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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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小孩-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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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毕业纪念册和一些文集,我决定回溯那段模糊的记忆。虽然有些靠不住,但我还是慢漫回想起一些像插曲般的过去。
  一美是六年级新学期中途加入的转学生,以前就住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但新搬的家被划分在以前小学的学区外。她在班上比隶属于小个子族的我还娇小,剪了个仿佛用尺量过的马桶盖头。或许因为如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虽然是新学期,但班上大部分同学是从五年级直升上来的,所以小集团早已形成。转学生自己不需特别下决定加入哪个集团,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就可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因为班上都是些软弱而稳定的集团。
  我记得她相当笨拙。家政课上,连不会裁缝的我都会惊讶她居然能缝成锯齿状;烹饪课上,也不会打出完好的蛋:害怕得不敢摸菜刀,甚至连瓦斯炉的点火都不会。当时烹饪教室里是用火柴点火的旧式炉子,有好几个学生不会。尽管如此,她还是太极端了,连理科实验用的酒精灯和瓦斯燃烧器都绝对不碰,总是让别人做,而从后面悄悄地窥视。
  偶尔,她还让我们见识到她执拗的一面。健康教育的课堂上,有一课是“怀孕与生产”,当时,负责老师吩咐我们带“母子手册”到学校。
  “听说我是三千六百公克。”
  “咦,好重,我才两千七百公克。”
  大家公布自己出生时的体重,教室里一阵骚动,又一团和气。其中有个男孩子说:“我啊,有四千二百公克。”
  大家的尊敬集满了他一身。现在想起来,他的母亲一定很辛苦吧!
  一美是班上唯一没带“母子手册”来的人。
  “我忘了。”她咬着下唇,小声说。
  “桥本同学,你真的忘了?”老师再次确定地询问。
  但是,她小声却顽固地重复:“我忘了。”
  她的态度,不像是疏忽的学生面对老师时那种态度。声音虽然小如蚊蚋,但是脸抬高,甚至有些傲然的样子。她那种样子,在班上引起小小喧闹,但老师很快地开始上课,事情就到此为止。
  这么说来,她曾到过我家一次,已经不太记得是如何发展的。因为没有话题,我像以往对待初次来家里游玩的朋友般,拿出我的相簿。
  起初,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不久就热心地开始翻动相簿。途中我被母亲叫去做事而离开房间。
  大概是那时候吧!一美从相簿里抽出一张相片。
  但是,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而且,又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寄回那张照片呢?
  左思右想,始终不明白她的理由。



