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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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簪-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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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他留下一部分,说是让我们办义塾用的。我原本考虑该要不要,段玄却非常大方地接受,将“子路受而劝德,子赣让而止善”的典故说出来,感谢了他的好意。

送骗子张出慈宁堂的门,他忽而抬头望着房檐上悬着的布旆,问我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我回答:“慈宁堂。慈是慈悲为怀的慈,宁是宁王府的宁,堂是公堂的堂。”

他随口嚅嗫了一句:“宁王府?”

“嗯。”我点头道:“我是宁王的内眷。”

“哦。”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将手伸进袄里弄了弄,然后缩起膀子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秋意绵绵,天气越发地冷了。

到了第二天,小达以及他的朋友没来。不仅如此,连求食问药的也没有。相邻的两条街上,虽然依旧热闹,但离慈宁堂越近人就越少,或者说方圆十米内根本没人。

几桶的大米饭,还有一大锅菜就这样凉在一旁。送饭?谁去都不行,只能在慈宁堂里待着。那斜对面的季老太婆提着木桶到了门口,也不进来收潲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提着木桶回去了。

我叫人拉住她,打好饭给她吃,她却跟逼她吃毒药似的,浑身哆嗦,极不情愿。我只好选择放弃,百无聊赖地回后院坐着,看看凋落的树叶,看看地上的蚂蚁。

段玄端着棋盘过来,说要与我下围棋。我说:“下可以,不过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段玄含笑:“好。”

摆好棋盘,准备好茶果点心。因为段玄的眼睛看不见,便找了个人帮他落子。连下两局,我竟输得惨不忍睹。

我死不认账,又下。眼看着新局颓势渐显,索性从棋盒里捏住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并顺手牵羊,将旁边的白子藏于手心。

“上五九路①。”

段玄侧着耳朵倾听,忽然开口道:“夫人,你作弊。”

“是吗?”我捧着热茶,嗑着瓜子,捏起另一枚黑子,趁机将白子放进棋盒,矢口否认道:“叔叔你又看不见,怎会那么确定。”

“去八七路。”

段玄让丫鬟帮他把棋子落在相应的位置,转眼间便杀了我一大片。他笑道:“那一步本是死棋,早晚都是夫人的囊中物,却何必操之过急?”

我仔细一瞧,果不其然,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将段玄的一小部分棋子包抄起来。我正得意之际,却发现这只是段玄为了诱敌深入而设的圈套!我顾此失彼,无论如何走,都必输无疑。

我耍起了赖皮:“若你非说我作弊,就请拿出切实可行的证据。”

段玄笑而不语,摸索着将我的棋盒拿过去。结果,他竟真的摸了一枚白子出来!我顿时气馁,但就是不认账:“那是我的黑子。”

“这上面有葵花籽的味道。”段玄将棋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继而说道:“夫人喜欢晒太阳又怕晒黑,自然坐在向阳处背对着太阳,但棋盒却暴露在阳光底下。而且夫人用的是黑子,比在下的白子更容易吸热,所以这枚相比较凉一些的棋子定是在下的白子。”

“我棋艺太烂,叔叔你让我几步又如何?”我算是服了他了,这么多步棋怎么就能将所有位置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声音,我之所以嗑瓜子就是为了扰乱他的视听,没想到段玄还是能察觉出来。

“若夫人光明正大,在下让也无妨。”段玄不紧不慢道:“只是夫人总想着偷奸耍滑,在下若这样做,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遇到段玄这样的人,我真是没辙:“只是一盘棋而已,叔叔你也太夸张了。”

段玄诡辩:“此乃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我索性两只手在棋盘上一搅和,将这局棋毁了。挑衅十足,看段玄怎么说,“叔叔,我将这局棋毁了。以小见大,你看我哪天会不会因为自己不痛快,从而报复社会。”

“不会。”段玄神态笃定,不温不火地指挥着丫鬟将棋子照原样重新摆好,道:“夫人本质还是好的,只是有些神经病而已。”

听见段玄说出这个很未来主义的形容词,我满脸黑线,再次为段玄的发散思维而感到无语。上次我给他讲心理方面的问题,顺便提到营养失衡可能会导致心理方面的疾病,也就是俗称的“神经病”。本来我也是一知半解,自己糊涂,给段玄讲得也糊涂。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用上了,而且还用到了我身上!

