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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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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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拄着龙头杖注视那男子良久,眼中红光隐现,最后一撇头走到甘泉边上,摞开袈裟,自腰上解下一个扁皮囊,打满了泉水,取路投西北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那男子就坐了起来,连连拍打心口:“吓,吓的小命送去半条,也亏他能忍得住没动手。”

原来这鲁男子正是善缘所扮,为了弥补身形的不足,她还特意在内衫里揣了棉花,这时冷汗热汗齐流,只觉得浑身黏答答难受得很。

她拉着衣襟扇了扇风,撩开衣袍拿出一个拇指长短的竹管来,前面穿街过巷时她不忘留了点竹筒里的药水,只倒了少许两三滴出来,料想薛支不会发现。

本来打算整筒倒换的,但到底她还是没那个胆气,耍耍他还要拼上性命,不过总算弄到了药水,她略通药理,有闲试试看能不能辨出其中的成分。

这亲密接触的日子还在后头,善缘不免忧心自己的安危,和尚武功高强,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身上乘轻功,但前面看那和尚在陡坡上疾走如飞,轻功也是好到不像话,万一不小心被他逮到那真是小命休矣……

据说血毒随气而动,气止而毒止,她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

薛支离开甘泉镇,沿途寻小贩买了干粮,在路上又行数日,来到一片谷地里,只见地势起伏,丘陵绵延,地上稀稀拉拉覆着黄草皮,暴露出来的土层干涸开裂,脚踩上去硬巴巴的,就像走在石板路上。

这荒谷地纵横宽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人烟罕至的地方。薛支在谷里走了一整天,酉牌时分,远远望见一座大院。

走近一看,见院外四四方方围着一圈高墙,墙垣残缺,墙根下碎石散乱,像是座废宅。绕到另一面,见院门大敞,便往里走,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长廊,廊后又是一堵墙,只不过里面这道墙比外围要矮出一丈来宽,墙面上嵌着一排门窗,墙头斜搭着瓦楞,原来是座回字大院,专供搬迁户临时居住。

薛支见那一排门板窗,破的破残的残,窗花间,梁顶上都挂着蛛网,显然是许久没人打理。也不进到内院里,只靠着墙就地盘坐,斜倚了龙头杖,取下肩上的干粮包拆开,拿出馒头果腹。

吃不到一半,院门处又进来一人,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妪,一手夹着陶土罐子,一手拄着拐杖,颤巍巍往里走,见院里坐了个人,惊呼起来,“喝!咋跑来个大和尚!”

薛支收了包裹,起身行了一礼,道,“叨扰了。”提了龙头杖要走。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那老妪连着“哎哟”三声,哀声叹气地抱怨,“瞧瞧眼下的出家人哝,都是些啥德行?老人家受累也不来帮忙,没瞧见似的,苦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个和尚咧,咋半点儿慈悲心肠都没有?”最后一句话回头扯着嗓子,就像是特地说给薛支听的。

薛支一只脚已跨出门槛,听她这么一嚷,又收了回来,走到她身后问道,“不知老前辈有何需要小僧相助?”

那老妪嘟哝,“还算你这和尚长心。”转身把陶罐子塞出去,毫不客气地下命令,“来,帮我把它抬进屋里。”说着朝左边走到第三户入门。

小屋约有一丈见方,泥砖墙壁,左手靠墙放着一张木桌,另有两条长凳塞在桌肚里,桌旁靠窗安了个土灶,右手泥台子上叠着锅碗瓢盆,台下一口水缸,当中架了一张圆木拼成的床板,板上铺了床单被褥,布边线头纠结成一团,全皱巴巴的,看起来破破烂烂。

那老妪从缸里舀了一勺水就瓢喝了解渴,喝完往铺子上坐定,喘息片刻,招手叫薛支进屋,拍拍手边的泥台子,使唤道,“就放这上边。”

薛支依言照做,把陶罐摆在台子上,转身要出门,那老妪拎起拐杖往前一插一挑,拐杖头就绞住了薛支的袈裟。

薛支停步回头看去,听那老妪道,“你这和尚倒老实,来,坐!”把拐杖抽出来朝桌肚底下一掏,抬了条长凳放在薛支身后。

薛支见她用细细一根拐杖就将长凳托得四平八稳,手连抖都没抖一下,与进门前判若两人,分明是有功夫底子的人,何以初时要装作年迈体衰的模样?

