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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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烟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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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更加慌『乱』起来。

    “休息一下吧!”我找了块大石头,卸下背囊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舒展一挨着那石头就像喝醉了一般瘫倒在上面。

    “怎么了你?”

    “脚疼!”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沉默地陪她坐着,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和脸颊上的泪水。

    队伍疲疲沓沓地经过,有跛着脚的,有拄着树枝当拐杖的,有骂骂咧咧继续赶路的,也有看到我们停下便像找到知音一般赖在地上不走的。六十公里过去了,最后五公里成了最考验人的关键时刻。目标似乎隐匿在黛青『色』的群山后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们这群年轻的、没有受过挫折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军人们。

    “来吧,我背你!”我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蹲下,其实别说她趴上去,就是背上什么都没有我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起来。她摇摇头,向后退去。“我还是……自己走吧。”她咬咬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帮我捡根树枝。”我有些不忍起来,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子。

    “你……能行吗?”

    “爬也要爬过去!”她倔强地看着前方。“好!让我来当你的拐杖吧。”我驾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赶去。

    五公里是一个多远的距离?换在平时二十分钟就能跑完,但那一趟我们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终点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大部队已经吃完馒头榨菜加稀饭,被安排在镇上的各大单位借宿一晚。靖靖在路口张望着,看见我们过来,她赶紧从我手里接过舒展不无惊诧地问道:“你真的走完全程啦?”

    “啥意思?”我一头雾水。

    “女生全都落在后面,全都上了收容车,当时我们还在找你呢舒展,全纵队就差你一个女生。”靖靖扶着已经站不起来的舒展问道,“是不是冯牧云这小子『逼』你走完的?”我一脸愧疚地看着她惨白得让人心疼的脸庞,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拉着她走在最前面,连停都不停的。”“你这个笨蛋!猪脑子!”靖靖生气地骂起来,我愈发愧疚地看着舒展,小声地说:“对不起!”舒展冲我艰难地挤出笑容,摇了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扶她去休息,女生安排在镇『政府』会议室。”我和靖靖搀着舒展朝会议室走去。“老马呢?”我问道。“我还准备问你呢,我上车之后他就一个人走,现在都不知道到哪儿了,天这么黑,不会有事吧?”靖靖紧张地看着我。我安慰道:“怎么会?收容车已经去找掉队的了,应该快回来了。”

    老马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值得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上收容车,而是像蜗牛一样爬到了终点。据说他是手里捏着一包“芬必得”赶路的,脚疼得不行就含一颗,一路走下来,他几乎丧失了知觉。全班除小b一人上了收容车外,其他几个都是走回来的。猪头裤子都磨烂了,裤头上都渗着血,跟来了初『潮』似的;四眼的膝盖和脚踝肿得老粗,还泛着青『色』,像泡了水的海参;还有一向强壮的邱爷,脚板上的水泡血泡不堪重负,已经连一块儿了,整个脚底就像一个水袋子,拿针线挑破,竟然在地上放出一大滩血水来;我也发现自己的膝盖不大灵活,动一动都“咯吱咯吱”作响。

    “咦,耗子你怎么没事?”我们很奇怪班里最孱弱的人竟然啥事都没有,纷纷追问道。“我啊?走了不到一半,纵队长便把我拉上车,不到中午就到了。”这没啥稀奇的,人家进学校还是校长的一号车送过来的呢。尽管如此,兄弟们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我们累得要死要活的你却啥事都没有。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冲耗子喊道:“你休息比较充分,帮忙给大家弄点吃的吧,什么馒头榨菜就算了,最好弄点肉和酒来。”“嗳,好!”耗子应着声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耗子跑回来了,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只烧鸡一包牛肉干一包花生米,还有两瓶“洞藏太白”,把大伙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老马表扬道:“不错不错,标准挺高嘛,从哪儿弄来的?”“我让纵队长的勤务兵给弄的。”耗子看着大家吃得挺香也得意起来。大家有吃有喝就好,哪管得了从哪儿弄的,兄弟们你一口我一口把两瓶酒干了下去,身上的伤痛似乎也轻了不少。地铺一打,脸也不洗口也不漱倒头就睡。

    我们在灿烂如火的朝阳中迎来了拉练第五天。经过一夜的休整,部队基本恢复了元气,但伤痛的折磨依旧困扰着每一个人。所幸今天的距离不长——四十五公里,比昨天少了整整二十公里,于是大伙在政委的鼓噪下继续“不怕苦不怕累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咬着牙往前走。

    舒展捡了根竹竿在手里和我并肩走着。由于今天任务量小,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休息也比较充分。最大的问题是饥饿,早餐因为“三急”而耽误了,待赶过去只剩下了一口小米粥,原本打算在路上找到商店补充一下,可二十多公里过去了,硬是连一户人家也没见着。

