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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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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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老爹解释,沈哲子才明白自家得到这个机会,多赖老爹这个临时抱佛脚之举。怪不得吴人提起老爹都要言其诡变之能,关键时刻能见微知著,无耻的连执戟护卫这种谗佞举动都做得出来,面子之类这种身外物简直说丢丢。

    服散者情绪本时而亢奋,时而伤感,大起大落,有种异于常人的敏感。而且老爹更发现皇帝似有暗疽爆裂之征兆,应是已经命不久矣。沈哲子曾经请教过葛洪并时下之人,服散者一旦暗疽爆裂,即便侥幸没有即刻毙命,情况也只会越来越糟,乃是必死的绝症。

    垂死之际,人之情绪不免更加脆弱敏感。老爹有此示好之举,皇帝有感于怀,继而做出这种暗示,确是情理之。

    沈充则叹息道:“当时为此举,发乎心,发乎利,已不可体察。有此一得,确在意料之外。”

    老爹这么说,沈哲子倒不觉得是什么推诿之词。说实话,连他自己这样一个满腹阴谋论的人,眼看着一个颇有兴之态的帝皇渐渐走入穷途末路,心也是颇为感慨,略有伤感。

    略过此节,沈充又说道:“随后西阳王理事宗正,遍览各家阀阅,我便筹措财货两百余万钱投献其门,我家始得备选。”

    所谓阀阅,便是各世家祖的功业,由此来评判门第的高低。无阀阅可览,哪怕家境再富足,势位再显贵,也只是寒门而已。时下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便是陶侃,哪怕已经执掌荆州分陕之地,无阀阅可览,无旧勋可追,也仅仅只是寒素之门而已。

    南人之所以低侨门一等,便是阀阅不堪,祖在旧吴担任高官者,入晋后并不能得到朝廷的承认。沈哲子的老师纪瞻父祖皆为东吴台省高官,入晋后仍要以寒素入仕。阀阅不备,这是南士在面对侨门时最大的劣势。

    时下并非皇权独大之时,殿试钦点状元,下朝迎娶公主。皇帝看一个寒家子弟不错,随手一指赐婚,未免过于玄幻。

    算皇帝属意沈家,如果连览阀阅这一关都过不了,剩下的那也不必再提了。沈家之阀阅,说有也有,说无也无,有或没有只在一念之间,花了两百万钱过这一关,仔细算算并不算贵。须知隋唐之后娶一个华而不实的五姓女,价格都不止于此了。

    老爹肯花这两百万钱,便意味着他也认同钱凤的观点,认为自家入选的可能极大。想到这里,沈哲子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原来自己在皇帝心目,还算是颇有分量的。

    尽管如此,也不能说沈家笃定能够入选,还要看皇帝在这其话语权究竟还有多大。

    对此沈充却不甚乐观,摇头道:“我本居于通苑,备选之后,即刻便被有司参奏不合礼制,所以才搬出来暂住。通苑可直抵內苑,时下苑迷雾深深,有人不愿我这变数居于其畔啊。”

    这个问题,细思极恐了。老爹既然这么说,大概是察觉到一丝皇帝已被幽禁的迹象

    时下之形势发展,较之沈哲子所熟悉的历史已经大相径庭。但已经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情,现在仔细咂摸一下,未必没有参考的价值。

    原本的历史记载,皇帝司马绍病重,深居苑不愿见群臣,身边近幸者只有宗室南顿王司马宗等,南顿王密谋作乱,庾亮直接冲入寝宫痛陈利害,请求废黜司马宗等人,由自己入辅宫苑,皇帝未允,但却命令王导、庾亮等辅政之臣轮番入殿宿卫辅佐太子,不久之后皇帝便病逝。

    皇帝病逝之后次年,南顿王司马宗谋反,罪名是阴蓄甲士、暗结豪侠以图谋不轨,被庾亮命右卫将军赵胤收而杀之。

    对于这段故事,沈哲子的理解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南顿王等执掌禁卫者控制皇帝,庾亮等人退求其次以控制太子。这样的事态强度已经不逊于一场宫廷政变,最终庾亮等人获得胜利。而在这个过程,庾亮能够直接冲入寝宫,他必然已经在内廷掌握了不少的力量,最起码能让他见到皇帝并且确保自身安全。

    眼下事态已经不同于固有历史,南顿王等人已经没有了节掌禁卫的权力,那么这个空白,是否已被庾亮取得从而获得更大的内廷掌控力?

