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知缘故。
定武顿了顿,似乎也在考虑该怎样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一会后,他才终于开口,但说出的话,却让真人当即心中一震。
只听定武声音极低,几乎不可闻:“如果真的将他找回来了,如果他救不了朕,那朕会……杀了他!”
真人一直平和的眸中,随着这句话,骤然瞳孔一缩。
定武却没看他,口中继续如喃喃自语般道:“朕不杀老六,又能怎样?在朝中他毫无根基,朕便是传位给他,他也坐不了。其他皇子,不论哪个继位,都将视他为心腹大患,绝不可能容得了他。”
“朕不在之后,也就没人再能压制他们之间的战争爆发。若是新君能快速拿下老六也就罢了,可能吗?老六是束以待毙的人吗?不可能的,他们之间一旦斗起来,必将国朝大乱。旗蛮在侧、军阀在侧,都在虎视眈眈得盯着国朝,随时准备一口吞下,这危机四布的国朝,是经不起这一场大乱的?”
“朕能怎么办?只能选择除掉一方,老六既然接不了大位,那朕就只能帮新君除了他。”
说到这里,定武的声音停下了。
真人的眼神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沉默一会,他不得不承认,站在定武的角度,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心底轻叹一声,道了句:“陛下所忧,皆在其理!”
定武微微摇头,脸上再浮现一丝复杂笑意:“可是杀了明王,这国朝就能保住吗?老大心比天高,却喜怒形于色,气量小如针尖,如何能当重任?老三有些才智,却只盯着脚下那一亩三分地,尽是耍些小聪明,眼光格局不够,不可为君。”
“老九倒是不错,小小年纪知隐忍,懂进退,万事藏心间,三思而后行。但终究是年纪还小,魄力不足,若现在让他上位,必为外戚专权,若朕帮他尽除外戚,他又在朝中无所倚靠,会被群臣所控…”
定武缓缓抬头,眼中罕见的浮现了无奈之色:“若想靠老九治世,非得有一强势臂助辅佐不可,思来想去,竟是老六最为合适,若他能助老九,然而,老六如此强势,老九又能容他吗?”
真人始终听着,他从不插言政事,更绝不会干涉皇权继承,即便此刻已到定武末时,他依然严守铁律。
但是听到这里,他已经有所明悟,问道:“陛下希望明王能够做泰王的臂助,所以才犹豫着不想对明王下手?”
定武闻声,却是摇头:“如此,当然最好,可朕知道,这不可能。老六曾经在朝堂上打过老九一巴掌,老九虽然善隐忍,但却不代表不记仇。就算他不记仇,老六的性格也做不了人臣,连朕都弹压不住他,更何况老九,他镇压不住老六,就必然要除老六,他们两人不可能共存。”
说到这里,定武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远了,轻轻吐了口气,休息了一下,才继续道:“朕之所以犹豫,之所以又还想要留着老六。不是指望老六能臣服于老九手下,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把双刃剑,只要他还在,就能帮助新君分担一部分压力。新君忌惮他,林氏等军阀又何尝不忌惮他?朕骤然崩了之后,老六或许反而能成镇压朝内外不大乱的一块重要砝码。”
说着,定武微微闭目:“对老六,朕确实矛盾,难以下定决心。”
“或许,也因为陛下终究是不忍对自己的子嗣下手。”真人轻声道。
定武闻言,没说话,他似乎累了,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后,他又忽然睁开眼睛,看向真人:“不过,朕现在不用矛盾了,也不用再想怎么对待明王。”
真人闻言,默然,陛下已经决定撤回内卫,这说明陛下不准备再找明王回京了,也就等于,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杀明王。
却没想到定武接着道:“因为朕忽然发现其实从明王离京那日来见过朕之后,朕其实就再也没有机会对他下手了。”
真人内心猛然一震,回眸,只见陛下正盯着他,眼神虚弱,却又那么深邃:“真人,朕猜的没错吧?”
“陛下……”真人深吸一口气,他不会对陛下说谎。
然而,正准备开口,定武却对他摇头:“真人无需多说,朕没有怪罪的意思,其实早在真人告诉朕,朕已生机不远的时候,朕就应该想到了,阁下敢言朕之生死,那必然是已经确定了,凭什么确定呢?”
“当时朕一时难以接受,又只以为阁下是凭修为观察朕之气血得出的结论,没能理智去考量,直到今日张邦立说起明王医术时,朕才忽然有所察。当时陆寻义也是重伤垂死,真人也曾断其无救,可老六最终救了他。这一次,朕重病至此,真人明知老六本领,又怎还敢轻易说断?”
