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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章 欲擒故纵（）
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严兴济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在场的人瞬间沉默，刘黑皮第一个反应过来：“好办法，里子面子都保住了。”
柳八脸上一万个不情愿，但严兴济刚才一番话明显是封众人口的打算，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已经到了地头，暗中抬出了帮主唯尊的规矩来压制歧义，再要是反对，就是抬杠了，看眼前的架势，就算自己想抬杠，也找不到帮腔的人了。他眼珠一转，突然问道：“如果四毛进了山门，有一天又发现他这次是糊弄大伙怎么办？”
严兴济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按帮规办。”
这句话让柳八彻底无语了，就事论事而讲，严兴济这个办法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四毛只要入了漕帮，就得保守漕帮秘密，否则帮规伺候。他如果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帮规伺候。他如果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帮规伺候。总之把四毛装进了帮规的笼子里，漕帮的声誉算是保住了。至于他交出的阴金册是否属实，如果属实，触犯帮规的这些人怎么处置，目前金白眉还在放出风声要捉拿四毛该如何善后，等等等等擦屁股的事，都可以着落在四毛这个苦主身上去解决。饭总得一口口吃，只要事儿落到了人头上，总会有办法、有结果，比飘在半天云的强。
“如果收他进山门，谁为本命？谁为引进？谁为传道？”面团团如富家翁的陆四久突然插了句嘴。
严兴济毫不迟疑的说道：“这小子属猴，我做他的本命师，得用五指山去去他的猴性子，至于其他两个师傅………”严兴济略一沉吟，对刘黑皮道：“黑皮兄弟，劳你用我的拜帖传书嘉白二帮，七天之后咱开大香堂，请两位兴字辈的老哥们来捧场，引进和传道两位师傅就着落最在他们头上了。”
这番话一出口，举座俱惊，柳八讪讪的问道：“老严，这有点不合规矩吧？”
其余人也纷纷插嘴，有的附议，有的说道：“岂不是太便宜这小子了？”
严兴济一摆手：“事急从权，早进山门就早给这小子套上紧箍咒，今儿个就到这里吧，晚上我在德福楼摆了一桌，哥几个好好乐呵乐呵去。黑皮兄弟你再辛苦一趟，给这小子掰扯透、摩挲顺溜了。”
刘黑皮嘿嘿笑道：“得，你们先行一步，我收拾完那小子马上就到。”
“不干，我才不进什么漕帮，我自小就是个旱鸭子，看见船要吐，进漕帮能干嘛？总不能让我在岸上拉纤吧？”四毛没有刘黑皮意想当中的欢呼雀跃，甚至连劫后余生的偷笑都没有，反而是一跳八丈高的反对。
“哦，没事，不着急，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想，想通了再说。”刘黑皮不急不恼，慢悠悠的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别介啊，我在这儿想什么？船上风浪一起晃得我迷迷糊糊的，我到岸上想去。”四毛嬉皮笑脸的一边说一边跟在刘黑皮后面往外走。
“老严说你属猴的，我看真是没错。之前一上船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模样，转个头就露出你那猴屁股来了。你哪儿都甭去，就在这儿老实待着。”
“前辈，这算不算软禁？”
刘黑皮摇摇头：“不算，软禁还有吃有喝，这儿没有，想通了就出去，不答应就饿死你。”
“我答应。”四毛举起手：“我答应，我答应，一百个答应。”
“这么快就想通了？”刘黑皮说道：“这就对了，年轻人得要听人劝，会转弯……”
