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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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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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平槿突然想到了一种危险的可能,并由这种可能延伸到更大的危险。

    “李谅德是什么时候被老婆收买的?如此说来,那个在半夜给自己安排女人的杨薛涛也是老婆安插的眼线了?”

    “还好,鄙人洁身自好,再一次经受住了组织的考验!”

    想着自己那日在广安的英明举动,朱平槿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出,便觉喉咙有些干。

    “茶。”朱平槿哼哼。

    没有响应。

    “茶!”

    朱平槿加大音量,可还是没反应。

    角落里的声音道:“世子,张公公出去了,好像程先生带人来求见。”

    “什么人呐?也不让本世子安生安生!”朱平槿仰天大发牢骚。

    “世子欲见何人,老臣如何知道?老臣一王府医士尔。治病救人方是所长。至于国政,无一裨益也。”

    乘人之危翻弄了本世子的私处,顿觉身价倍增是不是?还傲上了!朱平槿想着,不由对李谅德大恨。

    朱平槿正在心里吊打李谅德,张维出现在了内院门口。

    “世子爷,达州举人李长祥求见。世子见是不见?”

    朱平槿正想摆脱李谅德,连忙说见。

    “世子爷是否要更衣?”张维在问朱平槿,眼睛却盯着角落里。

    李谅德果然发话了。

    “世子患处刚刚敷上药膏,如何更衣?世子就在这里见客!”

    ……

    来者是一位中年书生,身材高大,神采奕奕。头戴云纹逍遥巾,身穿阔带大袖锦缎直身,玉绦钩一侧的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翠玉牌饰。走起路来两脚撇开,一摇一摆间甚是儒雅俊秀、倜傥风流。论其相貌穿着,必定家世丰厚。朱平槿暗想,此人必然极有女人缘。如果不幸死掉,定然会引来万艳同悲。

    朱平槿的小心眼,书生自然不知。他按规矩拜见后,自称达州举人李长祥(注一),字研斋,今年三十三岁,八年前中举。祖父李壁,做过永昌府(治所于今之云南省保山市)通判;父亲李为梅,秀才。他本来准备今年进京,参加明年的癸(GUI)未科春闱。但因冯将军所荐,所以前来觐见世子。

    达州的冯将军,自然就是让朱平槿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左护卫亲兵副千户冯如虎。李长祥详细的自我介绍,让朱平槿想到了人才市场中的求职面试。

    若是程翔凤与冯如虎共同引见,程翔凤不会不现身。既然程翔凤不现身,那就不是他引见的。

    毛遂自荐!好,本世子正缺人手,来者不拒!不过,本世子用人,要量才适用。才非才,本世子要问过才知道!

    “李先生弱冠登第,定有韬略在胸。今日一唔,必可有教于本世子。”朱平槿非常客气地在躺椅上直起身来,将身旁那根坐过很多屁股的小板凳指给李长祥,“本世子身体有痒,无法全礼于先生,还请先生海涵!”

    “无妨!”

    李长祥大度地笑了笑,一掀袍子便坐了下去。

    “学生问镇守达州的韩将军,世子待士人如何?韩将军道,世子知书达理,最喜与有才有识之士人交往,常呼先生而不名。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镇守达州的韩将军?

    朱平槿耳朵里听着李长祥的侃侃之语,脑袋里却开动了搜索引擎。想了半天,他终于在张维提示的眼神中反应了过来。

    什么韩将军,原来是左护卫的老总旗韩大树!

    想起了韩大树,朱平槿又想起了韩大树对朱平槿特使张维的诉苦。于是,朱平槿对李长祥问道:“黄鹞子景可勤占了达州,不知李先生可受苦了?”

