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蒙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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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蒙的月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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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夕阳,还有回音壁,他那样庄重地说,骆晓月,我喜欢你。他那样认真地说,晓月,我永远不会遗弃你。

然后,是在武汉,他握着她的手,给她套上那个小小的戒指,对她说,不许取下来,不许离开我。

最后,在天台上,他吻了她。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坚定地说,晓月,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伤心,永远都不会。

那天的后来,其实下起了雨。他们刚跑下楼,雨就停了,她看着窗外的七色彩虹,说道:“刚才还风和日丽的,怎么突然就下起了雨啊。你说,真的有太阳雨吗?”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要是真的有,我一定陪你一起看。”

她红着脸垂下头,低低地说:“好。”

他们曾经许下誓言,太阳雨,七彩虹,三生石上定三生。

终究,还是都落空了。

那些誓言,那些情意,那些欢笑,那些刻骨铭心,都该,忘记了吧。

骆晓月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陌生的小巷子,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很僻静的小巷子,像是一个被废弃的角落,看不到人烟,却感觉有人的气息正在靠近。

骆晓月骇然地回过头,一张布满了疤痕的脸,在雪白的闪电下,恐怖如鬼!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静寂的夜。骆晓月的外公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砸下——那是晓月的声音!

他赶过去的时候,骆晓月已经被歹徒压在了身下。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随着那个男人每一下的抽送,无力地抽搐着。

“晓月!”外公目眦尽裂地扑过去,死死拽住那个歹徒就往旁边拉去,狠狠地踹打在他的身上。

那个歹徒正是爽的时候,被人突然推开,还差点踢到要害,顿时恼羞成怒,从口袋里拔出弹簧刀,就朝骆晓月的外公捅去。

“外公!”骆晓月想挣扎着爬过去,可下体的剧痛让她猛然摔倒在地上。她疯了一样地往前爬,却是那样的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歹徒将那柄尖刀刺进外公的身体里,一刀,又一刀……

“救命啊,救命啊……”她无助地嘶喊着,眼前都是血雾,鲜红鲜红的血雾。朦胧中,她看到一个人匆匆地赶过来,他想去夺下歹徒的刀,可他是那样瘦弱,她看到歹徒狠狠地刺下一刀,仿佛要穿透他的右胸,他最后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那样疼痛而悲绝的眼神,像是一记凌厉的鞭,狠狠抽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的外公,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外婆,在听到外公死讯的第二天,就再次中风,跟着撒手人寰。

她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爸爸陪在她的身边,爸爸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刺目的黑纱。

她趁爸爸去给她打开水的时候,一个人跑出了医院。医院的门口,车水马龙,她闭着眼睛就往马路中间冲了过去……

车祸后醒过来,她就忘了许多事情,她只记得自己是在北京长大的,但甄靖这个人,还有所有和他相关的人和事,全部都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自然,那件最残酷的事情,也被她忘记得最彻底。

后来,她被父母接回了武汉,父母告诉她,她的外公外婆在前不久因病去世了,而她因为悲伤过度,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也不愿意去回想,于是那些过往,她便真的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当时,是我妈非要他和牛婷婷在一起。因为她那时在生意上出了一点问题,需要牛婷婷的爸爸帮忙。我妈对他说,如果他不和牛婷婷在一起,就逼他回上海。所以他就在我妈面前演了那场戏。他一直都以为,你是听不懂上海话的。 ”

甄文把当年的谜底揭开,骆晓月却只是沉默不语。其实,在甄靖冲过去救她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到了事情或许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可那时,大错已经铸成,她不能原谅的,其实是她自己。

骆晓月异常的沉默,让罗雯和甄文不免都有些心惊。

罗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骆晓月:“晓月,你,还好吧? ”