“不过我有个条件。”四毛紧接着的一句话差点噎着刘黑皮。刘黑皮不禁连气带笑的骂道：“有话说，有屁放。”
四毛扳着手指头一个个开始数：“进了漕帮，不能让我干粗活、脏活、累活，最好派十几个手下给我，我只动嘴，他们动手，还有一个月例银多少总得先谈好条件吧，万一挣的没有我花的多岂不是亏大发了。哦，还有，漕帮要是管饭的话能开小灶吗？我要求不高，过早我自己解决，就不麻烦你们了，中午和晚上起码得三菜一汤吧，酒不用多，半斤就行，曲酒、酱香、烧刀子都行，我不嫌乎……。”
“你个猴崽子，这他娘叫一个条件啊，滚滚滚，滚下船去。”刘黑皮觉得脑子里闹腾得像开了锣鼓道场。
“前辈，您看着饭点儿也到了，要不我陪您在船上用点便饭？”四毛继续闹腾。
刘黑皮看着四毛无耻的嘴脸，叹了口气：“要不是春丫头今天给她爹递纸条，你小子这会没准真在江心里喂王八呢，心可真够大的，老子这里不管饭，快滚你的吧，春丫头在下面等着你呢，快去好好谢谢人家。”说完，刘黑皮如避瘟疫一般的闪先了。
下船之后的四毛果然看见那架眼熟的骡子车，车帘挑开，露出了春娘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的脸庞，轻轻的哼了一声：“上车吧，待会进院里跨个火盆。”
四毛一咕噜钻上了车，刚一座定，劈头一句话就是：“春娘姐，你递给你爹的条子上写的什么？”
“让我爹早点把你沉江里去，越快越好。”严春娘板着俏脸说道。
“难怪呢，我说你爹怎么会那样一副表情呢。”四毛若有所思的用手摩挲着没有胡须的下巴，紧皱着眉头。
春娘无意识的顺嘴问了一句：“我爹哪样的表情？”
“你爹他老人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停的叹着气说，这么聪明伶俐的猴崽子，白送给龙王爷做女婿，老夫可舍不得……。”
看着四毛一本正经的表情，春娘噗嗤一声乐出声来，伸出春葱似的手指，狠狠的掐住了四毛的手臂。
春娘的小院子里四门紧闭，灯影憧憧，屋子外边黑天无月，寒风肆虐，屋子里边暖炕、佳肴、美酒，温暖如春。四毛惬意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对扒着窗户往外看的春娘道：“姐，您甭看了，那些人是你爹派来保护我的，不是用来监视咱们的。”
第八零章 难如登天（）
春娘不屑一顾：“说什么胡话呢，我爹那个老倔头，会有这么好心？”
“那得看对谁，此一时彼一时也，昨天他派人看着我是怕我逃跑，今天派人看着我是怕徐三刀暗算我。”
“徐三刀暗算你？他现在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暗算你？”春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四毛嘿嘿笑道：“今天在老堂船上开了刑事香堂，这么大的动静，徐三刀久在漕帮，在你爹的身边花点银子买个把人的口风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我估摸着这会儿啊，徐三刀的人没准已经到了，保不齐就在你院子外边的哪个角落里猫着呢。”
春娘的心不禁微微一沉：“你既然知道还回这小院里来干嘛？找死啊？”
四毛摆摆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七日后你爹开大香堂，还请了嘉白二帮兴字辈的老杆儿，我要是半道上出了事，大香堂还开个屁啊，沔口三镇的漕帮以后也甭在道上混了。所以啊，现在我是该吃吃，该喝喝，着急上火的事自有你爹给咱分忧，我用不着操那份闲心。”
“那万一要是金白眉亲自带人来抓你呢？他可是官兵，漕帮这些人明着可没法拦。”
四毛淡淡道：“金白眉是条千年的老狐狸，我敢打赌他不会来。”
春娘还想刨根问底，突然回过神来：“你刚才说啥，我爹七日后开大香堂，还请了嘉白二帮的老杆儿来？”
“是啊。不是我说的，是刘黑皮告诉我的。”
春娘对刘黑皮当然熟的不能再熟了，那是漕帮里的大总管，为人稳重，办事老到，也是自己爹的心腹弟兄，在漕帮里可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当然不会打诳语：“那你答应了没有？”