    右卫将军赵胤是王导的人,那么庾亮的人是谁?

    “后军将军周谟,庾叔预临行前私语我,注意此人行踪迹象,一旦察觉异动,即刻离都,不要逗留”

    沈充语调有些阴郁,心内不乏气闷。建康城非他主场,因而凡事都要小心翼翼。

    沈哲子闻言后沉吟少许,才梳理出一个人际脉络。后军将军周谟乃是周顗周伯仁之弟,两个兄长皆死于王氏之手。

    周顗周伯仁素有贤名,与王导交好,王敦一次为乱时曾在元帝面前为王导仗义而言保住其家人性命。然而王导却心生误解,当王敦要杀周顗时没有出言相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背弃友人,这是一个王导难以抹杀的污点。

    周谟与王氏血仇,其兄周顗追赠多赖庾亮之力,转投庾亮也在情理当。

    庾怿临行警告,沈哲子倒不觉得事态已经严重到那一步。庾亮算已经掌握了禁卫之实,也绝不敢行什么悖逆之举,须知王敦那么势大,对于皇帝也只敢囚禁而不敢弑君。

    至于他们父子两个,则更不必担心。眼下彼此关系仅仅只是略有分歧而已,远未到兵戎相见那么恶劣。矛盾只在于庾亮不愿让自家娶公主,而自家却不想放弃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若因这点小矛盾挥刀相向,日后谁还敢再跟庾亮混?

    况且,算对他们父子动手,庾亮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反惹一身麻烦。毕竟,皇帝还未死,只要一日还未死,皇帝是皇帝,哪怕已经被关进笼子里,他还是皇帝

    如今次备选帝婿,可以视为皇帝的一次侧面突围。借宗正览阀阅,南北世家皆有列席,意味着朝廷愿意承认南人世家的阀阅,最起码已经放开了一个缺口,这对整个南人群体而言,都是一次意义极大的示好。

    单凭这一点,皇帝的政治斗争手段还是要庾亮高一个层级,如果不是骤然病倒,命不久矣,庾亮想要摆脱其钳制,难如登天

    眼下的形势是,局势已经危若累卵,建康城各方都在保持克制,小心翼翼的去达成自己的意图。

    眼下最希望皇帝死的,必然是庾亮无疑,但如果他有弑君之嫌,即刻要丧失执政合法性。皇帝则小心翼翼试探,借选帝婿进行一次突围。琅琊王氏也在凑热闹,接受到皇帝传递的信号,要借此搅乱局势,以挽回近来颓势。

    说到底,眼下的局势没有一家可称独大。皇帝布局天下,最终却是肘腋生患,可算是造化弄人。

    虽然今次备选已有数家退出,但若琅琊王氏不退,那沈家的胜算不会有任何改变。算只剩下他们两家,时人也绝不会认为沈家子会强过王氏子弟。

    一想到这个问题,沈哲子有点头疼,这么大一个世家不要一点脸面,居然下场跟吴兴沈家这种新出门户争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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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6 我心甚慰() 
0136 我心甚慰

    夜幕降临,墙那边隐有丝竹之声随夜风传来,房间内却是气氛沉凝,鸦雀无声。

    “大兄,我……”

    庾条微微侧身,用手揉了揉有些麻痹的双腿,张开干涩嘴巴想要解释几句,可是看到大兄那沉凝的脸色,心内一怯,讪讪闭了嘴巴。

    这两年他虽然常在晋陵为隐爵隐俸之事奔波,偶有闲暇时念及建康繁华,也会来此小住几日,只是为免受拘束,并不回位于青石巷的家宅。等到隐爵隐俸规模渐大,手浮财增多后,便在城西南小长干购置了这一处别业外宅。