他寻思在心里,表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了声谢,把龙头杖夹在腋下,缓缓坐下来。

那老妪指了指他肩上的干粮袋,“方才是老身扰你进餐,这会儿歇下来,正好给你吃完。”

薛支也不客气,合掌一礼,拆下食袋,拿出那半个馒头吃将起来,边吃边暗里打量屋内陈设——床铺上的棉被褥垫虽破旧却干干净净,叠放整齐,泥台子上的锅碗瓢盆也洗得发亮,盛在一个大盆里,桌面灶台上均无灰尘堆积,灶下还堆着柴禾,乍一看,确是有人常住常打理的样子,但往细处想,这破大点儿地方,整理的像是随时迎客一般又略显刻意。

就在薛支心中思量之际,那老妪端起陶罐,起身走到灶前,把罐子放在灶头,抄起边上的火镰子和火石敲击,打出火花后晃燃了火折把灶下升起火,推开窗子,拿蒲扇加大火势,边扇边说,“老身前天上的交市兑钱,下集里称了二钱新芽儿尝鲜,为这芽尖子还特意赶到甘泉去打了泉水,你这和尚今儿算是赶对时候了,有现成好茶汤吃。”

说着从褡裢里摸出一角纸包,拆开来一看,纸上堆着一撮金灿灿的叶芽,芽边内卷,窝成上圆下尖的漏斗形状。

薛支听了她的话,心中疑窦更深。

她说的交市附属于西境最大的贸易港口——凤栖港,地处乌江源头,东临江东乌东县,北临北境大城恒郡,是三境商品互市的主要交易地,虽说那地方因互市而繁荣更胜都城,在地理位置上却属于边境地带。

凤栖港与甘泉镇之间相距越千里,脚程再快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往来一遭,而那老妪自此出发至交市,再赶往甘泉镇,最后折返回程却只用了三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若她不是驾骑出行或雇了马车,那便是身怀上等轻功。

薛支方才见她挑凳子的动作,想自己这番揣测八九不离十。

忽闻陶罐里嘟嘟作响,是沸水鼓泡的声音,老妪将二钱叶芽拨到罐子里,拿根长筷子不住翻搅,这时薛支已吃完两个馒头,正在打包拴结,老妪看了道,“和尚别忙走,黑灯瞎火的,不如在这歇上一宿,明儿早再出发也不迟,老身这儿许久没招待过人,怪冷清的不是?”

薛支起身道,“小僧还要赶路,好意在此谢过。”

他觉得这地方着实古怪,倒不是害怕,只是这办事途中,是非能少一桩是一桩。

那老妪叹了口气,道,“这屋是留不住客了,罢罢,不过,在走之前,你要遂了老身这番心意,尝尝这金斗茶的滋味。”

薛支听了她这番话复又坐下来,暗道:且看看她玩什么把戏,若是真意,自当领受,若是别有居心,也要知晓这背后的目的。

沸水滚过三回,老妪熄了灶,在泥台子上拿了两个大碗并在桌上,提起罐子分别倒满茶汤,将其中一碗捧给薛支,道,“这新芽儿名唤金斗子,长在蓬云山上,在咱们西境可是罕物,据说喝一碗得道,饮一壶成仙,市价高得紧,花了老身半年积蓄才买来这二钱。”

薛支不接那碗,只道,“这般珍稀之物,小僧受之有愧,老前辈留待自用便是。”

那老妪一听,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佯怒道,“你这和尚咋这么不爽利?老身既说要请你,岂会心疼这几两银子?捧着!”不由分说就把碗塞过去。

薛支只好接住,看那碗里,正是黄澄澄一盏清汤氤氲,金烁烁几柳嫩芽怡情,薄沫轻泛,如融雪漂在池上,闻起来香中带涩,清馥逼人,果然是西境难得一见的上好茶品。

那老妪端着茶碗坐回床上,凑近闻了一闻,连声赞道,“好芽儿好汤水,真个叫神仙佛祖也流涎。”就碗轻轻吮吸一口,咂咂嘴巴,见薛支还捧着碗,催促道,“趁热喝,凉了就失了香气。”

薛支见她先饮了一口,寻思:这茶水倒没看出异样,纵使她做了什么手脚于我也无妨。

端起碗吹了吹,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老妪被他这喝法惊的呆了,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怨道,“老身大半辈子没瞧过牛嚼牡丹的场面,今儿总算见了个现世的!和尚都是你这般喝茶的不成?”

