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慎言就常常不小心多做了一份饭菜,顾澈在练功回来后,有时也会下意识地喊:“赵玄,帮我扔条干净汗巾过来,我要热死了!”
要是赵玄在的话,会一言不发地把一条白汗巾丢在顾澈脑袋上,几乎每次都能准确地蒙住他的头。
据聂深说赵玄手感特别好,非常适合练暗器,顾澈这无赖家伙就常以此为借口让赵玄给他扔东西。
赵玄也没拒绝过,顶多有时候会故意给他丢块擦脚的巾子让他抹脸……
而现在,顾澈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给他丢汗巾了。
他只能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呆一会儿,然后气哼哼地抬起手臂随便抹两把汗,心里怪不是滋味……
第一百五十章 老皇帝病危
“玄哥哥,你还好吗?”
深夜,云若辰忍不住拿出铜钱卜算赵玄的行程吉凶。如过去无数次一般,她根本无法推演赵玄的任何事。
真是太奇怪了。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事里透着古怪……就算是聂深、叶慎言、顾澈,虽然他们和她之间关系密切,但推演些小范围内的动向,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唯独赵玄,于她而言,简直是一块空白的领域。
过去她经脉堵塞修为受阻时,推算赵玄总会被天地元力反扑而无奈地停下来。
如今她虽然已重建经脉,修为在逐渐恢复中,没那么容易被天地元力冲击,可依然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到。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云若辰苦笑着,收起了铜钱。
玄哥哥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吗……
几天后,聂深独自返岛。
赵玄已被安全送至岸上,交给了听雨楼某一分舵的人来安排。接下来,赵玄将会前往东南。
云若辰特意找聂深了解宋国公赵家在东南的潜在势力。虽然以前她也查过些赵家的事,不过这次算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简而言之,作为前朝皇室,赵家在东南的势力不容小视。
试想庆朝已建立两三百年,仍得小心翼翼地把赵家供在京城,就知道朝廷的势力始终无法渗透到东南这一块来。
东南的形势非常复杂,目前几乎没有一种势力能够一统天下。而名义上是最高行政、军事长官的东南总督,也总是在东南几大家族中产生。
东南,简直是个诸侯暗战的小王国。
“郡主,这赵世子……你若能把他掌握住,也好。”
烛光下,聂深低声说道:“我的人,能顺利保证他进入东南总督府。”
“我估计,他这回先去东南,是去和几大世家谈他继承爵位的事。”
云若辰听闻,挑了挑眉毛,没急着接话。
赵玄是个不爱说心事的人。
这次他只对众人说了要回去,并没有和大家解释什么,顾澈和叶慎言也只认为是他放心不下病重的父亲。
但云若辰却不这么想。
如果赵玄只是为了父亲而决然离开,那他应该会不顾一切直奔京城。可他偏偏要先拐弯取道东南,去见东南漕运总督楚平安。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东南局势是否也风起云涌,各大世家趁机争夺地盘呢?
赵玄先赶赴东南,绝对是要用自己宋国公世子的身份来与世交楚家谈判,先稳住赵家在东南的地盘。
“我是宋国公府的世子。”
不经意的,赵玄淡然的话语,又在云若辰脑中浮起。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坚毅,果决,还有沉重。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起,赵玄决意要将整个赵家的前途荣辱,担在了自己的肩上。
京城中重伤不起的宋国公,随时有可能去世,他必须抢先一步,在宋国公去世前把人心稳下来,把地盘吃定!
他尊敬父亲,可他更重视的是家族,这才是他离岛的关键所在。
他是不得不走!
云若辰不清楚赵家和楚家之间有什么样的交易,不过,应该是较为亲密的盟友。赵玄的东南之行,大概可以得到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吧?
想到这,她又不由得回忆起当初在三元楼上见到赵玄和楚总督之子楚青波并肩出现的情形。
那个美貌的楚青波啊……长着一张祸水般妖孽的面孔,和聂深的好师弟银面叶枞有几分相似。
他还好吗?
