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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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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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罗雨虹的得意之笔。

    没有触摸屏,没有键盘,写字太累了。罗雨虹搁下笔,活动一下手腕才继续写到:

    “雅安这附近,煤炭不缺。雅安本地、洪雅县和荥经县都有小煤窑,煤价也不高。但是煤质非常不好,含水重,燃烧烟大,火焰也不旺。

    你上次分手时说的邛崃铁矿和铜矿,我让张士麟和傅元览亲自去找了,他们带信回来,当地人说邛崃铁矿俗称‘铁矢’,一般夹在煤层里,数量少,含铁量不高,只适合小规模冶炼,不可能大规模挖掘。邛崃当地人更多用宜宾市炼的铁,听说兴文县、高县和筠连县那边都有铁矿,而且就是蜀王府的人在开矿!

    邛崃也没有产铜的地方。洪雅县有一个老地名叫铜官山,矿洞早就封了。最近有个名叫毕文昌的荥经富商求见曹三保,想打着王府旗号做生意。据说毕家几代人都在荥经、汉源、石棉等地做掏煤挖矿炼金的生意,我让曹三保关注这个人,也关注大小凉山的采矿业。若有金银铜鉄铅锌等金属要卖,我们就先买些存着,你搞兵工迟早用得上。”

    罗雨虹写完民政上的事情,正把手里磨秃的鹅毛笔换掉,门口的王四忠不知怎的触动了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罗雨虹正不知如何写军队的事情,便从王四忠开始。

    “王四忠天天来我站岗放哨,军队的事情都丢给陈有福和罗景云。听说景云在飞仙关打了一仗?他说没有,陈有福也说没有,他们一定是骗我的!警告你,我爸就景云一个儿子,指望传宗接代的,绝不能让他出啥事!最好你把他调回成都,放在你身边,省的他跟陈有福一起摸爬滚打,我看着心痛!

    陈有福是个老实人,话不多,见到我就先立正喊报告。他一心操练士卒,练兵忒狠。我去看了一次他们练兵,个个站得像树桩。听景云说,他们训练时立正站队,每次一小时。刺杀训练也是一小时。下雨天还要背着砖头跑步爬山!简直比我们军训时的魔鬼教官还狠!

    此外他们还训练各类战术科目,什么村庄夜袭战、野地遭遇战、筑垒防御战、城市攻坚战。景云说这些都是你走之前安排的。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我咋不知道你还会这些?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士兵都吃得饱。陈有福抱怨,雅安一个连一百八十人太少了。城门、州衙、范家大院都要留兵看守。黄泥岗查检货物,曹三保也要他派兵,所以训练时他从来不能把全连集中。罗景云建议把守城的兵和野战的兵分开。这些事情我不懂,不敢做决定,等你来拿主意。”

    罗雨虹好不容易才把她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的军队事务说清楚,门口王四忠就禀报洪先生求见。罗雨虹又只好把写了大半的信件收了,叫声请洪先生进来。

    洪其惠的办公室就在颐养堂的外间,与里进小院只隔了一道中门。但是这道中门,却有一个天全土司的卫兵岗哨,设在正对中门的影壁处。除了洪其惠、小红和王四忠几个人可以自由出入,谁过中门都要拦下来。即使经过通传获准进入,也要在登记薄登记,留下姓名、职务和时间。普通毛笔在这种场合当然是不好用的,所以岗哨处一样摆了一支鹅毛笔。

    洪其惠腋下夹着几张纸,向门口处的王四忠略一拱手,径直走到屋前推门进去。

    “洪先生请坐。四忠上茶。洪先生所来何事?”跟了朱平槿几天,罗雨虹也学了点这个时代上位者的派头。

    “还是土地投献的事情!”洪其惠道。

    “邛眉的土地投献进展不大,张士麟和傅元览已经报告几次,说杨天官不动,其他的缙绅也不动。我想,是不是我们主动去推他一下。”

    罗雨虹知道洪其惠所谓“推一下”的意思。推得动还好说,推不动就可能人头落地。

    她道:“你们做过风险评估没有?有没有应急预案?”

