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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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凰断歌-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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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身旁女子恬静的侧颜,绾绡有种不好的预感,陆德仪精于箜篌,为人低调睿智又依附于淑妃,只怕有朝一日会是劲敌,不知道那时她当日为自己求情的良善还能剩多少呢?
  “皇上想来已知此事了吧”
  陆德仪颔首,“昨夜毒发时晖星堂便有人去通报了。皇上前来探望过几次,之后上早朝去了,不知现在散朝没。”
  “那皇上想必没睡好。”
  “姐姐好体贴。宫中可是一晚不安宁,皇上定是操劳了。姐姐听说了么——”陆德仪忽然仰起脸对绾绡道:“柒昭仪被禁足了。”
  意料之中的事,绾绡缄默,继续听着。
  “据查芙蓉二贵人中的事半夏之毒,而她们自打采莲水榭归来后便再未进食。好巧不巧,采莲水榭的杯盘用具皆尚未来的及清洗,在芙贵人与蓉贵人用过的琥珀杯中,验出了残存的半夏。”陆德仪音色很好,宛若箜篌之乐,此事在叙述这样的关天命案时依旧从容悦耳,“皇上将柒昭仪召去了泰昭殿,而后的事就无人可知了。只是似乎有宫人在殿外听到了争吵声——接着没多久,嫔妾就听说昭仪娘娘已被皇上禁足。”
  “妹妹觉着下毒之人应是谁?”
  陆徳仪略一思忖,摇头,“嫔妾不敢妄下定度。芙贵人死的无辜,天理昭昭,不会让她含恨而终的。”
  好个谨言慎行的陆徳仪。绾绡心中稍稍诧异。
  还未走近晖星堂,便可望见门内各异人影。哭声阵阵,听着甚是惹人生厌。外头跪着的俱是宫人,一个个神情肃穆屏息敛气。步入内殿,是女子尖细的哭泣之音——宫中大半妃嫔,竟都到了。
  绕开那些梨花带雨的女人,可以瞥见一方明黄衣角,是殷谨繁。
  他显然是从朝堂匆匆赶来得,仍穿着朝服,坐在沉香木床榻边,怀中半搂着的是面色灰白,双目红肿的蓉贵人。
  一夜未见,殷谨繁看起来似乎疲倦了不少,凤眸光彩黯淡。蓉贵人哭的声嘶力竭,一张脸强尽是泪痕与新泪纵横交错。这样毫无顾忌的悲号,使人不忍耳闻。明明嗓子都已哭哑,眼泪却若不竭般汹涌落下。似乎这样,便可洗刷掉一切的罪恶,便可挽回些什么。
  后悔吗?在已然失去不可逆转之后。
  在人世第一次睁眼时,身边就一直陪着一个人,陪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让人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岁月那样漫长,习惯是漫长岁月里的沉淀。当有一天那个习惯存在的人忽然不在了,痛将是撕心裂肺的。人往往不会去珍视那些习以为常的感情,将其视之如草芥,轻易舍弃——一如今日之蓉贵人。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狠下心来将护甲中藏着的半夏粉末浸入酒中。
  自食恶果的人,不值得同情。绾绡注视着恸哭得女子,眼神冰冷不带感情。
  “阿姊……阿姊!”蓉贵人厉声呼喊亡者,语调茫然无助如迷途稚子。
  哀鸣若尖针,刹那间扎进绾绡心中。回忆不可抑制的弥漫开来,她恍恍忽忽好像又看到了十一年前炼狱一般尽是血与火的萧宫。她缩在皇姐怀中,死死抓住皇姐的腰,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鲜明的火焰漫天焚烧,炫亮刺目,她在火中迷了眼,而后下一个瞬间,就看见了血染素纱,艳如桃花的颜色。
  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韶素公主第一次目睹死亡,在她面前倒下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彼时她尚是五岁幼童,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怔怔然静默,不哭不闹不动,任与自己相似的血液染上脸颊——知道不远处的金戈交击声将她惊醒,否则她不知道她当时要在那里躺多久。
  她与蓉贵人都失去了姐姐,她们都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陆德仪见绾绡呆立在原地,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于是用手肘轻撞了她一下,绾绡这才反应过来,与陆德仪一同上前请安。
  殷谨繁因心情郁郁,点了点头并未多话,倒是蓉贵人,在听到绾绡的问安后不易察觉的浑身一颤,慌忙将头埋在殷谨繁颈窝。
  她是在害怕,害怕知道她杀姊秘密的绾绡。
  知道害怕是件好事,握在手中无异于是件把柄。如此,这连环计方可续下一环。
  
  才溺毙了一个周充华,此番又殁了芙贵人。暮秋十月,一片愁云惨淡。淑妃被钦点着力安排芙贵人丧葬事宜,而蓉贵人所幸中毒不深,只需调理几日便可复原。殷谨繁又赐了一堆的绫罗锦缎名贵药材以表抚慰。可绾绡知道,那不是因为宠爱。
  并蒂芙蓉而今唯余只影,将何去何从?
