不需要担心自己受到打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紧张地捂上小嘴,又偷偷地看了床上一眼。

    她将水笔在手心上划了划,并没有字迹。一时之间有些奇怪,他明明见到张伯辰用这个物事,画出了好多张的图纸,为何换成自己,就画不出痕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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