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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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 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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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判断正确,但她身边的几个护卫,在这一路行走紧张过度,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发现了,唰一下抽刀便砍。

刀一抽,坏事了。

“长刀!”一个五越汉子眼角一瞥,立即怪叫,“长窄刀!南齐人!”

南齐的刀多半长而窄,而五越的刀有弧度,这几乎已经成为两族武人的标志。

只这一声,所有人霍然转头,随即人潮呼啦一下狂卷而来。

“南齐人!”

“南齐的小姐!”

“那珠子值钱,一定是南齐贵人!抓了献到乾坤山!大功一件!”

五越人兴奋嚷叫,更多人的返身奔来,赵十八拔刀大吼,“冲!”

前方路已经不远,冲杀过最后一段路,还有机会!

他们开始砍杀,冲击,对着人群狂奔,怒卷的刀在掌中,不需要分辨敌我,因为身前都是敌人,都是异族的陌生粗壮的脸孔,兴奋狰狞的神情,悍然锋利的眼光,叫嚷狂喊的嘴,还有那些挥舞着各式武器的胳膊……那是人的海洋,人的洪流,人的怒潮,而他们逆流而上,每想进一步,都需要闭眼,抡臂,使尽全力,狠狠挥刀。

赵十八的外衣很快成了布条,其余护卫身上也伤痕斑驳,不是他们武功不好,而是对方人太多,战得久了,谁的防护都不可能依旧密集无隙,总有那么一锄头或一刀,在那些疲惫的间歇,毒蛇般钻进来。

现在两个女子都已经开始动手,连容榕都用她有意无意看到的几招,来招呼那些欲图对她不轨的汉子们,她的刀执在手中,刀锋明晃晃,未能沾着敌人的血,却映着她满是汗水的容颜,少女脸上的伪装被汗水洗去,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细腻如瓷,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亮了,更加奋力地挤过来。

容榕也发觉自己的存在,已经给赵十八他们带来更大的危险了。

她身边,苏亚为了保护她,不断地挥刀,她甚至听见苏亚抬起胳膊时,骨节受累不过发出的摩擦声。

容榕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她一直没有慌张,此刻更加沉静,眼底有种思索的神情。

生死之境,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于她心底,也早已认为自己算死过一次。红尘历练,人间爱恨,天堂地狱,都曾经历,之后再活的每一天,都是老天幸运的给予。

她是整个队伍的拖累,本来对方看着赵十八等人凶悍,已经露出退却之色,但当她容颜展露之后,那些退却的人,立即又如潮水涌上,比先前更多,而且毫无衰竭之色。

她又是整个队伍中唯一不会武功的那个,每个人都要多花精力来保护她,如果不是为了迁就她,十八苏亚应该已经能冲出去。

她轻轻抿了抿唇。

四年前,她咬住了领口的毒药,在临死前,想着那个少年。

当时他没有来。

今日,她手执钢刀,再次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一刻依旧想着他,却已经不再是期盼他的到来。

大战将起,他统带天顺军,一直就在西凌附近驻军,也不知道现在有无接到朝廷命令,开拔来对付五越,五越建国,必定要扩张地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天顺军。

但望他不被战争狂流卷倒。

但望这天下,终见和平,她所爱所在乎的人们,人人安好。

她笑笑,觉得有哥哥嫂嫂在,一定可以的。

只可惜,见不着叮叮当当了……

她手腕慢慢转了转,将刀尖换个方向,她当然不能自杀,十八苏亚会痛苦终身,她只要把刀递到敌人附近,让敌人反弹回来,看起来像是她被刀反弹劈死的就好了。

此时赵十八忽觉前方人潮略有混乱,隐约有呼啸之声传来,他看准空隙,冲前一步。

此时苏亚力竭,正转个身,避开一柄劈下的柴刀,背对着容榕。

此时没有人注意她,时机正好。

一根棍子迎面擂来,容榕举刀迎上,却在刀将及棍子时,手忽然一松。

看上去像是力竭刀脱手。

四面有惊叫声,刀被棍子一砸,反弹而回,直奔她额头而来。

容榕闭上眼睛。

死亡前一刻,心志特别清明,她忽然觉得四面的惊叫特别响,人声特别喧嚣——只是一角混战,就算她要被砍中,似乎也不该这么多人惊呼?