春狩剧变发生的时候,楚青波还在京城里,总不会出事吧。虽说他们这一科的春闱是泡汤了,但只要人平安就还好。
她还曾托他在文会上替她好好宣扬父王那“仁太子”的美名呢,本想着靠舆论战来赢回一城的,谁知道第二天就被人打了埋伏。
人算不如天算啊,唉!
“郡主?”
聂深见云若辰迟迟不出声,反而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还以为自己的话让云若辰产生了反感。
是了,郡主虽然常做些惊人之举,毕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她把赵玄当成好朋友,自己却对她说这些,是不是……
“啊?”云若辰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双颊微红,忙说:“我知道了。赵家的事,请聂管事再替我留意下。”
以后若是父王继位,东南这块的“小王国”状态再持续下去,可不行。她要想法子把这块的局势搅散了,加强中央对东南的话语权才行。
见云若辰好像没怪他的意思,聂深才放下了心。
不知怎的,他发现自己近来在面对云若辰时,总有些不够淡定……这可太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了。
次日,又来了一场小型飓风,暴雨持续了两三天才渐渐停下来。
这是秋天最后的飓风,当风暴过去,天气已经从“凉”变成了“冷”。
“贤惠”的叶慎言在冬天第一场雪到来前,又新添了一项强大的技能,那就是无师自通学会了做针线!
暗舵里虽然有不少四季衣裳,但却很少女装,更别说童装了。
聂深两趟上岸,倒也替云若辰和云耀带了不少替换衣物和日常用品。
但聂深总归是男子,给他们带回来的衣裳都不太合身,准确的说都很宽松……怕买小了嘛!
云若辰倒是无所谓,不合身就不合身呗,反正也不见外人,穿着随便点儿无所谓啦。
叶慎言却看不下去了,自告奋勇要替她改衣裳。
他还算聪明,先从改云耀的小袄子开始练手。不得不说叶慎言很具有家庭妇男的潜质,光是自己摸索就把针法学了个七八成。
在报废了两件小衣裳后,他总算有了不错的成果,给云耀改的袄子居然挺合身。
云若辰很有领导风范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慎言,努力啊,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如果是赵玄在,肯定能看出云若辰诚恳的眼神里闪动着狡黠的精光。她明明就是自己不想做女红,所以才会拼命鼓励叶慎言加油。
可惜叶慎言脑子还是比赵玄差了点,被云若辰的鼓励感动得热血上涌,于是天天挑灯夜战做针线。
终于,在无数次把自己手指扎成血窟窿的挫折之后,叶慎言成功地帮云若辰把一件夹袄的腰身改好了。
云若辰立刻就把那衣裳穿上了身,用十倍诚挚的态度对叶慎言说:“慎言,你做得真好!我所有的衣裳都靠你了!”
“交给我吧!”
叶慎言拍着自己越来越结实的胸脯应承下来。
聂深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
慎言这孩子绝对算不上老实,机灵着呢,要是搁在外头谁也讨不了他便宜。聂深曾交代过他几个任务,他身手虽然不如那些师兄们,却也完成得很好很顺利。
可在小郡主面前,叶慎言却乖得很。小郡主的话,可比自己这师父的都管用呢。
开始下雪的那天,云若辰披着叶慎言为她改好的一口钟披风站在海滩上看风景,望着雪花一片片落下来。
“若辰,天冷得很,快进屋吧。”
快到晚饭时候,顾澈找不到她,四处寻找才发现她跑到这儿来了。
他嗔怪地把一口钟的风帽盖在她头上,顺手替她抚去肩上的雪花。
“吃饭了,今晚吃锅子!慎言套了好几只鸟儿,炸得酥酥的做了汤,可鲜甜呢!”
