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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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4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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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从前得意,但好歹因着去年到南京报信,皇上也还信任他,继续用着他提督东厂,司礼监左少监的位子至少还坐得稳稳当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余的不说,但人至少还机灵,将来兴许还有上进的地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一味固执的文官,他又不是送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就捎带来了。”

见这同样是一枚银章,张越不禁觉得极其古怪。皇帝赐银章自然是表示亲近信任,而陆丰送这东西,却是为了进一步笼络自个这个“盟友”。张谦说了这么一大通,不外乎是暗示他在宫里保持一定的人缘很有好处,而他也确实不排斥这条路线。只不过,宫里那么多大太监,张谦带出这么个实权徒弟也着实不容易,只陆丰那小子的脾性却和张谦不同,得防着。

“张公公放心,此事我理会得。”

张谦从前很少为徒弟求什么好处或是说什么情,但如今自己来广东说是临老前能够一展所长,不如说是另一种养老。离京之前皇帝就把话说清楚了,这市舶司十年八载换不得人,他熟悉西洋国家地理,在此坐镇最信任得过。好歹自己在宫里也是被人称作是祖宗的人,为了这么一个唯一还拿得出手的徒弟做最后一件事,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父亲,张大人。”

随着这声音,却是张永抱着两个匣子进了门来。他随手把一个空的匣子撂在了一旁的高几上,看了张谦一眼,这才腼腆地把另一个黄杨木匣子送给了张谦。今晚饱受了一番惊吓,张越自然而然提起了警惕,结果张谦打开那匣子取出一丸药,真的和水服了,他这才知道确实是药,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可随即就看到张谦又从那匣子里取出了另一个小盒子。

“我出生便在北平,后来进了燕王府伺候太宗皇帝,都已经几十年了。这是我离京之前带来的北京西山故土,不过是思乡时聊作纪念罢了。”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木匣,旋即脸色一正:“如今都司臬司你既然都把控得住,所虑就在市舶司而已。这市舶司提举李文昌看着耿介,但未免不识时务。市舶司原本就属布政司管辖,以前是有市舶太监掣肘,所以你不好上手。如今既然是我,那就便利得多了。我对西洋地理人情熟悉得很,对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总之,外头我应付,章程你做主。”

“不瞒张公公,市舶司的事务,我之前在宁波时料理过一些,自然能够帮上一点忙。但我就是有些主意,可一个人管着布政司一摊子就已经够呛了。”张越坦白说了实话,见张谦一愣,他便诚恳地说,“我出入市舶公馆毕竟多有不便,如今家父从北京过来,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请他陪张公公多多下下棋如何?”

一愣之后,张谦便笑了起来:“上阵父子兵,好,就依你。总之,皇上要的是成效,我也是如此。对了,皇上已经下令在刘家港修船,自明年起,沿海各屯卫分头驻守船只,严防倭寇海盗以及私人不经市舶司下海。这次随我前来的锦衣卫要把之前你造册登记的那些东西运走,至于你后来找出的那些黄金,密折呈报也就罢了,那钱先用来修广州黄埔港码头。宁波市舶司一开海,就成了三大市舶司当中最繁盛的,广州不修一修,如何能吸引商人?”

乾清宫东暖阁。

坐在书桌后头的朱瞻基浏览着手头这一份洋洋洒洒数万言的奏折,最后若有所思地合了起来。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应求直言诏所上,其中除了政务十条之外,还有用人十条,其中极其重要的两条便是慎用少年和加恩勋贵。

所谓的慎用少年,无非是指他从永乐十六年和十九年两批庶吉士中拔擢了大批年轻人弘文阁;所谓的加恩勋贵,则是暗指勋贵掌兵京营,张辅议国政,不若加恩让他们荣养,高高供起来。虽说这两条夹杂在众多条文中并不起眼,但母亲频频暗示他尊重老臣,这让他很有些处处掣肘的感觉。

“皇上,内阁转呈各布政司布政使的应直言书。”

原本打算直接撂下不看的朱瞻基听到王瑾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又瞧了他一眼。果然,这个深得他心意的太监立刻知情识趣地从一大摞奏折中挑选出一本双手呈上。他从头到尾匆匆一瞧,看到上头那熟悉的笔迹谈的是农商,他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皇上,已经差了礼部侍郎前往开封吊丧,陈留郡主那边差谁去接?”