骆晓月缓缓抬起头,唇角极浅极浅地扯了一下,似乎想给罗雯一个微笑,却未能成功。

“我该回去了。”骆晓月站起来,整个人好像还有点恍惚。

甄文还想再说什么,罗雯轻轻拉了一下他,站起来扶住骆晓月:“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她转过头对甄文说道:“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去医院看看你弟弟吧。”

罗雯一直把骆晓月送到家门口,才再度开口:“晓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当年的事情,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骆晓月轻声打断罗雯的话。罗雯不禁一怔,骆晓月却没再多说,只是对她挥了挥手,便转身走进了楼道。

罗雯看着骆晓月的背影,那个仍旧单薄而瘦弱的背影,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骆晓月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爬到床上,把自己一点一点蜷成一团。

她缓缓闭上眼睛,抱着自己,窝在角落里,想让自己就这样睡过去。

如果,她真的再次睡过去,是不是就能当过去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然后,再度失去记忆,永远都不必再回想起来,这段惨痛得让她一度崩溃的往事?

那样恐怖而残酷的一幕,来来回回地在她脑海里放映。那样的疼痛,那样的惨烈……她紧紧地用双臂抱着自己,浑身仍禁不住轻轻地战栗……

是她的错,是她亲手毁了自己的一生,是她自己,亲手把自己和亲人都推到了那样万劫不复的深渊……

恐惧,疼痛,内疚,悔恨……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汹涌的洪水,齐齐往她的心头拍打过去。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再次崩溃,再次,死过去。

是的,死过去。

曾经,她是真的要死过去了吧。

当她闭着眼睛疯狂地往车前撞的那一刻,当她站在雪山之巅猛然往下冲的那一刻,当她用冰冷的裁纸刀抵着自己胸口的那一刻,她,都是打算真的死过去的吧。

可最后,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活了过来。无论当初她是多么坚定多么决绝地要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终究,她还是活了过来。

一次比一次更舍不得放弃,一次比一次更懂得保护自己。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成熟,真正的成长?

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骆晓月死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她用力把自己抱得更紧,手指弯成决绝的弧度,骨节都绷得青白。

从懵懂无知的十七岁,到如今沧海桑田的二十五岁,近八年的时光,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这个世上,她所遭遇的那些伤害、那些疼痛,除了面对,她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可逆转,也无法挽回,这就是她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换来的终极教导。

“晓月?你这是,怎么了?”

骆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走进房间,看到女儿竟然在床上缩成一团,吓了一跳。

骆晓月抬起头,眼睛还是红肿的。她看着母亲担忧的神情,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猛然在胸腹间爆开,她几乎是跌下了床,跪在母亲面前:“妈妈,对不起!”

骆母还在怔忡间,骆晓月已经重重地朝母亲磕下一个头,“我都记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外公的事情……妈妈,对不起!”

骆母闻言浑身一颤,随即跌坐在床上。那原本已经沉入记忆深处的锐痛,突然被晓月这么翻出来,猛然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骆晓月跪在地上,跪得笔直笔直的,额头上隐约泛起一个红印:“妈妈,八年前,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脆弱,不该那么鲁莽,不该那么任性,害死了外公,害死了外婆……”

“别说了,妈妈求你,别说了……”骆母拉不动骆晓月,只能红着眼眶紧紧地抱住女儿,把她满是泪水的脸庞搂进自己的怀里。

“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早该想起来的,你怎么能允许我逃避这么久?你放心,我再也不是八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脆弱女孩了!”

她缓缓直起身,眼底有着骆母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沉静:“我早该学着坚强,我早该学会,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去背负,我应该背负的命运。”

骆母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骆晓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着上面显示的“罗雯”两个字,随手接起:“罗雯姐,我没事了……什么?我这就下来!”

骆晓月陡然拔高的声音让骆母一愣,她拦住骆晓月的脚步:“你要去哪?还没吃饭呢!”