  第六节


  那以后,我在完全偶然的情况下听见一美的消息。我在街上遇见一位中、小学在一起的女孩子,两人站着聊天。
  “你相信吗?”
  她很有精神地挥动双手,让我想起她原本就是个说话时常带着夸张动作的女孩。
  “已经有人结婚了。”她说。
  “骗人,是谁?”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伴随着震惊,我看着对方。结婚这个词离我现在的生活还很遥远。
  “是桥本,嗯,就是一美啊!中途转学过来的……”
  她以为我已经忘了(老实说,如果没有那封信,我确实如此),刻意提到一美的一、两件事。
  “……她呀,高中休学结婚了,而且——”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前阵子听说她生孩子了,是个女孩。”
  之后,话题就转到其他人的近况,但再也没有比一美的事更让我惊讶的了。
  或许不该那么惊讶,十六、七岁结婚,或许不是那么稀奇。世上也有十九、二十岁生孩子的女性!现代的女性,虽有晚婚的倾向,但从前十四、五岁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不是有首歌吗——“十五岁的姊姊要嫁人……”
  这个年龄是虚岁,所以恐怕比实际的还要年轻。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在以前女孩早已嫁人了。
  但是,老实说,对现在的我而言,那个世界还很遥远,这也是事实。
  我安稳的在父母身边生活,一美却在广岛。以我的地理感觉来看,非常遥远。而且当某位不知名男性的“妻子”,据说她也升格当“母亲”了。
  哇噻!我觉得。
  她不觉得不安吗?她对在远离父母身边的地方生活、高中休学、踏入“结婚”那个未知的世界里,都没有一丝踌躇吗?
  想想看,现代的十九岁这年龄,是还能紧抓住自己是孩子的临界线,这条白色的临界线严格地公告:灵活地扮演小孩或大人两种角色,并且在两者之间能自由往返的,到此为止。
  而一美在那条线到达以前,很早就主动将“小孩”心态扔到远处,就像丢掉毫不留意的破鞋。
  发生那件事以后,有短暂的时间,我自己也不明原因地陷入消沉,虽然不是刻意模仿熊宝宝的台词,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讨厌”了。
  然而,我常给周围人“非常快乐”的印象。
  “总是笑咪咪的没烦恼”是人家对我的感觉,如果让嘴巴缺德的朋友说的话,就变成了“总是嘿嘿傻笑的傻子”。
  或许因为那样,有许多朋友将我突然变得安静的原因,归咎于吃坏肚子了、染上重感冒了等身体不适。虽然很感谢他们的关心,但又觉得没被猜中,多悲哀啊!
  “小驹最近不太有精神呢!怎么啦?”
  在图书馆发呆时,小文来坐在我的隔壁。
  “并没有特别怎么样。”
  我机械似地翻弄着几乎看不进脑海里的书页。
  “哦——”
  小文抛了一眼过来,接着就取出自己的书,热衷地看了起来。我就喜欢小文这点,她既不会特别有所顾虑,又没有亲切所带来的好奇心。不会硬要找话题,这是最令人安心的。
  两人之间,短时间内只有翻书的干涩声。
  我悄悄地偷看小文。她托着腮,一手时而翻动书页,时而将掉落在额前的头发拨上去,除此之外,就随便放在桌上。她的手臂晒成小麦色,看来很健康。那只手又抬起,用指尖敲着自己的额头。从额头到鼻梁的轮廓,画出一条近乎完美的线条,我发现自己突然升起一股近似羡慕的情怀。
  “怎么啦?”小文突然看着这边,笑着说。
  我大概有些脸红吧!小文看着我的脸,觉得有趣似地又笑了。
  “我呀,对谁来说都是第二位。”有意想遮羞,我唐突地说。
  “什么是第二位?”
  “就是所有的事情,对谁都一样。”
  然后,小文像是催促我继续说下去似的,眼睑上下眨动。
  “我,不是次女吗?就是第二个孩子啊!”
  “那是对你父母而言。”
  我暖昧地摇摇头。
  “不仅是对我父母。嗯,是我自己不好。看,我对谁都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所以,没人讨厌我,反之,也不会最喜欢我。总是第二位或第三位吧!我了解,那是我自己不好。”
  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会那么想真不可思议。现在我总算明白自己消沉的原因了。
  并没什么事,只是羡慕桥本一美。对她丈夫而言,她是第一位,而她的第一位则是她丈夫,所以才结婚了,没有任何犹豫。
  “之前曾经在某个杂志上读过,”我一个人继续说道。“某位作家的散文,他说不谈恋爱的人不值得信任。因为恋爱是件丑陋的事,不能恋爱就表示无法舍弃自我,就是割舍不下自己。所以,不能信任。”
  我自嘲地嘿嘿笑。“所以,我是第二位。”
  小文的指尖在我的头发上滑动。
  “小驹想对谁说自己是第一?”
  她的声音太温柔了,我反而结巴得无法回答。小文不在乎地继续说:“真的是你自己不好。‘不愿被人讨厌’和‘成为某个特定的人的第一位’是两码子事。而小驹大概无法忍受别人对你有恶意,或讨厌你,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子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文。
  “我……”      
  “让我说的话,我会说你太狡猾了。明明大家都喜欢你,你不在场时,立即有人问:‘小驹呢?’你没精神时,就说:‘身体不舒服吗?’真是太奢求了。”
  “但是……”我嘟着嘴。“想当别人的第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文笑道:“换言之,那是你的真心话?”
  我再度红了脸。小文以不知情的表情,交叉着小麦色的手指,并将两手向前伸。
  “不久以后一定会有说‘我最喜欢小驹’的人出现的!”
  “……是吗?”我一边眺望着毫无依据的未来,一边像在评论别人事般地低语。
  “是的!”小文用力地说。不是敷衍式的安慰,也不是毫无责任地信口开河,是充满自信地一口咬定。
  为什么不把我生成像小文那样?
  我就像个哭着吵着要月亮的小孩。
  “喂,小驹。”小文偷窥着我的脸说。
  “嗯?”
  “我决定结婚了。”
  有一会儿,我不太明白对方说的话。
  “……咦?”经过一段时间后,我才呆呆地回答。连我都觉得自己像泄了气的躲避球。
  “我决定要结婚了。”她一个字一个字、简明扼要地慢慢重复。
  后来仔细想想,自己都对自己当时的反应感到意外。没想到自己是那么不中用。
  我不害羞地哭了起来。
  “讨厌,哭什么嘛!小驹。虽然说结婚,但还很早啊,毕业之后才会。”小文宛如保姆般地说。
  “小驹是我第一个坦白告知的朋友,你应该觉得光荣。”她恶作剧地眼睛闪闪发光。
  “为什么……”
  “因为小驹很特别啊!”
  我已分不清要哭还是要笑。结果,两者同时进行,真是绝技!
  “嘿嘿……那么小文就不工作了吗?”
  这种情形,居然问出最无关紧要的事。这显露出自己相信别人也和自己一样把人生看得太轻松了,直到现在还是令我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小文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结了婚,也能外出工作吧!”
  “……说得也是。嗯。”
  “小驹不再追根究底地询问吗?不问对方怎么样、又交往了多久等等。”
  “你希望我问吗?”
  “嗯——这要看问的人是谁!”说着,小文伸伸舌头。
  “对啊!”
  我想了想后说:“近期内我一定会问的。等你调适好心情后,嗯?”
  “别那么夸张。”
  小文笑。和我以往所看到的笑脸都不同,而这恐怕不只是我的先入为主吧!
  “恭喜,真的。”我终于说出话来了,原本一开始就应该说的。
  但是,心中被种种无法说明的思绪盘踞,结果眼泪比贺词早出来。
  我的不成熟,令人有些厌烦,而且,可以用不成熟为理由,不加以深究的时代已经从头上飘过。然而,终有一天我会回过头怜爱地看着这样的自己吧!
  关于这一点,我偶尔会变得很悲观。
  以“未成年”的立场仰望世间,可以窥见世上的大人未必个个都很成熟,我已完全沉浸在悲观主义的大海里。
  然而,我喜欢小文的耿直,那种宛如往空中不停伸展的树梢般的耿直。如果她能挺直腰杆、直视着目标往前不停迈步,又如果她会变成那种女人,我觉得我该试着相信一些事,特别是相信自己。
  因为小文说我很“特别”。
  往后的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些事情。空闲的时候,也想想桥本一美。
  小学以后就没碰面的她,对我而言,是另一个小文,我无法否定我对她有着对小文的同样羡慕,但是,不只是如此。
  那里还隐藏了一个谜。
  一美为什么要从我的相簿里偷走照片(我虽然不喜欢这么说,但那恐怕是事实)呢?又为何在今天将照片寄回来呢?
  已经重复了许多次的问题,依然在我脑中打转。
  那个问题一定有答案,我知道谁可以为我解答。
  但是当我写信时,不只是因为想知道那些小谜题的真相,而是我觉得我那无法对人说明、就算说了也无法如实地传达给对方的种种思绪,藉着信函,或许能传给佐伯绫乃小姐。



