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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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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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

    谯王听到这话,更加怒不可遏,戟指沈哲子怒吼道。

    “要我住口自是简单,只是世人悠悠之口要如何杜之?”

    “此事真伪,我自去验证若实为你妄言诈我,此生与你不休”

    谯王顿足厉吼一声,旋即便转身疾行离去,离去时竟连车驾都不,拉过道旁一匹马翻身而,接着便挥鞭打马而去。

    眼见此幕,众人皆是不明所以,继而将充满疑惑的视线转望向沈哲子。

    庾条已是按捺不住心好,将沈哲子拉至无人处,才低声问道:“哲子郎君,先前你何事示于谯王,令其如此大异常态?”

    沈哲子亦无隐瞒庾条的必要,当即便示意庾条附耳过来,低语道:“愍王丧于王廙之手。”

    听到这话,庾条脸色不禁一变,疾声道:“此事为真?”

    沈哲子笑语道:“家父亦曾于王大将军帐下任事,颇闻诸多内情,此事应是无疑。”

    “哈哈,妙真是大妙此事便该当众宣扬出来,哲子郎君过分仁厚,何必为谯王周圆顾全脸面”

    庾条听到这里已是抚掌大笑起来,神态酣畅至极。

    代谯王司马承谥号为愍,王敦一次谋乱时,司马承正为湘州刺史,镇守长沙,坚拒王敦之众。后来长沙城被攻破,谯王司马承亦被擒获,由时任荆州刺史的王廙收押,后来王敦密令王廙将这个宗王唯一掌兵方镇暗杀。

    此事一直为绝密,时下所知者甚少,以至于王廙死后,当今皇帝尚不知情,给予其颇为优厚的礼待追封。如今这位谯王乃是司马承幼子司马无忌,因当时年幼侥幸得免。

    这件事并不在沈哲子原本历史知识,确为听老爹提起。因为当时王敦属意由老爹出任湘州刺史,先帝因湘州位置重要可钳制荆州而不允,执意让谯王司马承出任湘州刺史。

    王敦当时便于私下恨恨言定要除掉谯王,后来果然有了机会,怎么会手软。如此秘辛之事,如果王廙自己不说出来的话,可能连王导都不知。

    沈充告诉沈哲子这件事,是因为琅琊王氏今次备选帝婿者王胡之正为王廙之子,关键时刻善加运作,或可直接将琅琊王氏扫出竞争者之列。而眼下,沈哲子认为便应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东海王庆生,王胡之怎样都要在司马家宗室面前露一露面。

    时下盛行血亲复仇,譬如历史沈哲子的小兄弟沈劲,当他家因老爹谋反而全家死绝时,便在长大成人后手刃杀父仇敌而复仇。还有一个更出名的则是桓温,其父桓彝死于苏峻谋反,其时有泾县县令江播于其父之死有涉,桓温枕戈泣血誓报血仇,于江播丧礼手刃其三子以复仇。

    如此义事,非但不会被物议谴责,反而会得到时人的认可和赞许。

    沈哲子私下传信告诉谯王司马无忌此事,倒不是为了保存对方体面,而是深深希望谯王也能有此壮节,于此地手刃杀父仇人后代以雪恨。之所以保密不宣扬,他是为谯王司马无忌创造复仇的机会呢,若王家人早闻讯而离场,那未免没热闹可看了。但这家伙居然打马离开,不知要去哪里求证,倒让沈哲子有点失望。

    但他既然道出此事,打定主意不会此罢休,假使谯王司马无忌不再回来,不能在今日之会做出一点什么。沈哲子要想办法推波助澜,把此事闹大,再把西阳王司马羕那老狐狸拉下水。此公乃是司马宗室长者,担当宗正之事,总不能坐视他家血仇后代成为帝婿。然后再找机会把这个谯王怒喷回来,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口舌让人占了便宜。