“叔叔,‘神经病’可不是这么用的。”我抚额,汗颜道:“这个词带着贬义,不管是否恰当,都不能随便对人说。”

段玄一脸尴尬道:“抱歉。”

我笑了笑:“没关系。”

这天就这样过去了。下棋,再下棋,直到关门大吉也未见着一个外人进来。我干脆回了宁王府,见到朱同脸,他坐在水台上喝闷酒,那表情跟吃了什么似的,一脸难看。问他原因,只是淡淡道“没事”,什么也不肯说。

我又问伺候的太监,太监悄悄告诉我,素妃下午找朱同脸又哭又闹,死活不让女儿嫁给段玄。朱同脸便将乐儿叫过来,问她的意见,结果乐儿竟然答应了。那素妃依旧不依不饶,撒泼非要提高乐儿的嫁妆,按嫡亲县主的规格给乐儿置办婚事。朱同脸不想她再闹下去,就选择息事宁人,虽然搞定了一切,但心情却变得奇差无比。

我到阁楼上去,果见不少珍物被席卷一空。又下来瞧,朱同脸书桌上放着的一个装戒指的金丝楠木方盒也消失不见。左手无名指空空,正缺少一枚戒指托衬。我无奈笑笑,自己还真是没用,玩借刀杀人这招,永远没朱同脸厉害。

朱同脸突然站在我身后,问我:“楠儿你在找什么?”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也没找。”

“那为何无精打采?”

知他今日因我使了点坏也是不高兴,也怕他早已看穿我的心思,怪我多言、说我花心什么的,我只好开口道:“只是今天慈宁堂一个人都没有,郁闷罢了。”

“这是好事,”朱同脸不以为意:“这样你才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可是你不觉得怪异吗?”什么事都是别人做的,我不过负责监督而已,不休息和休息根本没差别。“平日里慈宁堂车水马龙,今天却无人问津。所有人见到我都跟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的。”

“这好办。”朱同脸说:“明日我在街上张榜,谁到慈宁堂,奖他一吊钱。”

我财迷心窍:“你把钱给我吧!”

“给你作甚?”朱同脸噗地一声笑了:“这是给孩子积福用的。”

朱同脸这方法固然行之有效,但我总觉得拿钱收买没意思。况且这事很有可能与他有关,别人就算来估计也是利益驱动,或者畏惧朱同脸的地位。“还是算了吧。我再试一个月,如果还是没人,就关门大吉。”

“知难而退,乃明智之选。”朱同脸不知是寒碜我,还是夸奖我。他叫我去给他做晚饭,又说算了之后,将我头上的发钗取下来,贴着我,说:“楠儿,你是对的,在感情上应该一心一意。”

呵!看来素妃这一闹,他是明显吃不消了。我故意说道:“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不是很美好么?若有机会,我也想当个男人,娶上一堆老婆。”

“我说过,很多事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朱同脸眼神带着真诚,意味深长道:“给我些时间,证明我对你的忠诚——所以,你也要对我忠诚好么?”

莫名地心悸,我含糊着点头:“好。”

“所以楠儿……”朱同脸呵着我的耳根,低声喃喃,潮热而暧昧:“将婚事告诉玄道长吧,莫再拖了好不好?”