四毛夹了一筷子蒜泥白肉扔进嘴里，抿了一口酒说道：“我当然不干了，跑船那行当又脏又累的，有啥好的，可他们逼我啊，你是没看着啊，不给我吃，不给我喝的，还不让我下船，那刘黑皮还说了，不答应就把我活活饿死，我去，你们漕帮也太霸道了，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是人材，可也不带这么生抢的啊。”
“你不贫嘴会死啊？”春娘狠狠的白了四毛一眼：“我爹给你开大香堂，那是你天大的造化，连徐三刀入门这么些年都还只是记名弟子呢，甭得了便宜卖乖啊。”
四毛睁大眼睛：“合着强人所难给我开个大香堂我就得感恩戴德啊？这天底下还有说理儿的地方没有了？”
“你能在我这儿躲一辈子吗？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徐三刀活剐了你的心都有。不信你现在就出去试试，沔口也就巴掌大点地儿，水旱两路早被徐三刀盯死了，你也不是个傻子，要不早撩了，还用跟我这儿藏着，装什么糊涂你。”春娘柳眉倒竖，火爆脾气有开始要上来了。
四毛嬉皮笑脸的说道：“得，别生气，圣明无过姐姐您了，算我胡说八道行了吧。”
春娘的性子来如疾风骤雨，去如骤雨疾风，脸虽然还是绷着，语气却也开始缓和了几分：“你知道漕帮收徒弟的规矩吗？多少人想进我爹的山门想瞎了心，可一辈子做记名徒弟、混得胡子头发全白还是老帮丁的大有人在，你是交了狗屎运了，这话也就是跟黑皮叔说了，换成我爹听见了，准把你扔江里去。”
四毛贼兮兮的不住打量着春娘，乌发如云斜插着金步摇，眉眼如画，说不出的万种风情，不禁嘿嘿的乐。
“乐什么乐你？”春娘薄嗔道。
“哎，你说这么些人为啥抢破头要当你爹进山门的徒弟？我明白了，一定是像戏台上唱的那样，做了你爹的徒弟还有添头，要是这样，我也得抢啊。”
“什么添头？”春娘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添头啊，还是如花似玉、国色天香的严家千金……”
春娘的五爪金龙一把掐住了四毛，咬牙切齿的骂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是皮又紧了不是？”
四毛被掐得龇牙咧嘴：“我还没说完呢，师徒如父子，当了你爹的徒弟，好比多了你这个姐妹，我是这个意思，你想哪儿去了。快松开，真疼……。。”
春娘恨恨的送开手：“你这张嘴啥时候有个正形，我就多余救你，还好吃好喝供着你，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四毛嘿嘿笑道：“要不姐姐给我讲讲这漕帮收徒弟的门道呗，我长长见识。”说着，斟满一杯酒，双手恭恭敬敬放到春娘的面前：“四毛诚心受教。”
春娘虽不在帮，但作为漕帮世家子弟，耳濡目染又从小厮混于江湖，对漕帮典故如数家珍，细细的给四毛讲起了漕帮收徒弟的规矩。
原来，漕帮与天地会、哥老会等其他江湖帮派靠兄弟关系构建组织结构、稳固组织形式的办法有根本性的不同，而是以师徒关系、论资排辈的方式来建立黑社会的。前者是横向结构，后者是纵向金字塔结构，师徒与兄弟关系相比较，显然联系更紧密，等级更森严，管理更高效，这也是漕帮的聪明之处。
首先，进漕帮拜师傅并不是磕个头就算完事了，徒弟和徒弟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从记名徒弟到进山门的徒弟之间还隔着好长一截路呢，而且记名徒弟最后不一定能混成进山门的徒弟。就好比黑社会里也有打手与核心骨干的区别是一样一样的。
打个比方说，在漕帮里从临时工到合同工，再到有编制，然后提干成小头头、中头头，直到最后混成有单独办公室、配秘书、有话语权的大领导必须经过四个步骤才有可能实现梦想。
第八一章 漕帮帮规（）