    罗姑娘有反对的意思,洪其惠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刚收到世子派自己的未婚妻到雅州来坐镇的消息,对此还有意见。他心里曾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世子不外如此!一个医家的女儿,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有多大的见识和本事,把雅州这一摊乱麻理顺压平了?

    结果等他见了罗姑娘,却更感意外。相貌平平,身材高挑,较世子更高些,前后左右还有一群土司护兵围着。她做事风风火火,说话语似连珠,还经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写一些他认不得的字,做一些他看不明的事。她来了没几天,便把王庄上下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还顺手把范质在王庄王店偷钱的事情查出来了,现在那个倒霉蛋就关在银库边的一间小屋里。洪其惠汇报了张大户的事,罗姑娘便亲自去州府大牢探望张大户一家人。张大户经此一劫,心中早已后悔不跌,见未来的世子娘娘亲来探望,隔着牢门就磕头认错,保证将田土全部投献王府,只求放过他家人性命。出人意料的是,罗姑娘并未收受投献,只是要求张大户将佃租降至与王府一样的五成。

    张大户逃脱牢狱之灾,在朋友圈乱发消息的恶习依然不改。王府没有拿张大户一分一厘,反倒是为穷苦百姓着想,王府谋夺民产的谣言不攻自破,王府的形象顿时高大上不少。连带着那些与洪其惠割席断交的雅州士绅,路上见着他也要寒暄几句了。

    这小姑娘,倒是轻视不得!洪其惠再次告诫自己。她做事精细,对钱财尤其敏感。带着糊弄的心思来报告,多半要倒霉。

    “元修兄做了一个风险评估。”洪其惠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评估报告递过去,“他认为,在邛州,我们遭遇士绅联合反抗的可能性较大。杨天官与邛州官府上下勾结很深,可能官府也会反对王府。”

    罗雨虹认真看完傅元修的评估报告道:“傅先生做的不错。邛州夹在成都府、眉州和我们雅州之间。我们在周围搞好了减租,对邛州百姓肯定是个很大的刺激,士绅要是过分剥削老百姓,老百姓先会起来灭了他们,不需要我们动手。

    此外,杨天官在四川士绅中的影响力很大,我们必须考虑朱平槿承受的政治压力。现在动手,时机不恰当!”

    洪其惠点点头补充:“坐观潮起潮落!”。

    洪其惠的看法本与罗姑娘一致。但他的职务是投献科科长,有业绩压力,所以才借傅元修之口提出主动推杨天官一把的建议。罗姑娘现在否决了他的建议,责任就不在他了。

    “洪先生还有什么事情?”罗雨虹问道。

    “额,这个,这个,雅州农户对那个生态猪养殖好像……”

    “问题在哪?请洪先生直说!”

    “农户们说,猪儿不关在圈里养,身上光长肉不长膘,市上根本卖不脱!猪儿满山跑,到处拱庄稼,庄户们不得已将猪儿打杀,然后……”

    送走洪其惠,罗雨虹又叹息一声,这是第几个失败的项目了?自己都数不清了。

    生态养殖项目失败了,蜂窝煤项目也失败了。满山的柴禾随便砍,运到城里,一捆柴禾才值几文钱,谁愿意买价格昂贵,且有股呛人气味的煤炉子?

    有志者事竟成!我一定要做几件大事,绝不能让朱平槿小瞧自己!争强好胜的罗雨虹暗自下了决心。

    所有事情都写到信上,连范质偷钱的事情也写了。罗雨虹检查两遍,又修改了几处文字,这才开始在文字上方的留白处进行翻译。

    牛角寨分手时两人便约定,以后两人的通信使用汉语拼音,极为重要的关键词使用英语。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汉语拼音是一套全新的文字编码方案。两人相信,信件即使在路上被人截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被破译出来。破译人员要琢磨出汉语拼音的意思来,其难度堪堪直逼他们前世的火星文。