王瑾突然问了这事,朱瞻基却无心多想,随口吩咐道:“你和范弘商量一下决定就是。这是朕和母后的意思,你到各处去打个招呼,省得他们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聒噪。”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意人心

开封周王府。

遮天盖日的白幡在大风的吹拂下飘来荡去,越发衬得这偌大的一座王府惨白一片。灵堂中传来阵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外院隐约传来和尚道士们的悠扬念诵声,连带着仆人们的脚步声、议论声、惋惜声,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即使在盛夏,却让人有一种寒津津的感觉。

灵堂中跪了一地披麻戴孝的人。周王朱橚儿女众多,膝下共有十四子十女,再加上众多孙辈,灵堂下竟是容不下这许多人。已嫁女只为父服期丧,再加上周王众子中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眼下除了陈留郡主朱宁之外并无其他郡主在,而这会儿,众多孝子贤孙都被刚刚那一通争吵给吓住了。即便是此时,年前丢掉了汝南王和新安王爵位的朱有爋和朱有熺仍然是梗着脖子满脸阴狠。

“大哥是朝廷册封的正经世子,岂容你们两个丢了爵位的人凌辱?来人,把他们叉出去,等朝廷钦使来了再发落!”

“老四,你不要太得意了!老大没儿子,你以为以后这周王爵位就是你继承了不成?我告诉你,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和赵王交往甚密!要是皇上知道了,你别以为比咱们下场好!”

“你不要血口喷人,皇上洞察你二人狼狈为奸,这才剥除了你们的王爵。大哥是念在父王重病,这才放了你们出来以全孝子之仪,你们竟是如此不识好歹!一个陷害世子,一个掠食人脑,父王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见祥符王朱有爝和朱有爋朱有熺吵得不可开交,一直默默跪在那儿的朱宁终于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喝道:“这是父王的灵堂,在这种地方争吵,你们就不怕惊扰了先人在天之灵?难道你们忘了父王临终前交待的那些话?”

她这一声喝,灵堂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下一刻,朱有熺就冷笑了起来:“阿宁,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孝女架势。父王宠爱你,你就浑然忘了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反而一心一意帮着别人!可是你别忘了,你始终是女流!父王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你,可现在父王没了,你维护的这些人又有谁会真心为你着想?就凭你和我是一个娘养的,你日后在这王府中就休想有立锥之地!”

他这么一起头,朱有爋自然也跟着冷嘲热讽了起来,再加上祥符王的怒喝,其他兄弟的缠枪夹棒,一时间灵堂中又是沸反盈天。脸色苍白的朱宁看着这些原形毕露的兄长们,终于转身缓缓又跪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堂前那块神主。

父亲朱橚在的时候,勉强还能镇住他们;她求得了张太后的插手,也算是为王府求得了一时安宁,可是今后……今后该怎么办?

周王朱橚向来怜老惜贫,对身边亲近的人毫不吝惜恩赏,对于妃妾等等亦是情分深重,因此这位亲王薨逝,妃妾自愿殉葬者众多,就连没名分的侍儿也有不少悄悄自缢从死地下。一时间,王府中又往外订了好些上等板材,和前院的争吵不断相比,后院便只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不数日,朝廷便派了礼部侍郎亲来吊丧,一应殉葬人等皆有追赠,又主持世子袭王位事宜,朱有爋朱有熺自然被重新禁锢,王府中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宁静。

除却朱宁之外,王府其他郡王郡主全都已经婚配,因此如今偌大的周王府中除了继任周王的朱有燉,同辈人中就只住着朱宁这么一人。虽说她和朱有燉兄妹感情尚好,可终究及不上父女深情,再加上家里的仆人奴婢等汰换了一大批,她竟是觉得这熟悉的家里变得异常陌生,成日里借着守孝连院子都不想出。

“郡主,郡主!”