  第七节


  敬启者:

  很高兴你隔了许久又来信了。
  这封信和上两次不同,信中洋溢着你心底的话。能从未曾谋面的你那里,听到这种真诚的心声,我感到很光荣,同时,也为你对我寄予的全盘信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又高兴。另一方面,在接受你全盘信任时,我不禁自问果真“成熟”(你说的)了吗?很难拍胸脯保证,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真的有认为自己完美的人存在吗?
  可能有,但至少我不是其中的一人。
  这点,你、我恐怕很相似。
  所以,我无法像你所希望地从神明般的高处俯视你,希望你能允许我和你站在同样的地面,接受你投过来的球。
  我打算全面接收十九岁的你的思考,甚至那个气泡般的空间。关于这一点,我也明白你绝不希望我写下满篇的教条。
  十九岁这年龄,对我而言,是已经逝去的一个点(至于是几年前,或几十年前,恐怕没有在此说明的必要)。读了你的信,不禁回想起自己十九岁时在想什么?或许和你想的形色各异,但确实也漂浮在同样的悲哀中。话说——“谁不是在苦难的思维中成长!”
  不是可以用这种陈腐的句子轻松瞒骗过去的。
  如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就是为你解谜。
  你相簿里的相片,为什么会不见了呢?我深信这个谜题的解答,必能提供你迈入二十岁时所需要的勇气。
  是谁抽走那张照片,既不是谜,也毋需怀疑。没有理由怀疑偷走和送回照片的人不是同一人。
  问题是“为什么”,也就是她的动机何在?
  为什么你的同班同学桥本一美会偷你的照片呢?而如今又为什么会送回来?
  这是你在信中重复了好几次的疑问。
  为了回答这个疑问,我们探访一下一美的心理吧!
  她想要一张照片的理由是什么呢?
  姑且不论无法分辨是非的小朋友,已经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当然会了解自己所作所为的善恶。一美平常是位乖巧的女孩,所以明知不对还要做,一定有相当程度的理由。
  凡是人都喜欢拥有自己喜欢的人的照片,难道是因为她很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你的照片吗?
  有可能。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不选当时的近照?那种照片应该有很多,那样也比较自然。所以,要当成是刻意拿走你幼年时期照片的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在你记忆中的各种插曲里可有解谜的关键?
  在你对一美的回忆,你举出她非常笨拙的这项事实。
  缝衣缝成锯齿状、不会打蛋、不会用菜刀等各项中,隐藏着令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就是不会点炉子和不敢点瓦斯燃烧器及酒精灯这两点,不用说,这两项有个共通点。

  一般人想要一张相片的最大理由是什么?再者,想要摆在身边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呢?

  她将会继续为孩子照相,而相簿也会慢慢地堆积如山吧!那些都将逐渐填补起她内心的空虚。
  你即将从十九岁变成二十岁了,二十岁之后就是二十一岁。
  一如所想,十九岁和二十岁之间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注意到了,也像是春天变夏天般,自然地推移罢了。
  最后,我要以预言作为结尾。
  到头来,你一定会认为二十岁也没那么糟糕! 
  




第四篇 公车站




  第一节



  “……会那么想而去考驾照的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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