她霍然睁开眼,第一眼还是看见闪电般劈向自己面门的刀。

电光石火间,还看见霍然转身的苏亚惊骇的眼神,还有赵十八在跳起大叫……

她心中模糊地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他那么兴奋干嘛?跳那么高,也不怕被当做靶子……

刀将落下。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推挤、奔逃……在她身前的一个人猛地似乎被身后大潮推动,猛地倒下,砰一声将她撞倒,随即她听见咔嚓一声,伴随一声被淹没的惨叫——那一刀,砍在了那临时替身的后颈上。

她怔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想爬起,却推不动身上的人。她躺在地上,看见许多双穿着草鞋的脚,慌乱地从她眼前蹦跳狂奔而过,四面都是五越人惊慌的叫喊,人潮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前头赵十八在大喊大叫,狂舞跳跃,声音里满是绝处逢生的欢喜,“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来了!你小子来啦!哈哈哈哈来得巧来得好来得妙啊!哈哈哈回去我一定给你姐说帮你表功啊啊啊……”

她呆了一呆,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忽然又觉得荒谬。

当初那般的想他出现,他没有出现,如今什么都不想,他却能在这样的时刻,巧而又巧地到来。

她扯扯唇角,想笑,忽然眼底便蒙了泪。

她想起身,也想像赵十八那样欢呼喜悦,但忽然便浑身软软,失了力气。

第655章 南齐双帅(2)

前头有大批奔马扬蹄而来,远远地旌旗如林,她被尸体压着,看得见远处最前面飘扬的旗帜,一面“天顺”,一面“邰”,在风中猎猎。而她身后,五越人如潮卷去。

万军狂奔,逐敌于她身前。

只一霎,那些兵马已经卷到近前,老远地她听见邰世涛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地响起,“十三……哦不……十……八兄,别来无恙!请恕世涛正在执行军务,无法下马拜见……”

“你去!你去!”赵十八大笑,连连摆手,忽然又叫,“哎世涛,容……”他回头,寻找容榕踪迹,这才发现容榕不见,惊得脸色一变,随即才看到被死尸沉沉压住的容榕,急忙大叫:“哎她在……”忽然一阵风从他身边狂掠而过,竟然是邰世涛不及下马,带着军队,将要卷过道路,眼看最前面他的马蹄,就要踏上路边尸身——

赵十八惨叫:“尸体下面有……”

容榕此刻也心中狂跳,邰世涛似乎急于追逐那批五越人,来得极快,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看见他高大马身的阴影已经降临自己头顶。

难道……难道自杀没死成,却要死于他的马蹄之下?

她苦笑一下,觉得命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恢律律——”一声长嘶,四面风声一卷,随即一静。

赵十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苏亚扑出的身形一顿。

容榕忐忑地睁眼,就在死尸之下,倾斜的一角天空间,看见半空高悬的马蹄,马腹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留一大片灿烂的金,在那人飞扬的铁色衣角尖闪烁。