  蓉贵人不是什么聪明货色,若是目光长远些,又何至于只看到眼下分去了自己宠爱的阿姊而看不到没有阿姊扶助的将来呢?只怕她现在虽是惋惜芙贵人的逝去,却仍做着得宠美梦未意识到自己是何处境吧。绾绡想笑,转念又觉着着女子委实可怜。
  与陆德仪去慧珑塔替芙贵人上了柱香后回祈韶居,一路上思绪飞转,尚未进门便被里头的惨叫唬了一跳。
  听声音像是纺杏的,她忙急步入内。梅兰竹菊素纨四扇屏风后有两抹人影晃动,可以嗅到自屏风后传来的刺鼻药味。她来的突然,那两人显然不曾防备,让她吓得不轻,慌张跪下。
  “织蓉,纺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看清了二人面容后,绾绡疑道。
  “回、回主子话,奴婢没做什么……”纺杏抬起头答话,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颈部的大片淤青。
  “这是什么?”绾绡又是一惊。
  织蓉伸手将纺杏衣襟掩上,讪笑:“不过是幼妹顽劣,不慎跌了一跤,劳主子费心了。”
  “是么——织蓉,你莫要欺我。”绾绡不信她的话,话语间都透着犹疑。
  纺杏垂首,咬着唇不肯开口,一双眼中蓄满了氤氲水汽。织蓉暗暗搡了她一把,她于是抽抽搭搭道:“是奴婢去打水时滑倒了……不干其他人的事。”
  绾绡不与她多话,直接执起她的手将袖子拉上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好几处尚在渗血的伤痕。她倒吸了口凉气,眉心拧起,看了眼织蓉手边放着的药瓶,二话不说拿来替纺杏止血。
  “啊——”又是一声痛呼,却在一半时生生戛然而止,遏在了喉咙里。纺杏额上汗珠密密匝匝,再看她血肉绽开的右臂,绾绡不由愠怒。
  “是谁——”绾绡抬头直视织蓉。
  “是、是沈修容!”纺杏终究还是因委屈,嚎啕大哭着说出了这三字。
  “沈、修、容。”绾绡缓缓重复,眉头蹙的更紧。
  织蓉直只是叹息,纺杏泪都顾不上抹,哭诉道:“今儿这已不是头一遭了。奴婢先前伺候过沈修容,如今又侍奉主子身侧。孤儿沈修容觉着奴婢是‘叛徒’,看见奴婢便让内监动手殴打奴婢……”说道最后,泣不成声。
  绾绡将她扶起,请拍砖她的手背,“你受苦了,这沈氏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对她祈韶居的宫女动手,不啻于是在践她的颜面。
  纺杏愈说愈恨,“奴婢先前在沈修容身边伺候时,她便对奴婢百般刁难,后来更是因区区小事将奴婢发配到了浣衣局,好容易跟着主子过了几天安宁日子她又对奴婢动辄打骂,奴婢虽是卑贱之躯,可她也太过了些!”
  织蓉无奈道:“够了,沈修容好歹也是后妃,这话若叫人听了去……”
  纺杏觑了眼绾绡喜怒不辨的神色,不平嗫嚅:“沈修容又不如主子得宠,不过是凭着林贵妃才在宫中横行罢了。可长姊不知,她姐妹二人早生了嫌隙,只怕林贵妃连杀了沈修容的心思都存下了……”
  绾绡眉心微动,打断她的话,“慢着,好端端的表姊妹怎就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林贵妃与沈修容看似亲密实则不然,往往总是沈修容一厢情愿的示好而林贵妃不以为意——却不曾想她们的关系竟已恶化到了这般田地。
  纺杏迟疑片刻,四下张望后低声道:“这还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奴婢尚随侍于沈修容身侧。一日沈修容忽的心血来潮挑了几盘新鲜瓜果说是要去拜访贵妃娘娘……”纺杏略顿,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熟料、熟料阑夜宫的宫人俱被支开,连个通传之人都没有。奴婢与沈修容却在厢房漏窗下……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
  “是什么?”