果然如我所猜,他这样聪明的人,早就知道我在玩拖字诀。只是让段玄娶任何女人我都可以接受,但娶朱同脸的女儿,我实在无法苟同,“王爷还是换个人吧,这桩婚事太亏待乐儿了。”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楠儿你就别替她担心了。” 朱同脸又说:“玄道长仁慈至善,即使爱她不如我爱你这般深烈,也会对她好的。”

自己选择的路么?我想起段玄那天说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等尽一生,无论结果,至少选择权在自己手里。如今朱同脸却将一切强塞给他,段玄……善良如你,到底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古代围棋将棋盘分成四块:平、上、去、入。在古代围棋中,“平”指棋盘左下角,“上”指棋盘左上角,“去”指棋盘右上角,“入”指棋盘右下角。比如三九路就是指横着数的第三条线,竖着数的第九条线。明朝过百龄著的《四子谱》中有详细的介绍。如星位小飞挂角便写成“三六路”。

╮(╯▽╰)╭,继续发扬考据派的作风

44、说媒 。。。

又是一夜秋雨。满地残花,如红色的胭脂,在倒映着碧空白云的积水里晕染开来,越发地寥落。

今天还是无人,索性与段玄继续下棋。

杯里的茶换了几次,我犹豫了很久,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跟他提这个话题:“叔叔……一个人住,还习惯吗?”

段玄的脸微微一红,笑得含蓄:“还好。”

“饭食呢?”

“三餐温饱。”段玄一脸客气道:“还有很多人衣食无着,在下这样已经很满意了。”

“冬天……十六世纪是小冰河时期,很冷。”天已这般冷冽,段玄却仍然穿得这样薄,一身半旧素衣,还是夏天的。他父母健在,却舍不得父母伤心劳累,不让其知道自己的遭遇。寄来的冬衣,也舍不得穿,怕穿坏了回家,父母看见了又要做新的。

我看着心疼,手中捧起茶杯,从暖到凉透,“你看你孤身一身,眼睛又看不见,身旁也没有女子张罗——”

段玄怔了怔,仿佛知道了我的意思,有些抵触地说道:“在下有自力更生的能力,无需别人操劳。”

见他在拒绝,我黯然,良久,最终不再拐弯抹角:“叔叔是该成家立室了。”

那两个朱同脸挑选的丫鬟迎上前来,行礼道万福,手里各捧一套为段玄做的衣裳。那衣裳仿佛是为段玄量身定做,虽然是急忙赶工出来,却照样细致讲究,没有一处可挑刺的地方。

“王爷想将乐儿嫁给叔叔,这两位算是县主的陪嫁丫鬟。在叔叔与县主完婚之前,王爷吩咐她们两个先在叔叔身边伺候着。若叔叔想——”最后几个字,每一个都像一只利爪挠在心上,抓得皮开肉绽,又疼又痒,“行周公之礼,也是可以的。”

情敌变岳丈,恋人变岳母。段玄满脸惊愕,端起茶杯,试图通过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差点将杯子打翻。他急忙扶住茶托,将杯盖盖好,语气冷定:“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茶水顺着桌子流到了我的衣服上,渗进去,湿了一大片。听到这句话,那两个丫鬟立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哀戚焦虑,为自己的命运而忧心,似要求情却羞于说出口。

知道段玄是个善良仁慈的人,朱同脸便拿人命来要挟他,手段不可谓不卑鄙。我懒得去弄身上的水渍,任由它渗进去,“你知道不愿意的后果吗?就是她们两个或被送到妓院,或因你而死。”

果不其然,段玄变得沉默起来。他神色黯淡,半天才开口:“这事还要问过在下双亲。”

“王爷已经代你修书问过了。”朱同脸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什么都考虑到。我将朱同脸事先伪造的信拿出来,念给段玄听:“吾儿!汝幼年身体孱弱,幸上苍庇佑,得以苟活。如今汝已成人,却双目失明,若不能愈,只怕误了终身。父甚忧。幸而宁王宅心仁厚,将爱女许配与你,并赠房屋一所,白银千两,田产数亩,仆人二三。此乃三生有幸——”

“别念了!”嗅到胁迫的气息,段玄猛地打断我的话。他紧皱着眉头,疼痛,愤懑,却无可奈何:“既然家父已同意这门婚事,那在下亦无话可说。”

心纠结成一团。我看着段玄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不知是该庆幸他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心,还是为他食了要娶我的誓言而遗憾。再真挚的爱,也还是敌不过世事的纠葛。正如朱同脸那日最后所言,人这一生有太多东西,若面对选择,只会放弃对他来说最轻微的。

此时此刻,段玄的选择便是彻底放弃我。

素妃不知什么时候从王府过来,见到段玄和我,便打招呼道:“妹妹真是好兴致,和一瞎子下围棋——”

此言一出,她又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轻掩樱唇,笑道:“哦,错了。应是未来女婿才对。”

一听这话,我心里着实不爽。虽顾忌着尊卑礼仪,我还是忍不住冷语相向:“姐姐来此作甚?”