那般骤然停马,半空勒缰,以至于他手臂绷紧,线条如钢铁般,在她视野里延展。

又是一声马嘶,马蹄终于落下,踏在她身边地面灰尘四溅,离她的衣角只有三寸。

逆光,日色横射,她看不清他的颜容,只觉得那段目光将自己笼罩,带三分惊异,三分复杂意味。

她涨红了脸,忽然惊觉此刻自己的姿态太不雅,可是死人真的很重,她用尽力气,拼命推……

身上的尸首忽然被掀掉,一只手递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

四年不见,生死之境别离,再见依旧是生死之境,她却忽然失去勇气,不愿再看他的脸,只盯紧那只手。

这只手比印象中黑了些,当年的薄茧已经磨硬,指节修长,看来有力。

她恍惚记起自己不曾碰触过他的掌心。

那手顿了顿,并没有停留,很干脆地递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一拉。

容榕有点茫然地站起,一抬头,对上对面男子的眼眸。

四年,少年成青年,不知何时,也生了渊停岳峙的气度,不算高壮,却如山巍巍而立。

他眼眸乌黑晶莹,闪烁琉璃般的光彩,依稀还是当年的眼睛,唯一不为风霜所改。

邰世涛也在看着她,四年,当初稚气尚存的活泼少女,如今已经成就沉静美妙颜容。眼神澄澈,摇动着这一天的日光碎影,每一幕影子,都似乎是当年海上相遇,生死与共,浪花和水波,打湿青涩的记忆。

四目相对,四面便忽然一静,呼吸到此处放轻,怕将蹑足而来的旧事惊扰。

忽有哨声响起,尖利。

他一惊,仿似忽然醒来,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看得她心中一悲又一喜,恍惚少年。

随即他蹲下身,捡起一样东西,要放到她掌心,她怔怔地还不知道接,他上前一步,忽然举手,靠近她的脸,手臂抬起,整个围住了她的脸——

她大骇,心砰砰跳起,下意识要让,忽觉耳垂一痛,随即他已经退了开去,混杂着征尘和青草香气的男子气息一近便远,衣角翻飞而起,将一片日色遮没,他已经上了马。

他在马上挥挥手,指了一队士兵留下,随即对赵十八歉然一笑,扬鞭。

“啪。”鞭声脆响,骏马扬蹄,卷起一片烟尘,在前方官道上一闪不见。身后更多骑兵立即跟上,黑色的钢铁洪流,怒龙般远去。

苏亚扶着她避到一边,欢喜地道:“世涛留了一队士兵保护你,军方一路通行更方便,这下好了。”

她心中似热,又似凉,悲喜交集,胸中似有潮起,梗住咽喉,浑浑噩噩也未将苏亚的话听在耳中,只下意识抬手,缓缓摸了摸耳垂。

耳上,一枚沾了泥尘的硕大粉红珍珠耳坠,在指尖圆润地颤动。

那颗粉红耳珠,生死之刻,坠落尘埃。

在下一刻惊喜的相逢中,被他轻轻捡起,戴回了她耳畔。

九月十六,五越宣布立国之日,整个南齐也在震动,李家这一手让南齐朝廷震惊,万万没想到,江湖草莽,也能左右天下局势,万万没想到,素日交好朝廷的武帝世家,竟然是五越之主的遗脉。

若是平时,众人不过一惊一笑,随便派外三家军哪支去平了也罢了,然而此刻,内忧外患,兵临城下,五越在此时要求独立,并有占据南齐北地之势,对现今的南齐,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消息传到皇宫,景泰蓝吁出一口长气,忽然想起当年随麻麻前去北严,马车里那段对话。

“她是我的……”

“是。”

“你别抢……”

“若我想抢呢……”

“我和你换。”

“您拿什么来换呢……”

当日戏言,一语成谶,他想要他拿什么来换?极东一地,北部江山?

那时年纪小,但这话依旧记得清晰,或许当时李扶舟的笑容太含蓄,或许他内心深处有所感应。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消息传到郡王府,容楚负手而立,看庭前落花,悠悠停泊于花池。

很多事彼此心知,也曾用尽心思,但望不必走到那一步,然而终究走到那一步。

可即使走到这一步,他也始终也没能明白,李扶舟到底是怎样想的。

当初救助叮叮当当,他听说,李家曾有不少人反对,是李扶舟力排众议,将孩子接上山;孩子上山后,又有人开始动歪心思,建议他扣留这对孩子,奇货可居,他将谏言的人远远打发出去,终生不许回神山;他似乎很单纯地照顾两个孩子,明明知道他们的重要性,却从未想到凭借他们的身份和他给予的恩德,去要求容楚和太史阑什么。