    这一所宅院占地虽然不大,内里装饰却极为奢华,又豢养了诸多仆从伶人。但因为担心家人见责,庾条始终不曾在家吐露,秘而不宣将之当做与一众资友宴饮享乐之所。今次入都,与沈哲子分别之后,庾条即刻便与人来到了这里。

    孰知宴饮过半,大兄庾亮却突然到来,这让庾条又惊又惧。他性情虽有颇多不堪,但父亲庾琛去世时年纪尚浅,自幼便跟随长兄庾亮,耳提面命教导约束之下,生平最为畏惧长兄。如今背着兄长搞出这么多事情,又被抓个现行,未等到庾亮开口,心内已经先怯了一半。

    自进入庄园以来,庾亮便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冷峻,只是视线在这庄园左右游弋,似是要观察一个仔细。

    “大、大兄,二兄他远赴豫章任事,怎么也不知会家一声?我今日入都才闻此事,已是赶不及前往送行……”

    又过片刻,庾条实在受不了眼下这压抑的气氛,强笑说道。只是眼见大兄视线转望向自己后,气息越来越不足,语调渐至低不可闻。他心内忽生出一股羞恼,蓦地抬起头来大声道:“大兄究竟有何感想不妨直言我亦成家,已为人父,难道于家宅之外另置园墅产业都不可?”

    听到庾条这句话,恍如雕像一般的庾亮终于有了一丝生机。他嘴角勾起,脸泛起一丝笑容,只是因整个人气质使然反显出一点森然,他笑着对庾条说道:“幼序已是成丁,已有承担家业的思量,我心甚慰。”

    听到庾亮这么说,庾条脸色变了一变,神态则有几分僵硬,半晌后才期期道:“大兄,你、你并不因我另置别业气恼?”

    “我为何要气恼?兄弟各有任事,各有担当,各有谋算,此为人之常情。你早已过而立,若还一事无成,我反倒要失望,愧对亡父。”

    庾亮感慨一声,示意庾条移席坐到自己身侧来,神态颇为温和:“若说不满,终究还是有一点。幼序你于都置业,这所园墅花费应该不少吧?你又不曾任事居官,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与家人商谈?若果然有此必要,钱财短项,大兄应为你补足。”

    听到大兄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如此体谅,庾条已是欣喜若狂。

    此时庄园前庭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庾条眉头不禁一皱,唯恐自己那些醉酒后放浪形骸的资友们触怒大兄。

    不过好在这喧哗声只持续一瞬,过后便又鸦雀无声,庾条这才松一口气,继而对庾亮说道:“不曾知会家,确是我的不妥。至于钱财花费,大兄不必担心。我虽没有任事,但在家这几年也并非虚度光阴,与相熟几家子弟共为货殖,如今已算小有资财。”

    谈起自己这两年的收获,庾条渐渐眉飞色舞:“我并非有心隐瞒大兄,只是一来大兄事务繁多,二来商贾终究贱业。大兄多时不曾归家,不知我家于晋陵之家宅已大为不同……”

    庾亮一边倾听,一边微笑颔首,等到庾条描述告一段落,才说道:“家如此大变,我竟懵然不知。听幼序讲起这些,方觉我之失职。”

    “大兄何须自责,这些事情都是我该做的。长兄于外任事,幼弟自当守住门户,为我家业奔走。”

    见大兄对自己态度如此和缓,庾条便渐渐有些忘形:“只因大兄你生性谨慎克己,我才不敢让人将这些事报知。德行昭昭虽然足可立世,然则家业流传终需资财压仓。若子孙贤才,进则辅君治民,名著史册,若所传不肖,退可守家自足,结恩乡里。进退有据,方为传家之道。”

    这些话语,往常他去寻访资友时多有谈及,今天当着大兄的面,下意识便讲出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贤有教,吾未闻德、财相冲不容并立。有此念者,或愚不可及,或欺世诈名。愚诈之辈,非我之友”