“我来看看未来女婿是何等风流人物,竟能惹王爷万般赞誉。”素妃一身红衣,绮襦纨绔,光彩夺目,犹如炉里的炭火。她盯着段玄的面容瞧了瞧,惊艳却又可惜,一副门缝里看人的模样,“果然是天上有地下无,论外表真是一等一。”

她往棋盘上一瞧,不禁再度轻笑:“这黑子谁的?下得真是烂。”

没什么棋艺可言,这点我承认,但也轮不到她来说。我想与她理论,顺便要回那少给的二十六两四钱,段玄却突然道:“素妃可愿与在下下一局?”

奇~!“这似乎不太好,”素妃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欺负未来女婿。”

书~!“无妨!”段玄摸索着,试图将棋子黑白分开装入棋盒。怎奈他记忆力虽好,方位感却不佳,弄得一塌糊涂。

网~!我压下火,帮段玄收拾。看着素妃那一身红艳,越看越觉得像火烧屁股的大火鸡,便跟她瞎扯道:“姐姐这衣裳在哪儿做的?真是光艳照人。看这样子,定是王爷将乐儿许给了叔叔,又给了一大笔嫁妆;好事将近,姐姐喜上眉梢,连心性也不同了。之前姐姐可一直都是衣着淡雅素面朝天的。”

对这门婚事,素妃并不满意。人品好不如家世好,何况朱同脸是为了在我和段玄之间制造更大的障碍、使我二人束缚在伦理纲常之下才决定的这门婚事。

见我这个与她共侍一夫的女人与她未来的女婿如此亲近,素妃一脸难看,道:“比不得妹妹你,但凡有些好东西王爷都给了妹妹,只余一些边角料,这才算是给自己添了一身衣裳。”

“姐姐莫再寒碜我了!”我瞧见素妃的手指上赫然带着枚以玉为环,用金银錾刻掐丝成花朵作戒托,并镶有月光、金绿、鸽血红等宝石的戒指;真是贵重华丽,精妙绮靡。这戒指我认的,就是放在朱同脸书桌上的那枚。

我原本想着若朱同脸不拿去送人,我就拿来戴。没有结婚典礼,没有钻石恒久远,用它冒充一下,也算是给自己的安慰。谁想还没开口,素妃就已经要了过去,“如今姐姐当家,在宁王府每个人身上揩滴油,也就吃著不尽了。”

“这宁王府的家可是不好当!”似乎被我戳中心窝,素妃一脸窘态。她作劳累状,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颦了颦眉,唉声叹气道:“偌大的家业,每日忙进忙出,不得清闲也就算了,偏偏一群虎狼在背后盯着你。做得好,未必有人称赞;若做得不好,领月例的时候少了谁一根鸡毛,就恨不能撕下你一块肉来。”

她跟那能说会道的媒婆似的,洁白的手帕一扬一扬,像飞舞的白鸟,只是没有白鸟那般招人待见。“还是妹妹活得自在,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为王爷生个一男半女就一生无忧了。”

“那可真是辛苦姐姐了。”说得再好听,她肚子里什么货,我可是领教过了。我冷哼一声,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姐姐不如陪叔叔下一局,当是培养感情。”

心烦气躁地离开,反正时辰尚早,我便叫人驾着马车到最热闹的街上去。瞧见一男孩像小达,叫过来一看,果然是。我问他为何不去慈宁堂,他唯唯诺诺,不肯多言。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宁王府的人都是坏人?”

他急忙摇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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