    说起达州这两三个月的贼占期,李长祥的话更多了。

    他先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莫崇文部如何置达州官府士绅于不顾,突然弃防达州东进。

    城破之时,他正在达州城东北的凤凰山老宅里闭门攻书,家中老仆如何突然冲进房间告诉了他这个惊天噩耗。城破家乡危,他如何扔下书本,带着族人、乡里依山筑寨自保。讲到护国军收复达州,他是如何的欢欣鼓舞,解囊襄助。最后讲到城中缺粮少人,他如何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与士绅们一起发动百姓守城。他代表达州士绅,感谢世子,感谢廖抚、感谢冯将军和一众将士,还感谢那些救了命的粮食。

    “原来李先生便是协助韩将军守住达州的功臣!”

    朱平槿顿时肃然起敬。

    “若天下儒生都如先生一般忠义,山河锦绣之大明何以危急如是!护国安民之大业何愁不成!”

    面对朱平槿的赞许,这位李长祥只是淡淡一笑:“世子过誉了。学生比之世子,如井底之蛙,不过坐井观天而已。世子举全川之力,聚一省之兵,以江河平坝为锁链,困土贼于万重大山之中。掌全川形势,如俯瞰眼底。世子心胸之广博、眼界之宽广,学生钦佩之至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得意洋洋的朱平槿暗想:“不过以一地方乡绅而能了然本世子的宏大战略,这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说吧,来意如何,所求何职?本世子有钱没闲,一上午的休闲时光可是很宝贵的!”

    李长祥极为健谈。他流畅地向朱平槿讲起了达州的风土人情、耕地出产、山川河流、城池险隘,甚至是婚丧嫁娶、走亲访友的习俗。可就是避而不谈自己的来意。

    “读书人都是好脸面的。”朱平槿暗想,“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这是待价而沽!”

    朱平槿只好自己开口:“听先生一番高论,想来先生于国事多有高见,不知可否与闻?”

    朱平槿的意思当然就是催促李长祥快把自己的长项抖落干净,朱平槿也好量才使用。可这个李长祥却大咧咧地反问朱平槿:

    “国事何其多也!不知世子想听何处?”

    “想不到你还是个万金油!”朱平槿心里好笑。

    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出了个题目:“前年献贼入川,便经过了达州,以先生看……”

    “献贼易与尔!”李长祥飞快地回答:“崇祯十三年……”

    朱平槿的眼皮狠狠一跳,难道又是一个狂生?

    “献贼易于?如献贼易于,鄙人也不至于蛋痛了!”

    毛遂自荐的狂生朱平槿见过不少。狂生们的通病,就是知古不知今,知书不知人,空言大话,与时事无一用也!

    李长祥不知道世子朱平槿已经把他划到了不能重用的狂生一类,上下嘴皮依然翻飞:

    “……崇祯十三年秋九月,献贼入寇达州城。学生不才,勉受官府、乡老之托,聚乡兵三千以守城,与献贼打了五天六夜!

    尤其是九月十七、十八两日,献贼奋力攻城,城池几乎不保。达州城长七百三十五丈六尺六寸。周约五里,高仅一丈七尺。贼势漫城,四门告警,学生领数百精壮来往驰援,血透衣襟。

    献贼攻城不果,只好使出一招拖刀计。详作不敌流窜,东犯大昌、大宁,总兵方国安果然上当,驱众急追。谁知献贼生性狡诈,侦知官兵过了州河,立即返身格斗。方镇不备,招致大败,军士葬身鱼腹中不知凡几!

    好在献贼并未重围达州,而是驱逐方国安之后,迅速渡过州河,西向巴州而去。继而又在巴州打败了张奏凯,直扑剑州……以学生看,献贼不过狡诈多黠(XIA)而已;献贼之兵,不过剽悍不畏死而已……”

    朱平槿的眼皮又狠狠一跳。他手下的书生不少,但是以前打过大仗的,尤其是与张献忠打过仗并且打赢的,一个也没有。

    “自献贼入川,巴州、昭化、梓潼、剑州、绵州、汉州、金堂、泸州、仁寿……

    蜀地大州名城,陷落者无数!

    想不到先生以书生之躯,乡兵之伍,竟能独抗献贼全军!