  纺杏怯怯道:“奴婢……奴婢当时也没听清。似乎……似乎是什么‘银子’、‘账目’之类的。然后沈修容好像很是惊诧似得想走,可偏偏这时贵妃娘娘听到了声响推开了窗,见着沈修容后虽并未立时发作,可事后偏又找修容私下里暗谈过好几次,修容每每归来时总是一脸惧色,想来是贵妃娘娘对她说了些什么重话——所以,奴婢暗地里揣测,那日沈修容听见的,应是什么要紧大事。”
  银子?账目?绾绡长睫蓦然一颤,旋即轻垂,掩好眼底的惊涛骇浪,只平静吩咐道:“罢了,日后见着沈修容就用我与皇上的名头来压她。织蓉,带纺杏去太医院瞧瞧吧,伤的这样重。”
  “是。”织蓉应道,领着幼妹退下。
  绾绡默然步入内殿,坐到了角落里的红木云纹太师椅上,合眼沉思。
  宫外的日晷不知移了几分,待到绾绡被软帘掀起的细微声响惊动时,已是午时将近。
  “云嫣,回来了。”绾绡看着擅自闯入的宫女,没有丝毫的诧异。
  “是。”素来做事干练的女子一如既往的不曾令她失望,意料之中的颔首,“相信今夜子时,蓉贵人会按奴婢所通报的口信来钟怜宫见主子。”
  “真是难为她了。”绾绡抱着银丝白梅绫缎引枕懒洋洋眯起眼,“体内余毒未清身子尚虚,便要大半夜的受我胁迫来祈韶居。”
  “那也是她自找的。”云嫣冷着一张脸,话语毫不留情。
  “呵呵,她若不给自己下毒,如何能不惹人生疑。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阿姊比她更为得宠。”
  “此计可谓是一石二鸟,既除了芙贵人又伤了柒昭仪。只可惜证据不足,只令柒氏禁足而已。”
  绾绡望着窗外枯颓的桂木,淡哂,“我要充足的证据做什么?纵使有,皇上会舍得杀了柒昭仪么?”他只是对柒氏之言行骄横早有不满而已,此番正好发作,却不至于因区区一朵芙蓉而毁了羊脂美玉。
  “况且,那样翩若惊鸿的舞姿,只怕宫中再无第二人了吧……”绾绡幽幽道。双壁,既是双壁,那缺一不可,起码眼下她与柒染是互映相衬。 
  “主子您说芙贵人之死将怎样了解?”云嫣问道:“柒昭仪既顶不了罪,皇上会不会疑心到祈韶居?”
