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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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烟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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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分配的命令在离校的前两天正式宣布了。

    猪头真的去了新疆的喀喇昆仑,据说那里是一片终年看不到绿『色』的雪域高原;四眼被分到了一个工程团,这种单位一般是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此时正在西藏进行国防施工,所以四眼去报到还得乘坐青藏线;让人欣慰的是老马总算回到了河南老家,这样他就能更方便地照顾自己的老父亲了;邱爷和小b一个黑龙江一个云南,假若谁去看谁的话,路上至少得耗上一周的时间。

    “分开了,再聚就很难。”我们的结论是:趁着最后一天,再好好聚聚,醉过之后,再收拾行囊,各奔前程。

    耗子也叫上了,除了杳无音讯的沙皮,一排三班的散伙饭也算是齐装满员。酒是茅台,菜拣贵的,大伙儿一致表示要把津贴卡里的钱吃光。打明天起,咱就不再是“鸟学员”,而是“鸟干部”了——领工资的“鸟干部”了。

    四眼满满倒上一杯酒,举向耗子,掷地有声地说了两个字:“感谢!”就一口气干了。耗子笑着说了一句:“兄弟嘛,不至于。”也把酒干了。我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对反目的兄弟是怎么了。

    四眼长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为啥我犯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有被开除吗?你们纳闷我也纳闷呢,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是耗子给他爷爷打了十几个电话,以断绝祖孙关系相要挟才摆平这件事的。所以,这身军装还穿着,是托了耗子的福。”耗子端起酒杯站起来说:“还把我当兄弟就别说了!”然后颇为动情地举杯,“有件事一直想跟兄弟们解释,但没脸说出来。明天大伙儿就散了,我今天只好把脸撂这儿,等我说完,兄弟们该泼酒的泼酒,该骂娘的骂娘,我扛了!

    “上次为考研的事,我抢了邱爷的名额,这件事很不光彩。我要说的是,这是连我都没想到的。大伙儿都知道,沙皮走后我的学习成绩就一直在班里垫底,要不是老头儿护着,我都挂了十几科了。老实说,我对这破研究生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换的话,我宁愿跟邱爷对调。真的,不是风凉话!但是啊,好多事,由不得自己——邱爷,对不住了,我先干三杯再敬你。”

    邱爷赶紧拉住他:“借你刚才那句‘还把我当兄弟就别说了’,老实说你想换我都不愿意呢。研究生是要考的,但我想在部队待一两年,先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之后再考,那样更扎实。”

    邱爷端着杯子跟耗子碰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的长远目标是——赶超你家老头儿。”两人大笑着干了那一杯。

    他们一落座,猪头也举着杯子向我凑来。

    “冯子,上次的事对不住了。”

    “是我对不住你!”

    “其实不关你的事,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现在终于明白了,那玩意儿确实是不能强求的。”

    我听了心里隐隐难过起来,尽管无心,但我却真的把他给伤害了。

    “要怪就怪你小子帅一点,讨女生喜欢一点喽。”猪头呵呵笑着和我碰了杯,我扬起头一饮而尽。

    这时候,哪怕就是茅台,也是苦的。

    “我说这散伙饭怎么变成了自我批评会啊,不行不行,帅哥们,不能这样的!”小b嚷起来。

    “要我说,一切都是注定的。就像四年前兄弟们走到了一起,四年后的现在又要散伙一般,都是命。”老马在去年那次经历后愈发深沉也愈发豁达,他总像一个参透乾坤的高人一样用睿智的语言提点着我们。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宽慰着他和靖靖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每一条走过的路,都有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我灵光突现,想起了席慕容的那句话。

    “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不得不这样选择的方向。”一向不学无术的小b很“有才”地接了下一句。

    “来!”老马举起杯子,“为我们走过的路,干杯!”

    “干杯!!”

    “为我们要走下去的路,干杯!”

    “干杯!!”

    ……

    

一地烟灰 第二十根 工作了

    第二天,尽管都约好了谁矫情谁就是孙子,但一个一个还是热泪盈眶,大伙儿一一拥抱着互道“珍重”,在泪水溢出之前钻进车里,开始了新的征途。

    列车、长途客车、军用吉普,一路颠簸了两天三夜后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xxx旅。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p大的学员,男的以前并不认识,女的却很熟悉——猪头的前女友薇薇。不过由于各怀心思,一路上交流并不太多。

    到了旅里,我们简单报过到后,被分配到各个岗位:我下到了四营,另外那哥们到了二营,薇薇留在了旅直属通信连,也算是半个机关了。

    我又一路颠簸被拉到了武夷山下的一座兵营里,条件跟我先前待的那个一营差不多,但由于福建的特殊位置和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里的要求严格得几乎可以用“变态”二字来形容。