    哎呀呀!本世子至是方知,有了先生相助,以冯如虎、丁显爵之才,亦能横扫土贼如卷席!

    失敬失敬!见笑见笑!张维,本世子要更衣见客,请先生正房上座!

    上茶!上好茶!上本世子御用之好茶!”

    注一:响木查阅崇祯十六年癸末科进士碑,李长祥名列三甲第八十二名。该科状元是杨廷鉴;江苏武进人,与“我大清”第一位辫子状元吕宫为连襟。

    查阅中响木偶然发现,二甲中有一人名曰:李赝品。正在哈哈大笑,再定睛一看,赝字上头有一小点。原来是李膺(YIN)品。

第四百零八章 毛遂自荐(二)() 
崇祯十三年张献忠入川,给四川军民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张献忠如飓风登陆一般,横扫川东、川北、川南、川西各地。贺人龙、左良玉、猛如虎、李国奇、方国安五大镇均被张献忠先后击破。无论是秦、楚、豫、川诸军,均是一再败绩。至黄侯城大败,在川官军主客各部均无再战之力了。至此,各地官府百姓对张献忠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说出张献忠的名字便能起到婴儿止啼的效果。

    机敏的张献忠当然很高兴地发现了这一点。在真实历史中,张献忠于崇祯十七年正月莫名其妙地弃楚入川,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张献忠相信:只要他入川的消息一传入蜀地,四川的官府便会望风而逃,而四川的百姓也会见旗而降。用不着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就可以占领蜀地这块王业之基,像刘汉对抗曹魏一样,与北方的李自成、东方的南明一起,重演一段魏、蜀、吴的三国故事。

    事实证明,张献忠的想法成功了一半。他想到了开头,但没有想到结局。

    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前,可谓势如破竹;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后,蜀地汉夷军民反而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出乎意料地进行了顽强抵抗,彻底打乱张献忠经营四川、依托四川的战略构想。李自成在京畿的迅速失败和清军经陕西的迅速南下,更是在一瞬间粉碎了张献忠长期割据四川的迷梦,并且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他残存的军队,只好弃川入滇,开启了大西军历史上最后的辉煌。

    朱平槿对张献忠的高度重视,正是因为朱平槿两口子自身对张献忠怀着很深的恐惧。除此以外,朱平槿手下与张献忠交过手的大将,无一不是张献忠的手下败将,包括最近风头正劲的廖大亨。现在,在朱平槿面前突然出现一位与张献忠交过手,打过仗,并且占了点小便宜的高级知识分子。以朱平槿一贯的务实作风,他岂能漠然待之?

    ……

    内院的正房中,朱平槿与李长祥摆开了君臣奏对的架势。阴魂不散的良医正李谅德一声不响地溜进来坐到了朱平槿侧后,朱平槿不得不向来客说明这怪人是谁。

    “……献贼,狡悍之徒也,有利则争,无利则去。其士卒多马,惯于流徙;来去无定,疾行如风,是谓流贼。与此等贼战,总宜以静制动,最忌轻兵浪战。

    官府大军守住州县名城、山川要隘,团练乡兵聚民筑堡寨以自保,强将领数千精兵游弋于城镇堡寨之间,趁敌不备,骤而击之,焉能不胜?兵不乏食而贼乏食;兵据城守而贼攻城;兵有耳目而贼聋瞎。如是,贼势蹇(JIAN)矣!待强弱互换,大军以强击弱,焉能不胜?如是者,献贼必亡也!”

    “以先生之意,是众团练、筑碉楼,轻兵不可远袭也?”