    罗雨虹翻译完成,又重抄一遍,然后将信折了放入信封,用几粒软米饭沾了口,在烛火上将原信烧了,这才把王四忠叫进来。

    “四忠,急送世子!”罗雨虹吩咐着,在信封上从左到右并排写下五个英文大写字母“A”。

    五个“A”,这是罗雨虹与朱平槿两人独享的最高等级绝密信件。送信的人见此符号,就会换马不换人,一路数百里直送世子府。

    三天之后,一份同样标注着五个A的绝密急件返回到罗雨虹手中。罗雨虹将送信的王四忠打发出去之后,便拆开信封开始翻译。

    朱平槿的回信非常简单,具有典型的电报风格。

    “来信收悉。雅州之事悉付老婆。雅州驻军正计划扩编,旨意不日下达。王四忠是叛徒,万勿打草惊蛇。收到暗号后不要审问,立即秘密处决。处决暗号:蒲志高。”

第一百一十五章平湖微澜(一)() 
最高统帅部泄密,是极其严重的重大事件。朱平槿不可能因为他妈的几句话,便轻易放弃调查。

    最终能够在众多泄密嫌疑人中锁定王四忠,是因为王四忠的行为不端,自己作死。

    从逻辑上讲,只要从秘密的产生源头开始清查,沿着秘密的传递渠道,圈定秘密的接触者,顺藤摸瓜,逐个排除,然后缩小嫌疑范围,逐个调查,就能查实泄密者。

    然而,朱平槿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一旦进行公开的调查,就会产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负面效果。不仅会间接坐实了朱平槿在雅州、仁寿和彭山等地的所作所为,而且还会让朱平槿与他妈之间的母子关系产生裂隙。所以,不甘身边有定时炸弹的朱平槿,用的办法是逻辑推理外加一点小小的运气。

    曹三保接受王妃的指令,适时将朱平槿在名山、天全、雅州和仁寿的一言一行汇报给王妃,并不是曹三保对朱平槿的背叛,相反却是曹三保对王妃的绝对忠心。打小报告的事情人人讨厌,曹三保是宫里老人了,应该对此很清楚。他义无反顾接下这个倒霉的差事,没有一些自我牺牲的精神是不行的。

    再说了,曹三保是世子朱平槿从小到大的随侍,实际上就是王妃派到朱平槿身边的保姆。不管朱平槿做何事、犯何错,他都无权做出评价,但他有义务报告。即便朱平槿大婚之后,如果王妃向曹三保问起朱平槿的起居情况,曹三保也有义务毫无隐瞒地完整汇报。

    比如按照朝廷的宗藩条例,朱平槿作为蜀藩的法定继承人,他跟任何女人嘿咻,都要做记录。不仅要记录,而且要以对历史高度负责的态度,将嘿咻时间、嘿咻地点、嘿咻人物、嘿咻多久等重要信息完整记录在正式档案中上,以便将来备查,确定某个孩子是不是皇室血统。所以在整个泄密事件中,曹三保是在履行职责,是没有过错的。

    正因为如此,朱平槿在去蒙顶山、天全、雅州和仁寿,都一路带着曹三保。唯独牛角寨与江口两战,曹三保因为感冒没有随行。

    曹三保作为朱平槿的随侍太监,要将朱平槿的信息传递回王妃,他根本没有时间。向府中传递消息,他必须要有可靠的中间人。曹三泰及蒙顶山茶庄的人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曹三泰被朱平槿留在天全建榷场,最近才回来。

    唯一嫌疑人是曹三保的干儿子王四忠。王四忠一直充任朱平槿与蜀王府、护商队和雅州王庄之间的联络官,即所谓的传旨太监,直至朱平槿回到成都府,这个使命才告结束。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朱平槿特意胡乱编排了几个关于江口之战惊险故事,然后夹杂在正事中一起讲给王妃听。王妃对数据一清二楚,但对朱平槿编造的惊险故事大惊小叫,完全没有事前知情的样子。朱平槿这才断定了自己的猜想。曹三保那时因为感冒,留在了仁寿县养病,所以身在雅州的王四忠能够获得的消息,除了朱平槿和几位幕僚向雅州方面发去的书面通报,不会有更多的了。而王妃知道的,正是这些书面通报中的内容。

