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长史崔达拏和送行的扬州刺史席叉罗闻讯赶来,只见面上一滩口水的宇文温,又见着被打成猪头的席叉罗侄子席盛,崔达拏心中哀叹一声,随即上前劝解。
听得陪同官员的解释,他大概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宇文温一行在路边看风景,席盛则是打猎归来,经过宇文温身边时,见其随从看着自己便心生误会,‘无心’之下口出无状激怒宇文温,然后双方起冲突。
‘口出无状?莫非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来?’崔达拏心中琢磨着,见着宇文温安然无恙,而席盛看上去惨了些却也全须全尾,他算是放了心。
席盛是徐州总管席毗罗次子,席毗罗为尉迟丞相的左臂右膀,要是席盛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办。
但是面前这位宇文二郎更不好办,见其面上那一滩痕迹,崔达拏忽然觉得老天保佑,这位竟然没有当场拔刀把席盛砍了。
“宇文使君请息怒,这都是误会。”崔达拏说道,他掏出手绢要去给宇文温擦脸,如此放低姿态就是让其消气的举动,不过宇文温动作更快,扯过张鱼递来的手绢将自己脸抹了一下。
“上使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这位席二郎真是误会了,骂本官岛夷?要骂也得骂索虏!”
宇文温是北人,正常来说骂战时应该被人骂做索虏,而‘索虏’一词也是狠狠抽了在场大多数人耳光,因为对于南朝来说,他们都是索虏。
崔达拏闻言嘴角抽搐,被骂索虏真是让人心烦,但这又是同为北人的宇文温说出口,他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宇文二郎要是不依不饶,事情闹到尉迟丞相那里都有得折腾。
他无奈的劝解宇文温消气,随即瞪了一眼席盛,而席叉罗则是一耳光打到侄子脸上:“竖子,竟敢对宇文使君如此无礼!”
席盛被叔叔一耳光抽得昏头转向,先前制住他的张定如今已松手离开,这一耳光下来席盛差点站立不稳,席叉罗随后一脚踹到他膝盖弯:“给宇文使君磕头认罪!”
眼见着席盛就要跪地,赶上来的尉迟顺一把将其搀住,见着女婿那模样,他也是心中哀叹一声随即出言相劝:“年轻人起误会罢了,何须如此。”
在场的几位,崔达拏必须为宇文温住持公道,免得这位飙或者憋一肚子坏水到邺城作,而席叉罗也只得让侄子认罪让对方消气,免得误了朝廷大事,只有尉迟顺方便居中调解。
他知道席毗罗是父亲的左臂右膀,所以不能让其子折辱太过,席叉罗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姿态,他只能是劝女婿‘见好就收’,这位出来看风景都能弄出事来,尉迟顺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宇文温可以不给崔达拏面子,但岳父的面子不能不给,见着火候差不多,便阴阳怪气的‘和解’:“都是误会,席郎君,一定要弄清楚,本官是索。。。”
尉迟顺干咳数声打断女婿的毒舌,有了他这个‘和事佬’,双方算是有了台阶下,席盛向宇文温及周法明、田益龙等人行礼道歉,宇文温则表示确系‘误会’,自己也是太冲动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席叉罗领着侄子一路送行送到淝水入淮河口旁,见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顺利渡河抵达北岸才打道回府。
。。。。。。
淮河北岸,宇文温在等着大队人马整装,方才率先飙的周法明在一旁讷讷:“使君,方才是在下失礼,言谈间折辱了使君,还请赎罪。”
“哪里的话,无端端被疯狗咬了,自然是要打回去的。”宇文温不以为意,在后世他见过无数‘地图炮’,地域攻击一上来那就是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周法明是南朝官宦世家出身,为正经的南人,所以对于南北互骂“岛夷”、“索虏”这种蔑称十分熟悉,方才席盛一句“岛夷”瞬间把他‘点燃’,只是反骂“索虏”时连带着把宇文温也骂了。
闯祸的田益龙也是满怀愧疚的请罪,方才他看骏马看走神,未曾料对方竟如此跋扈不讲道理,田益龙先前在巴州地界虽然被人称为‘横行介士’,但也没到这种不讲理的地步。
“田武威何罪之有?是那厮太张狂了,是他先挑衅,我等可不能忍气吞声。”宇文温笑道,土鳖只有见过世面才能成长,见多了厉害角色才会‘每日三省其身’,“邺城,建康、长安,比这嚣张的大有人在,以后可得见识见识。”
“出来混,先就是要够狠,然后就是讲义气,最后就是手下多!”