    营长板起面孔接见我之后,直接把我的背包扔在了“一排三班”的一个上铺。又是一排三班!我忍不住暗自庆幸起来,和班里人一一招呼过之后就赶紧整理床铺,打开背包的时候掉出来一封信,上面写着“冯牧云亲启”,舒展娟秀的笔迹让我无端激动起来。

    小爹:

    不知道这样叫你会不会让你难受,但我喜欢这个称呼,就这样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距离你离开p大、离开西安,还有十多个小时。此时此刻也许你在梦里,但我却辗转难眠——我最最亲爱的人就要走了,去很远的福建了。

    我想去送你,可又不敢,怕自己情绪失控,更怕你对我冷眼相向。

    曾经幻想着,这样的结局我们不会经历,爸爸已经为我们规划好了一切,只需要我们按部就班就好了,而我却疏忽了:你不是个按部就班的人,你不是个愿意接受别人安排的人。

    我本该是很了解你的,但始终逃避朝那方面想,我就像一只遇到危险就把脖子伸进沙堆里的鸵鸟,不愿清醒地面对现实。

    所以,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会归咎于那个叫紫茹的女孩,你一直说我是个善良单纯的人,但是这一次,我却用卑劣的愚蠢的方式为自己的失败开脱、找借口。她是无辜的,你更是。

    记得你曾说过:“爱情不是天堂,而是炼狱。”那时我还笑你卖弄文采故作深沉,现在我终于理解了。我的心在日复一日地煎熬着,磨难着,在积蓄力量迎接爱情的涅槃重生……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相距千里,但我坚信,我们会重逢。

    ……我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又逐字逐句地默默念完,再把信按照印迹对折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衣兜,过了一会儿,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话,于是又掏出来看上一遍,再轻轻铺平放进枕头包。

    等到床铺整理完我又担心信会被压皱,忍不住拿出来,放进了剪贴簿里,用塑料纸蒙上。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久久无法平息。

    因为这封信的缘故,我的床铺整理得过于缓慢,等到集合开饭的时候,被子还没来得及修整,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像一条匍匐着的沙皮狗。

    回到宿舍发现我的被子竟然被扔在了地上,床上没来得及整理的物件也悉数扔进了垃圾桶。

    “谁干的?”我挡不住怒火向班长问道。班长睨了我一眼,没再搭理我,这时连里通信员跑过来叫我:“副连长找!”

    我跑步下楼,副连长坐在办公室冲我阴阴笑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不?”

    我已明白扔我被子的就是这孙子了,为了不让他得逞,我摇摇头做无辜状。

    “问你话呢!”副连长收起他那阴阴的笑容,板起面孔装威严。

    “不知道,请领导明示。”

    “看见你的被子了没?”他孜孜不倦地启发我。

    “看见了,在地上。”

    “知道为什么扔地上了吗?”看来他很爱玩这种拐弯抹角的游戏。我心里骂了一句“变态”,嘴上却还服服帖帖:“内务没整理到位,”我解释道,“刚进班里,没来得及。”

    他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他就可以将早就准备好的腹稿一一展开:“没来得及?!你10点25分进班,到11点30分,一共65分钟你却连个床铺都没弄好?这是一个军人的作风吗?这是一个干部应有的素质吗……”

    我盯着他的“一杠两星”的肩章听他训了十五分钟,等他过足了嘴瘾满足了领导欲,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我可以回去整理被子了吗?”

    “去吧,”副连长抬起那颗有些未老先衰的头颅,意味深长道,“小冯啊,刚来这地方,尽量谦虚。”

    我回答了一声“是”就转身出门,边走边在心里骂:还“小冯”,真他娘的把自己当首长了,哥们现在也是领工资的人了,再过三个月,我也和你扛一样的中尉衔了,得瑟个啥?

    骂是这样骂,回到宿舍我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被子叠好,叠得整整齐齐像刀削出来的一般。

    新的班级成员在下午开班务会的时候一一认识了,整体感觉死气沉沉的,让人感觉这不是一个年轻人住的宿舍,而是一个孤寡老人院。

    更郁闷的还在后头。晚饭后的训练间隙,我倚在墙角里抽烟,被连长逮了个现形,他啥也没说,直接把烟头从我嘴里拽了出来踩在地上,再狠狠碾上几脚,走了。训练完毕全班就集合组织学习《条令》《条例》,对冯牧云同志进行帮教,连两年兵都举手发言批评我作风稀拉,训练不积极。

    我当时就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骂娘了,再怎么着我也是干部了啊,你一个两年兵竟然教训起我来了?!后来我才清醒地认识到,在这里没授“一杠两星”之前你就是一个新兵蛋子——连一年兵都不如。每天起床就要打水拖地刷厕所,干那些老兵们不愿意干的活儿。

