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童话呢?例如〈哈梅林的吹笛人〉。我记得有一百多个孩子,被一个像是魔术师的吹笛人带走了。”
“这个着眼点很有趣!”兰子眨眨她那美丽的眼睛。
我耸耸肩,“对了,这则童话和那则报道都是发生在德国。不论如何,那都是外国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吧。”
兰子露出一种不寻常的认真眼神说:“话不能这样说!只要有任何困难的事件或怪事需要我,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外国,甚至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人造卫星,我都打算去。况且,我觉得这起事件有点蹊跷。”
“怎么说?”
“为什么这篇报道到现在才刊登?这一群人是在六月上旬失踪的,现在都已经过两个多月了!”
“因为是外电消息吧!在传来日本前,会花一点时间。不然就是,这件事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经报道过,只是今天的报纸刚好有空的篇幅,所以就拿它来填补。”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也可能不是啊。”兰子眯起她那双动人的眼睛,将视线投向桌上的报纸,似乎感到不安。
“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个报道?”我始终无法认同她的态度。
“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我的心弦。”兰子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内心似地说。
“什么东西?”
“德国啊。”兰子用右手把耳际的头发拨到后面。
“德国?”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和德国有关?”
“例如?”
“例如,我们正在向修培亚先生学德文。黎人,你寄去抽奖的明信片,抽中了一打德国红酒。出国的朱鹭泽教授上星期送我的纪念品是麦森瓷器。然后,上个月爸爸和我去国立剧场看的戏剧是布莱希特的《三毛钱歌剧》。还有,上星期总公司在德国的报道摄影杂志社,不是为了路易十四的宝石来采访我吗?还有很多事情呢!最怪异的就是别西卜恶魔像破掉后,从里面掉出英希写的纸条了。”
听完这句话,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啊,是啊……”我用手背将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拭掉。光是听到“别西卜恶魔像”,我就感到背脊一阵冰冷。
兰子认真地望着我,像是在质问我似地说:“我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与德国有关的事情,难道是偶然?”
“这个嘛……”我无法立刻回应。
我必须解释一下兰子刚才所说的几件事情。
阿尔福雷多·卡尔·修培亚先生原是一桥大学的教授,他退休后,便专心于翻译德语及俄语文献。他和我们一样都很热爱推理小说,因此也加入在紫烟咖啡厅中召开的“犯罪研究会”。我和兰子的第二外语都是选修德文,因此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便请他教导我们德文。朱鹭泽教授是我们大学社团“推理小说研究会”的顾问,他上个月到德国出席一场学会,带回来的纪念品就是德国的麦森瓷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到现在才发现的——暮林英希留下的一张意义不明的纸条。
英希原本是与我和兰子的好朋友,然而,他在昭和四十二年的十字架宅邸杀人事件中丧命。在他的遗物中有一尊中东出土,名叫“别西卜恶魔”的石像——英希的姊姊在他过世一周年时给我们的。我们一直将那尊小石像放在客厅的暖炉上,当作装饰品,但前几天它竟突然破成两半,有一张纸条从石像中空的身体里掉了出来。
“黎人,你还记得那张纸条的内容吧?”兰子谨慎地问。
“当然。”
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那张对折的小纸条上,用铅笔这么写着:
亲爱的兰子: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你绝对不可以到有普鲁士人和黑色森林的古国。拥有像火一般的眼睛和血淋淋牙齿的怪物是很可怕的。你很危险。如果你不想死,就一定要听我的话。
——暮林英希
这的确是英希的笔迹。但是,当时我们根本看不懂他要传达的意思。首先,他为何写下这张纸条?难道他在生前就已经预知自己即将死亡?因为他拿到这尊恶魔像的时间离他死亡时间并不远。
我被搞糊涂了。英希真的想透过纸条来警告我们吗?抑或那只是他独特的、带有讽刺意味的恶作剧?破碎的恶魔像和纸条现在都收在我书桌的抽屉里。
兰子闭上眼睛,“之前我还觉得这只是一张意义不明的纸条,可是现在,我能体会英希想要传达什么给我们。所谓的普鲁士,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古时候的德国,也就是普鲁士公国。至于黑色森林,当然就是指德国西南部丘陵地带的针叶林——黑森林。”
“喔!”
“英希是在警告我们不能去德国。”兰子睁开眼睛,做出这个结论。
“为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英希到底想要说什么呢?还有,你真的相信那张纸条的内容吗?你可别告诉我那是死者从灵界传来的警告这种蠢话!”