“只有一种可能,真人必然是已经知道即便老六出手也不行了,才敢对朕断言。既然如此,那老六就是知情的,而且治不了,那当天夜里王妃就遇袭,让他飞速离京,是巧合吗?”
“上清山又迅即消失,之后无论怎么找,都再不露踪迹,也是巧合?”
“朕这个儿子确实出色,一步连着一步,若非真人这里露了个破绽,朕恐怕也想不到这会是完全安排好来做给朕看的,好大一个局,不但把朕骗了,还把道门装进去帮他立威,更对宿敌林氏予以打击。”
真人听到这里,心中已是连连发沉,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不知定武察觉这些之后,会怎么对明王?
把内卫撤了真是放过明王了吗?
好在定武下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了担忧:“真人不必担心,老六从上清山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脱离了朕的掌控,所谓的黄庭府之战,朕敢断定,他绝不会现身。并且已经做好了朕公布病情,用孝道逼他回来的对策。事到如今,除非朕愿意背上一个为子所弑的耻辱声名,直接对外公布其以毒弑君弑父……”
“罢了,也难为他了,如此一个死局被他走活,确实不容易,朕又何苦一定要逼死他?”说到这里,定武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真人看着笑的苍白的定武,心中很复杂。
“朕这一生,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朕有心……无力了!”
第555章 滚()
出了乾元宫,张邦立缓步行走在夜色中,看不清神情。
再次经过御书房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望着笼罩在黑暗中的御书房,他一个人,独自沉思许久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立刻召来一心腹属下:“马上将陛下身边总务内侍的出勤记录调出来给我。”
“总务内侍?您是说刘总管?”下属有些诧异,确认了一句。
“没错,就是他!”张邦立点头,随即目光盯着下属,沉声交代:“注意,秘密行事,不要声张!”
“是!”属下闻言,顿时面色一肃,转身出去。
张邦立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时间并不长,下属就调来了刘总管的出勤记录,递给张邦立道:“我们这边暂时能整理出来的,只有刘总管近四年来的出勤记录。”
“四年已经够了,你先出去吧!”张邦立接过,点头道。
属下也不多言,退出房间。
张邦立盯着手上的出勤档案,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记录本。
这已经时整理好的档案,出勤、缺勤一目了然。
不到半个时辰,张邦立便翻阅完了。
缓缓放下手中的记录,张邦立的脸色开始变的异常难看,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身形。
先前他入陛下寝宫的时候,内侍告诉他“刘总管告病假了”。
可是张邦立清晰记得,就在陛下昏厥当晚,他曾去寝宫求见的时候,当时正是刘总管当值,还曾出来通知他,陛下已经休息了,让他离开。
如果说刘总管在之前就已经告病假,那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在当值的时候,遇到陛下病重的情况,还会中途告假?
刘总管这个人,张邦立自然是熟悉的,多年来伺候在陛下身边,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也正因此,在如今陛下身边当值总管中,他干的时间最长。
在张邦立印象中,从未听说过刘总管有过告假的情况。
此刻,他翻阅刘总管在这四年里当值日的出勤记录,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四年里,刘总管出勤完整,唯一一次缺勤,就是这一次,在陛下昏厥过后第二天,出勤记录显示,他告病假了。
张邦立闭上眼睛,嘴唇轻轻颤抖,有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问诊过陛下的四名御医,自见过陛下之后,就一直为陛下配药丹,再未出现人前。当晚伴随在陛下身边全程伺候的刘总管突然告假。陛下历来勤勉,此次却数日卧床,更从不主动召我问对国事……”
“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一切是为什么?”随着这微不可闻的声音,张邦立缓缓睁眼,眼神透露出来的是一片茫然,以及惶恐。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到了天命时分,当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只见其一脸苍白。
“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张邦立整个人陡然一震,豁然站起身来,满脸警惕。
但随着目光一转,只见门还关着,他又不禁一愣,警惕的神情慢慢松懈。
门外似乎也被他忽然的惊声给惊着了,竟等了一会,才传来声音:“大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知道了!”张邦立沉声答了一句。
伸手揉了揉脸,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才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模样,才欲起身出门。
却又眸光一低,看着桌上那本记录,微默,伸手拿起这本记录,将之置入盆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才转身出门,朝着皇后中宫而去。
他知道皇后找他做什么,从明王妃遇袭,明王离京开始,皇后就常派人来他这打听明王那边的情况。
“明王,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找到明王……”张邦立现在表面平静了,但脑子里实则混乱的很,怎么也清晰不了,但是忽然,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幻不休。
良久,他才抬起脚步,再次朝着中宫而去,相较先前,他似乎急促了许多。
到了中宫,见到皇后,还不待皇后说话,就见张邦立忽然大礼跪伏,叩头不起。
“张大人,你这是……”皇后不由愕然,宫中早费如此大礼,已许多年来不曾在她面前如此了。
“娘娘……”张邦立再抬起头,已是眼眸通红。
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只知他离开之后,皇后坐在厅中,就如张邦立昨晚一般,久久不曾动过。
很快,宫里骤然有消息疯传。
中宫皇后听闻王妃遇袭,皇孙有难,日思夜忧之下,一时不慎,摔倒在地,重伤昏迷,太医院正紧急救治,但恐性命之忧!