“是吗?慎言真好。”
云若辰双手拢在口边呵了口白气,似乎兴致不高的模样。
顾澈双眉一挑,有些意外。往常若辰对好吃的可感兴趣了,一说起吃的都会雀跃欢笑,这是怎么了?
大冷天到海滩上看吹风,又郁郁不欢的,真奇怪。
“千山犹绿怜霜叶,一夜忽白染碧葭……忽忆离人隔溟海,独颦远黛恨天涯。唉。”
云若辰轻叹一声,收回望向远方海面的目光,转身道:“好,我们回去吧。”
“嗯……”
顾澈迷迷糊糊的,还是想不通云若辰在烦恼些什么。
还有,她刚才呢喃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呢?
听起来,好像是天下雪了,然后,啊……离人?她是在想念已经离开了两个月的赵玄吧?
云若辰的确是在想着赵玄。
就在今天,聂深接到了陆上同伴用信鸽传来的信息。
朝廷与诚王的争战继续呈拉锯状,转冷的天气使得战局更加胶着,双方都没能找到制胜的契机,只是在进行一些小规模的战斗。
而赵玄,在听雨楼的人护送进入东南总督府后,就如石沉大海失去了消息。据听雨楼的人推测,赵玄如今已经离开了东南,但行踪成谜。
不过,京城的宋国公好像还撑得住,虽然没能下床,也还没传出死讯。
“两个月了……玄哥哥,你如今可好?”
天这样冷,他身体又不好。虽然未必是一个人上路,但旅途颠簸……他能顺利抵达京城吗?
顾澈和云若辰回到前厅的时候,叶慎言已安排好了锅子,在给云耀喂饭了。
“聂叔叔呢?”顾澈四顾找不到聂深的踪影,平时聂深总能踩着饭点出现,从不需要人请。
忽然,他们看到聂深从天井后绕进来,面色凝重。
“郡主。”
他走到云若辰面前,沉声道:“新消息,老皇帝快不行了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转折之冬
在海岛上度过的那个冬天,对云若辰而言是最难熬的一冬。
甫得知老皇帝病危时,云若辰第一反应就是要赶回京城去。
老皇帝一死,她那懦弱的包子爹肯定六神无主啊!
可就在她收拾包袱想走的时候,云耀却生起病来,而且越病越厉害。
云耀并不是个很健壮的孩子。
作为一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他体内寒毒聚积,本身就容易生病。况且,再健康的孩子,一两岁的时候也会生几场病的,这几乎无法避免。
只是云耀的病来得太不是时候!
云若辰大冬天里急出了一身汗,又挂心着远方的父亲,又担忧眼前弟弟的病情,不知如何取舍。
要她抛下正在发着高烧的弟弟远行,她根本做不到啊!
云耀的病并不复杂,单纯是由于气候变化引发的伤寒。可对于一个体内本身就有寒毒的孩子来说,寒气内外交侵,是极大的伤害。
纵使有聂深的真气与云若辰作法祛病,再加上汤药治疗,云耀仍是病了许久也没缓过来。
凡是稍懂些岐黄之道的人都很清楚,寒气内外交侵对一个稚嫩的孩子影响有多大。
况且在这海岛上,纵使地窖里藏着许多药材,有些不易保存的草药也是没有的。
在云耀病倒的那些天里,云若辰只能尽心陪伴照料着弟弟,将对中原局势的牵挂努力压下去。
好在听雨楼那边,几乎隔天就有信鸽送消息过来,这也是聂深放出的信鸽在督促着他们的关系。
老皇帝也算命硬,居然从春天大变时一直捱到冬天都还没断气,据说间或会清醒一会儿,但完全没有起色。
照云若辰推断,他中的慢性毒对身体的侵害是非常大的,而老皇帝本身底子也极差。能扛大半年,只能证明元启帝这老头的确是个精神上非常强悍的家伙……
当云耀终于退烧那天,聂深递给云若辰一张纸条,什么话都没说。
元启帝,崩!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天,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云若辰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
“皇祖父,他……”
她讷讷地动了动嘴唇,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元启帝清矍严厉的面孔,突然十分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老人,执掌天下数十年,刚愎自用,唯我独尊,是个不折不扣的霸君。
他寡情自私,对亲生儿子也冷淡得不可思议,比起儿子们的成长与幸福,更关心他自己的帝位。
不仅如此,他在治国上的才能也是平平。几十年下来,大庆非但没有更加富强,还连年天灾人祸,常有义军造反,东南海寇、塞北胡匪接连侵边,就差没闹到民不聊生了。
而且,他常年沉迷于修道炼丹,把继承人问题一拖再拖……搞到现在天命教撺掇诚王谋逆,祸乱天下,狼烟处处的不堪境地,元启帝绝对有很大很大的责任!