    所以,琅琊王氏看似强的难以战胜,但在沈哲子眼从不将之视为对手。至于此事会否让彼此关系更为恶劣,这也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眼下彼此之间已早无和平共处的机会,等到沈家越发势大,纵有仇隙,王家也只能忍耐。

    等到谯王司马无忌离开,门厅处复又僵持起来,最终东海王府属官只能服软,为这一行众人全都更换了甲字号牌,如此众人才罢休,一同进入庄园内。

    这庄园内建筑不多,景色与外间也是大同小异。大片的空地有三五成群贺客结伴而游,自有王府仆从侍女穿梭在其间,招呼一种宾客。

    沈哲子他们持着甲字号牌,倒不需要在园墅内露天游荡,自有王府人行来将一行人领入一片新近搭起的竹棚。这竹棚看似虽有几分简陋,但想要进入其难度不可谓不大,绝大多数宾客都是在竹棚外游荡,不得相请难以入内。

    任球在沈哲子耳边低语自己观察所得,不以门第势位论的话,想进这竹棚最少要奉价值十万钱以的礼货。沈哲子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咂舌,暗道果然大人物过个生日都是流水的进账,像他这样恬着脸送两本佛经优哉游哉行入进来的实在不多。单凭这庄园内今日贺客规模,略一估算,东海王今日进账怕不是最少有千万

    正当沈哲子还在掰着手指头算东海王今日收益的时候,忽听到身旁庾条颤声惊呼:“南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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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6 骑树少年() 
0156 骑树少年

    沈哲子顺着庾条目视方向望去,便看到一个鲜艳如花的身影在前方回廊下一闪而过。 那身影体态颀长健武,分明是个男人,但衣装纹花饰彩,确与那南二郎穿衣风格相类。

    庾条跌跌撞撞前行,追随那人身影,沈哲子想拉都没能拉住,可见其心内对那位红颜薄命的南二郎用情之专。

    那一道花衣身影并未入竹棚,而是在回廊外且行且止,姿态洒脱旷然,只因视角不同始终不曾看到其正面。

    庾条鬼迷心窍一般尾随其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只双眼痴痴凝望那一道身影,一副情深难舍的模样。

    沈哲子见这家伙如此模样,一时间反倒不好置之不理,便跟在后面行去。至于同来的其他人,有的在此地看到亲故长辈前攀谈,有的已经找到合心意的去处,倒也有几个似乎同样好那望似颇类南二郎的人是谁,因而也一同随行来。

    东海王这座游园极为开阔,并不因贺客众多而显得局促。竹棚外虽然不似竹棚里照顾周全,但亦各置雅器玩具,供一众宾客取用玩乐。

    花圃前有一群年轻人正在为投壶之戏,手投箭蓦地脱手而出,斜斜飞出。适逢庾条正自旁穿行而过,那投箭径直撞在了他的发冠,庾条猝不及防,蓦地仆倒在地。围观者见状,已是大惊失色,惊呼出声。

    沈哲子亦被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将庾条扶起,待见他只是发冠倾斜,髻发略有凌乱,本人倒是侥幸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那箭脱手的年轻人也是吓了一跳,脸色都隐隐发青,见对方并未受伤,松一口气的同时则忍不住破口大骂:“何方无眼游魂,难道看不见我等在此……”

    “噤声那是庾家……”

    年轻人的同伴却看清了庾条的模样,忙不迭前拉了同伴一把,附其耳边低语几句,年轻人顿时变了脸色,气焰顿消,却畏惧着不敢前道歉。

    庾条却并无闲心怪咎对方,只是拍拍身尘埃继而放眼四顾,口疾声道:“南二……那人去了哪里?”

    众人先前都在担心庾条,一时间倒是无人留意那人去向,再往四方去观察寻找,却已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放眼四顾却已不见伊人身影,庾条心之懊恼可想而知,待视线收回时,脸庞已经隐有几分扭曲,这时候再望向先前那个误射他的年轻人,眼眸厉色隐现:“方才你说我是无眼游魂?”