“我当然不会这样说。”兰子予以否定,“我们不知道他想要警告我们什么,那张纸条很明显地是他在过世前写的。不过,这么多的巧合重叠在一起,我想已经不能说是‘纯属偶然’。在这些暗示的背后,应该有一些因果关系吧?即使是一些超自然现象……”
“我以为你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呢!”我反驳道。
兰子像是被浇了冷水似地说:“我偶尔也是会有感伤的情绪,尤其是牵扯到朋友时。”
“那么,你认为德国失踪事件、英希的纸条,还有我们身边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关联的?”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她再度重申,“总之,我们现在应该仔细观察事情的演变,也必须先广泛搜集情报。”
“关于那篇报道,我们可以去问一下《多摩日报》的九段先生。”
“对呀,就这么办吧!”兰子点点头,头发也随之摇曳。
九段晃一是东京的地方报社《多摩日报》的记者,也是兰子的忠实拥护者之一。我们认识他很久了,过去在调查事件时,若有必要,他都会帮我们搜集新闻或资料;尤其是在“十字架宅邸杀人事件”和“雅宫家杀人事件”中,他的情报搜集能力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相对的,他也能够独家报道兰子解决事件的经过,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立刻起身,拨电话给九段记者。幸运的,他人在公司。我告诉他那篇报道后,他便允诺要询问当初刊登这则消息的人。
回到客厅后,我对兰子说:“他问我们明天要不要去他公司。”
“我们处理完社团的事情就过去。”兰子说完后,便开始动手整理桌上的报纸。
那天,我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那篇报道,或是暮林英希的事情;并不是不提,而是说不出口。
吃过晚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完全忘记这本书是放在书架上。那是发生“十字架宅邸杀人事件”时,我向英希借来的参考书籍,但现在已经无法归还他了。
我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无意识地翻阅。没想到,书里竟然掉出一张我从来没发现的泛黄纸条。
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我的话是对的,英希。
3
翌日傍晚,我们把一些东西装进运动包后,便到《多摩日报》的总公司。当我们向柜台表明来意时,和往常一样精力充沛的九段记者也正好下楼到大厅迎接我们。
“好久不见,我们好几个月没碰面了吧?听说你们最近也帮了警视厅很多忙,偶尔也提供我一些小道消息嘛,读者可是很期待看到名侦探二阶堂兰子的杰出表现呢!要是没有刊登你解决的事件,大家就没有话题可以聊了!”
年近四十的九段记者个性非常主动、积极。他总是面露和蔼可亲的笑容,这让他轻易地打进别人的圈子,取得他所需的资讯。引领我们到接待室的他一点也没变,依旧是散乱的头发、松开的领带,还有掉了一颗扣子的衬衫,看起来相当忙碌。
“你们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九段记者在女职员端冰咖啡进来后问。
“你真的很讨厌,九段先生。我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了吗?”我讶异地说。
兰子也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就是发生在德国的那件集体失踪事件。”
九段记者搔搔后脑勺,“啊,对了,对了。因为今天有一篇急稿,所以我一时忙到忘了。那起德国事件吧……我昨天听你们说明后,自己也去查询。那起事件的确很怪,而且路透社发出的消息有很多都被扭曲。虽然我说了也没用,但我想还是不要尽信那篇报道比较好。”
“那则消息为什么会被登在昨天的早报?”兰子热切地寻问。
“那并不是最新消息。没错,那算是被埋在底下的报道。听说那则报道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送到外电部,可是因为它的时效性不高,事件内容又交代得不够清楚,所以上面的人一直在观察刊登的时机。”
“有没有和那起事件相关的其他消息呢?”
“没有。目前只查出招待旅游的那间公司。主办者叫做‘费斯特制药’,是一间在德国非常有名的药品企业。他们好像是为了纪念公司创立一百周年,所以才提供免费旅游的机会,招待一些老客户。”
“其他呢?”
“没有了。我有问过其他通讯社,可是一样没有其他消息。”
“这起事件发生后,主办者有什么反应呢?”
“还不知道。”九段记者一摊手,耸了耸肩。
“那么,如果我们想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呢?”兰子继续问。
“这样啊……”九段记者双手交叉在胸前,稍微抬起头,“我看大概就只能由报社出面,直接联络德国的报社吧!你们也知道,路透社是英国的通讯社,如果联络他们,又要经过一手才能得到消息,这样一定是问不出什么。”
“那么,九段先生,可以麻烦你联络德国的报社或警察机构吗?”
“可以呀。不过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没关系吧?如果可以,等有消息进来,我再通知你们。”
“那就拜托你了。”兰子低头表达谢意。
“可是……”九段记者收起了一贯的笑容,严肃地说:“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种国外小报道呢?”
兰子若无其事地微笑,“九段先生,你不是也知道,不止犯罪事件,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不可思议现象,我们也都很有兴趣呀。我们一直都在寻找话题,这样我们才能在‘紫烟’召开的‘犯罪研究会’上提出来讨论。”
“是这样吗?”九段记者露出怀疑的表情,“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单纯吧!因为职业所需,我的直觉可是不输兰子的喔!”