但此刻,云若辰并没有想到这些。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进宫时,与元启帝下棋的情景。
纵然元启帝有千般不好,唯独对云若辰,却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这固然是云若辰精心算计讨好得到的结果,可也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直到现在,云若辰也还有些不明白,为何元启帝对自己好得……远超乎了自己当初的想象。
有时候,她觉得元启帝看着她的眼神,总有些古怪。似乎是在透过她,在看向……他心里的,另一个人……
然而她永远也不会直到答案了吧。这小小的疑惑,已经随着老皇帝的死,将要被深深埋葬。
春狩之夜的仓皇分别,便是永诀!
“郡主,你不能回去。”
在云若辰发着呆的时候,聂深突然打断她的思绪,斩钉截铁地说。
云若辰还没从对老皇帝的哀思中回神,便从聂深口中得知,她父王、太子云照崇,就在老皇帝大行的次日宣布继位,年号永嘉。
而与此同时,西南的诚王也发布檄文,声称老皇帝是死于“奸王”的谋害。
藩王们各怀心思,开始陷入支持新皇还是诚王的困境中。各地民乱纷起,北疆又再告急。
天下大战,一触即发!
“如今形势这般危急,我为何还不能回去?”
云若辰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急急地反问聂深。
“郡主,你难道还不清楚,世子如今的身体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吗?而将他留在岛上,你可放心?”
“我……”
云若辰语塞,竟无法反驳一句。
的确,聂深说的都是实情。
云耀经过这场大病,没几个月的调养别想恢复元气。小孩子是最脆弱的!
在这个新生儿夭折几率极高的时代里,云若辰哪敢大意?
当初带着云耀出逃是无奈,可现在……云耀这孩子,她真的是带不走,也放不下!
另一方面,云若辰也明白,聂深用云耀的身体状况来说事,实际上也是不想让她离岛的意思。
在聂深心目中,皇权谁属,王朝起灭,也比不过他所在乎的人重要吧。
云若辰想……一定是因为聂深曾对母亲立誓要守护自己,所以才会极力想将自己隔离在中原的战火之外吧?
然而连聂深自己都在怀疑,他真是为了怜卿,才会对云若辰这般上心吗?
“况且,郡主你的身体也才刚好些,正在调息练气。不如等你修为有了进益再回去也不迟!”
聂深向云若辰保证,他会让听雨楼的手下每隔一天就向海岛传递信息。如果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再拦着云若辰离岛。
云若辰还能说什么呢?
尽管她无比迫切地想回到父亲身边帮助他,可她委实无法丢下弟弟。而聂深说得也没错,她的练气若是被迫中断,修为肯定又难以进步。
修为恢复不到她的巅峰状态,她对父亲的帮助定然大打折扣。
“好吧……”
反复思量之后,云若辰唯有按捺下回归父亲身边的急切心情,说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
她觉得自己很有希望忍成忍者神龟,真的。
冬雪一日比一日凛冽,海岛完全成了一片冰封的天地。
但无论天气多么恶劣,云若辰、顾澈和叶慎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