。。。。。。
寿春,刺史府邸一隅,席盛躺在榻上,两名名侍女正在用丝巾蘸凉水帮他敷面颊,先前脸肿得像猪头的席二郎,现在算是初步恢复了英俊的相貌。
一人走了进来,却是扬州刺史席叉罗,他挥手让屋里的侍女们都退下侄子自己敷脸:“你今日差点闯下大祸了!”
“叔!是他们无礼在先!”席盛极为不满,“那宇文温出手也太狠了!”
“无礼?为叔说了多少次你在外边多收敛些,如今遇见个更狠的了吧!”席叉罗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他要是当场砍了你,就是你父亲都没有办法!”
“若是他不依不饶,在尉迟丞相面前告状,你父亲都得绑了你亲自带到邺城请罪!”
席叉罗知道朝廷要拉拢山南,此次宇文亮派出使者入京,事关重大所以他也不敢怠慢,生怕坏了辅政丞相尉迟迥的大事。
“叔,这山南的宇文温也太嚣张了,若不是尉迟丞相在北面扛着,他父子三人早被杨坚攻杀砍了头去,如今还恬不知耻的耀武扬威,山南那点兵马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只能在府里说,要是传出去,你父亲自会料理你!”
见着侄子那红肿的面颊,又想起宇文温那张可恶的脸,席叉罗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缩在山南苟延残喘。。。也就是尉迟丞相好说话罢了,还以为如今的大周是他姓宇文的做主么!”(。)8
第二十五章 邺()
周正统三年五月底,从山南安州出发的使者们耗时月余终于抵达邺城,宇文温一行看着北面远处那座宏伟的名城,不由得驻足眺望。
城墙高大雄伟,一座座箭楼矗立城头,城南有三座城门,当中那门朱柱白壁,碧窗朱户,仰宇飞檐,五色晃耀,十分炫耀。
“不愧为魏晋名城,城墙的气势也就稍逊长安、洛阳。”宇文温叹道,他是第一次来到邺城,因为‘从小’在长安长大的缘故,他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将两者进行比较。
邺城看起来稍逊长安一筹,但也是规模宏伟,毕竟这在六年前还是齐国国都,为河北第一名城。
“邺城果然名不虚传,在建康时便久闻其名,如今亲眼看到果然雄壮。”周法明连声赞叹,他自幼在建康长大,见识了古都的繁华,也曾随着二兄入长安,见识过长安的气势,如今邺城给他的感觉也是震撼不已。
“邺,本齐桓公所置,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夏。。。”郑通在一旁做着讲解,以便让不明真相的土鳖们有个概念,“初始,漳水泛滥,后有西门豹治漳水兴修水利,使得邺地‘咸成沃壤’。。。”
“魏文侯七年始封此地,故曰魏地。”
“东汉末年,丞相曹操封于邺,是为魏王后追为魏武,魏武开凿沟渠以沟通河北水网,此后邺都水运可由黄河抵达江淮。”郑通倒是说得比较简略,这是他临行前翻阅书籍记下的,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派上用场。
“无奈黄河河道略为狭窄且水流湍急,战船无法像长江上那般猬集纵横,不然邺城外漳水便也会有帆影如林了。”宇文温有些遗憾,“若是如同建康城般水陆极度繁华,想来会是别有一番风景。”
“大周平齐时,先帝下令拆除邺都宫殿,以及皇家苑囿,否则邺都的宏伟不亚长安。”策马上前的崔达拏说道,他原为齐臣,曾娶齐国公主为妻,只是这场婚姻带给他撕心裂肺的痛,所以对故国的感情已经淡漠。