    李长祥的结论让朱平槿有些疑惑。

    土匪是周期性饥馑的产物,用暴力恐怖手段求生存的武装团体,因此以饱治饥,以暴平暴,总能收到实效。

    但张献忠并非单纯的土匪。

    张献忠有明确的政治口号,有鲜明的斗争对象,有发动群众的能力。像朱平槿这样的大明宗室,落在他的手中一个也活不了。他以骡马为足,运动速度极快,缺马的官军只能一般远缀其后,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所以,用堡寨来自保可以,用堡寨来限制他的机动则绝不可能。关宁军在辽东筑垒,耗费了大量金钱,依然不能限制鞑子骑兵的四处游弋,依然不能避免洪承畴的失败。

    再说大建堡寨成本极高。不要说中国的大江南北了,就是在四川巴山周围建立一条竹篱笆长墙来围死困死土暴子,消耗人力物力也是惊人的。在四川人民普遍饿肚皮的时候去搞什么堡寨,还不如搞点民生工程来得实惠。

    面对朱平槿的疑惑,李长祥的对答无半点迟滞。

    “非也。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岂能一成不变乎?大军利慎战,轻兵利速战。只要士绅百姓与官府同心同德,如此贼踪难匿,贼食难寻。前有江河坚城,后有大军紧摄,内有百姓乡丁死守堡寨,流贼难流,焉得不败?”

    “先生说的好!流贼难流,关键就是这个‘流’字!而限制流贼之‘流’,要义是百姓!”

    朱平槿不由鼓掌称赞。

    “世子过誉!”

    李长祥大度地摆摆手,主动将话题转回到土暴子。

    “献贼是流贼,土暴子可不是流贼。对付土暴子,关键便是一个‘挤’字。巴山,土暴子之栖身老巢,东至秦陇、西至巫山,至于北界,则远至关中矣。”

    说到这里,这位玉树临风的书生首次长叹了一声:“可惜巴山不为我蜀地所独有,川军非朝旨不得入陕、楚两省,土暴子于秦、楚、蜀三省间来去自如。官军数次大胜,土暴子总能死灰复燃,至是形势愈坏。秦人入川,为饥馑所迫,从贼者甚多……”

    “天命在我大明,民心亦在我大明!形势崩坏,皆在朝纲不振、奸臣充盈!天下皆为大明之土,三省交界又如何?是故朝事不谐,皆在人事而不在天地!”

    朱平槿这话,既是在阐明自己的立场,更是在提醒李长祥:并非大明天命已绝,而是奸臣盈朝,坏了朝纲!

    “世子说得极是!学生失言了!”

    李长祥猛然醒悟,正要起身长揖,却听朱平槿在上笑道:“再说了,四川官军,主客皆有;秦楚两地,哪里去不得?如此土暴子何处可逃?先生不必管他秦地、楚地和川地,倒不如与本世子细细说说,如何挤压土暴子!”

    挤压土暴子,李长祥的建议是联村并乡,大办团练;巩固里甲,严肃黄册。简而言之,便是巩固基层组织,完善地方军事体系。

    李长祥的办法并不新鲜,朱平槿的护庄队体系就是一种地方军事体系。

    这种地方军事体系,已由王府扩展到州县;由中队、大队扩展到总队和建制团;由依托王庄扩展到与地方官府的深度结合。

    如昨日拆分新建的保宁护庄总队兼第五团,便与保宁府与保宁王庄三位一体。顺庆护庄总队兼第四团,便与顺庆府与顺庆王庄三位一体。

    两地的护庄队,既是绥靖治安地方的武力,也是巩固基层政权组织的武力。在大的敌人面前,即便地方军事力量溃败,三位一体的安排,就意味着顺庆、保宁两府各县大队,都可以得到第四团或第五团常驻机动兵力的及时支援。

    这种地方军事体系,层级分明、组织严密、训练有素,比县里官绅联办的团练武装战斗力强大许多。朱平槿曾经自信地认为,凭借他亲手缔造的这种地方军事体系,足以应付大规模战争的需要。然而土门镇朱老爹一个乡兵中队的全军覆没,还是给朱平槿敲了个警钟。

    农村县以下的基层建设不仅必须加快,还要提升到战略高度!

    然而李长祥开出的药方,却带着朱平槿熟悉的味道:用里甲黄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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