呆呆看着窗外的朱宁听到这声音,这才侧过头来一瞧,见是乳母应妈妈手中拿着一封信,她方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怎么,是到了广东的绾儿,还是京城的敏敏?”

“是孟四姑娘。”应妈妈双手呈上信去,见朱宁用裁纸刀割开信封取信,她忍不住劝道,“郡主,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这些天送来的东西您都没怎么用,一直这么下去怎么支撑得住?虽说这守孝是二十七个月,但我听千岁爷和王妃说,要尽早把您的婚事定了。”

“都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再多十年八年也不打紧。”朱宁对终生大事却早就不在乎了,径直取出了信笺,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之后,面色不禁怔忡了下来,良久才叹了一声,“敏敏倒是好福气,孟韬孟繁都是好样的,之前大宁之战后封了百户,如今双双升作了千户!都说长姊如母,有这么两个好兄弟,就是终生不嫁也还舒心!”

听到朱宁又撂下了这话,应妈妈只觉得心里一颤。这些天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终生不嫁这四个字了,原以为不过是一时激愤下的气话,如今看来,这位金枝玉叶竟是真的动了这念头。想到朱宁自小冰雪聪明,之前在京中又是苦苦维持,到头来竟是要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她不禁悲从心来,竟是忘了什么尊卑主仆,忍不住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可怜的孩子……”

身处王府,生母又早逝,尽管父亲和嫡母都待她好,但毕竟父亲有众多事务,嫡母操持内务空闲不多,朱宁自然而然懂事早,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撒娇的记忆。反倒是渐渐大了之后,因为姊姊们一个个出嫁,朱橚常常带了在身边,性子这才开朗了起来。如今她只觉得身边再无凭恃,因此应妈妈这一句顿时击中了她的心坎。

“妈妈!”

哪怕是那天看着父亲溘然长辞,哪怕是之后在灵堂中哀哀祭拜,哪怕是佛道法事香烟熏天,她也不曾像今天这样真正地痛哭过。她再也没有去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泪水。良久,哭累了的她倚靠在应妈妈怀里,始终不愿意抬起头来。

“郡主,我刚刚就逾越了,如今也想再僭越劝一句。之前新安王……五爷的话虽说有偏颇之处,可您确实得做个预备。千岁爷待您自然是好的,可五爷当初和二爷一块联手陷害过千岁爷,这总有芥蒂在。千岁爷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身体又不好,说句打嘴的话,异日王位极可能便是祥符王承袭,到了那时候,这事情就更不好说了。所以趁着如今,赶紧定下一门好亲事,您日后才有真正的倚靠。您瞧小五姑娘,如今不是夫妻和美么?”

“妈妈想的太容易了,女子若是失了娘家倚靠,哪怕出嫁时再好,日后也是一场空。小五是运气好,有了真心疼爱她的义父义母,万世杰的人品也是千万里挑一。我是郡主,这身份本就是妨碍,若是失了王府臂助,夫家将来指不定会怎样。郡主不比公主,人家是娶不是尚,郡主到头来还需伺候公婆逢迎丈夫,一样是可以休弃可以和离,我何必去受罪?”