    至于干部,授衔之前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认为罢了。

    这种状况一直到三个月后我名正言顺当上“中尉”之后才有所改观。

    我在此起彼伏的批评、嘲讽甚至谩骂中成长、成熟,受了三个月的委屈,终于完成了从“鸟学员”到“鸟干部”的转变。

    九月初收到了“xxx工程团重大塌方事故”的通报,在通报的牺牲人员名单里,二十二岁的p大中尉排长李立剑(四眼大名)赫然在目,他的尸首被埋在青藏高原的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连军功章都无处佩戴。

    接下来收到了喀喇昆仑山脉某边防哨所的来信:

    冯子:

    一切安好?现在还没有挂上“两颗豆”吧?嘿嘿,哥们早挂上了。

    现在我坐在海拔8611米的乔戈里峰脚下给你写信,前面是绵延千里的皑皑雪山,头顶是蓝得不能再蓝的蓝天,乔戈里峰像刺破青天的长锷一样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这种美——总之,我没你那么好的文采,是形容不出来啦。老实说,就是你,也不见得能说得出来。每一个看到这种景『色』的人都会无语的啦,极致,啧啧!

    说了你也不信,要拍两张照片给你才好,但是这里压根就没有冲洗照片的地方。别说这里,就是再往下走上一天一夜也没有。没有商店,没有饭馆……总之,除了蓝天、雪山和一个兵站几十个人,其他的,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睡着就跟几床老棉被压你胸口一般,让你喘个气翻个身都难,来这儿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我们排长说,要在上面睡踏实了,那就是去见『毛』『主席』了。至于吃嘛,那就更不好说了,这地方想吃肉管够,大肉罐头鸡丁罐头海鱼罐头想吃多少拿多少,但吃素就难了,补给车两三周才来一次,据说往返一趟得四天。捎来的西红柿韭菜之类的路上就烂了,青菜黄瓜什么的也是扛不住几天就蔫了,在这里吃得最多的要数土豆萝卜了。

    冯子,说了你也不信,喀喇昆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吃饭三碗以上的就给一个三等功。你想啊,要搁下面,哥们一顿饭就赚他两个“三等功”,可在上面,吃一口饭都好辛苦啊,不过哥们底子好,誓死也要在明年之前拿下“三等功”。

    呵呵,傻『逼』,别张那么大嘴了,知道你很震惊,但喀喇昆仑的生活不如你想的那么悲哀。工资高,调衔快是其次啦,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你的心态会特别宁静特别平和。我每天坐在兵站外面的小土坡上,看着蓝天、雪山和『裸』『露』的赭石『色』的冻土,会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儿,想起一排三班,想起你,想起薇薇。

    薇薇,她还好吧?

    多照顾着她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那丫头对你真的是一往情深呢。她曾经告诉我,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多接触你,这是我们没谈恋爱之前她跟我说的,我以为“心诚则灵”,可是用了三年时间我都失败了,最后她还是告诉我她对我并没有感觉,她依然惦着你。这就是我当时嫉恨你、和你翻脸的缘故。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是太过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呢!要怪,也只能怪你当时帮我追到她吧,呵呵。

    但我并不后悔和她走过这么三年,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我至今也这么认为。而且她对感情的忠诚让我敬佩!知道吧,她本是有希望进京的,但还是跟你这傻『逼』去了福建。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人家。

    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啦,哈哈。

    好了,起风了,就此搁笔。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到你手里,我到时再叮嘱叮嘱司机吧。)祝好!

    你的兄弟:猪头2008年8月23日收到信的时候是9月21日,这封信辗转一个月,几乎是横穿了全中国才到达我手里,等我读完它的时候,心里也如同高原缺氧一样不可抑制地沉闷起来。

    猪头惦念的薇薇,已经在一周前走了。

    来福建不到两周,薇薇就住进了省军区医院。等一个月后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住进了特护病房。

    薇薇患的,是传说中的白血病,我走近病床,薇薇惨白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冯子,你来啦!”薇薇的身上,『插』满了粗细不匀的管子,心电图在她的旁边艰难地跳跃着,一下一下让人触目惊心。她已经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单薄得没有血『色』的皮肉了。

    “是不是很丑,现在?”薇薇笑着看我。

    “没有,你永远……都是那么漂亮。”我的眼神有些闪烁。

    “那你当初还把我让给小朱?”薇薇摆出惯有的一副刁难人的表情。

    我无语了,心一下子悬得老高。

    “呵呵,开玩笑啦,你这个人没别的,就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薇薇笑着看我,问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毕业晚会那首歌真是为你而唱的吧?”

    我惊愕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呵呵,本来是唱完了想跟你解释的,当时舒展不是在你身边嘛,再说我还担心你一不小心就跟小朱说了。”

    “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薇薇叹了一口气,“晚了恐怕就没时间了。”

    “今年四月的时候我去西安献了一次血,回来之后我就接到了血站的电话,说我的血有些问题,让我去检查检查。没想到,查出来这个。

    “医生说了三个月内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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