‘武帝那只是第一次,若不是时间线变化,杨坚还得焚邺一次,然后邺城就这么破败了。’宇文温心中叹道,历史上的大象二年六月,相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杨,八月时在邺城兵败后自尽,杨坚随后将邺城焚毁。
杨坚接受禅让称帝,建立隋朝九年后派兵攻下陈国国都建康,同样把这座六朝古都付之一炬,只是建康的地位无别处城市可以取代,所以后来又‘浴火重生’,而邺城却从此一蹶不振。
邺城背靠山西高原,面临黄淮海广阔平原,又经曹魏的经营,成为黄河下游地区水运枢纽。故其军事条件虽不如长安、洛阳有险可持,但它经济、地理条件却不逊两者。
魏晋以来,凡能控制“山东”通常指函、崤以东的黄河流域东部、太行东西地区而不能控制黄河流域的政权,一般都定都于此。
南北朝时期在邺建都的政权,大多只能控制这一区域,难以控制整个黄河流域。而邺在古代山东地区的位置适中,所以一再被选为国都,也是历史的必然。
齐国末年的邺城,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繁荣程度达到顶点已是“天下腰膂”,周灭齐时邺城里的宫殿园林被拆,并没有伤到元气。
而大象二年那一场战乱平息后,杨坚防止有人学尉迟迥据邺城再度起兵,也防止河北反杨势力死灰复燃,遂下令焚烧邺城。
又将相州的州治移至安阳,而邺城的百姓全部都迁移到这个更名为‘邺’的新城。
邺城遗址边的漳水因为疏于治理,河道开始淤积,随后漳水开始泛滥,一次洪水时改道,将故邺城南北二城拦腰截断,随着一次次的洪水泛滥,这座千年古城最后被掩埋在泥沙之中。
到了隋文帝平陈统一中原,而隋后的唐更是疆域广阔,着眼于全国版图,长安、洛阳的位置依然,而河北名城邺便不再受重视,走向末路。
隋末时邺和安阳各自恢复旧称,但邺城已经元气大伤,地位渐渐被安阳取代,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默默无名。
宇文温一边感慨邺城的‘没落’,一边等着后续大队人马跟上,崔达拏即将回朝复命心情不错,加上过了淮河后宇文温也没给他招惹麻烦,所以兴致勃勃的向对方介绍起邺城来。
邺城又称邺都,西晋时左思作《三都赋》弄出个“洛阳纸贵”,其所赋三都即为魏都、蜀都、吴都,而其中的魏都即为邺都。
邺都分南北二城,北城为曹魏时的故城,到东魏时丞相高欢觉得北城狭窄,便组织人力建造南城,时值东西魏并立,东魏国都由洛阳迁至邺城,后来齐代东魏,邺城即为齐国国都。
南城共有十一门,南面三门,东曰启夏门,中曰朱明门,西曰厚载门;东面四门,南曰仁南门,次曰中阳门,次北曰上春门,北曰昭德门。
西面四门,南曰上秋门,次曰西华门,次北曰乾门,北曰纳义门。而南城之北与北城之南连接,其城门即北城之南门。
邺都北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共有七门,皆曹魏时所建。
北城南面三门,正南曰雍阳门,东曰广阳门,西曰凤阳门;东面一门,曰建春门,西面一门,曰金明门;北面二门,东曰广德门,西曰厩门。
故齐皇宫位于南城,武帝入邺都后认为齐宫奢侈太过,耗费民力物力,兼之防止有变于是下令将其拆毁,建材均由百姓拿走。
后来天元皇帝去世杨坚篡权,时任相州总管的蜀国公尉迟迥起兵反杨,在邺城拥立赵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铿为帝。
在邺城外击退来犯敌军后,于故齐皇宫地址重新修建皇宫,陆续修了两年多时间,于去年年底已全部完工,如今便是大周的皇宫。
北城为一系列官衙所在,如大丞相府、六官府衙、相州总管府等等。