容楚浅浅一笑,或许,这正是扶舟的高明之处吧。

李扶舟不要,不提,不望报,那么他和太史阑,尤其是重情义的太史阑,才会束手束脚。

他微微叹息,看向前方半山上的高阁——自从李家起事消息传来,她就将自己关在那里。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想必也颇大。

打击的不是李家起事这件事本身,其实这事他和太史心中有隐约有预感,之前摸到了太多蛛丝马迹,稍稍清理便能猜到大概,只是当这一日终于到来,终究不能免内心失落。

当真相剥脱,往事凸现,那些过往的美好,便似乎都染上了杂质,变得不再纯粹。

无论如何,那是她曾经真心喜爱过的一切。

似是感应到他的注视,那扇门忽然打开,太史阑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依然整洁,利落,腰间紧束,手拿长剑,一副要上城巡视的装扮,和以往每天一样。

只有他看见太史阑眼底一霎过的萧索。

他迎上去,她也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需要说什么,他们相处到了今日,每个眼神都满满默契。

“上城?”

“嗯。”

“季宜中等待已有很久,也已经将天节大营的重武器都运来,今日必是极限,他要动手了。”

“所以,我去答复他。”

她语声缓而坚决,字字清晰。

“我陪你。”

“嗯。”

他携了她的手,一并前行,背影一般笔直而从容,是秋色里最为和谐的一笔。

身后忽然传来软软的童音。

“爹爹,麻麻,你们是去打李叔叔的吗?”

两人回身,就看见叮叮当当站在身后,叮叮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看见他们就腻着滚进怀里,正咬着手指头发问,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当当站在一边,微微垂着头,他们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

容楚和太史阑对视一眼,无奈地一笑——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最起码想瞒什么要紧信息,瞒不住。

瞒不住就正确对待,孩子有知情权,不能让他们自己去瞎想,然后受伤。

容楚蹲下身,揽过两个孩子。

“我们不是去打李叔叔,我们是去解决一下围困丽京的敌军。”

“可是,”容叮叮说,“听说李叔叔要打仗了,你们迟早会去打他。”

“也许会,也许不会。”容楚一笑,“要看李叔叔最终怎么抉择。”

容叮叮皱着小脸在思考这个会不会的问题,容当当忽然道:“如果李叔叔也打到丽京了呢,或者皇帝哥哥要你们打到极东呢。”

“那么爹爹和麻麻会去接战。”接话的是太史阑,“因为我们要保护你们,保护你们的景泰蓝哥哥,保护丽京的数十万百姓。”

“李叔叔不会伤害我们!”容叮叮立即反驳。

“他也许不会伤害你们,甚至不会伤害爹爹麻麻。”太史阑道,“可是他的部下会杀人,他也不可能放过所有人,一场战争一旦开始,城门想要攻破,总要以死亡为代价。”

她平静地述说战争的残忍,并不避讳四岁的儿童。

第656章 南齐双帅(3)

叮叮当当不说话了,连当当都开始痴痴地咬起指头,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一时还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情。

太史阑很满意两个孩子没哭,她让他们从小就知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爹爹和麻麻会庇护你们,不会让你们在我们之前受到任何伤害。爹爹麻麻也会尽量争取,和李叔叔和平解决这件事情。”太史阑道,“但你们必须明白,人有爱憎,也有大义大节之前的取舍。当情义两难或者出现冲突的时候,我们必须清醒地做出正确的抉择。”

容楚有点心疼地看着两张皱着的小脸,却并没有阻止太史阑近乎残酷的教育。

叮叮当当不是普通的富家孩子,他们是郡王和公爵的孩子,就算以后不打算有所建树,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他们面对的抉择和承担,较常人更多。

他们必须勇敢有担当。

叮叮当当思考了很久,游魂一样飘走了,太史阑看到当当慢慢地束起一条内藏暗器的小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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