第一个步骤是当“记名”弟子，这个要求不算特别高，但也很繁琐，具体是怎么个繁琐法呢？漕帮自有一套规矩和办法。你必须找一个“引进师”担保引见，这个“引进师”相当于政审把关、担保人和入职指引人的角色。由他向欲入帮者介绍帮规、注意事项、人帮须知等等等等，再把你介绍给某个师傅门下，这个师傅被称为“本命师”，然后你要亲自登门向“本命师”投“门生帖”。不过这个帖子不是说字写得好看，语气恭敬就能行的，而是有固定的格式和内容要求，必须写上你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职业、婚否、居住住址、政治面貌，相当于一份求职简历，还要加上保密承诺这一条，方算合格。当然千万别忘了送点礼物，除了脑什么金的，其余随心意，肯定是贵重点的好了。接下来，这个入帮者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因为“本命师”不会当场答复，必须考虑考虑、研究研究、考察考察，几天之后，如果回信说“门生帖”收下了，那么恭喜你，已经正式成为黑社会的一员了，当然是小喽啰的那种。
第二个步骤是举行仪式走过场，叫做“上小香堂”。经过“本命师”一段时间的考察，觉得你还是很有发展潜质与培养价值的时候，就会摆上香案，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你磕头，顺便开展政治学习，让你背诵帮规、礼仪等。这个仪式不用在老堂船上召开，地点自定，一般是师傅家里，备上香案，请几个嘉宾就行，不过规矩可不少，主要要求如下：尊敬长上，同参互助，慈爱晚辈，患难扶助，尊重安清，香堂肃静等等等等。别高兴得太早，经过小香堂，不代表你是正式的徒弟，依然是苦逼外围打工仔一枚，师傅依然要考察你。用帮规要求的话来说叫做：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又称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经过六年卧薪尝胆、一以贯之的夹着尾巴做人（表现特别优秀，提前转正的不在本篇讨论范围以内），恭喜你，总算可以上正式的小香堂了，记住了，前面那个是非正式的，这个才是官方认可的流程。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正式小香堂的召开有个最本质的区别，就是除了“本命师”以外还必须有引进、传道二师在场。为什么有这么个规矩呢？因为这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改。一直到许文强那个年代，漕帮衍生出来的青帮依然是照着这个规矩来执行的。因为漕帮中翁、钱、潘三祖在杭州传道时是总领一帮，但后来分成了淮泗、兴武、嘉白等等分支，根却是一条。故在收徒时，必须要拜三个师傅，一人为本命师，其他二人分别为引进师和传道师。如此一来，一人收徒等于其他二人也收了徒，称为“一师皆师，一徒皆徒，但在这里还有一个规定，这三个师傅不能同属于一个帮里的，仔细琢磨推敲之后可以发现，这个规定还是有一定深意的。因为祖宗团结不代表后人团结，两代以上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变亲为仇的多的是，何况是黑社会组织，于是才有了这条希望通过师徒关系的合纵两横来加强分支帮派之间的团结的规则。可惜漕帮老祖宗不知道的是，这办法不灵，到清代各地漕帮之间互相抢地盘、争夺利益引起的漕帮内讧屡见不鲜。
在雍正、乾隆年间分属于翁庵、钱庵、潘庵的粮船水手已形成为三大分支，翁安呼为大房，钱安呼为二房，潘安呼为三房，各方利益盘根错节，分分合合，，直至出现了“朱墨涂面，各为标认，持刀凶斗，昼夜不散，或截断手足，投诸河流，殴杀持续四日，约计潘安水手先后共死四十余人，钱安水手死者数人，先后捞获尸身五十九躯”（见于时任浙江巡抚程含章的奏折）的公开分裂态势。只是在严兴济这一代，靠了他的威望和手腕，各个分支之间底下明争暗斗，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而已。
闲话少说，回归正本，当你过五关斩六将，历经沧桑依然坚定着当流氓的决心和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