    “我有华车,则恐道路崎岖;我有美服,则恐风雨骤至;我有广厦,则恐乡土不靖;我有令德,则恐教化未及。财达而德彰,何也?恐人害我,施恩于人。人同此心,事同此理。若天下人皆有此恐惧之心,皆有此施恩之心,岂不大治”

    “幼序此论,倒是清趣,出于义理之外,却又似在情理之,引人遐思。”

    庾亮亦没想到庾条竟发此论,听完后不禁略感诧异道,语气不乏赞许。

    听到大兄开口,庾条却是悚然一惊,才意识到眼下所面对的可不是那些资友,而是他自家大兄,忙不迭将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不敢再张口。

    然而庾亮兴致却不减,继续和颜悦色笑道:“我亦有闻,时下之京口晋陵颇有趣论道传颂,所言与幼序之语颇多吻合,不知幼序你知或不知?”

    庾条听到这话,心内却是一突,偷眼观察大兄神色,底气颇有不足,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候,突然一名略显年迈的老仆行入厅内,对庾亮禀告道:“郎主,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庾亮微微颔首,示意老仆退下,然后才又望向庾条,神情却有几分凝重:“幼序,晋陵、京口之事,台早有所觉。时下非靖平世道,顷刻或有不测之灾。你认真答我之问,此事你究竟涉入多深?”

    见大兄神态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庾条心不免更加忐忑,神色都有一些发白:“大兄,此事我亦有了解,只是我侨民立足江东不易,彼此依托,守望相助,何至于波及台省枢?”

    “彼此依托?王化之下,自有礼法,那隐爵隐俸又算是什么屯传邸冶,州郡赋税,朝廷用事,自有所出,何用白身以敛民财”

    讲到这里,庾亮神色已经复归冷厉,手掌一拍案几,指着庾条怒喝道:“我听人言,你为此法肇始者之一,是否属实?这其涉事者多少,财货往来又有几何?”

    眼见大兄突然之间声色俱厉,庾条渐觉事态严重,吃吃道:“大兄,我等资友绝无为恶作乱之念……”

    “这么说,你果然涉入其?”

    庾亮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渐露一丝疲态:“那么你认真跟我说一下,你是否肇始者?有没有脱身出来的余地?”

    庾条整个脸都哭丧下来:“大兄,台究竟要如何处置我等?我等确无作乱之念啊,资友互助,彼此扶掖。若非得此善法,京口一线岂得今日之安稳?旧族南来,家业俱失,昔日世禄之家,而今困蹇异乡,几近无米为炊……”

    “你还有脸说无心为恶,才最为可恨京口流民杂芜,军帅林立,连台理此都战战兢兢,你等绮襦纨袴之辈,不知任事之艰,财帛昏智,竟敢与之为谋,顷刻皮骨无存”

    讲到这里,庾亮脸色已是铁青,蓦地站起身来,抬脚踢飞那华贵木几,于厅往来徘徊片刻,已不知该如何斥责这胆大包天的兄弟。

    早先他诸多事务缠身,久在台城分身无暇,尽管对晋陵之事早有耳闻,初时还并未在意,只以为几家纨绔一时意动之举。等台城局势渐渐稳定,他有时间打理此事时,获知的情报竟令他幡然色变。

    区区一年有余,涉事者竟达数千,不是侨门旧族子弟,是聚众之流民帅如此浩大声势,不管意图目的为何,都足以令台省震荡不宁。若非他执掌,将此事强行按住,只怕早已朝野震荡不宁

    然而最让他震怒的,则是他这个不成器的兄弟庾条竟似在其还扮演颇为重要的角色,而他竟懵然不知

    二弟离心,尚可求同存异,遣出都去。三弟背着他搞出如此大事,哪怕他如今早已位极人臣,面对这种局面,都倍感棘手。因他深知,此事牵连如此之大,一旦处置不当,整个江东局势都有可能瞬间糜烂

    最让他气恼的则是,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对于后果之严重居然半点不觉,尚在这里穷奢极欲的作乐

    见大兄这般姿态,对自己一副怒不可遏的姿态,庾条心内先是惊恐,可是渐渐地,他也恼怒起来,缓缓起身冷笑道:“我亦知在大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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