    “你这里还有吃的吗?”我已经饿得脸『色』发白了,拖着音问道。舒展摇摇头。其实不问也知道,昨天我们为了减轻负重,扔掉了两盒巧克力、四个咸蛋和一堆面包饼干。现在想想,真是痛惜万分。

    “对了,我这儿还有一包板蓝根!治感冒的,含糖,应该能顶一会儿。”我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夺过来撕开,连水都没沾直接一股脑儿倒进嘴里。有点东西进肚毕竟好一点,但没撑多久又不行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让人发慌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我拼命地往肚子里灌水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跟走在船甲板上一样晃晃悠悠。“你没事吧?能坚持吗?”舒展担忧地看着我。“没事!”我硬撑着回答,“要不你给我画一个饼吧,看能不能帮我充充饥。”我幽了这么一默舒展竟然没有笑。“以后怎么死都可以,就是不能饿死,太痛苦了!”我突然大彻大悟地来了一句,这一句差点把舒展弄哭了。

    后面驶来一个车队,三菱、丰田、猎豹,清一『色』刷了『迷』彩的越野车。“校长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于是大伙一改疲沓的神『色』,精神立马抖擞起来。老头伸出白花花的脑袋来,冲着他的学员们微笑着,把那松枝一样苍老遒劲的手伸出来饱含深情、富有气度地挥舞着。这让大伙儿倍受鼓舞,纷纷举起手中的“八一杠”呐喊起来。这是一位让人敬仰受人尊敬的老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传奇经历和在学校改革中果敢硬朗的作风让学校从领导到学员都成为了他的忠实“粉丝”,更让人崇拜的是,他既可以在学校大会上指着部处级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也可以脱下那件镶着金星的将军服骑着破自行车在学校里瞎晃悠,闲来无事还喜欢拉着学员唠家常吹牛皮甚至下象棋。

    “同志们!”老头穿着『迷』彩扎着腰带威风凛凛地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面对着底下近千张晒成酱『色』的脸,他底气十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你们已经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二百多公里的距离,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在这个时候,你们的同学、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家人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享受着五一长假,而你们,却走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里……许多人脚上打了泡,许多人都磨破了裤裆,许多人膝盖、脚踝都肿了,但是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因为,你们穿的是军装!”老头一番话说得我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大伙嗷嗷叫着恨不得马上上前线。“最后,我也不说‘坚持就是胜利’

    之类的屁话,我送大家一首诗,这是七十年前长征路上流传的,与大家共勉。”最后老头用他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深情地『吟』诵了一首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作者,却真真切切记得的诗:

    兄弟,走好!

    记住老班长的话。

    路,还长着呢!

    ……老头说完就钻进三菱越野走了。大伙儿被他的话煽动得士气高涨斗志昂扬,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

    我和舒展并着肩往前赶去,这时原本紧跟校长的那台车径直向我们开过来,车停稳后下来的是单部长。舒展“爸”还没叫出口就被她老爸一瞪眼把话给咽了下去。“首长好!”我立正敬礼。

    “嗯,能坚持吗?”他朝我应答着,眼神却慈爱地轻抚着他的女儿。

    “报告首长,能坚持!”

    “对了,你怎么背两个背囊?”

    “他帮我背的。”舒展小声应道。

    “一路上都这样?”

    “嗯!”舒展点点头,“一路上他都照顾着我。”

    “唔,那我就放心了!”部长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即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严,“还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我高声回答。这是惯『性』,是应对首长的条件反『射』。

    “没吃的,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舒展赶紧补充道。部长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但没有问太多,赶紧吩咐道:“小王,看车里还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司机赶紧从里面翻出两桶泡面:“就这些,不过没水泡。”我一看眼睛立马泛出绿光,喉结也在上下蠕动,那样子,简直是凶相毕『露』。部长一看我的表情,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干吃!”他把面向我扔来。“走了!不要让我失望!”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又看看舒展,钻进了越野车。

    舒展看着车子冒着青烟往前飙去,眼眶里有些“水漫金山”。

    “没事吧你?”“没事,赶紧吃!”“哦!”我如梦初醒,粗暴地扯开面桶,抓起面饼就狂啃起来,舒展拿着水壶在我旁边一个劲地喊慢点慢点,一副很受惊吓的样子。

    后来在路上又遇到了老马和靖靖,还有猪头和薇薇。因为今天任务不紧,所以走得比较慢比较轻松,只是老马的脚伤更严重了,脚板上的泡开始化脓,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他不得不继续依靠“芬必得”——走一段距离嗑一粒,跟吃糖似的。我的膝盖也很不乐观,几乎只要一抬脚就能感觉到大腿与小腿之间的摩擦,对此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看来只能祈祷在到达终点前别崩溃了。

    队伍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目的地清溪涧。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河滩,我们挨着浅浅的小河搭起了帐篷,野战炊事车为我们做好了馒头煮好了稀饭。饭后大家纷纷拿出『毛』巾去河边洗脸洗脚,动作大一点的干脆脱了衣服在那里擦身。在外面奔袭了几天,身上早堆了厚厚一层泥垢,于是有人擦着擦着干脆把身子泡进了水里,大家也觉得这么清澈的水不享受一下实在是太浪费了,衣服一脱就赶集一样纷纷扑腾了下去。