薛支朝她笑笑,把碗搁在桌上,拴束包裹,提起龙头杖,道,“多谢老前辈款待,小僧就此告辞。”

那老妪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薛支便向外走,出门后回头躬身一礼,大步跨出院门,向前行不到二三里,运功提气,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殊不知那赠茶的老妪也是善缘所扮,金斗茶里更是暗藏乾坤,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第5章 薛支火烧觉明寺

薛支别过善缘假扮的老妪,连夜穿过谷地,又走了三日,至青川路上,此去离凤栖港不远,又是晌午时分,道上人来人往,四处散着摊铺,遮阳的篷子从街道上一直搭到山冈根下,觉明寺就建在那山里。

薛支并不急着上岗,先在附近巡回兜绕,到傍晚时分,往来行人渐稀,小贩们陆续收摊,薛支到一家饭铺化斋,顺道打听,“请问这附近可有住宿的客店?”

老板朝南面指了指,“三十里开外有座小镇,到这里来摆摊子的小商户大多住不起港口的客店,只在那小镇上找落脚处,师傅,要不你跟着我一块儿走,我正好要过去。”

薛支婉拒了他的好意。

那饭铺老板也不勉强,拾掇了桌子凳子绑在板车上,回过头来提醒道,“可别歇太久,前头不远有座林子,据闻那林里近来有吃人的猛兽在晚上出没,港口都司在林口两边都张贴了告文,警示往来游人商客,每日酉时过后不得入林,若要白日过林,也最好十来人结伙成队,青川道岔口上也设了关卡,一过时辰便将路给封死。”

薛支看过去,那边道上收罗好的小贩们果然聚在一起候着,茶铺老板朝他挥了挥手,“我先去了,你孤身一人,更别贪歇误了时辰。”说罢推着板车朝人群里跑去。

薛支把他的话听在心里,信步走到上岗的台阶上坐着,吃罢斋饭,就地侧翻在台阶上假寐。

过了酉时,小贩都撤光了,往来游人也都散尽,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呼,此时本该是日落月升,却募地里聚来层层浓云,将月光遮得一丝不透。

薛支仍旧双目紧闭,活似卧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待到夜深,约摸子初时分,山风骤盛,刮得云层翻卷,月光时隐时现,映得山影也忽明忽暗,尖锐的风哨声此起彼伏,乍一听,像是有千千万万的孤魂野鬼齐声嘶鸣。

薛支直身坐起,头顶冒出丝丝热气,随着热气腾散,面色渐转赤红,脸皮被额颈多处暴起的青筋拉扯,形成一副吊眼垂唇的凶恶面貌。

他霍张双眼,眼底如充血般鲜红,提杖起身时,全身肌肉暴凸涨起,将原本还略显宽松的僧服撑得紧绷在身上。

他转身往山岗上走,也不顺着台阶攀行,抄直坡钻进乱树丛里,一路疾行,来到觉明寺门前,但见寺门大敞,左右不见守门人,寺内黑洞洞一团,静的不同寻常。

入得山门,院内空空荡荡,照壁上灯油燃尽,上了台基穿过前殿,进入弥勒殿,见烛台香炉全都熄灭,又上钟楼,不见守更的和尚,薛支心知有变,顺着殿堂一处处找寻,方丈室无人,禅舍也一间间察了个遍,莫说半个人影没找到,就连铺上的褥垫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薛支来到后院,见院门也敞着,想到全寺上下恐怕早已迁离,气血往脑上一冲,杀性顿起,一掌将院中央的宝鼎劈成两半,后在院内徘徊数圈,注意到照壁和后殿夹角处隔着双人并行的间隙,他走进去,顺着狭窄的弄堂七拐八绕,出来一看,前头旷地上横卧一座平顶石房,房门上刻着“化身窖”三个大字,原来这所寺院自设的大葬场。