“我,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说话间骆晓月已经拿着包冲了出去。等骆母反应过来跟着骆晓月跑出楼道,发现骆晓月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而去。

出租车里还坐着罗雯,她刚才接到了甄文的电话,说是何风的病情突然恶化,甄文希望她能请骆晓月去一趟医院。

坐在出租车里,骆晓月一句话都没有。车刚在医院门口停稳,骆晓月拉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她疯了一样地在医院里奔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恐惧。

她冲到ICU的病房门口,那样厚的玻璃窗,她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医生和护士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她徒劳地趴在玻璃窗上,想离何风近一些,更近一些,却不能。那样冰冷而光滑的触感,在指尖一一掠过,就像她永远握不住的幸福和温暖,转瞬即逝。

“下午的时候,他的肺部突然出现衰竭,一度休克过去。医生一直在抢救,说是情况很危险,我爸妈正在往这边赶。”

甄文站在骆晓月的身后,平静地开口。没有意外的,他看见面前那个羸弱的背影轻轻地颤了一下。

她缓缓地滑坐在病房门口,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这样的无能为力。看着他躺在那里,看着他和死神挣命,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离他这样近又这样远的地方,无力地等待。

原来这就是近在咫尺,远若天涯。

什么前尘旧往,什么误会心结,在这一刻,在这样的生死之距面前,都不再重要了。

她就要失去他了,在她还在慢慢抉择要不要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却不再有时间等她了。

是她的错。是她太蠢、太笨、太怯懦、太不勇敢,所以上天要给她这样的惩罚,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一寸寸凌迟她,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然后,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都来不及。

主治医生刚从病房里面走出来,骆晓月就踉跄着冲到了他的面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紧得发不出音,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医生,眼底是一触即溃的脆弱和恐惧。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医生的眉头紧皱,“虽然我们这次抢救过来了,但他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只要他能醒过来,就还有希望。”

“那我可以进去看他吗?”骆晓月腿软得差点又要倒下,罗雯和甄文连忙扶住她。

医生对这种事情倒是见怪不怪了,他点了点头:“你让我们的护士给你做好消毒,穿上无菌衣,就可以进去了。”

骆晓月握着何风的手,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

她早该好好地看看他。

她想起第一次在戴高乐机场,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面前,那样隐藏不住的激动眼神,她却只是觉得奇怪,淡淡地问他,你是何风?

她想起他接她去巴黎的宿舍,三十多公斤的行李箱,他帮她提到三楼,还把一大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给她带去克莱蒙,而她却以为,他做这些只是在讨好奇奇。

她想起那次他们从旅行社报了团出来,他拎着那样重的东西陪她逛香街,而她最后却为了避免让弗哈希误会,暗示他离开。

她想起,在克莱蒙的那一晚,她仰着头,问他,何风,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她竟然问他,她竟然那样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怎么会真的忘了他?忘得那样的彻底?

一滴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她急急地拭去。她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这样温暖的病房,他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她把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手背上,泪水缓缓落下,在洁白的床单上泅出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印记。

“何风,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你给我醒过来!”

“何风,你说过的,你永远都不会遗弃我,你发过誓的,你永远都不会让我伤心,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不许离开我!”

“何风,我都记起来了,过去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你不是总觉得你对不起我?那你醒过来,你不能让我再伤心一次,你不能这样对我!”

“何风,你醒过来,我求求你,你醒过来,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你醒过来,我就和你在一起……”

“太……阳……雨……”

骆晓月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向何风。

他缓缓地睁开眼,呼吸罩里浮起一阵一阵的白雾。骆晓月全身都在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声音抖得几乎都要散掉:“你,你说什么……”

“太,阳,雨。”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吃力,“晓月,我,在克莱蒙,看到,太,阳,雨,了。”

她的泪水瞬间纷落如雨。

她握着他的手,拼命地点头,死命地将哽咽压下去,才凑到他的耳边,轻缓又坚定地说:“太阳雨,七彩虹,三生石上定三生。何风,我们,再也不分开。”

【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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