“十一个城门。。。不对,加上北城的七门。。。有十八个城门!”田益龙和一众土鳖惊得合不拢嘴,他们熟悉的西阳城也就四个门,相比之下邺城的城门真是多得夸张。
“算错了,南北城外门总共是十五个,南北城之间那三个不算。”宇文温纠正道,“话说这邺城比长安的十二门还多了三门。”
“建康也是十二门,江陵就不知道了。”周法明颇为自豪,毕竟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建康城,虽然这么比没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表现一下故乡。
“江陵依建康例,东西城加起来亦是十二门,只是不知道洛阳城如何。”郑通补充道,他是梁国人,对江陵城再熟悉不过。
“洛阳,我记得亦是十二门,东面三门,南面四门,西面三门,北面二门。”宇文温说道,他当年和兄长从长安‘跑路’去安州,经过洛阳时住了一晚,顺便了解了这座名城。
“宇文使君记错了,洛阳确系十二门,只是南面为三门,西面为四门。”再度转回来的崔达拏笑道,洛阳当年还是齐国治下,为周、齐两国对峙的前线,他曾参赞军务所以对洛阳颇为熟悉。
马蹄声起,却是车队赶了上来,一番之后,崔达拏见着车队已经排列完毕,看着邺城方向迎来的仪仗队伍,笑着向宇文温说道:“宇文使君入城。”
“上使。”宇文温回道,他换乘马车,在接迎官员导引下向着邺城前进。(。)
第二十六章 夜宴()
山南道大行台、杞国公宇文亮派出使者赴邺觐见天子,虽然并非国使但也受到朝廷重视,自从大周国土相连之后山南已派过使者入京,但此次入京的使者却有些特别。([
正使为宗室、西阳郡公宇文温,按辈分为当今周天子的堂兄,是其仅存不多的亲人之一,代表另外两名宗室:杞国公宇文亮、杞国公世子宇文明觐见皇亲。
有鉴于此,朝廷对山南使者的接待极为隆重,在其下榻的使邸举办晚宴盛情款待,此举亦有向外界宣扬朝廷上下和睦之意。
使邸侧院,使团随行人员正在用餐,正使、副使以及主要使团人员赴宴,他们虽然亦是使团成员,但在‘主要人员’之外,没有资格列席便在此处接受招待,虽然有些饥肠辘辘,但是大多数人都面露苦色看着食案上的佳肴。
不是饮食不好,是他们实在是吃不惯,此次随团出行的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习惯了南边的饮食,到了北地就有些水土不服。
先是米饭,南人吃的主要是稻米,到了这边却是粟、麦为主;其次是饮,北方为酪浆,南方为茶茗;然后是肉食,南方多以禽类或鱼虾等水产为主,而北方大多为畜禽,而多以畜肉如牛羊肉为主。
周法明看着案上摆着那碟黄澄澄的灸羊肉呆,虽然味道极香可是没有一点动筷的意愿,自从过了淮河,沿途驿馆的伙食就开始和江南不同,他刚开始还大快朵颐,如今却已经腻得没有胃口了。
当年他们周家被人陷害,无奈北逃周国,周法明随着二兄周法尚入长安,第一次领略到北方的饮食,吃惯了鸡鸭鹅还有鱼虾蟹的周三郎,当时可是化作饕餮,结果悲惨的吃坏肚子,如今吸取惨痛教训算是比较收敛,只是食欲不振罢了。
而第一次接触北方饮食的田益龙,却毫不意外的重蹈覆辙,和当年的周三郎一般,初次见着如此丰盛的肉食自然是食指大动,结果一路吃下来生生吃坏肚子。
西阳郡地界上昔日的‘横行介士’,如今已变成软脚蟹,因为饮食太过油腻,田益龙的肚子一直不舒服,看着案上那一碟碟的肉食,他只觉得肚子在痛。
田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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