    年轻人听到这话,额头微显冷汗,甚至怯于自言家世,只是垂首作赔礼状。

    “我问你,是否你说我是无眼游魂?”

    庾条语调加重,他本是个任诞妄为的纨绔性情,在沈哲子面前尚能保持恭谨有礼的样子,至于在外面,不去招惹别人已是难得修心养性,又怎么会有唾面自干的涵养。

    沈哲子对纨绔们之间的争执却不大感兴趣,留下几名护卫帮庾条站场子,自己则与任球绕过这花圃,举步行往别处。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观察一下地形,假使一会儿谯王司马无忌返回来报仇,也好帮忙借助地形赶狗入穷巷。

    这座庄园被一条河道分,左边乃是游苑园墅,右边则是一片草地连接着山林丘陵。河的另一面有望楼箭塔,甲具武装森然的兵丁在河对岸游弋,应是预防对面猎场的猛兽游荡到河对岸来惊扰到这边的贵人们。

    沿着河滩走出去没有多远的距离,便看到前方有凸立于地面之的一座竹台,竹台周围有纱帛环绕,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人影晃动。而在竹台下,则不乏人或坐或立,围绕在哪里似是在欣赏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沈哲子看到这画面,心便不免生出几分好,举步向那个地方行去。行到近前,才发现这周围人虽然不少,却没有什么人语喧哗杂乱之声,围观者呼吸悠长,即便有人咳嗽,也都捂住口鼻压抑声响,如此则让竹台声音更加凸显出来。

    侧耳倾听片刻竹台传来的声音,沈哲子才知原来这里正进行一场清谈辩论,所辩论的内容则是易经的一句“即鹿无虞,惟入于林,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虞为虞官,意指带路的向导。这句话的字面意义讲,没有向导去山林打猎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聪明人是不会这么草率行事,白费力气的。

    沈哲子听了听彼此的谈锋,来往之间已经颇为激烈,彼此引证列举,同时反驳对方的观点,显然这场清谈已经进行了很长的时间。

    对于这些人谈论的内容,沈哲子倒是并不怎么感兴趣,反正来来往往都是废话而已。河对面是面积颇大的猎场,究竟是不是浪费时间,过去绕一圈明白了,何必在这里争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今日东海王庆生,来到这庄园的都名流颇多,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还登台去清谈辩论的人,想必是对自己的水平极有信心。否则若在众目睽睽下引用经典出错,或是语竭拙于应对,谈锋寡淡无味,非但不能扬名,反而会贻笑大方之家。

    所以,相对于台人谈论的内容,沈哲子更感兴趣的是竹台究竟是何人。

    可惜他所在的这个方向,竹台情景完全被纱帛阻拦,根本看不清台人的面目。于是沈哲子便退出了人群,在人群后绕行半周,才终于找到一个缺口,即是竹台的正面。可是这个方向的观众别处多了数倍,放眼看去只能看到肩接踵、黑压压的人头,根本看不见台的情形。

    “郎君到这里来”

    兵尉刘猛放眼望四周一打量,看到一个半丈高的石凿水槽,便行过去将水槽拦腰竖起,示意沈哲子攀去。

    于是沈哲子便跃那竖起的石槽,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看到竹台约莫有十几个人,各据一席而坐,大袖飘飘,气度悠然,身后各自侍立一名童子或侍女。

    竹台的正当有一座玉基屏风,屏风前坐着一名四十余岁身披氅衣者,面前案摆着几卷经,应是今次清谈的奉经之人,负责选取经供双方清谈者辩论,若有一方引用生僻典故而引起争议,则负责为众人解答疑难。

    这一个主持者,沈哲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乃是泰山羊氏羊忱,官拜侍。泰山羊氏玄风浓烈,屡出名士,乃是侨门清谈健将世家。