    圈定了王四忠,并不能确认他就是叛徒,因为他也是在履行职责。况且就算王妃知道自己那点事,朱平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朱平槿是王爷的嫡长子,是朝廷认可的蜀藩世子,也是王妃的独子。从哪个方面来说,朱平槿都与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或许正是因为王妃知道了朱平槿背地里的小动作,所以才肯将王庄的事情放手委托给朱平槿。

    王四忠的最终暴露,是因为他交了一个坑货女友。说来这还要感谢王妃身边的曹义诚。前些日子,曹义诚手下一个名叫秦裔的太监与王府里的其他太监闲聊,结果就聊到了世子跟前的红人王四忠。一个太监八卦,说你们知道不?王四忠的对食换了,变成了陈承奉跟前的宫女翠花!跟王四忠好上之后,那翠花立时便阔了起来,头上突然插上了一根金镶玉的簪子。她还到处张扬,说这好东西是她相好托人从雅州城带来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问题的关键不是那根金镶玉的簪子,而是“她的相好在雅州”!王四忠是世子的随侍太监之一,那么王四忠在哪儿,世子就在哪儿。但世子到雅州的消息乃是绝密,除了王妃和曹义诚两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过曹三保、王四忠传回来的小报告。

    秦裔意识到里面的问题,立即上报。曹义诚接到报告,对他的干儿子、干孙子的行为不谨极为生气,立即指示秦裔秘密调查这件泄密事件,并且先从王四忠这个的对食查起。谁知一查就吓了一跳——王四忠这个奴才竟在成都府有一座宅院。

    战乱年月,由于城里可以得到城墙庇护,所以城里的房子比城外贵得多。这座宅院位居西城南角,与浣花溪隔墙毗邻,三开三进,装饰精美,价值不菲。秦裔亲自去看了这座宅院,没有三五千两银子根本买不到。曹义诚服侍了四代蜀王,在王府和官府两头人脉极广。他通过某个成都县的小吏帮他查了房产登记档案,发现该房产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爷跟前的大太监陈恩!

    曹仪诚名下的宦官竟然住着陈恩的房子!

    况且这座宅院还别有隐情。据说多年前,蜀王朱至澍曾在这座宅院里养了一个外室,王妃知道后大闹一场。府外纳妾,这是有违家规国法的违法犯罪行为。王爷只好服软,王妃也不再提起。不久那外室便莫名其妙病死了,这座宅院就空了出来。

    年前一个叫陈济的成都商人,花了很多钱把院子重新收拾出来,而翠花不久后便住了进去。而这个陈济,正是陈恩的亲侄儿,也是他的嗣子(注一)。

    真相大白。王四忠背弃了曹义诚和曹三保,投靠了陈恩。

    曹义诚建议王妃和世子处决王四忠,可不建议现在动手。王四忠突然失联,王爷那边定会猜忌。要让王四忠继续留在罗姑娘身边,继续放心大胆地向王爷发送信息。

    端午节前后的天气,既不冷也不热,是成都府最好的时节。

    蜀王府东北角外的王爷别苑,天蓝风暖,百花争妍。湖边的八角水榭周围,年轻的宫女们身着艳丽的宫装,三五成群地打闹嬉笑。

    水榭之中,王爷朱至澍斜歪着头,侧卧在一位十八九岁美少妇的腿上。他逗弄锦毯上的婴儿,小宝贝每次手舞足蹈的咿呀,都会让他的父母高兴好一会儿。

    这美少妇便是王爷的宠妃大刘妃。她和她妹妹都是护卫指挥刘尽忠当妹子送进府来的,被王府上下称为大小刘妃。

    “风和日丽,孤正好为柲(BI)儿作诗一首!爱妃你看如何?”王爷的兴致很高。

    这个朱平槿最小的弟弟不足三个月,已被王爷亲自赐名朱平柲(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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