  绾绡冷笑,“半夏是映柳宫支的,药是蓉贵人下的,干我何事?蓉贵人就算想拉我下水,也是无凭无据呐。再者说了,淑妃办事该是足够仔细的,若非如此她早便死在林贵妃手中了。她短短几天以敏元公主染病为由向太医院索了十几份含有半夏的药剂,试想敏元公主一个不满周岁婴孩如何能服这种药?叫人知道了定要生疑。我看,淑妃应当已将太医院的档录抹得干干净净了。咱们做不到的事,她淑妃却能做到。你也无需杞人忧天了。”
  “是。”云嫣欣慰一笑。
  绾绡却笑不出来,眼前不知怎的便浮现出了一双灵巧如燕的影,欢快的舞着胡璇,步子轻盈——她见过尚是水采女的芙蓉贵人,不得宠,在孤寂小院中舞的自在从容,那时形影相伴,何似而今两相残杀并蒂只影。
  胸中百转情绪,终化作了一声惋叹。
作者有话要说:  十多天没更的某洇眼泪汪汪出来冒泡了,55偶真不是故意的
  因为感冒和考试耽误了十多天,偶错了,偶以后一定会按时更的。

  ☆、第三十三章 梦回魂悸

  午夜,万籁俱静。
  阑夜宫笼于夜幕,静的有如死地。
  蓦然,凄恻惨叫划破长夜,接着是什么被摔碎的清脆声响。
  “娘娘、娘娘!”寝殿外守夜的霞绫被惊醒后顾不得穿鞋,掀开了真珠帘跌跌撞撞闯了进去。
  点燃蜜蜡烛,明晃晃的火光照见了床头妇人狰狞的面容。平日里仪表端正的贵妃娘娘此时披头散发,乌黑的青丝垂落颊边,将她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修长的手指勾成利爪的形状仍维持着方才掷出什么物件的动作。偌大的寝殿,只有她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气声,像是疾奔过后的疲惫。
  烛光略移,但见床底有一物光芒幽冷,赫然是只四分五裂的铜镜。
  “娘娘这事梦魇了么?”霞绫赶忙上前扶贵妃坐好,掏出绢帕替她拭汗。
  贵妃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将覆在上面的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霞绫暗自心惊,却又不敢问林贵妃究竟是梦到了什么。
  阑夜宫其余宫人在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后也纷纷赶来查看,林贵妃却厉声冲他们喝道:“滚——”
  这一声沙哑的吼叫将才探出头的宫人们吓得皆退了回去。霞绫亦是手一颤,行了个礼便尴尬的要走。
  林贵妃却猛地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浑身都在发抖。
  “娘娘、娘娘?”霞绫不明所以,只觉现在的贵妃娘娘脆弱无助似孩童一般。
  林贵妃死死咬着淡色的唇,睁着眼茫然四望。
  “怎么了娘娘?娘娘你别吓奴婢”霞绫不安蹙眉。
  “哭声……哭声……”林贵妃如同喉咙哑掉了一般声线飘忽,“霞绫,你有没有、有没有听到哭声?”
  霞绫侧耳细听,似乎真有女子的哀鸣自东边传来。她顿时了然,安慰道:“娘娘莫怕,那是蓉贵人。”
  林贵妃一怔,缓缓抬头,“是蓉贵人么?她也在哭她的姐姐么?”
  “是啊,娘娘别理会她。”
  几日前芙贵人暴毙后,蓉贵人便痛不欲生夜夜悲号。偏生阑夜宫与佑景宫相距甚近,殷谨繁又念及她丧姊之痛,也不多做约束,于是每夜总有人被扰了安眠。
  “奴婢去把窗子关了。”
  “不用了。”林贵妃否决,推开霞绫,如着了魔一般行至窗前,凭轩远眺,目光空洞,“阻了窗外的哭声,断的了心底的么?霞绫,我梦到我阿姊了。”
  霞绫神情僵住,手中端着的烛台险些掉落。大小姐,大小姐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提起了。身为木府来的陪嫁,她清楚的记得木府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与贵妃娘娘一样倨傲而明丽的女子,又早逝在盛夏的静静夜里。似是花朵,开过便很快凋谢,再难寻觅。
  昔年木丞相年逾四十而无女,直到四十五岁那年继室夫人诞下一双千金。木丞相欣喜异常,分别以“桑”、“梓”二字为这两女命名,并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养成了她们骄纵好胜的性子。在霞绫印象中,两位小姐自幼便关系不睦,即便修得闺帷礼仪举止谦和,也难改私下里互为仇视拌嘴时的泼辣刁钻。十四年形影相伴的岁月里,大小争端从未断过。
  然而大小姐死的时候,她却亲眼看到了二小姐的泪。大小姐皆是出外游玩不慎堕水而亡的,尸首被捞回来时,二小姐哭的撕心裂肺,搂着亡姊的遗体不食不语一整天,任谁也劝不开,拉不开。
  那般的悲戚,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姊妹,即便有再多的吵闹,也还是心脉相连。三年前她看到了大小姐与二小姐的手足分离,不想三年后她又看到了另一对。就连她都被勾起了回忆有所感触,何况是贵妃娘娘木梓儿。
  窗外的哭声忽近忽远,时而似在近在耳畔,时而又似远在天边,声声揪心。林贵妃就那么失魂一般站在窗前,额发笼盖下的双眸里,是浓郁的悲凉。
  霞绫不免不忍,走近轻推了林贵妃一下,“娘娘,夜凉,先回去睡吧。”
  熟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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