    在羊忱身侧侍立着一个年级与沈哲子仿佛的少年,神情专注聆听着清谈双方的言论,间或站在那里提笔疾,负责记录双方不断涌现出来的精彩观点和语句。

    至于这清谈的双方,年龄却都不大,一个年在二十三四左右,另一个甚至尚未加冠。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倒是不免一惊,原本他还以为敢在这种场合登场的人,即便不是饱学之士,也应该是享誉已久的时之名士,却没想到两人年纪都不大,而且居然还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正待要让仆从打听一下清谈那两人乃是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看够没有?把身子往旁边侧一侧,挡住了先来者还不自知,实在太无礼”

    沈哲子循声转头望去,才发现在后方不远处的一株梨树枝丫尚有一人骑坐在那里。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年纪虽然不大,却是手长脚长,身材魁梧,衣衫紧紧绷在身,看去有一点好笑。

    这少年眼珠有些激凸,唇已经生出来细细绒毛,左眼角有发红鼓起似是青春痘。见沈哲子望向自己,少年眼更是不耐烦,一手抓住树枝,一手连连摆动示意沈哲子赶紧让开不要挡住自己,而后视线又投向竹台,伸长了脖子似乎想要将台人的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因其听得过于专注,身体渐渐前倾,过不多久,沈哲子便听到咔嚓一声,那骑坐在梨树的少年整个人滚落下来,而梨树那一根枝丫亦折断垂了下来。

    少年身手倒是敏捷,猝不及防掉落下来,两臂护住头颅,整个人缩成一团,着草地滚出丈余而后便两腿蹬地复又站起来,只是整个人衣衫凌乱,满身满头的草屑,看去颇为狼狈。

    可是这少年却并不着急打理自己,而是再返回梨树想要再次攀爬去,可是手脚并用努力好一会儿,只不过又将另一根枝丫掰断,只能颓然放弃。他视线转了一转,附近却没有别的更适合攀爬的地方,有些焦急的绕着梨树转了一周,继而被沈哲子站立的方式启发,转而冲向另一条横在地的石槽。

    只是那石槽重大数百斤,哪里是一个少年能够搬动的。眼看少年吃奶的力气都用了,石槽仍是纹丝不动。沈哲子笑了笑,示意两名随从前帮忙将石槽立起。

    那少年终于得以立在石槽看清楚竹台的情形,对沈哲子拱拱手,咧嘴笑道:“多谢郎君贵仆相助,先前多有不恭,实在抱歉”

    “不妨事。”沈哲子摆了摆手,不再看对方,视线复又落回竹台。

    那少年听到沈哲子开口,诧异道:“你是南人?”

    旋即似有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冒失,连忙摆手道:“郎君不要误会,我没有小觑你的意思。”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好笑:“我没误会你,你又凭何小觑我?南人北人,乡土不同罢了,又是什么难于启齿的罪事?”

    少年闻言后讪讪一笑,继而才说道:“在下谯国桓温,未知郎君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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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7 谯国桓温() 
0157 谯国桓温

    谯国……桓温?

    听到这少年作自我介绍,沈哲子嘴角下意识抖了抖,突然有种虚无幻灭的感觉。

    如果说在这个年代,他对认识哪一个人而倍感期待,第一是王导,第二个便是桓温。王导自不必言,典午朝第一人,兴废立鼎,有再造社稷之功。

    至于桓温……沈哲子对这个人的印象则要复杂得多,简而言之一句话,这个人是东晋门阀政治能够滋生出来最优秀的人才。不单单只指桓温这一生的功过,更是这个人的秉性和做事的手段方法。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前路的混沌时下,这个人摸索前行,将这个时代的权臣模式推到了一个极限。

    少年桓温难得庄重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眼前这少年非但没有作出回应,反而两眼散漫没有焦点,似乎已是神游于外,心内便有些无法接受对方对自己的无视。

    他神情变了一变,蓦地跃下石槽,以示不受非礼之恩,站在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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