兰子轻笑,“对呀,九段先生的嗅觉就像猎犬一样灵敏。”
“如果是这样,那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兰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好,那我说了。可是都只是一些零碎的事情,你听了之后或许会失望喔!”
她做了这样的开场白后,便告诉九段记者最近发生在自己周遭,带有因果关系的几件事情。当她说到暮林英希的事情时,还将实物拿出来,递给九段记者看。
“嗯!”九段记者摸着下巴,靠在椅子上。他的视线落在那张纸条上,久久不动,“原来如此。听你说了这么多例子,我也觉得发生在你周遭的事情,好像全都跟‘德国’有关联。不过,就统计上来说,样本数还是太少了,感觉不够真实,我也可以认为这些都是你刻意挑选出的例子。”
“这我承认。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感觉上好像是有人刻意想让我注意某件事情。”兰子说。
“你是说,有人想让你注意到我们家报纸登的那则集体失踪事件吗?”
“我不知道。或许那起事件也不过是被我抽出来的样本罢了。有可能是别的事情。”
“真是含糊。”九段记者手摸着下巴,小声地说道。兰子则注视着他那削瘦的脸。
“兰子,老实说,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耶。”
“为什么呢?”
“如果你担、也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对你发出某种讯息的家伙,岂不是像神一样,可以看穿和掌控所有事情?他希望藉由某种理由,把你送到德国,然后再想办法让你遇到某件事情。另一方面,那位跟你很要好的少年虽然已经死了,却还在另一个世界替你担心,甚至生前更写下纸条警告你。而这两件相对的事实,或现象,几乎在同时发生,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你不相信吗?”兰子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九段记者看看她,再看看我,“没错。兰子竟然相信这些迷信。这实在不像平常的你。我并不是否定那种所谓的第六感,我相信有幽灵和鬼魂,不过,我觉得作祟、诅咒都是骗人的,因为我认为亲人的灵魂一定会担心或守护子孙。”
我伸手拿玻璃杯,“那么,九段先生,你认为这些事情并不是偶然的一致?”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偶然的一致,应该也有某个必然的理由。我觉得这之中最怪的就是暮林的纸条。我以前常听你们提起他。他是个聪明,对灵异又很敏感的少年吧?所以,他才会走上那条路……”
光是提起英希的名字,房里就充满一股看不见的悲伤气氛,让我们的情绪非常低落。兰子仿佛想要一扫灰暗的心情,于是说:“九段先生,请不要再提他了。我还有另一个东西想给你看。”
兰子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从包包里拿出那个东西,放到桌上。那是一个从头到底座,整个破成两半的石像。
“这就是别西卜恶魔像。这是英希的姊姊送给我们当作纪念的。”
恶魔石像的高度约二十五公分,大小和可乐之类的饮料瓶差不多。它的头部类似石像鬼(译注:gargoyle西洋建筑中常见的鬼怪石像),摆出一种人类做不出的怪异姿势。从那张裂到双耳的嘴里可以看到锐利的牙齿,眼睛栖息着邪恶的光芒。纤细的身体上盘着一条像蛇一样的尾巴,背后收着一对好似蝙蝠般的翅膀。
九段记者盯着它,仿佛要把它吞下去似的,“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兰子点点头,“请便。”
九段记者小心翼翼地拿起破成左右两半的石像,“好重喔!”他轻轻地将双手上下摆动,像是在测量它们的重量。
兰子低声地说:“这石像是在中东出土的。英希的姊姊的未婚夫是一名考古学家,这是他挖掘出来的。听说这是用人称‘恶魔别西卜’或‘撒旦’的恶魔为蓝本所做的石像。英希的纸条就塞在这个石像的肚子里。”
“喔,是这里吗?”九段记者观察着石像两边的凹陷。而分裂的石像中央有个长约三公分,深约一公分的凹陷。
“你不觉得奇怪吗?”兰子刻意压抑声调,“这个石像还没破掉时,根本没有可以把纸条塞进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九段记者惊讶地抬起头。他把破掉的石像合起,断面则紧紧地密合。那一瞬间,或许是灯光照射在石像而产生阴影,我仿佛看到恶魔石像的嘴角微微地笑了。
九段记者大喊:“真的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怎么把纸条藏在石像里?”
兰子撩起额前的鬈发,“既没有使用过黏胶的痕迹,而石像的表面也没有能把东西塞进去的洞。如果不是因为破掉,我们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这张纸条。”
“它是怎么破的?”九段记者语气强烈地问。
我回答:“它是自己破掉的。四天前不是下了一场大雷雨吗?当时有一阵雷正好打在我家附近,雷声还没停,它就突然裂成两半了,我恰巧目击到那一刻。窗外的闪电照在恶魔石像的脸上,看起来非常诡异,并且从中心点裂成左右两半,让我吓了一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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