不等应妈妈说话,朱宁便轻轻挪动了一下,又坐直了身子,用绢帕擦了擦脸,对着桌上的铜镜照了照。看着镜中那双红肿的眼睛,她就用双掌使劲压了压眼睛,这才说道:“二姐嫁的是徐家,也算是顶尖的名门,仪宾家里还不是姬妾成群,爹爹说她从前是最爽朗不过的人,可我小时候见到的却从来都是一张强颜欢笑的脸,后来没几年就去世了。女人与其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日后选一个可靠的孩子带着,如此兴许还安生些。”

应妈妈知道朱宁素来是执拗人,如今是劝也劝了,她也只好叹了一口气。看看朱宁身上那麻衣有几个地方已经磨得起了边,她便收拾了针线来,一针一线地帮忙缝补,又岔开说了些外头的事情。她正说到自家的儿子媳妇,丫头伊儿就急匆匆地进了来。

“郡主,京师有信使过来,千岁爷和王妃请您过去。”

虽然在京师住了多年,但朱橚薨逝之后,朱宁就再没有见过京师来人。此时听到这话,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来的是谁?为何要我过去?”

“来人是宫中的一位公公,至于为何请您过去,奴婢着实不知道。”

如今的周王朱有燉博学善书,戏曲、书画、诗词等等无所不通,算得上一个一等一的风雅人,于是府中除长史官之外的宾客等等全都是文人雅士,见了客人更是三句不离本行。此次哪怕是面对中使,又是正在丧期,他那言谈间也是旁征博引,而最让他欣喜的是,这个年岁不小的太监竟不是等闲人,竟然能够小小地和他一较词锋。于是,末了他便忍不住开了口。

“恕本藩冒昧,王公公如此文采,屈就司礼监监丞实在是有些屈就了。”

“周王千岁真是折煞了咱家,咱家不过是略通文墨,所以如今开了内书堂,蒙皇上拔擢做些事情。皇上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头是最上心的,总觉得宫中宦官不通文墨未免太俗,这才建了内书堂。周王千岁既然是王府之主,若是喜欢,也大可让底下人学些文墨,如此虽不可为伴,服侍起来可不是比寻常庸人舒心?”

起初听说皇帝建了内书堂让人教宦官读书认字,朱有燉还觉得有些古怪,待到听对方如此说,他倒渐渐有些心动了。往来的宾客暂且不提,可身边伺候的人哪怕再小意恭敬,连一句话茬都接不上却不免无趣。仔细斟酌着这件事的难度,想到皇帝尚且建了内书堂,自己也不算违背祖制,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千岁爷,郡主来了。”

随着这句低声通传,朱有燉就看到一身麻衣的朱宁进了屋子。他正要点头,旁边的中年宦官便急忙站起施礼,他少不得解说道:“阿宁,这是宫中司礼监监丞王振王公公,是太后和皇上吩咐他来的。太后说,你幼年失了生母,如今母妃和父王又先后辞世,你以云英未嫁之身住在王府难免寂寞。父王当初在京师逗留的时候就曾经对太后提过,所以王公公此来是要接你入宫。我知道你一向孝心,但既是父王遗愿,自然不可不遵。”

朱宁此前只想着或许是太后和皇帝有所恩赏,却没料到竟然是召她上京。天下藩王数十,郡主上百,可要说在京城逗留时间最长的非她莫属,如今又是如此不合规矩的召令,她若是轻易接受了……如往日那般斟酌良久,她却看到那身穿朴素青衫的王振朝她一躬。

“郡主,太后和皇上对郡主都很是记挂。小的来开封之前,太后曾殷殷嘱咐,说是太宗皇帝视郡主如女,仁宗皇帝视郡主如妹,如今郡主既失双亲,不若奉养宫中,也可安心。皇上也提过,郡主上京可住周王公馆,只常往宫中做伴就是,些微小事,别人不会有什么闲话。”

听王振如此劝,朱宁不禁想到了灵堂吵闹的那一幕。父亲朱橚都已经去世了,她留在周王府不过是个吃闲饭的郡主,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的眼?到了京城,哪怕随便拣选一座道观寺院,也比在这是非之地浑浑噩噩来得强。如今的京师没有夺嫡之乱,没有权臣遮天,只有贤后明君忠臣,她这日子尽可过得。她既不思嫁人,还能有谁打她的主意?

“既如此,我遵旨意便是,有劳公公回复太后和皇上,如今七七已过,却还有下土入葬,等到一切料理完之后,我整理了东西便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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