薛支提起龙头杖往前一捣,把厚厚一堵墙捣得砖块崩飞,石屑四溅,哗啦啦塌了大片。

他从断墙根上跨过,见一名长须老僧,披着一挂三十二条金红相间的袈裟,手捻佛珠,盘坐在祭台上,正是觉明寺方丈智善大师。

原来云佛寺都寺侥幸逃生后,假扮成商贩赶到觉明寺报讯,云佛寺与觉明寺同为南武派门下,方丈得知灭寺噩耗,便召集各院班首安排迁移之事,两日内分三批各从六条路散离,将寺内财物器具分发给门人,好叫他们在避难期间不至患及温饱。又将藏经阁内的经书要卷托付给各殿执事,以便于往后重振寺门。

将僧员尽数遣散后,方丈便来到此处打坐至今,足有三天三夜没进食,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薛支捣毁墙面后,他微掀眼皮,轻喘一声,喃喃低语,“阿弥陀佛,老衲等你许久。”

薛支攥紧龙头杖,面部表情扭曲狰狞。

方丈将他由上至下,细细作了一番端量,叹道,“老衲到底是想看看,何方神圣能单凭一人之力灭我南武派的寺院,如今一见,果然是修罗金刚,老衲弃寺……弃的也值得了。”说罢又合上双眼,垂头诵经。

薛支听他说话时气息微弱,想来离大限不远,当下掣杖横扫,要取他首级。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自侧后方窜上来,挡住龙头杖。

薛支定睛一看,是个黄衣武僧,手持一口纯铁打造的戒刀,满头大汗,浑身衣裳由里到外都湿透了。

那方丈听到声音抬眼惊道,“是你。”

那武僧挡这一下,只把手腕震得咯咯作响,好似骨节尽数移了位,他使力将龙头杖推开,往后一瞟,叫道,“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好随后便来,怎的出尔反尔!?”

这黄衣僧人罗汉堂的首座慧净。

方丈叹气,“为师本活不长了,你又何苦回来?”

慧净瞪着薛支,狠狠道,“就算师傅命数将至,也不该了结在这恶人手中!”

薛支看了看他手上的戒刀,举起龙头杖,臂上运气,正待往他的天灵盖砸下,却发现内力发放不出,当下一愣。

慧净瞅准时机,抡起戒刀直攻他躯干处魂门,章门,期门三大死穴。

薛支侧身避过,暗自运气在体内周循,上行胸腔,下行肢干,走得一气顺畅,就是如何也发不出来。心思急转,回忆这一路上的经历,猛然想起回字大院的金斗茶,莫非那名古怪的老妇当真做了什么手脚?

心神一恍,明晃晃的大刀已逼至面门,薛支竖起两指一夹,便把刀刃牢牢夹在指间。慧净几番想抽刀都抽不出来,便使尽平生气力,那刀依旧是纹丝不动,他干脆撤手,往后连跳几步,右腿弓步上前,吐个门户等他先攻。

薛支把戒刀绕手转了一圈,啪的往后一甩,把那刀甩插入墙里,这一插便插得直没刀柄,墙壁与刀刃相接处却是半块石片也没裂开,只嵌的是严丝合缝。

慧净惊出一身冷汗,瞥向身后的方丈,听他诵经声越来越低,把心一横,双脚稳稳扎在地上,暴喝一声,跨步上前,以拳抢攻。

薛支左避右闪,突然一个矮身,伸脚踹他的下盘,慧净腾起后翻半圈,落在十尺开外。

薛支一看,随即道,“你的武功在十八罗汉僧之上。”当日绞杀云佛寺僧员,唯有十八罗汉的天门阵让他稍感棘手。

慧净使劲浑身解数也伤不着他一根毫毛,心里早已着慌,但听他提到十八罗汉不由恼羞成怒,那十八人出自罗汉堂,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竟然被他轻易就杀掉了,一时怒火冲天,破口骂道,“那又怎么样?武功再好也宰不了你这畜牲!”

薛支也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朝方丈看了一眼,“我派需要能人,你若愿意归顺,便让尊师寿终正寝,也留你一条性命。”

慧净是条有血性的汉子,更容不得他人施舍,听他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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