    水泡过之后,人都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那天晚上我们躺在河边的沙滩上,听着帐篷外“哗哗哗哗”的流水声,睡得格外香甜。

    拉练第六天早上,我们接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说今天我们就要出山了,也就是这趟艰辛的旅程要画上句号了。指挥部传来命令:全速行进四十公里,赶到目的地,学校已经在镇上备好了庆功宴。大伙听了嗷嗷叫着往前赶,生怕晚了抢不到吃的似的。

    郁闷的是小b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起了肚子,这小子昨晚在河里抓了一条两寸的小鱼,别出心裁地生了个火把鱼烧着吃了,结果今天遭了报应。走了不到两公里这小子就“哎哟”一声提着裤子往树林里钻,出来之后面『露』菜『色』。再过几公里又是一声“哎哟”,再出来时脸已经白了。如此几趟小b都直不起腰来,我们不敢落下他只能耐心候着。大部队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我们班已经掉下了几公里。

    等抵达终点时大部队的“庆功宴”已经吃完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残羹冷炙杯盘狼藉,还有吃饱了喝高了的学员。“我们的饭菜呢?”老马逮着一个管后勤的中尉问。

    “都吃完了没看见吗?”中尉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们,挖苦道,“只有剩饭剩菜了,你们自便吧。掉队了还想吃饭。”后一句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我们听到了。“滚你妈的!”一声不吭的耗子突然发飙了。

    “哎,这个学员你骂谁呢?!你骂谁呢?!”中尉牛『逼』哄哄地吼道。

    “骂你怎么着?把我惹急了老子还揍你呢。”耗子拎着桌上的空瓶就冲了上去,被我们赶紧拦住了。“反了你们,打起干部来了!”

    中尉的脸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变得扭曲,声音也哆嗦了起来,“你们哪个单位的?!还想不想念书了?!”

    “不就一破中尉嘛,牛『逼』个啥,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转业!”

    一向畏畏缩缩的耗子惊天动地地来了一句,他咆哮着挣脱我们要去打那个中尉,那阵势把其他干部学员都吓懵了。那中尉本来气得筛糠一样发抖,但耗子最后一句话愣是把他给震住了。“老子明天就让你转业”这句话不是谁都可以讲出来的,一旦讲出来那就表示分量足够,而不是随随便便唬人。

    中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这时纵队政委跑过来喝道:“怎么回事?!不像话!”然后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数落了中尉长达数分钟之久,刚刚颐指气使牛气冲天的中尉被训过后服服帖帖得跟孙子似的。政委训完后歇了一口气又无关痛痒地批评了我们几句,然后招呼餐厅再做一桌饭。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政委亲自作陪,还拉上了那个小中尉。中尉知道耗子的底细后变得毕恭毕敬,他端起酒杯很懂事地举向耗子:

    “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讲话不注意,出言不逊,你多多见谅。”

    耗子没看他,也没碰杯,兀自干完了,说:“我倒没啥,再说我说话也比较粗,咱扯平了。”中尉的脸立马松弛了下来。“不过,你那话不是对我一个人讲的,是对我们班上七个人讲的,你看——”我赶紧去敲了敲耗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耗子没理我,只是狠狠地看着中尉,中尉脸上阴了一下,又立马放晴,忙不迭地说应该的应该的,于是站起来要给我们轮番敬酒,我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说,不必了不必了。

    政委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们班七个人?那还有一个呢?”

    耗子说:“张叔叔,这我就得向你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掉队了。班里有一名同志拉肚子,都拉脱水了,一路上我们轮番背他过来,还要照顾他方便,所以才耽误这么久的,现在他还在救护车上输『液』呢。”

    “哦,是这样!那就怪不得你们了,不但不能怪你们,还要表扬你们团结友爱的精神啊。”政委打起了官腔。

    “那倒不必,只是回来看到汤都没剩一口还遭人奚落,心里有些憋屈。”政委向中尉使了个眼『色』,中尉赶紧摇摇晃晃起身,举起杯子:“今天都怪我办事不力,伤了兄弟感情,我自罚三杯。”说完“咕嘟咕嘟”三杯啤酒下肚,一张小白脸都呈猪肝『色』了。

    政委拍拍耗子的肩膀,说:“你们慢吃,酒菜不够尽管叫,都记我账上,我们还有些事就先走了。”中尉几乎是夺路而逃。

    政委走后,气氛有些沉闷,过了半天老马憋出一句:“别太过分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耗子一听,筷子一扔就走了,大伙儿不欢而散。

    最后一天,二十五公里,终点h市火车站。

    六天时间,我们终于走出了绵延三百公里的xx山脉。楼房,烟囱,繁忙的交通,络绎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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