这消息就像一道旋风,很快就从宫墙内迅疾吹到了宫墙外,随之一路远飞。
………………
……
明珠。
日出时分,一袭灰色长衫,头戴一顶白色圆礼帽,手里握着一份报纸的墨白,正坐在一个鞋摊上,一面擦鞋,一面看报。
给墨白擦鞋的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青年,在如今的时代,这样大的青年出来做事的并不少见。
小青年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低着头,极为认真。
墨白坐在一把竹椅上,身形微微向后躺,悠哉看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等,谁也注意不到,这互不相扰的两人之间,居然正在进行着一段对话。
准确的说,一直是那低着头的小青年在低不可闻的诉说,墨白在听。
“对方派了四名宗师,其中还有一名大宗师,和二十几名精锐法师境修士,混战中,一共杀了旗蛮两名宗师,十来名精锐法师。”
“师叔左肩被一剑贯穿,胸口也挨了一道重掌,伤的很重……”
“太玄门的离云道长,腰间中了大宗师一记飞刃,又遭爆炸波及,伤的也不轻……”
“黑衣卫只有两人伤势颇重,目前无性命之忧。”
待鞋擦好,墨白付了钱,起身离去。
擦鞋青年又做了一会生意,便背起小箱子,扛起竹椅,一边喊着“擦鞋”,一边渐渐远去。
干这一行的就是走街串巷,在这一块做了几天生意之后,这小青年便再没来了,周围有几个和他搞熟的同样大的孩子,之后连着几日都在猜测,这小青年也不知道又寻到了哪个好位置,才没到这边来了。
另一边,墨白叫了一辆黄包车,一路直奔海东路。
“师傅,就到这里吧!”街口处,墨白就让车夫停下。
“先生,这条街上可不太平,最好还是莫要多做逗留!”那车夫提醒道。
“买点东西就走。”墨白笑了笑。
“那要不,我等您一会儿?待会您要去哪,我再送您去!”车夫闻言,还想多做一笔生意。
墨白笑着拒绝,没说话,从兜里拿出两个银币来,递给车夫。
车夫一见,顿时愣了,连忙道:“先生,车费只要一个钱,您这……”
墨白笑道:“我算了算,你一天生意好的话,大概能跑十个钱,车行租金得二个钱,帮会得收一个钱,到手大概能六七个钱左右,我给你一百钱,算是包了你一个月,怎么样?”
“您要包我一个月?”那车夫顿时眼睛亮了,生意好是能跑十个钱,但哪里能够天天生意都那么好,平均下来一天能净挣五个钱就算烧高香了。
一个银币是一百钱,就是包他二十天他也愿意。
“嗯。”墨白点点头。
“这,要不等跑完一个月后,您再给我结账,这都还没开始跑,我这就拿您钱,不好。”车夫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还是个实诚人。
“一个月内,不要再出车了。”墨白也不多说,将银币交到他手上。
“您……”车夫看看手中的钱,抬头就要说话,然而却是忽然一愣,只见身前已没了人影。
愣怔中,他连忙抬头四处看去,就只见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前的灰衣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数十米远。
“哎……”这时候他竟没去想对方为什么那么快,招手就要招呼,可随即,又连忙用手擦擦眼睛,再看去,只见方才见到的人影,已经又不见了。
再出现时,已是快要百米开外了,这饶是这街上人不多,车夫眼神也好,能认出墨白头上的帽子。
这时候,车夫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今日遇到了怪事。
他愣愣的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的钱,头上冷汗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一时间,他站在街口,拿着钱不知该如何是好。
…………
旗蛮的大部队早已经在当夜就撤防了,海东路上的各家铺子也重新开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日子总是还要过的。
不过经此一遭,这条路上的人流量却是明显不多。
墨白一路向着百草堂的方向走去,走到百草堂门前,就只见门口正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旗蛮兵士。
见到他们,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这条街上人流量会不多了。
墨白在门口停下脚步,旗蛮兵的目光立即看来,见墨白停下望着铺子,顿时其中一个将手中的枪对准墨白,口中威胁道:“滚!”
第556章 不服?()
路上本来还有熙熙攘攘几个行人,一见这情况,立刻就脚步加快靠边站了,隔着很远,望向这边。
墨白面色平静,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